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化盡,春天悄悄地來到了。眼看著草兒慢慢發出了芽,樹也綠了,花兒也都開放了。看著天地間的一片春意,阿狸的心思也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日阿狸正行在莊子裏,旁邊飛來幾隻蝴蝶,一直在樹下花叢裏飛舞,她一時心動,便拿出扇子來捕捉,誰知那蝴蝶飛得輕盈,任她上躥下跳,隻是一隻也捉到。心中不免煩燥起來。


    這時遠遠地地看到朱高煦蘇櫻來到了農莊,身後隻有枚青王斌兩人。


    阿狸大喜,忙迎了上去,道:“你們可來了,我要悶死了呢。”


    蘇櫻笑道:“看你玩得渾身汗津津,還悶死了?”說著掏出手絹來給她擦去額上的汗珠。朱高煦四下望去,道:“怎麽就你一人?阿青呢?”


    阿狸道:“阿青被妖精抓走了。”


    朱高煦與她相處時間久了,兩人經常開玩笑,那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也是民間廣為流傳,是以大家都頗為熟悉。


    聽阿狸如此說,朱高煦便笑道:“是哪裏來的妖精這麽膽大,敢到我漢王的地盤來抓人?告訴我帶上幾萬人殺到它的山頭去,把它活捉來砍了!”


    阿狸倒很是配合,嘻嘻笑道:“好,下次妖精再來的時候,我告訴它們有本事直接找漢王殿下去,不要再打小丫頭的主意。”


    他們兩個一唱一和,蘇櫻不禁搖頭,戳了阿狸的腦門一下,道:“平常他一個人總是玩不起來,這下可好,自從你過來,你們兩人成搭檔了,現在連妖精都出來了。”


    阿狸笑道:“姐姐這是吃我的醋麽?”朱高煦哈哈大笑。蘇櫻在阿狸臉上擰了下,道:“就你不省心。”又道“阿狸,過幾天我們要出去些日子,估計時間不短,怕有數十天的功夫。”阿狸道:“你們?漢王殿下和你嗎?”蘇櫻點點頭。


    阿狸奇怪了,對朱高煦道:“你不是不能離開封地嗎?你要奉旨外出?”


    朱高煦嘿嘿一笑,道:“實話告訴你,我是偷偷溜出去的,就是過來問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阿狸斜了他一眼,竟敢偷偷去到封地之外?膽子倒不小!哼道:“你們要去什麽地方?”


    蘇櫻抿嘴笑了:“殿下想去趟蘇州。”


    阿狸吃了一驚,道:“蘇州?那豈不是離南京很近了?你不怕、不怕皇上知道了?”


    朱高煦笑道:“皇上現在北京呢,沒空管我。你隻說要不要一起去吧。”


    阿狸心下思量,天天在這個農莊倒也無趣,隻是跟著他出去,萬一遇到朱高燨與朱瞻基怎麽辦?


    朱高煦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是偷偷出去的,自然不會四處招搖。不是阿櫻老說你悶,我才懶得帶你。”又轉道對蘇櫻道:“她是怕我們把她送到流螢山莊呢。”


    阿狸瞪了蘇櫻一眼,心裏想她定是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了朱高煦,朱高煦便拿來取笑於她。


    蘇櫻裝作沒有看到,對著朱高煦點頭道:“我也這麽想。既然如此,我們還是算了吧,我還一直擔心帶著她路上別出什麽事情了,你也知道她是個不省心的。”


    阿狸揪了揪額前的頭發,皺眉道:“我倒是想去,隻是跟著你出去,萬一讓人逮住了怎麽辦?你們無旨外出私離封地,被逮到是殺頭的罪。你的父皇自然不會那麽對你,可是跟著你的人不是無辜遭殃了嗎?我一個好人,如果被你牽連送了命,豈不冤死了呢?”


    朱高煦眼珠轉了轉,道:“是啊,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了。南京是太子的地盤,如果被逮住了,我就拿你作人質,我就不信老四和我大侄子不來救你。你倒是我們的救命符呢。”


    蘇櫻拍手道:“啊呀,我怎麽沒有想到這一層呢?還是殿下想得透徹。這丫頭必要的時候真可以作我們的救命符。”


    阿狸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道:“現在總算知道什麽是狼,什麽是狽了!”


    蘇櫻莞爾一笑,忙收起戲謔,拉著阿狸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們既然敢出去,也是有準備的。隻是去見個朋友就迴來。你在農莊也這麽久了,想不想出去透透風?”


    阿狸看看他二人,疑惑道:“朋友,是不是張大哥?”


    朱高煦笑道:“你倒是惦記著他。隻是可惜你張大哥前些日子又去安南了。那裏又出了些亂子來,別人鎮壓不住,皇上隻好又把他派去了。”


    阿狸便道:“這個越南就是頭強驢,不打就不行,要打就往死裏揍他們一頓。”朱高煦奇道:“什麽越南?我記得你以前也這麽說過這越南,那安南也叫越南麽?”


    阿狸笑道:“舌頭打架,說錯了,是安南。”忙又問道:“那你去蘇州見哪個朋友呢?”


    朱高煦道:“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阿狸撇撇嘴,道:“有什麽希奇啊,我還不問呢。”朱高煦道:“不問最好。你倒是去也不去?痛快點!”


    阿狸忙道:“去!當然去了!煙花三月下揚州,我們便來個下蘇州,一樣花花世界,朗朗乾坤!不能辜負了良辰美景!”


    這時阿青蹦蹦跳跳地進來,朱高煦一見她便笑道:“喲,這妖精心腸倒好,沒有吃了你,還把你放迴來了?”


    阿狸笑道:“想來今日齋戒,妖精吃素,所以留她一命。”


    幾日後,朱高煦帶著蘇櫻阿狸阿青,並枚青王斌等幾個貼身侍衛,悄悄地離了樂安,往南方而去。為避免麻煩,阿狸阿青依然男子裝束,一路上阿狸阿青就象兩隻小鳥,嘰嘰喳喳,鬧個不停,阿青說阿狸的小紅馬跑得快,很是羨慕,朱高煦便說迴去了也送她一匹好馬,阿青喜得眉開眼笑。


    越往南來沿途景色越發秀麗,慢慢山清水秀起來,路邊青竹鬱鬱,林間小溪潺潺,天氣也慢慢熱氣來。


    這一日行至南昌郊外,在一片樹林之外,遠遠地看到一股炊煙升起。阿狸道:“那裏必有歇腳之處,我們且去看看。”朱高煦卻微微一笑,帶著眾人打馬前去。


    待到了炊煙之處,隻見一個草廬,裏麵石製桌椅一應俱全,卻見一位四十多歲左右的長者獨坐在廬內飲茶,旁邊有一位頭發雪白的老者卻在旁邊燒水泡茶。


    那喝茶的長者聽得馬蹄聲,卻如沒有聽到一般,就連那個燒火的老者也隻是看了他們一眼,依然作著他自己手中的活計,並沒有答理他們。


    阿狸正奇怪間,卻見朱高煦翻身下馬,衝著長者長揖一禮道:“十七王叔,小侄高煦有禮了。”


    阿狸大吃一驚,十七王叔?他難道就是朱元璋的第十七個兒子寧王朱權?她看看蘇櫻,蘇櫻衝她點點頭。阿狸看了看那個長者,這寧王看起來也隻四十左右,神情清俊,舉止不俗。與朱高煦站在一處,卻仿佛他的兄長一般。想朱高煦唿他作十七王叔,自然是排行十七,朱棣排行老四,兄弟兩個排行差這許多,自然歲數也會相差不少。又想起朱高燨與朱瞻基來,這叔侄兩個,也正是這樣。心裏便道想皇家真亂,兄弟叔侄分個不清。又記起姚廣孝曾講過,在朱元璋的兒子中,燕王善戰,寧王善謀,兩人在軍中赫赫有名。朱元璋當皇帝以後,便把這兩個兒子派在北邊邊陲,用以製衡北元。在靖難之時,燕王使詭計奪了寧王的朵顏三衛,迫得寧王跟著他一起參加靖難,燕王朱棣當初答應“事成後分天下”,可是待登基後,卻食言,將寧王安置在了南昌,寧王倒也深通“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理,並沒有與朱棣計較,安心退到南昌,懶理政事,醉心於山水之間,安安穩穩作他的藩王。


    此刻寧王朱權聽到朱高煦說話,抬頭看看他,笑道:“原來是高煦啊。”他起身來,又看看朱高煦身後的幾個人,卻不理睬,隻是隨手一指自己旁邊的座位,讓朱高煦坐下,他拿起壺來,朱高煦起身到:“不敢勞十七王叔,我自己來吧。”


    朱權卻攔住他道:“今天讓你嚐嚐我烹的茶可好喝。”給朱高煦倒了一杯。朱高煦端起來在鼻下一聞,就覺一股香氣撲麵而來,讚道:“好茶!比我平時喝的好多了。”


    朱權得意道:“這卻是今年剛采下的碧螺春,我自己種的。”


    朱高煦道:“十七王叔整日寄情山水,真個的逍遙自在。”低頭喝了一口,又道:“十七叔,小侄隻是路過而已,看看您老人家過得怎麽樣,一晃幾年沒有見,王叔氣色看起來很是比先前好了。”


    寧王朱權微微一笑,放下茶壺。那白發老者走過來,指了指阿狸等幾個人,比劃了幾個手勢,寧王點點頭,白發老者便過來給蘇櫻阿狸等送上了茶,阿狸忙謝謝,聞了聞,倒是香得很。她看看那廬中的叔侄二人,心想朱高煦來這裏絕對不會像他說得那樣順路看看而已,他找朱權,為的什麽?卻聽朱權道:“人生愜意之事,莫過於臨風品茶,望月彈琴。我現在才知道茶與琴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了。賢侄喝這茶,是否覺得唇齒生香、後勁微甘?那是取得山間清洌之泉水烹煮的,這山中清泉極為甘甜,烹出來的茶自然味道比井水好些。”


    朱高煦喝了一口,道:“卻是極香,隻是味道有些淡了。”


    朱權道:“明前茶味道是淡些,要穀雨之後的茶味道重些。不過細品,還是明前茶飲起來怡人些。”他開始與朱高煦談起了茶道,朱高煦剛開始還笑著傾聽,時間長了就有些不耐了,幾次想打斷朱權,朱權卻不容他開口。那朱權是何等人,雖然遠離朝堂,卻也知道朝中之事,他自然知道這個侄兒無事不會輕易來他這裏,隻是他卻不想介入他們父子兄弟的爭鬥。


    阿狸不想聽他們談話,帶著阿青遠遠地離開他們,蘇櫻跟著她一起。三人走到一株老藤樹下坐了下來。阿狸似笑非笑道:“你又何必呢?”


    蘇櫻笑答道:“你又何必呢?”阿狸道:“我不想知道太多事,知道多了不是好事。”蘇櫻道:“我們既然帶你來了,也不怕你知道什麽事。”


    阿狸打斷她道:“櫻姐姐,你們怎斷定我不是個細作,不會把看到的告訴別人呢?”


    蘇櫻道:“漢王殿下說了,你不是那樣的人。”阿狸怔了下,道:“他倒是相信我呢。”看了蘇櫻一眼,心裏想道:“你便是這樣被他迷惑了,從此上了賊船便下不來。我可不上這個當,那漢王將來鐵定不是朱瞻基的對手,我不能蹚這趟混水。看看那寧王與朱高煦東拉西扯地不讓他說話,想來也是不想介入到他們兄弟之間的鬥爭。”如此想著臉上嘿嘿一笑道,“那我還是不要知道太多,以免讓他失望了。”


    忽抬頭看看四下,隻覺此處環境甚是清雅,旁邊半山腰處隱約露出樓宇邊角,不遠處有瀑布從山崖飛流下來,水聲清脆,不絕於耳,更兼水霧迷漫,遠處望去竟如仙境一般。阿狸歎道:“這裏倒是個好地方。”


    蘇櫻也看看周圍,道:“早聽說寧王結廬西山,叫作煙波深處,想來便是此處了。”


    阿狸看那瀑布飛煙,那隱於水霧之上的樓宇,笑道:“煙波深處,倒名副其實。”一時忽然覺得有些內急,便悄悄道:“我去方便一下。”


    蘇櫻點點頭。阿狸便順著小徑往上麵走去,行至半山處,眼見四下無人,便小解方便。一時完畢便想著找到那瀑布處洗個手來,這般想著就尋著瀑布之聲而往。轉過幾個彎路,倒真找到了瀑布旁邊。一時看到四下水花四濺,燦若碎玉。一時阿狸心裏歡喜,便不顧腳下濕滑,上到旁邊岩石上,蹲下來就著洗下手,隻覺那水觸手極涼,忙隨便洗了幾下便跳了下來,身上已被水霧略浸濕一些。


    阿狸甩著手,便往迴去,誰知轉了幾個來迴,都又迴到瀑布旁邊。她心中暗叫不妙,如果找不出下去的路就慘了。便四下望張,隻見不遠處有座房屋,她便走過去,想著能找到個人問問如何能出去。


    來到房屋前麵之時,她揚聲問道:“有人麽?”


    沒有人迴答,她便靠近那房屋窗子,往裏麵探頭望去,卻見屋內並無一人,心下失望,正要轉身之時,眼睛卻看到屋內牆壁上懸掛著一幅畫,隻以輕紗遮掩,卻也隱約能看出是個女人的輪廓,其餘的便看不清楚了,又見窗下案幾擺設極為精致,想來那主人也是有品味之人。


    阿狸見沒有人,隻得又迴過頭來到瀑布處,又在四下找了幾次,這一次倒找到了方才上來的路徑,她心中大喜,急忙下了山去,那蘇櫻正在翹首張望,看到她便道:“你再不迴來,我和阿青便上去找你了。”


    阿狸笑道:“幸好你沒上去,這上麵許多小徑,上去了便不好下來,我找了好幾次才找到迴來的山徑。”


    又過了半個時辰,隻見朱高煦走了出來,那寧王朱權要留他吃飯,他卻推脫有事婉拒了。朱權也不強留,送他們出了樹林,眾人揮手而別。


    一行人騎馬又繼續往前行,朱高煦臉上陰沉沉的,蘇櫻與枚青等也不敢與他多說話,阿狸更是離得他遠遠的,直到晚上朱高煦方才恢複如常。


    又過了幾日,這日午後時分到了蘇州郊外,遠遠的有人等著路邊,見到朱高煦一行人過來,便躬身參拜,然後帶著他們又行了一會兒,來到一個莊子外麵。到了門前看,上麵四個大字“綠柳山莊”,進行大門裏,真的見綠柳依依,下自成蔭。


    早有幾個人奔了過來,見著朱高煦便要下拜,早被朱高煦阻止道:“諸位兄弟不必客氣。”


    那幾人方才站立起來,阿狸與中間的人打個了正著,彼此都吃了一驚。阿狸認得那人竟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雖然有些日子蘇櫻並不避諱說出朱高煦與紀綱關係非同一般,但阿狸卻再也想不到會在此地見到他,更想不到朱高煦不遠千裏來到蘇州,竟然是為了見他!紀綱是皇帝的心腹,輕易不離朱棣左右,此番卻為何出現在這裏?阿狸一時心中詫異之極。


    那紀綱乍見阿狸,亦是震驚。雖然阿狸是男兒裝扮,但紀綱對她原不陌生,又因跟著朱高煦,他打量得仔細,便也認了出來。原來他是奉朱棣之命,來南京暗中調查太子。那朱棣雖說已對太子朱高熾印象有所改變,但心裏終究不是十分滿意,對太子還存有一定的戒心,此次他久居北京,留意太子每每報來南京政事,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問及大臣,多是附和,並不說太子什麽不是。朱棣心中起疑,便又派出紀綱來到南京,仔細探清太子動向。那紀綱早已與朱高煦走在一起,起程時便通知了朱高煦,兩人認為這又是一次打擊太子的絕妙時機,他先到南京來搜集證據,隨後與朱高煦在蘇州碰麵,商議如何參倒太子。這個綠柳山莊,亦是他找的穩妥所在,這日隻帶了幾個心腹來到山莊,等候著朱高煦。哪知竟在朱高煦的隨行人中看到了阿狸。這個阿狸在北征時紀綱見過幾次,是四皇子朱高燨的人,卻不知為何竟然在此處出現。


    這裏阿狸與紀綱兩人麵麵相覷,神情都頗覺尷尬,朱高煦便注意到了,對紀綱笑道:“阿狸與蘇櫻同出一門,無需擔心。”


    紀綱這才略放下心來,心中暗想那蘇櫻當初也是太子一派放在漢王府的人,卻被朱高煦收為己用,想來這個風流王爺故技重施,又收服了這個小姑娘也有可能。隻是這個阿狸,去年有過一段時間聽說太孫與四皇子的侍衛都在找她,鬧得好一陣子,漸漸才消停,這個阿狸隻是不見人影,卻想不到她進了漢王府。紀綱心中疑惑甚多,又不好當大家的麵相問,便對著阿狸微微一笑,點頭招乎。阿狸心中叫苦,也隻好陪了個笑臉。


    這裏紀綱陪同朱高煦一起往裏麵走,這個莊子甚大,往裏麵走了許久,來到大廳前,紀綱與朱高煦進去,紀綱手下的人卻招唿枚青等到旁邊亭中坐下,有人奉上茶點來,大家隨意吃些來消遣。


    阿狸心裏猜測那朱高煦與紀綱在一起定然做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又見紀綱的手下對朱高煦王府的人也很是殷勤,端茶遞水,客氣得很,想來大家十分相熟。阿狸因為朱高燨朱瞻基的原故,總不願意多沾惹他們兩派之間的鬥爭,而且知道曆史上的朱高煦最後落敗,心中總有不忍,見他此時又與紀綱勾結一處,不免又是嗟歎,一眼看到蘇櫻,心中又替蘇櫻憐惜。


    她慢慢地離了亭子,在旁邊的綠柳下坐了下來,阿青機靈,馬上也跟了過來,悄聲道:“姐姐,你不高興麽?”阿狸搖搖頭道:“沒有啊。你吃飽了麽?”阿青點點頭,看四下無人注意,悄聲道:“姐姐,你看那個長得肥胖的家夥,他方才一直在問你呢。”


    阿狸往亭中看去,看到一個身體健壯、肚子滾圓的男子正跟枚青王斌等說著些什麽,不時傳來一陣笑聲。阿狸皺眉道:“打聽我什麽來著?”


    阿青道:“他說看著咱們兩個眼生,別的人都是相熟的,便問咱們是誰。”阿狸點點頭,道:“他想來跟漢王府的人來往的多,是以隻認識漢王府的人,不認得咱們也是有的,咱們又不是漢王府的人。”


    阿青閃動著雙眸,道:“那我們是哪裏的人?四殿下的人?還是太孫殿下的人?還是流螢山莊的人?”


    阿狸一拍她的頭,道:“咱們誰的人也不是,什麽王爺太孫,跟咱們都不相幹,咱們就是咱們自己,不屬於任何人!你且記住了。”阿青忙連聲答應。


    蘇櫻也走了過來,笑道:“你們可是累了,我們先去房間歇息。”


    阿狸阿青正困得不行,聽得此言正好,莊內仆人帶著三人來到旁邊兩間幹淨的房間裏。三人洗漱一番,阿狸阿青隨便歪在床上睡去。這一覺直睡到天近黃昏才醒,阿狸忙叫醒阿青。


    這時蘇櫻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頭帶著食盒,蘇櫻見二人起來,便笑道:“真是小孩子似的,你們兩個可真能睡,這一覺睡得長了,看你們晚上怎麽辦?”


    說著讓小丫頭把飯菜擺在桌上,阿青大喜,道:“正覺得肚子餓了呢。”忙喊阿狸來吃。


    阿狸問道:“你可吃過了?”蘇櫻道:“漢王殿下與枚青等將在前廳裏麵吃酒呢,我們三個就在這裏吃吧,省得跟他們一起,又要強人喝酒。”


    三人一起慢慢吃完飯,有丫頭過來收拾了。阿青摸摸肚子笑道:“吃得有些撐了。”


    阿狸道:“還不四處走走消食。”


    阿青便起身來在房屋前麵四處遊走,卻見朱高煦一人晃晃悠悠地過來,腳步踉蹌,差一點跌倒,阿青叫了一聲,忙上前扶住了他,道:“仔細跌了。”


    那邊蘇櫻阿狸也聞聲走出房間,蘇櫻見狀道:“定是喝得多了,連路也走不穩。”說著忙上前去要扶他,朱高煦卻是甩開阿青的手,又衝蘇櫻擺擺手,道:“不要扶我,我自己能走。”


    蘇櫻忙讓一邊的小丫頭去準備些茶水過來,又半哄半勸地將他拉進房間坐下,又絞了毛巾來給他擦臉,朱高煦卻抓住她的手道:“蘇蘇,咱們來喝酒!”


    他叫小丫頭去拿酒,又對著阿狸道:“你和阿青也來一起喝,本王今日高興,咱們來個一醉方休!”阿狸冷眼看那朱高煦,神情異常興奮,想來方才已經喝了不少酒,現在他一個人過來這裏,卻不知那紀綱是否走了。


    那邊蘇櫻微微一笑,對阿狸道:“看來王爺今日是高興了,你也過來陪幾杯吧。”說著又給朱高煦斟茶,勸他先喝下,那朱高煦也甚是聽她的話,依言喝茶。


    阿狸隻得依言坐到桌前,阿青嘻嘻笑著也坐在她旁邊。小丫頭上了酒來,又給每人倒上,阿狸忙道:“阿青還是個小孩子,不能喝酒。”又警告阿青道:“那日大雪在山上吃羊肉的時候你就偷偷地喝酒,我看著張大哥的麵子沒有說你,你倒來勁了?今日卻是不行!”


    蘇櫻取笑道:“想來是漢王沒有英國公的麵子,英國公不在這裏,阿狸便不許阿青吃酒了。”阿青嘻笑道:“這酒聞著倒香,想必是好酒,你們都在那裏喝,讓我一人看著麽?”


    朱高煦笑道:“阿青也十六了,今日就破例喝一次吧。”阿青大喜,忙道:“謝謝王爺。”端起酒來喝了一口,沒想到此酒入口極是辛辣,她猛地被嗆得咳了下,咧嘴道:“這酒卻是辛辣之極。”阿狸幸災樂禍道:“你以為是糖水啊。”


    朱高煦卻笑道:“你再嚐下,細品來。”


    阿青便依言又抿了一小口,嘖嘖來仔細分辨,笑道:“後味卻是清新香洌。”朱高煦讚道:“小丫頭將來是個能喝酒的。”阿青受到稱讚,不覺高興,又舉起杯來飲了一杯。


    阿狸複又阻止道:“你小心些啊,這白酒的後勁很大,醉後你就知道難受了。”阿青道:“王爺方才說了今日破例一次嘛,姐姐不要掃興。”朱高煦亦點頭道:“阿狸來罰一杯!”阿青便來灌她,阿狸隻得勉強飲下灑去。


    朱高煦大笑道:“好!痛快!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說完又是一飲而盡。


    蘇櫻看出朱高煦心情愉快,想必與紀綱有很大關係,她自從跟了朱高煦,別無所求,隻求與他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至於皇位什麽的,她不在意。此時看著朱高煦開懷暢飲,她亦跟著滿麵笑容。


    那朱高煦喝得高興,忽然抽出蘇櫻腰間寶劍,縱身躍至庭院之中,迎風而舞,霎時寒光閃閃,劍氣衝天。蘇櫻見他手腳也還利索,便在一旁笑而觀看。阿狸阿青也出來,阿青看得興起,拍手叫好。


    隻聽朱高煦邊舞邊吟道:“我懷蓬島之仙人,驂駕朱鳳騎紫麟。瑤池清宴接談笑,誤落塵寰經幾春。青童昨夜傳書至,中有琅函洞章字。洞口桃花似舊時,門外孤鬆發新翠。椷書欲報碧雲遠,薜葉女蘿若在眼。方平倘會蔡經家,為報扶桑水清淺。”


    吟罷收劍!阿青又大聲喝道:“好!”


    阿狸也忙鼓掌叫好,卻偷偷問蘇櫻道:“他吟的是什麽呢?”


    蘇櫻輕聲道:“這是他舊年所作的詩。”


    阿狸吃驚道:“他還會作詩?”心中卻想這麽說這個朱高煦文武全才嘛,可不隻是一介武夫,這倒沒聽姚廣孝那個老東西講過。


    蘇櫻笑道:“漢王自幼讀書習武,自是文武兼修。他平時也作過許多詩來,許多大臣讀了也是大加讚賞。”


    阿狸雖然不太懂詩詞,也聽著朱高煦方才所吟文字清新,豪氣幹雲,大有李太白之風。心中不禁歎道:“這個漢王,性情豪邁,卻也自視頗高,隻一心追逐著皇權。隻是他的夢想過於強大,群雄逐鹿的下場隻有兩種:成王或敗寇。很不幸,曆史上他是後者。他最終是敗在了朱瞻基之手。如果朱高煦知道了他的結果,會不會改變他的夢想呢?如果朱高煦不去爭奪帝位,隻安安穩穩地做他的親王,那太子朱高熾能放過他麽?阿狸不敢多想,世人都道太子朱高熾仁厚,對兄弟友愛,做不出殺弟的行為,可是當初那建文帝朱允文不也是性子懦弱,卻致力削藩,朱棣才借機造反的麽?那朱允文能做出來的事,誰又能保證朱高熾作不出來呢?這怕就是生於帝王家的悲哀,為了王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禁又想起了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楨在殺他的女兒時說的一句話:“何苦生於帝王家?”一時心中對朱高煦唏噓不已。


    朱高煦轉眼看見阿狸一直盯著他看,便笑道:“你作什麽一直看我?”


    阿狸笑道:“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


    朱高煦轉臉來對蘇櫻道:“這小丫頭從來就是這樣嘴上不饒人。不過,我喜歡!”說著咧嘴一笑。


    阿狸啐道:“誰要你喜歡!”


    說著幾人又進入室內。


    朱高煦又飲了一杯酒,歎道:“阿狸啊,說句實在話,幸好你看上了我那四弟,沒看上我那大侄兒。當初你左右徘徊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小妮子在玩什麽把戲呢,如果跟了我四弟還罷了,如果跟了我那侄子,可是太可惜了。真是天隨人願,你竟真的看上了四弟,哈哈。”


    阿狸又啐道:“誰看上你四弟了?你不要胡說!”又瞪了蘇櫻一眼。


    朱高煦笑道:“嗬嗬,我知道了,姑娘家的害羞嘛。那我這麽講,是我四弟看上你了,好吧?”哈哈大笑,又道:“你可不要對不起我四弟,他為了你,哪家小姐都不要,我父皇這一年沒少為這事生氣呢。”


    阿狸微微冷笑道:“你怎麽知道他是為了我呢?也許是為了別人呢?我可不敢高攀呢。”


    蘇櫻笑道:“哦,既如此,你又躲他作什麽?我們便大大方方地去見他,可好呢?”阿狸笑道:“我無所謂,隻是你們敢麽?你家漢王可是偷偷離開封地的。”轉眼看到阿青又喝了幾杯,忙去阻止,不許她再喝了。


    朱高煦笑道:“阿青高興,你且隨她去,管她作甚?”阿狸道:“可就奇怪了,你要為著她好,就該勸她少喝些酒才是,沒見你這麽個人,表麵上裝作關心阿青,這裏又使勁讓她喝,小孩子家喝酒有什麽好?”


    蘇櫻笑道:“你不知道,王爺心裏很疼阿青的,時常提起來說她可憐,要我多加照顧些。”


    朱高煦微笑看著阿青,目光柔和,道:“阿青也隻比瞻壑大著兩三歲。本王兒子不少,女兒卻沒一個,有時看著她啊,隻想如果本王有個女兒如她一樣就好了。”他說的瞻壑,是他的長子,漢王世子朱瞻壑,年紀還小,隻有十三歲左右。


    阿狸看看他,又瞧瞧阿青,忽然奇道:“噯,你們兩個人的鼻子長得挺象的啊,都這般的挺拔,蘇姐姐,你快看啊。”


    蘇櫻仔細看看二人,心中大為疑惑。阿青又倒了一杯酒來喝,阿狸一把搶過,道:“小鬼,不能再喝了。”


    朱高煦卻是又遞過一杯與阿青,阿青接過一飲而盡,氣得阿狸惱道:“不管你了,你愛喝多少就喝吧。”


    朱高煦笑著對阿狸道:“你啊,以後跟了我四弟,不要這麽地管著他,男人不喜歡處處被女人管教,不就是喝些酒嘛,什麽大不了的。”


    阿狸道:“你是有酒癮吧,以為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樣,你四弟才不愛喝酒呢。”


    蘇櫻微笑道:“看,這麽快就替四殿下說話了。”


    朱高煦又是大笑,卻又微微歎了口氣,道:“我這個四弟,與我們這三個兄長的年齡相差不少。那些年我與三弟多在戰場征戰,他與大哥跟著母後,所以與大哥的感情自然就好些。不過,我還記得我母後一有機會便教育我們兄弟四個,一定要兄友弟恭。”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下,想必是記起小時候的事情來,沉吟一下,笑道:“四弟對我們是很尊敬,我們三個對他也是很友愛,你不知道啊,他的三個嫂嫂啊,比我們還疼他呢,逢年過節時,三個嫂嫂最惦記的便是他,沒辦法,誰讓他生得可人意呢?”又看看阿狸道,“你還加緊些吧,不然他要被別人搶去了,到時有你後悔的,便是哭天喊地也無濟於事了。”


    阿狸嘟起嘴道:“誰愛要就要,關我什麽事?”


    三人慢慢喝著聊著,不知不覺到了深夜,那阿青已然大醉,讓阿狸好一頓埋怨朱高煦,朱高煦與蘇櫻自去前麵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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