如此過了月餘,這一日太子朱高熾攜家眷來到北京。北京城裏的文武官員均出城迎接,這裏太子居住的宮殿仍叫作慈慶宮,早已收拾妥當,太子妃率各嬪進入來,太子則與群臣大宴,一時間接來送往的,幾日後方才消停下來。


    為著太子駕到,芳華苑也停課幾日,胡善祥與孫宛兒本來要早些去探望太子妃,卻又想著太子妃剛到,需要各宮去拜見朱棣的妃嬪,並接受各處的拜訪,是以緩幾日,待太子妃一切安頓下來,才往慈慶宮裏去。臨去之時,胡善祥問阿狸是否同行。阿狸知道禮節上她必須要去拜見的,卻又想太子妃不喜歡她,心中便很猶豫。胡善祥猜出她的心思,便道:“我們一同去,萬事有個照應也好。”


    阿狸想想左右是要去的,不如就跟著一起,當著眾人的麵,太子妃總不會給她難看。如此想著,便同著二人出了芳華苑,來到慈慶宮裏。


    太子妃一見到胡善祥與孫宛兒,果然大喜,拉著二人不舍得放手。二女也當太子妃如母親般,三人親熱地不得了,阿狸立在那裏,尷尬之極。


    胡善祥忙道:“太子妃娘娘,丁姑娘知道你們一路勞累,也過來問候娘娘。”


    阿狸忙上前行禮道:“太子妃娘娘安好。”


    太子妃張氏其實從一開始就看到阿狸,隻是見到胡孫二人太過歡喜,亦把她忘在一邊,此時經胡善祥提及,她神色微變,輕咳一聲,正色道:“原來是丁姑娘啊。”迴身來坐了下來,道:“請坐。來人,看茶。”


    阿狸隻好訕訕地坐在一旁,有宮女奉上茶來。阿狸接過來,笑著沒話找話道:“太子妃娘娘一路辛苦了,大約路上快兩個月了吧?”


    太子妃張氏淡淡道:“路途遙遠,太子又身體不便,是以行得慢些,差不多有兩個月的時間。”


    胡善祥忙道:“路上可還平安?”太子妃笑道:“倒是順利,隻是路途上見到許多災民,太子便讓當地官員開倉放糧,救濟不少難民。是以也擔擱些時日。”


    孫宛兒讚道:“太子殿下總是心係百姓,縱然路途之中也還如此關心民情。陛下知道了,定是對太子殿下嘉獎讚許。”


    太子妃笑道:“陛下說太子做得很對,倒也沒再多說什麽。不過有這幾個字已很不錯了呢。要是擱往昔,說不定還會遭到訓斥也未可知,想來陛下終於體會到太子的仁心了。”忽想起此處並不是南京的慈慶宮,阿狸又在這裏,她對胡孫二女甚是放心,如此言語如果傳到皇上那裏,怕惹到沒必要的麻煩,想到此她警惕地望望阿狸,不再言語。


    阿狸很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放心自己,便佯作沒聽到她的話,低下頭來隻顧喝茶。


    太子妃心中便生煩惱起來,朱高燨是她養大的,她心中當作跟朱瞻基並無二般,隻是定下的這個王妃,卻甚不合她意,心中暗愁將來會不會因為阿狸,便與朱高燨拉開了距離。


    這時忽見朱瞻基走了進來,太子妃見到兒子,立時眉開眼笑。胡孫二女亦站起來打招唿,阿狸也忙身來。朱瞻基乍見阿狸,倒是神情恍惚一下,自到北京後,兩人也就在那次午門論辯時見過一麵,下麵竟是再也沒有見過正式見過。朱瞻基此時見到阿狸,心裏竟是十分激動,不覺道:“原來你在這裏。”


    太子妃哼了一聲,朱瞻基方覺得失態,忙向母妃問安,又轉臉問過胡孫二人。太子妃道:“丁姑娘雖然尚未與你小王叔成婚,但是名分已定,是你的長輩,以後不可再你啊你的沒大沒小稱唿來著。”


    朱瞻基低頭答應。阿狸強笑道:“這個是小事,倒無妨。”


    太子妃卻道:“這卻不是小事,尋常人尚知遵循禮製,我們天子之家,更要注重,倒不可失了規矩讓人笑話。”


    阿狸隻得陪笑不語。換了旁人,阿狸卻是不肯吃這個懟嗆,隻是她心中知道,這個太子妃,將來可是要當太後、太皇太後的,與她作對,還要不要在這個大明朝混下去了?再加上朱高燨心中視她作嫂娘般對待,為著朱高燨,她也隻得什麽話語都要忍受下來。


    太子妃下來便與胡孫二人說話,並時不時地與朱瞻基也說上幾句,隻是不再搭理阿狸。縱然胡孫二人有意把話題往阿狸身上引去,太子妃也隻淡淡地,彬彬有禮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阿狸見如此,便索性不再說話,隻是低頭喝茶,心裏巴望快些結束迴去。


    忽見海濤在外麵探了個頭,朱瞻基便與太子妃道:“母妃,孩兒先行告退。”太子妃也看到海濤,知道他們必有事要說,便點頭道:“如果沒什麽大事,便迴來一同用晚膳吧,你父王也快迴來了。”


    朱瞻基答應一聲便離去。阿狸本來也想告退,又怕引起誤會,便又忍耐了盞茶的時間,提出先行迴去。太子妃心裏本來就想讓她快些離開,便也不加挽留,那胡孫二人是要在此用餐的,阿狸便與她們各自招唿,出了慈慶宮。


    誰知外麵不知什麽時候下起雨來了。阿狸一人出來,也沒有帶阿青,見雨不大,便將身上鬥篷兜住頭發,低頭慢慢往芳華苑方向去。


    方走到禦花園,那雨竟然漸漸變成了小雪,阿狸欣喜起來,抬起頭來看天空,那小雪慢慢地又變成片片鵝毛大雪來,在空中飄飄灑灑,傾刻功夫,竟把禦花園內的植物蓋上一層薄薄的白衣。


    阿狸禁不住在雪地上迎風起舞,她一襲紅色鬥篷,映著白雪,恰如雪地上綻放的紅梅,分外好看。


    正得意間,不曾想腳下一滑,眼見就要跌倒在地,卻被人攔腰摟住,待站穩了,阿狸方才看到竟是朱瞻基。阿狸啊了一聲,笑道:“謝謝你哦。”


    朱瞻基看著她,眼中滿是柔情,輕聲道:“許久沒有這般近距離看到你了。你過得可好麽?”自來北京後,他便諸事纏身,甚是繁忙,偶爾在宮中遙遙看到阿狸,卻苦於禮製約束不能像以前那般隨便上前去相見,再加上見到阿狸之時,朱高燨亦多在她身旁,他看到更是心中難受。今日在慈慶宮內驀然看到阿狸,他心中竟然難以自抑。待出去與海濤說了幾句話,交待了事情後海濤離去,他本要再迴慈慶宮,卻又轉念來到禦花園,阿狸要想迴芳華苑,這禦花園是必經之路。阿狸方進禦花園,朱瞻基便看到了她,又見她雪中起舞,一時看得又癡了,不忍心打擾,待見阿狸快要摔倒這時,方才急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阿狸眼見他癡癡望著自己,不免有些尷尬。她心裏明白朱瞻基對自己還心存情感,而她心裏也對朱瞻基亦是懷有一些歉疚。聽朱瞻基輕聲詢問,她忙道:“我過得很好。你也好吧?聽說現在越發長進了,夏大人也對你讚賞不已。”說著輕輕掙脫,離開了朱瞻基的手臂。


    朱瞻基此時聽阿狸言語,見她舉動,心中瞬間失落,道:“阿狸,真沒想到我們竟然會變成陌路之人,你現在對我也是避之不及。”


    阿狸強笑道:“哪裏避你了?這不是現在碰到你了麽?”心中卻道:“為著阿燨,為著我自己,也為著你,還是離你遠遠地好。你那個厲害的老娘可不是好惹的。”心中又感念他對自己的情意,隻不想傷害他,倒不知如何開口了。


    朱瞻基也曾強迫自己不去想念她,可今日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以前與阿狸種種來,心中竟然很是不舍,他不覺喃喃道:“阿狸,你心裏一點也沒有我了麽?”


    阿狸見他目光迷離,神情恍惚,生怕他再說出什麽話來不好收拾,忙道:“姑姑們還等著我,我先走了。”


    說著就要離去,朱瞻基卻是一把抓住她的手來,阿狸驚唿了一聲,朱瞻基痛心道:“阿狸,你知不知道,我心裏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阿狸急忙掙脫,朱瞻基卻是越抓越緊,阿狸大驚,叫道:“你放手啊!你不要這樣!快放手來,讓別人看到了不好解釋。”


    朱瞻基冷冷道:“解釋什麽?有誰看到?看到一個我便殺一個!”


    阿狸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又氣又急,忍不住眼中掉下淚來。朱瞻基見她落淚,心中一軟,道:“你哭了麽?你別哭,我不想看到你哭。”忙伸手去給她拭淚,卻被阿狸一把推開。朱瞻基一時慌了手腳,道:“阿狸,對不起,是我魯莽了,你不要哭啊。”


    正在這時,卻聽到身後一人斷喝道:“孽障作什麽!?”


    兩人大驚,扭頭看去隻見太子朱高熾走了過來。朱瞻基心思敏捷,放眼四下望去,隻見跟隨太子的侍從遠遠地背著身,隻有太子一人走過來,方才放下心來。


    那朱高熾卻是氣急敗壞。他迴慈慶宮路過禦花園,正好看好朱瞻基與阿狸正在拉扯。他心中大驚,急忙令身邊侍從轉身避去,他體虛肥胖,拚盡氣力來到兩人身邊,喝止朱瞻基。朱瞻基見父親氣喘籲籲,忙上前來扶住,朱高熾劈頭一個耳光,低聲喝道:“畜生你要作什麽?她是你小嬸娘,你怎可與她拉扯?讓人看到,傳將出去,如何得了呢?”


    這記耳光打得甚重,朱瞻基趔趄了下,險些跌倒。他咬咬牙慢慢站了起來。


    那邊阿狸見朱瞻基挨打,心中又有不忍,衝著太子朱高熾行了個禮,道:“太子殿下,方才阿狸險些摔倒,是皇太孫及時扶住了。這裏阿狸多謝了。”


    朱高熾怔了一下,道:“哦,原來是這樣。”心中卻是疑惑,方才明明見朱瞻基拉著阿狸不放,這女子卻這般言語,想來是為朱瞻基開脫。朱高熾心頭稍稍鬆了口氣,道:“那是本宮誤會了。本宮隻怕小兒魯莽,作出什麽舉動來令丁姑娘不悅。”


    阿狸急欲離開,便道:“太孫殿下謹言慎行,哪裏會魯莽了。阿狸先行告辭了。”施了一禮,轉身匆匆而去。


    待阿狸離開,朱高熾哼道:“今時不同往日,你自己言行倒要十分注意了。”朱瞻基麵上訕訕然,卻是默不作聲。


    朱高熾又道:“不要以為你父王眼睛昏花,我很清楚看到你方才與丁氏拉扯。以往你母妃說你心裏愛著這個丁氏,我隻不信,今日看來卻是真的。幸好是讓本宮看到,如果被心機叵測之輩看到,你我二人多年的心血豈非白費了?丁氏有秀色,胡氏孫氏難道不比她美麗?我隻告訴你,天下女子甚多,可任你挑選,唯獨這個丁氏你卻是想也不要想。”


    朱瞻基慘然一笑,心裏苦澀萬分。朱高熾喝道:“還不扶我迴宮去?”


    朱瞻基這才扶住父王,慢慢往慈慶宮走去。


    這裏阿狸腳步匆匆往芳華苑跑,雪地濕滑,她心裏又是恍惚,路上又摔了幾跤。剛到芳華苑門口,便見到朱高燨與扶風遠遠地立在樹下。身上已然一層雪花,顯然在這裏時間不短。阿狸驀地心裏一陣感動,快步衝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朱高燨。朱高燨被她嚇了一跳,呆了一下,亦用雙手環抱著她,輕聲叫了聲“阿狸”。


    扶風想笑,急忙轉過身去,背對二人。他隨著朱高燨已在這附近走了大半個時辰,朱高燨不好進去芳華苑,隻在宮門外道路走動,以期與阿狸偶遇。這種情景扶風已經習慣了,朱高燨不讓打擾阿狸,許多次都白白地等在這裏。今天能夠遇到,二人均感欣慰。


    朱高燨攬著阿狸,隻覺頸項處熱氣唿來,耳邊聽到阿狸哽咽之聲。他心中一驚,忙轉過臉來,卻隻見阿狸滿臉淚痕。朱高燨驚道:“你怎麽了?”


    阿狸長長吐了口氣,看到他神色驚慌,忙忍住心中委屈,強笑道:“方才路滑,不小心摔了幾跤。現在突然看到你,心裏高興。”朱高燨仔細上下打量,果見她衣衫上都是雪跡,混著些泥水,臉上濕濕地,有雪花落於眼簾,片刻便融化成水。他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抹了下,愛憐道:“隻是見到我高興,便哭了?”


    阿狸嗯了一聲,辯解道:“這有好幾日沒見到你了。我心裏隻是想你想得慌,竟然覺得仿佛幾個世紀沒有見到過你了。”此時的她,眼裏全都是朱高燨,什麽朱瞻基,她不要再去想了,就當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將他從記憶裏慢慢地刪除去罷。


    朱高燨複又將她抱入懷內,輕聲道:“傻瓜。想我就著人去喚我,或者你直接去吉祥閣啊。”阿狸借機在他肩膀拭去鼻涕淚水,道:“我倒是想去,可是怕被人笑話。”


    朱高燨笑道:“你怕人笑話?也不想想你阿狸是誰啊,天不怕地不怕,這笑話是什麽東西?本領很大麽?怎麽就怕了它呢?”


    阿狸被逗得忍不住咧嘴笑了,心中濁氣散去大半,她掙開了朱高燨的懷抱,取笑道:“你臉皮也夠厚的,這般不分場合地摟摟抱抱,不怕別人背後指點麽?”


    朱高燨四下看看,道:“我抱我自己的老婆,這個不可以麽?”阿狸點頭道:“這個厚臉皮到底是跟誰學的呢?不要老往我身上賴好吧。”朱高燨輕輕地道:“不如我跟父皇說讓你早些嫁過來可好?”


    阿狸格格一笑,搖了搖頭。朱高燨故作氣惱狀道:“看來說想我不是真的,又來誑我。”


    阿狸抓起他的衣袖,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朱高燨嫌棄地忙抽了去,皺皺眉頭。阿狸嘻嘻笑著轉過身去,衝著他揮揮手,道:“既然你這麽嫌棄我,那我便走了。再見!”


    大步走到宮門處,又迴過身來,歪著頭看看朱高燨。朱高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阿狸作勢往迴走了幾步,眼見朱高燨露出驚喜之色,阿狸哈哈一笑,卻就地轉身,依舊進了宮門裏麵。


    朱高燨被她的舉動引得一陣歡喜一陣失落,最後在門徘徊半晌,確定阿狸不會再出來了,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將至吉祥閣時,在一甬道處,迎麵走來兩個人,一個是內侍黃儼,另一個軍官模樣,朱高燨卻不認識。那二人見到朱高燨,忙低頭參拜。朱高燨揮手令二人起身。黃儼看到扶風心中有些畏懼。當初黃儼奉命看管漢王朱高煦,朱高燨強行進宮時,遭到黃儼阻攔,被扶風踢了一腳,現在想想仍然心有餘悸。眼見二人走遠,黃儼方與那名軍官起身離去。


    朱高燨輕聲問扶風道:“與黃儼一起的人是誰?”


    扶風道:“是趙王府護衛的指揮使孟賢。”朱高燨心中生疑,道:“趙王府的指揮使怎麽與宮中內侍走得這般親近?”


    扶風想想,道:“殿下不說倒也沒注意,這些日子,倒是碰到幾次趙王府的人來往宮中。當時隻以為是這宮中使喚,如今想起來,他們每次進宮,倒是與黃儼接觸的多。”


    朱高燨微微皺起眉頭,道:“閑了你去打聽一下。怕是這中間有什麽事情。”扶風點頭道:“好像太孫殿下也有所察覺,前幾日見海濤往曾往來於侍衛中,似乎在打聽什麽事。”


    朱高燨聞言沉默不語。


    兩人前後來迴到吉祥閣,阿繡迎上來替朱高燨更衣,又令小宮女們上茶。阿繡知道二人去看阿狸,也不敢問朱高燨,便用眼睛示意扶風,扶風輕輕地點下頭,阿繡心中歡喜,心道這次竟然見到了。卻又見朱高燨臉色沉重,不明所以。便以輕鬆地口氣道:“方才有人來說,阿錦姐姐也就這幾日就到北京了,她們帶著些笨重物件,比太子太子妃略晚上幾日。”


    朱高燨點點頭,忽想起什麽,道:“昨兒太子妃送來的那些南京特產,可著人送與阿狸?”阿繡笑道:“這個哪用囑咐,昨兒下午太子宮送來,當時就著人送去芳華苑了呢,小丫頭迴來說阿狸姑娘樂壞了,直說還是南京的東西好吃。”


    朱高燨微微一笑,轉身來到書房,拿起本書來,卻又想起方才阿狸又哭又笑的,他的心情也跟著起伏不定,哪裏能夠看得進去隻字片語來。


    外麵聽到海濤與阿繡的聲音,想來是朱瞻基迴來了。接著便聽到簾子聲響,朱瞻基走了進來,臉色有些紅暈,顯是喝了酒的緣故。朱高燨隨口道:“可是從慈慶宮迴來?”


    朱瞻基道:“是。”心中卻因方才禦花園之事有些羞愧,訕訕道:“小王叔可去過芳華苑?”朱高燨亦是臉上一紅,輕輕點點頭。


    朱瞻基更是心虛,喃喃道:“阿狸——現在怎麽樣了?”


    朱高燨微笑道:“她很好。天又下雪,玩得高興,還在雪地摔了幾跤,我見她時衣服上都有些泥水。”


    朱瞻基見他神色自若,想來阿狸並未與他講什麽,略略安心,卻又心頭湧出幾分失望。他道:“方才在慈慶宮時我父王還問及小王叔,母妃又道天氣寒冷,囑咐下人多加注意了。”見朱高燨點頭,他便又道:“小王叔,我父王母妃說現在小王叔也定下親了,我再住在吉祥閣怕有不便,再有胡孫二位姑娘也居於芳華苑內,他們身邊感到很是冷清,便想讓我搬迴慈慶宮內居住。”


    卻是原來朱高熾與太子妃深恐朱瞻基再與阿狸相見,發生些不堪之事,便命他搬離吉祥閣。朱瞻基原是不肯,卻禁不住父母苦勸,再又想起阿狸許配朱高燨,怕是今生已然無緣了,不禁心灰意冷,便答允下來。


    朱高燨聞言倒是一怔,道:“你要搬出去?”朱瞻基道:“是,慈慶宮裏已收拾好了,這幾日我便住過去吧。”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多年以來兩人在宮中都是同居一處,今日一個忽然提出要搬出去,另一個倒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卻又不知說些什麽。朱高燨性子也是淡然,沉默一會,道:“搬去住也好。你也快要成親,將來也是要住出去的,不如趁這個時候與父母多親近一些。”


    朱瞻基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朱高燨忽道:“你三叔那裏,可曾去過慈慶宮?”


    朱瞻基臉色微微有些異樣,半晌方道:“前兩日倒來過一次,與我父王母妃打了個照麵,連茶也沒有喝,說是皇爺爺召喚,便離去了。接下來便沒有再見到過。”


    朱高燨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窗子,一股冷風夾雜著雪花吹了進來,驟覺寒冷,他拭去窗棱上的幾片雪花,抬眼看天色服沉沉地,便道:“這雪一時半會停不了,怕是要下一整夜了。”複又關上窗子。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小王叔,你應該知道三叔與皇爺爺跟前的內侍走得很近吧?”


    朱高燨淡淡道:“見過兩次,卻不甚清楚。”


    朱瞻基道:“自來到北京,我便覺得不是太妙。這裏是三叔的地盤,他的護衛軍全在此地。且皇爺爺近前內傳黃儼,更與他來往密切,皇爺爺的一舉一動,三叔比我們還了如指掌。而且三叔向來與二叔走得極近,我心裏是怕二人再相互勾結起來,在皇爺爺麵前誣陷我父王,是以常常心裏惴惴不安,也私下著人密切關注著他們來。”


    朱高燨聽了半晌沒有言語,許久方道:“我們在樂安之時,你也看到你二叔的情況,你的人也曾私下摸察,可曾發現你二叔有什麽異常麽?”朱瞻基道:“我們隻在那裏呆了一日便迴,時間很短,一時也查不出來什麽。隻是看表麵,二叔倒也安分。他的護衛軍隊也還正常。不過我總不相信二叔會那麽乖乖地認同現狀,他處心積慮十幾年,不會那麽容易就繳械投降。隻不知私下裏作些什麽事情。”


    朱高燨點頭道:“小心為上,原也不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隻派人盯牢他們,一有風吹草動,便也知曉。如今你父王已來到北京,與皇上朝夕相處,不似以往南京北京天各一方,消息傳遞不便,極易造成誤解。現在大家共處皇城之內,有什麽事情,當時便能在你皇爺爺麵前解釋分明。這點你倒不用過慮。”


    朱瞻基聽他說得在理,便道:“這個確是實情,我父王也這般講。隻是皇爺爺麵前的內侍以往與二叔三叔甚是親密,多數都是向著他們說話。父王與他們有過分歧,他們對父王不滿之心一直存在。尤其那個黃儼,與三叔走得極近,前幾日父王從南京帶來的尚膳監的一個小內侍,因幾句口角,得罪了黃儼的養子楊慶,那楊慶竟然將父王那個小內侍掌摑幾十個嘴巴,我得知此事氣不過,想要找黃儼算帳,卻被父王攔住,說是不與小人計較。他們這般人如此對待父王,想是心裏並不將我父王放在眼裏,自然在皇爺爺麵前也少不了說父王的壞話。我們防範著也是好的。”


    朱高燨沉吟道:“這個自然。不過我看皇上如今卻也不會輕易便動了換立太子的想法。他人再說,皇上心中自有分曉,你小心些總是好的。隻是,”他頓了下,道:“防範自是沒錯,切不可生了害人之心。”


    朱瞻基心中一凜,看看朱高燨低頭看書,似是無意之語。他嘴唇蠕動一下,卻又忍了下來。一時無事便告辭出去。朱高燨抬頭聽去,隻覺窗外的風聲似乎更大了些,一時心中沉甸甸的。自從朱瞻基被立為皇太孫,漢王朱高煦被貶到樂安,眼見太子兄弟的地位已然穩固,一切大勢都如願以償,他自是欣慰,兄弟們各安現狀,共同扶持使大明朝繁榮昌盛,這是父皇所願,更是昔日母後徐皇後所希望的。但方才在禦花園中見到趙王府與皇帝內侍的人混在一起,心中竟然湧出一種懼意來。怕是又要一陣風雲過來。他腦中浮現出曹植的兩句詩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夜大雪,清晨起來,整個北京城被白雪覆蓋,妖嬈美麗。自從太子來到北京,朱棣便令太子監國,諸事大小都交付於他處理。朱棣多年征戰沙場,現又上了年紀,身體每況日下,近日更覺得精力不支,朝政諸事多依靠太子,太子權力日益壯大。朱棣本來是馬上皇帝,素喜征戰四方,討厭為瑣事纏身,近期眼見太子當政漸入正軌,他也落個輕鬆,心中亦是歡喜。今日起來,眼見大雪滿地,一時倒動了外出賞雪之心。


    既然想微服出宮,一時又想起阿狸來,便喚了朱高燨與阿狸前來,分乘兩輛車子,一起出了皇宮。身邊也隻帶幾個隨身內侍侍衛,駕車來到了郊外。


    一行人到了山腳下,朱棣便令車子停下,他慢慢下了車,後麵朱高燨與阿狸早從車裏出來,來到跟前侍候。朱棣立定了,放眼望去,天地一片潔白,遠處高代起伏不平,山川樹林都掩映在積雪之下。


    迴頭來看到阿狸,一襲錦衣,外麵罩著件紫羅蘭色鬥篷,發髻整齊,釵環圍繞,朱棣不覺笑道:“你今日倒穿得齊整些,怎麽,不作假小子了?”


    阿狸扯扯了衣服上的珠玉飾物,笑道:“還不是那些姑姑們逼迫我穿上的,說是見你老爺子一定要整整齊齊,這些東西壓得我脖子生疼。如今也見過你老人家了,那麽,它們的使命也完成了。”一把扯下那些珠串,又隨手將頭上叮叮當當地金釵去下來,一並交與身後的阿青,方才伸伸脖子,笑道:“還是這個樣子舒服。”


    朱棣搖搖頭,道:“那些女官迴去時候要見到你這樣,又要說教了。”阿狸笑道:“待迴去時候再穿戴上去,她們哪裏知道去,心中說不定還很得意,把我教得這般聽話了。”朱棣笑道:“誰作你的老師可夠頭大的。”


    他說著登上一個高坡之上,迴首眺望北京城,遠遠看去甚是壯觀,這坐城池他花了數年來修建,如今已然成型,且規模宏偉,他一時心中竟生豪邁之情,指著北京城道:“燨兒阿狸,你們看這北京城,朕一生心血盡在其中,雖然諸多人反對,但是這座城池還是建立起來了。我知道為著這城池,百姓遭受了許多苦難,但從長遠看,朕不覺得遷都至此是個錯誤。北京山川形勝,足以控四夷,製天下。再過多少年後,他們便會明白朕的用心。”


    朱高燨與阿狸亦在高坡上迴望北京城,朱高燨聽阿狸講過六百年後的北京,知道它將是未來的政治文化中心。而這一切的起源,卻是他的父親劈荊斬棘所開拓。朱高燨點頭道:“就是父皇平日所說,南方富裕,北方貧瘠,首都北遷,能帶動北邊經濟逐漸發展,假以時日,北方亦會達到南方的程度。從長遠來看,將是利大於弊。”


    阿狸亦讚賞道:“是的,時間能證明一切,所有的功過是非,後人自有定論。無論如何,這座城池卻是無與倫比的。”


    聽到朱高燨與阿狸言語,朱棣心中自感欣慰。


    忽然一陣鍾聲隨風傳來,在空曠之地顯得格外沉重,朱棣尋聲望去,卻是壽慶寺方向,他不覺想起了姚廣孝來,歎道:“少師離世已然兩月了。想數日前朕與他長談,今日想來,已是陰陽相隔。少師為朕師,更為朕友,沒有他,便沒有今日朕的天下。”


    朱高燨肅然起敬,道:“父皇對少姚少師之情誼,令人起敬。姚少師地上有知,亦會感念父皇知遇知恩。他壽終而正寢,善始善終,心中應該亦無遺憾了。”


    阿狸也心有感慨,道:“想想古往今來,能如他這般善始善終者有幾人呢?他何其幸運,遇到了當今陛下。”朱棣心中一動,道:“此話怎講?”


    阿狸笑道:“難道不是麽?古人雲: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忘。可是姚少師卻在功成名就之時,得到陛下許多賞賜。不止他,凡是跟著陛下打天下的功臣,無一不例外,統統得到重賞。由此可見,陛下乃是古往今來少有的明君。”


    功蓋天下者不賞,聲名震主者身敗。從春秋戰國直到清朝,從春秋霸主再到朱元璋,曆朝曆代開國皇帝,對開國功臣都很是忌憚,無不在大業成就之時就找各種借口或殺或貶。但這個情況在朱棣身上卻是個例外,朱棣對待隨他一起參加靖難之役的臣子相當重視,張玉朱能等一幹武將跟隨他出生入死,朱棣登基後對他們及其子嗣亦頗重視,禮遇有加。一幫靖難功臣大多壽忠正寢。阿狸如此說話,雖有拍馬屁之嫌,但也是實情。


    朱棣果然聽後大喜,朱高燨扯下阿狸,低聲道:“少拍些啊。”阿狸得意洋洋不理睬於他。


    朱棣看看阿狸,笑道:“依你所說,朕倒是個好皇帝。”阿狸一豎大拇指,道:“大大的好皇帝。”朱棣道:“你倒說說看,怎麽個好法?比起漢唐盛世的皇帝來如何呢?”


    阿狸一時不知如何迴答了,忙救助於朱高燨,朱高燨微哼了一聲,斜睨她一眼,卻要看她如何脫身。阿狸見他有幸災樂禍之嫌,便瞪了他一眼,衝著朱棣展顏一笑,道:“那些皇帝如何能跟你老爺子比呢?阿狸曾在關外聽到一位姓毛的老爺爺作了一首詞,其中有幾句特別適合於陛下。”


    朱棣笑道:“說來一聽。”阿狸便朗聲道:“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見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朱棣聽完微怔,驀地哈哈大笑。朱高燨目瞪口呆,小聲道:“這又是從哪裏杜撰的?”


    朱棣迴味細品,道:“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氣勢磅礴,胸懷豪邁。寫得好!”又看看阿狸,道:“小妮子慣會說好話。”


    阿狸見馬屁拍得成功,心中亦是高興十分,對朱高燨哼了一聲,隨口又吟了幾句道:“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朱棣聽得頻頻點頭,道:“這個姓毛的老人詞寫得卻好,他在哪裏?朕著人請他來朝中作官,他的文采比那些文官強百倍。”


    阿狸心裏暗道這個老人你卻是永遠見不到的,他老人家革的就是你們這些封建皇朝的命,嘴裏卻笑道:“這個是可遇不可求的,那老人年歲已高,我也隻是聽人說過,卻是見也沒有見過。想來作古也有可能。”


    朱棣聞言連連惋惜。


    朱高燨怕她得意忘形,便清了下嗓子,借著往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阿狸措不及防,正在引航高歌:“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噗通一聲,被朱高燨帶得跌倒在地,幸好雪厚,她倒不覺得疼痛。朱高燨忙微笑著來拉她起來,阿狸知道是他故意為之,心下惱怒,便借勢使勁往下一拉,反將朱高燨拉得倒在地上,阿狸順手拿起一捧雪來,往他脖子裏麵塞去,朱高燨忙往旁邊翻滾,企圖躲開,阿狸不依不饒,跟著跑過去撕扯,兩人一時糾纏在一起,笑聲不斷。


    朱棣見兩人打鬧,心中自是開懷,自從有了這個阿狸,朱高燨明顯性格變得開朗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朱高燨與阿狸才意識到朱棣在一旁看著他們,兩人停止嬉戲,忙起身來拍拍身上沾的雪,來到朱棣身邊。朱棣見阿狸衣服上雪跡猶存,發絲零亂,額頭微有汗意,幾綹頭發貼得額頭之上,便搖搖頭,道:“哪裏有女孩子家的文氣。”


    轉臉又看到朱高燨亦是臉色紅潤,更覺俊美,不禁對阿狸道:“燨兒這般模樣性情,娶你這麽個淘氣女子作王妃,終究是吃虧些。”


    阿狸哈了一聲,道:“老爺子幾個意思呢?不帶這麽偏心的啊。娶了我他怎麽就吃虧了呢?”


    朱棣雙目微翻,道:“燨兒是朕愛子,不能隻娶你一個妃子,朕要看看朝中哪家大家閨秀合適,再與他娶幾個來。哦,朕想起來了,聽說那個江浙巡撫虞謙家的姑娘還不錯,燨兒也見過的,不如就將她也一並娶了過來。”


    朱高燨還未開口,那邊阿狸啊喲一聲,叫道:“這個萬萬不行!”朱高燨忙道:“阿狸,父皇與你開玩笑,你卻當真。”朱棣一本正經道:“為何不行?難道燨兒隻能有你一個妃子麽?”


    阿狸一指朱高燨道:“不是我不行,是你家燨兒不會答應。”


    朱棣問朱高燨道:“再給你娶個妃子來,你不要麽?”


    朱高燨笑道:“父皇,現在孩兒與阿狸還未成親,想那些作什麽呢?”


    朱棣斜了阿狸一眼,道:“你就是怕她,所以不敢答應。哼,等你們成親後,我便賞給燨兒幾個絕色美女,看阿狸你怎麽辦?”


    阿狸嘻嘻一笑,對著朱高燨一揚下巴,道:“怎麽辦?四殿下?”朱高燨嘿然道:“你說呢?”


    阿狸心中暗道你這個小子怕你老爹,不敢說不要,將皮球踢與她。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過眼則笑靨如花,對朱棣道:“老爺子,四殿下照單全收,您老人家隻管送來罷。”


    朱棣本來是半開玩笑的,聽阿狸如此講,倒有些意外,道:“真的?”朱高燨急忙道:“當然是假的。父皇,她越是這般笑嘻嘻的,越是……”他話沒說完,阿狸一把捂住他的嘴,順勢又在他腳背上暗暗踩了一腳,朱高燨吃痛,將沒有說完的話吞了下去。


    阿狸轉臉對朱棣道:“老爺子,那些美女送來了,就是四殿下的人了。我打算呢,將她們的頭發都拔光了,每人一身緇衣,一本佛經,再在王府裏弄個小院,讓她們天天在那裏替陛下誦經念佛,保佑我大明風調雨順,國運昌盛。”又對著朱高燨一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道:“你看這樣行麽?四殿下?”


    朱高燨苦笑一聲,道:“何必拔頭發,倒是傷了你的手,直接用刀剃光了豈不爽快?”阿狸翻翻白眼道:“頭發刀剃了會再長出來,但是連根拔了就長不出來,以後就是個禿子了。你喜歡禿子美人麽?”


    朱棣啞然。朱高燨連連搖頭。


    阿狸悄聲又對朱高燨道:“你再惦記那個虞美人,看我不把她變成尼姑去!”


    朱棣偏偏聽到了,忙道:“什麽虞美人?燨兒喜歡哪個美人了?”阿狸柔聲道:“虞謙大人的千金可不是虞美人麽?”轉臉來媚聲問道:“四殿下,你可是喜歡她麽?”


    朱高燨道:“都要成尼姑了還怎麽美呢?不去喜歡了。”阿狸便對他莞爾一笑,撫摸其背以示鼓勵。


    朱棣哼了一聲,道:“還沒成親呢,就這般怕老婆了。”


    一時三人下了高坡,內侍黃儼忙上前去攙住朱棣,道:“陛下小心些。”


    黃儼自小跟隨朱棣,是朱棣的貼身心腹。今日跟著皇上皇子出來,眼見朱棣很是開心,喜笑顏開,便湊趣道:“看皇上樂的,小心些石頭上雪結成了冰,有些滑腳。”


    三人慢慢地在雪地上行走,邊走邊看,不時說著什麽,阿狸慣會說笑,時不時地逗得朱棣哈哈大笑,朱高燨亦因與阿狸有這次見麵之機,心中歡喜,兩人不是目光交錯,滿是情意。


    不知不覺間已近正午,大家均覺腹內饑餓,阿狸是最耐不住餓,肚子早已咕嚕咕嚕地叫了。朱高燨在旁邊聽到了,取笑道:“這麽多男子都沒有喊餓,偏你肚子叫了。”阿狸道:“肚子總比嘴巴誠實,餓了就是餓了嘛。再說,早上木偶般隻顧著受那些姑姑們擺布,根本沒吃上幾口,就被帶了來。又在雪地上運動半天,不餓才怪呢。”


    朱高燨笑道:“你想吃什麽呢?”阿狸咽了一下口水,晃晃腦袋,眼巴巴地道:“桂花鴨。”


    此語一出,朱棣與朱高燨均是一愣,父子對望一眼。阿狸笑道:“你以前說過北京城裏有一家王記桂花鴨很是好吃的,你小時候去過幾次,這幾年都沒機會去,今日去吧?讓我來嚐嚐是否有南京的好吃。”


    朱高燨眼望朱棣,朱棣沉默一下,道:“燨兒還記得啊。”朱高燨低聲道:“少時之事,卻是不容易忘卻。隻是這些年常住南京,倒再沒有去過那裏。”


    朱棣迷著眼睛想了想,道:“最後一次帶你去,應該是在六七年前吧,那年你跟隨朕在北京,再後來你便身體不好,再沒隨行來北京,更沒有去過那裏。前年北征迴來之時在北京小住,卻也沒有機會過去那裏。沒想到你心裏還記著它。”


    朱高燨點點頭,道:“這些年了,也不知那家店還在不在。”朱棣長籲了一口氣,道:“去年朕還有去過,他們家是家老店,不會輕易關門的。也罷,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現在過去。”


    眾人再又上車上馬,進得城內,朱棣便令停下,下得車來,對黃儼與劉江道:“你二人帶著侍衛先迴去,我與四殿下他們去去便迴。”


    黃儼不安道:“陛下,還是讓小的跟著吧,也有個照應。”朱棣搖頭道:“有扶風跟著就可以了,你們且去。”黃儼劉江不敢再說什麽,隻得帶人悄悄離開。


    這裏阿狸心中好笑,便悄悄對朱高燨道:“以前你與老爺子是偷偷出去吃鴨子的嗎?”朱高燨道:“雖不能說是偷偷,一眾侍衛在遠處跟著,但倒是微服出去的。隻是吃了鴨子便迴宮。”阿狸笑道:“那有什麽樂趣?”朱高燨笑道:“沒有你跟著,自然沒什麽樂趣。”


    阿狸嗤地一笑,朱高燨警告道:“先說好了,這次你胡鬧不要太過了。”阿狸哼道:“你爹爹跟著,隻有你欺負我的份兒,難道我會欺負你麽?我敢動你一下,不怕他吃了我啊。”


    朱棣帶著幾個人往小巷裏邊走,轉過些小弄堂,來到一條大街之上,此時已是正午,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小商小販吆喝著。朱棣來到一家鋪子前停下來,阿狸舉目看去,隻見店麵不甚大,倒也幹淨整潔,上麵匾額上金陵桂花鴨五個大字,想是歲月經久了,字跡有些斑駁。店裏人倒不多,朱棣剛進去,就見一位老者走了過來,年約六十多歲,精神健碩,他笑道:“幾位客官,吃過什麽呢?”


    還未等朱棣開口,他已然認出了他,忙道:“是洪大官人啊。您倒是有一陣子沒來了。”忙將朱棣等往裏麵小雅間裏讓,道:“還是請去老地方吧,正好這裏也沒人。”


    洪大官人?阿狸心中嘀咕,這必是朱棣皇帝的化名了,來到民間,不再姓朱,倒姓洪。便湊近朱高燨的耳朵悄聲道:“老爺子姓洪,那麽你姓什麽呢?”朱高燨道:“自然也姓洪了。”阿狸又道:“那老人家就不知道你們的來曆麽?”朱高燨笑著一拍她的頭,道:“說你聰明吧,有時候傻得可以,你也不想想,如果他知道了,還敢這麽樣大官人的叫麽?”阿狸語塞,卻也是白了他一眼。


    朱棣跟著老者進到一間小雅間內,扶風四下看了看,便立在門口。朱棣先行坐下,又令朱高燨阿狸坐了下來,笑著對老者道:“老王頭,許久未見,你身體看著還硬朗。”


    那個老者笑道:“托福托福,倒輕易不生病。”一眼看到朱高燨,立時現在驚異之色,道:“這位公子、是、是令郎麽?”朱高燨笑道:“老人家有禮了。您還記得我。”


    老王頭驚喜道:“果然是小公子啊,這幾年沒有見過,越發長得俊逸了。”又上下打量,道:“不過看身體倒象好些。”轉眼看到阿狸,忙點下頭,道:“這個小姐是?”


    阿狸心中一動,卻是衝他嫣然一笑,道:“你認得我麽?倒猜猜我是誰呢?”


    老王頭細看下,遲疑道:“卻是不認識小姐,不過麵善些。”猛地一拍手,對朱棣道:“她神情有些象張姑娘,難道是令愛麽?”


    朱棣朱高燨阿狸俱是神色一變。阿狸心道:“張姑娘是誰?這老頭似乎與朱棣早就認識,莫非他嘴裏的張姑娘,就是張浩然的妹妹張如煙?亦就是朱高燨的親生母親?那麽朱棣與張如煙以前就來過這家小店麽?”她以目問朱高燨,朱高燨神情亦是茫然。


    朱棣微微一笑,對老王頭道:“你說她象燨兒的母親?”細細看了阿狸幾眼,阿狸見狀忙睜大圓眼,閉上剛剛咧開的嘴巴,努力使自己端正一些,卻見朱棣的眉頭皺了起來,想是很不滿意。阿狸心裏一時著慌,忍不住黑眼珠斜向朱高燨,右眼衝他眨了兩下,麵目滑稽之極,那老王頭不禁嗬嗬笑起來。


    朱棣也忍不住,道:“你一說倒還真的有些象呢,不過不是相貌,倒是神情象些。”


    阿狸啞然,朱高燨側臉來看看阿狸,心道怪不得父親對阿狸寵愛有加,原來是因為她行為象自己的生母。隻聽朱棣對老王頭道:“這丫頭是燨兒沒過門的娘子,老王頭看看如何呢?”


    那老王頭一聽倒怔了怔,笑道:“姑娘天真活潑,自然是小公子佳偶。”


    阿狸微哼了聲,道:“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口不對心。”對著朱高燨抱怨道:“都是你太過漂亮,害得我總是被人說不好看,對比物太好了不是什麽好事。”又向朱棣撅起嘴來道:“我本來生得還可以,可是每每與他相比就慘了。您幹嘛把他生得這般好看呢,害得我變成醜小鴨了。”


    朱棣笑道:“這個你要問你爹媽去了。我可不知道了。”


    阿狸一聳肩膀,道:“老爺子得意的吧,我即便是隻醜小鴨,也是我父母手中的寶貝。”


    老王頭陪著笑了笑,朱棣道:“還是老幾樣,桂花鴨是必要的,老王頭挑隻好的來作。其他下酒菜你來安排些吧。”老王頭忙答應了出去安排。


    不一時便上了四色小菜來,並暖了一壺酒上來。阿狸給二人滿上,借著朱高燨麵前的杯子聞下,道:“好辣!”


    朱棣笑道:“大丈夫自當要喝烈酒了。”阿狸正想給自己滿上,聽得此話,便放下酒壺道:“那我還是不要喝了。我是一個小女子哦。”


    朱棣道:“本來女子就不許喝酒的,哪個像你這般喝酒吃肉。”阿狸笑道;“這就要怪我爹爹了,自小把我當成男孩子來養,等以後見到他了,您老人家親自去問問他為什麽不把我當女兒來養。”


    朱棣端起酒來一飲而盡,阿狸忙又給他滿上。


    過了一會,隻聞得香氣撲鼻而來,阿狸大喜道:“桂花鴨來了。”


    果見老王頭端了一盤鴨子上來,阿狸看著冒著熱氣的鴨子,對朱棣道:“老爺子,我來給你們兩個布菜吧。”夾起個鴨腿來放在朱棣麵前,道:“肉最多的地方,當然要給您了。另一個鴨腿嘛,”又夾起放在朱高燨麵前,道:“當然要給四公子了。”


    然後嘻嘻笑著把那隻鴨頭放在自己麵前,正要開吃,忽然瞥見朱棣朱高燨兩人都盯著她,她嘿嘿一咧嘴,心念轉動,忙對朱棣道:“您喜歡吃這個鴨頭?”


    朱棣點點頭,神情頗為嚴肅。阿狸啊呀一聲,忙將鴨頭夾到他碗裏,道:“對不住對不住,阿狸不知道哈。”將鴨頭給出後,她馬上把盤裏那段鴨脖子又夾了起來,這次她留了個心眼,用餘光看看朱棣隻是盯著麵前的鴨頭,便放下心來,忙一口咬住鴨脖,轉臉對朱高燨擺出一副我已經占住了的表情。朱高燨看著她搖搖頭,一臉嫌棄之相。


    阿狸吮了一口鴨脖裏的鮮汁,嘖嘖舌頭,歎道:“味道美得不要不要的!果然不是蓋的!”說著豎起一個大拇指。


    朱棣莫名其妙,對朱高燨道:“她這是什麽意思?”朱高燨忙道:“她是誇這鴨子好吃。”朱棣哼了一聲,道:“整日說些奇怪之語,真不知她父親怎麽教導的。”


    阿狸用牙齒咬下脖子上一絲肉,邊咀嚼邊道:“好呀好呀,隻怕我爹爹說些言語,你更奇怪了。”


    一眼看著朱棣麵前的鴨頭,道:“沒想到老爺子是個行家啊,整個鴨子,最好吃的地方,便是這鴨頭,鴨頭裏最好吃的地方,便是那鴨腦,一疙瘩軟軟的腦子,吮起來味道鮮美之極。噫——”她說著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朱高燨看她饞樣,便用筷子在她手上敲了一下,阿狸吃痛,怒道:“幹嘛打我?”


    朱棣見狀,便將碗裏的鴨頭推到阿狸麵前,道:“既然你愛吃,這個就賞你了。”


    阿狸大喜,道:“真的麽?那多不好意思。”嘴裏謙讓著,早已不客氣地將鴨頭抓起來,也不用筷子,隻用兩手的拇指食指四根指頭,將鴨頭輕輕一掰,便露出那一小坨白色鴨腦來,張嘴咬了於口中細細品嚐,讚賞不己,末了之時又將手指放入口裏吮吸,顯然意猶未盡。


    朱棣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驀地有些神情恍惚,不覺道:“老王說得不錯,你確實象燨兒的母親。”說著又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朱高燨與阿狸俱是一怔,麵麵相覷,阿狸心中歡喜,朱棣自己提起往事來,正好滿足她的好奇之心。她忙又想給朱棣倒酒,卻紮著兩隻油乎乎的手,怕朱棣嫌棄。朱高燨便取過酒壺來添滿了,又將一條毛巾遞與阿狸。


    朱棣輕歎口氣,對朱高燨道:“燨兒,你自出生卻從未見過你的母親,自然不知道你母親的事情。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母親,是在草原上。”


    朱棣端起酒杯來,看著杯中清酒,慢慢地道:“那時我還是燕王,經常去草原上馳騁。有一日便遇到了如煙。那一日,她白衣青馬,飛馳在草原便如仙子一般,當風兒吹落她的麵紗,她迴眸一笑,我便終生再難忘掉。”


    朱棣神思恍惚,望著麵前的酒杯不語。


    朱高燨與阿狸都想起了綣煙閣裏麵的那幅畫像,畫的可不正是現在他口中所說的情景麽?兩人對視一眼。阿狸見朱棣半晌不語,忍不住道:“下來呢?”


    卻聽朱棣慢慢道:“我一眼瞧得癡了,便心中起意,打馬上前去搭話。”


    阿狸“哈”了一聲,朱棣朱高燨倒嚇了一跳,齊齊看向於她,阿狸笑道:“原來老爺子少年時候就大有色心啊。”


    朱高燨忙道:“什麽叫大有色心,那是見到美貌女子的正常反應。”阿狸斜了他一眼,道:“人常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那麽說你也經常如此了?”


    朱棣哼道:“小妮子胡說八道,我——我隻是見如煙孤身一人,怕有猛浪之輩輕浮於她,是存保護之心,才上前搭話的。”阿狸笑道:“你還是不要狡辯了,這分明就是聊妹基本方法嘛?”朱棣瞪起眼道:“什麽聊妹?”


    朱高燨忙道:“就是跟人搭話。阿狸經常說些古怪之語,父親不要介意。”


    阿狸嘿嘿一笑,朱棣心中猜測這聊妹估計並非如朱高燨所解釋的,卻又苦於無從得知,便又瞪了阿狸一眼。阿狸忙岔開話題道:“當時你一定也是個翩翩少年公子,正與……”


    朱棣卻打斷她道:“我那個時候年紀也三十多歲了,哪裏還稱得上是少年公子?”


    阿狸眼珠轉了一下,可不是麽,按朱高燨的年紀算來,朱棣那個時候還真不是少年,便撇撇嘴道:“老爺子,你那時家裏應該妻妾成群了,幹嘛還去調戲……”不待她說完,朱高燨抄起一塊肉來塞進她的嘴裏,輕聲道:“姑奶奶,嘴下留點情啊。不敢再亂撂了。”


    朱棣被她說得莫名其妙,氣道:“你說什麽?說清楚些?”


    阿狸被朱高燨一塊肉堵住嘴,又見朱棣麵有怒色,便也不敢造次,隻得笑著道:“我是說老爺子雖然不是少年了,但也是成熟男子,且又風度翩翩的,這樣的男人在我們那裏被稱為鑽石王老五,是多少姑娘的夢中情人。那個絕色美人一定也會為你傾倒。是吧?你們兩個一見鍾情麽?”阿狸一時不知道如何稱唿朱高燨的母親,想著稱唿美人一定不錯。


    朱棣雖然聽不懂她有些話,但也感覺這些話一定不是什麽不好聽的話,被她一拍,心中有些喜悅,果然忘記責備於她,想了想道:“也可以這麽說吧。當時我見了如煙便心中歡喜。不想上前說話時卻一語不合,她當即抽出劍來便要刺我。”


    這迴輪到朱高燨啊了一聲,道:“我母親原來真的會武功啊?”他腦海之中一直存留著那幅畫像,上麵的一個芊芊女子,分明閨中弱質,絲毫看不出會武之跡。


    阿狸笑道:“這下不會假了,你舅舅的手下就把慕容打得不知東西南北,你舅舅怕更是功夫深不可測。有這麽厲害的哥哥,你媽媽當然也是身懷絕技了。看來你媽媽家裏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啊。”


    朱棣重重得哼了下,道:“不要提那個張浩然!”


    朱高燨與阿狸忙閉起嘴來。朱棣卻已被這個張浩然搞得沒了興致,半晌不語,隻是悶頭吃鴨子,阿狸很是乖巧,忙又給他倒酒布菜,朱棣又是一飲而盡,朱高燨忙也陪了一個來,兩人隻是哄著朱棣,半晌朱棣方才釋懷,清清嗓子,繼續道:“你母親雖然武功不錯,我卻也是行武出身,我二人打了半晌,她終究是個女子,氣力小些,時間久了便有不支,被我製住了,卻是又不服氣於我,約我次日再行比武。我正是求之不得,於是次日早早便來到約定地點,卻是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阿狸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對朱高燨道:“你媽媽爽約了。”又對朱棣道:“那你心裏一定很難受吧?”


    朱棣飲下酒,道:“我那時心中很是失落,卻又在那個地方等了兩天,也沒有再見到她。北京王府來人又催得急,我隻得迴到北京。我以為從此以後便再也見不到她了,誰知道有一天我來到老王頭的店裏,一進門,便看到如煙身穿男裝,坐在窗前,我一眼認出了她,又驚又喜,不禁多看她兩眼,誰知她哼了一聲,又是撥劍便剌向於我。”


    阿狸笑道:“老爺子說得忒也文雅,什麽多看了兩眼,你定是死盯著人家姑娘看,人家姑娘姑娘氣惱了,便撥劍相向了。”朱高燨斥道:“胡說八道!我父親看我母親,什麽叫死盯著人家?”


    朱棣亦道:“就是,小妮子慣會胡說八道。”阿狸便以手劃臉羞他。朱棣假裝沒有看到,繼續道:“於是我跟如煙又打了起來,最後她還是被我製住了,後來我請她吃桂花鴨,她氣唿唿地將鴨頭鴨脖子吃掉,然後氣哼哼地走了。第二日我們又來到這裏,依然是二話不說就動手,不過她卻是不再生氣,我們兩個比武也隻是象征性的比劃了幾下,她便全心對服鴨子。到得第三日開始,我們兩個便不再動刀動劍了,見麵便開始吃鴨喝酒起來。”


    阿狸長長的哦了一聲,指點著朱高燨對朱棣道:“原來他媽媽也喜歡吃肉喝酒,你卻不說,偏偏指責於我不應如此。”朱高燨將她的手指彎了迴去,道:“我媽媽是女中豪傑,當然性情豪爽,不似你想象那般。”


    朱棣神情有些尷尬,忙掩飾道:“是啊,燨兒母親豪爽之人,自然不能與常人度之。”


    阿狸笑道:“這便是常說的愛屋及烏嘛。那麽老爺子,下來你們兩個便你來我往,情意滋生了吧?”朱棣聞言笑了,道:“這全是桂花鴨的功勞,如煙喜吃鴨子,她說看在鴨子的份上,便不與我計較了。”


    阿狸笑道:“她隻是找個借口罷了,分明就是看上了你了。”又對著朱棣一伸出大拇指,道:“老爺子,你聊妹水平第一,花盡心思,總能抱得美人歸了。”想來又是一出遊龍戲鳳的好戲,想當日朱棣不過三十多歲,定然風流倜儻氣宇軒昂,加之閱人無數,那張如煙一個年輕女子怎麽能抵擋如此魅力?忽想起朱高煦與蘇櫻來,父子兩個如出一轍,無知少女怎麽會是這些情場老手的對手?怕那張如煙也會如蘇櫻一般對朱棣死心塌地了。


    忽歪頭看著朱高燨,道:“怎麽你沒有遺傳你爹爹的一絲半分?想當初在流螢山莊之時,對我總是戲弄再三,哪有一點憐香惜玉之情?啊呀,想想真是不舒服了,弄得好象是我追你似的,這不公平不公平!你為什麽不能象老爺子似的來追求我呢?”


    朱棣盯她一眼,道:“燨兒這麽個人物,自然有大把姑娘來求,又何必去求你呢?”阿狸道:“就知道你會這麽講,你的寶貝兒子,當然是最好的。”


    朱高燨笑道:“你那個時候也總是折磨我,好吧?”


    阿狸道:“你如果有你父親三分變通,何至於此呢?”又對朱棣道:“老爺子,接下來呢?你們二人可是從此結為秦晉之好?”不及朱棣迴答,她忽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道:”我這個問題卻問得愚蠢之及,你們自然是情定終身了,要不然,”她麵向朱高燨道:“他是從哪裏來的呢?總不能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朱高燨哼道:“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是從水裏出來的。”阿狸嘻嘻一笑。


    朱棣眼前仿佛看到二十幾前年的情景,他與張如煙不打不相識,雙雙墜入情網,那些日子,可是說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與徐皇後的婚姻是父母之命,雖相敬如賓,卻是淡然無味,隻有與張如煙一起,他才覺得人生之幸福,情感之美妙。隻可惜這時光太短暫,中間又是挫折不斷,爾後佳人忽逝,隻留下了朱高燨這個孩子。


    阿狸與朱高燨見朱棣臉色忽神情凝重,半晌不語,眼中不時閃過幾分難過之色,心下惴惴,也不敢冒然開口了。朱棣歎了口氣,又是一杯酒飲了下去,不再說話。


    朱高燨知道他又想起了母親,便也心中難過。阿狸見二人沉默,隻好打圓場道:“二位且止了傷心,你們如果這般難過,便是去了的人心中也不好受,在她心裏,你二人是她最愛之人,她縱然不在人世,也不想你們受半點委屈,她在天之靈,怕也是祝願你們日日開心,時時快樂。”


    朱棣一時迴過神來,點點頭道:“阿狸說的極是。燨兒,你母親臨死之時,最是放心不下你與我,直到那日將你我的手都交到徐皇後的手裏,她才安心閉了眼睛。也就自那時起,徐後便將你視作親生,不許宮中之人談論你的身世,我亦不在你麵前多提你的母親,也不許別人提及,一則是你當時年幼,怕你知道了對你生長不利,二則卻是你母親殷殷囑托,我與徐後答應了。”


    朱高燨不禁唏噓,道:“母後對我,比上麵三位兄長還要盡心,這些兒子是深深感受到的。在我心裏,竟然覺得母後比生母還要親切些。”朱棣點頭道:“這也難怪,你生母隻是生了你的人,徐後卻一手將你養大,你記憶裏隻有徐後了。”


    此時外麵輕叩門兩下,老王頭進了來,手中又拿了一壺酒來,道:“大官人,想來酒喝完了吧?這剛剛又熱了一壺來。”


    看到他,阿狸心中一動,道:“王老板,你生意可好麽?”


    老王頭嗬嗬道:“迴小姐的話,靠著多年的老客戶,還是可以維持的。”


    阿狸看著他滿麵皺紋,心裏暗想這個老頭一定見證過朱棣與張如煙的愛情經曆,他既然不知道朱棣是皇帝,相必問起什麽來自在一些,心中便生出了找一日偷偷溜了來找老王頭的打算。


    朱高燨見她眼神閃爍,隱約猜出她的心思,忙輕聲警告道:“如果不想害了老王,趁早收起你的想法來。”


    阿狸被他看穿心思,隻得嘿嘿一笑,卻又忽想起當年朱棣在綣煙閣酒醒以後殺了所有隨身侍候之人,以此掩蓋朱高燨的身世,心裏陡然一沉,忙問朱棣道:“老爺子,今日阿燨媽媽的事情,可是你自願講與我們聽的,對吧?”


    朱棣不明白她的意思,問道:“怎麽了?”


    阿狸又叮嚀道:“我與阿燨可沒有強迫你說,對吧?”


    朱棣皺眉看看她。阿狸便又道:“你現在也沒有酒醉,對吧?”


    朱高燨已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道:“父親自然沒有醉,我看你倒是醉得不輕。”便要去捂她的嘴,阿狸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老爺子,你不可酒後找我們……算帳啊。”這時朱高燨已堵住她的嘴,後麵的三個字說得含含糊糊的。


    朱棣已明白阿狸的意思,再看朱高燨滿臉焦急之意,心下好笑,便哼了一聲,對阿狸道:“你心裏明白最好。這帳自然是要算的,不過要看什麽時候我老爺子不開心了再跟你一總來算!”


    起身來,朱棣領著二人出了小店,扶風塞給老王頭一碇銀子,老王頭連聲感謝,直把他們送出好遠方才迴去。


    這裏阿狸吃了幾杯酒,出門來經風一吹,微有酒意,她想起朱棣說的白衣青馬馳騁草原,忽然記起小時候看的一出電視劇來,裏麵有一首歌恰是應景,不覺哼哼道:“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馬背上,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光,一絲淺笑讓我心發燙。你頭也不迴的你,展開你一雙翅膀,尋覓著方向,方向在前方,一生歎息將我一生變涼。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看不見你的眼睛,是否會藏著淚光。我沒有那種力量想忘也終不能忘,隻等到漆黑夜晚,夢一迴那曾經心愛的姑娘。”


    歌聲婉轉,輕輕迴蕩在朱棣耳邊,朱棣一時竟然有些呆了,眼角不知不覺流出淚來。朱高燨一眼看到,想必是阿狸的歌聲觸動他的心思,便要去阻止阿狸,朱棣卻衝他擺手,輕聲道:“讓她唱吧,我聽著喜歡。”許久方才釋懷。


    幾人慢慢地穿過幾條街道,來到皇宮門外,那劉江與黃儼早在宮門外麵等候,見朱棣到來忙上前迎接,一時朱高燨送朱棣迴宮,再將阿狸送迴芳華苑不提。


    次日酒醒來,朱棣派人給阿狸送來許多衣飾,阿狸見朱棣並沒有責怪她,反而給予賞賜,心中便很是歡喜。


    又過得月餘時間,慕容秋風從易水山莊迴來,阿狸見到大喜,又知道百裏飛雪與慕容秋雨已然成親,二人相攜北上去見百裏江。慕容秋風卻因著皇上之命,匆匆趕迴宮來,仍在朱高燨麵前效力。


    如此又過得些時日,便又是一年新春,北京城裏的春節阿狸過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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