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阿青的作伴,阿狸覺得日子好過了許多,兩人在莊子裏種花種菜,偶爾兩人也著男裝去城裏走一走,以解寂寥。光陰似箭,不知不覺之間,秋天過去,冬天來了,天氣越來越冷,過年時候又下過幾場大雪,阿狸也懶得出門了,她本來就怕冷,現在更是天天窩在房內,把房間弄得暖暖和和的,每日看書寫字,字倒長進不少。蘇櫻有些日子沒來了,也不知在忙些什麽,阿狸從來不問她。朱高煦一直沒有死心,必定還在做著招兵買馬的事情,阿狸心裏清楚,卻從來不去提及。


    這一日天氣陰沉,看樣子又要下雪。天色將晚的時候,聽到外麵有聲音,竟似有好幾個人,阿狸還沒來得及出去,就見蘇櫻與朱高煦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蘇櫻頭上身上略帶著幾片雪花,看來外麵已經飄起雪來。


    阿狸看到他們,高興地道:“蘇姐姐,你好幾日沒來了,我想念你得緊。”又對著朱高煦笑道:“二殿下今日有空也一起過來了。”


    朱高煦道:“是啊,想著你們兩個小丫頭在這裏怪冷清,就來看看你們過得怎麽樣。”阿狸道:“你都說了怪冷清的,還能過得怎麽樣啊。”


    蘇櫻卻衝他微微一笑道:“還來了個人,他也很想見你。”阿狸一怔,一直以來,朱高煦從來沒讓外人打擾過他,今天忽然這麽說,倒出乎人的意料。她看向朱高煦,朱高煦笑道:“你倒猜猜他是誰?”


    阿狸心中一動,笑道:“這還用猜嗎?能讓我見的,隻有你那個張將軍羅。”她知道這兩人之間從來沒有什麽秘密,她在這裏的事情,朱高煦是不會瞞著張輔的,便對著門外喊道:“張大哥,還不進來麽?”


    簾子被阿青掀開來,進來的正是英國公張輔,他一臉驚喜地看著阿狸道:“真是你啊?我還以為是二殿下開玩笑呢。”


    蘇櫻招唿眾人坐下,阿青端了茶點進來,給大家倒了茶就嘻嘻立在阿狸一邊。她與張輔自北征之後,也是相熟,是以大家都不避諱。


    阿狸問道:“張大哥怎地來到這裏了?你不是在安南麽?”


    張輔笑道:“此次征伐安南卻是迅速,到了那裏便平定了叛亂。後來得知皇上北伐,隻恨我身在異地不能相隨,在安南隻願皇上能想起我來,誰知這一等就又是半載,陛下直等迴了南京,方才想到我,派人來招我迴京。我剛迴來十幾日。此番卻是皇上北巡,我護駕北上。經過山東境內之時,皇上忽然想起了二殿下,特意讓我來看看殿下。”張輔嘴裏如此說著,心中卻想著皇上明知他與漢王殿下私交甚好,還派他前來,也不知作著什麽樣的打算,他剛開始還忐忑不安,後來卻想自身為家為國問心無愧,何必如此猜測呢?再加上與朱高煦分別經過,心中甚是想念,便也不顧一切,來到樂安。見到朱高煦,兩人自是一番唏噓。


    阿狸聽得朱棣又去北巡,便笑道:“這個皇帝卻恁地喜歡北京,聽說年前剛從北漠征討迴來,怎麽在南京過了個年,又想起北京了?皇上倒是在南京呆的時間少,一年有多少時間都在北巡和北征的路上呢?這番去北京又想作什麽?難不成又想討伐蒙古麽?”


    張輔笑道:“陛下一直在作著遷都的打算,再過一年半載,怕是就要遷移了。”阿狸想起來確是朱棣大概在這個幾年將京都牽到北京,便點點頭道:“遷北京好啊。”


    朱高煦皺眉道:“小丫頭知道什麽?便說北京好北京好?依我說,還是南京作為都城好。”


    阿狸知道他的勢力範圍都在南方,他個人不想離開南京,便忙胡謅道:“北京離草原近嘛,閑來可以去騎馬塞外奔馳,彎弓射大雕。”


    阿青亦拍手道:“那裏有大雕麽?上次我們怎地沒有看到?我們再去啊。”


    朱高煦看兩人隻顧著玩樂,搖頭道:“兩個小丫頭隻知道玩,卻是什麽也不知道。”阿狸哼哼著,心裏卻道我可是知道你想造反呢。不過給她仨膽,她也不敢說。


    張輔嘿嘿笑了,又左右看看阿狸,道:“阿狸啊,你是犯了什麽錯嗎?怎麽宮裏都在捉拿你呢?”


    阿狸吃了一驚,道:“什麽?捉拿我?”張輔點頭道:“是啊,我迴來時聽宮中侍衛隱約說起往事,好象是說四殿下與太孫殿下的侍衛四下找尋你,還定要活口。現在這個命令還是沒有撤銷,隻是太長時間找不到你,大家都疲憊了,誰想到你竟躲在二殿下的地方,這個讓人怎麽找得到呢?既知使是知道了,誰又有膽子來這裏捉拿你呢?”他看看朱高煦,擔心道:“隻不知這丫頭闖了什麽禍事?”


    朱高煦笑道:“你倒是問問她闖了什麽禍事,我們從來沒問過呢。”


    張輔愣了下,心想這個阿狸精靈古怪,她不願意說,我何必去碰一鼻子灰呢,便笑道:“阿狸你在這裏過得好像很舒服的樣子嘛。”阿狸笑道:“那是自然,二殿下這裏好吃好喝的,不舒服了怎麽對得起他?”


    張輔卻道:“但是看你人卻是瘦了些。”阿狸高興地道:“真的嗎?我以前是有些胖了,巴不得瘦得跟蘇姐姐一樣呢。”張輔笑道:“還是以前那個圓圓臉看著可愛。女娃娃要珠圓玉潤些才好。”


    阿狸哈哈大笑:“珠圓玉潤?你們男人都說得好聽,可還不是喜歡瘦的女人?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你們巴不得自己的老婆都跟趙飛燕似的。”


    張輔笑道:“楊貴妃不是珠圓玉潤?唐明皇喜歡得很。”


    阿狸撇撇嘴,道:“唐明皇老頭子了,作不得數。隻有他一個喜歡楊玉環。”


    張輔搖頭道:“你哪裏來的這些歪理。”阿青噗嗤笑道:“姐姐說她是理兒的姑奶奶,所以道理都在她這邊。”


    朱高煦大笑道:“應該說她是歪理的姑奶奶,所有歪理都在她那邊!”


    張輔笑道:“我說的你還不信?你看太子宮裏養的那胡家的女兒,臉兒圓圓的看著就有福氣,皇上很是中意,一門心思要指給四殿下。”


    蘇櫻聞聽此言,便靜靜地觀察看阿狸,阿狸隻是微怔了下,卻又笑道:“早就聽說要定下了,現在怕是應該要辦喜事了呢。”她注意到蘇櫻的眼神,卻不想讓她看破自己,便佯裝不在意,努力使自己自然一點。


    張輔卻笑道:“說來也是奇怪,皇上要給二人指婚,四殿下卻是死活不答應,又生了一場大病,皇上沒辦法隻好作罷。聽說欽天監給胡家姑娘算過命的,是宮中貴人之相,將來必是後妃,所以皇上才存了心思,四殿下不答應,皇上便又對太子說要把胡家姑娘定給皇太孫作太孫妃。”


    朱高煦奇道:“如果讓胡家姑娘作太孫妃,那個孫家姑娘怎麽辦呢?那個女孩兒聽說自小就是作為阿基的妃子來養,我那太子兄嫂會答應嗎?”


    張輔道:“皇上下的聖旨,太子殿下自然不會違抗。胡家姑娘冊立為太孫妃,孫家姑娘立為太孫嬪。隻是聽說皇上為了四殿下拒婚的事情很是生氣。”


    蘇櫻看看阿狸,笑道:“皇上再生氣,心裏也是疼四殿下的,這個倒不用擔心。”


    朱高煦搖頭道:“這樣就便宜了阿基了,我這個大侄子心裏定是開心死了。”張輔笑了:“說來也是奇怪呢,聽宮裏的侍衛說,皇太孫殿下開始也是百般不肯答應,是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兩人勸說幾天,最後雖然沒說答應,也是默認了。這些話卻也不敢給皇上聽到,不然皇上會更加生氣,一個四殿下就操碎了心,再加一個孫子,在婚姻大事上都不讓他省心。”


    阿狸心裏卻想道:“胡小姐的心思都在朱高燨身上,這般將她許給朱瞻基,卻不知她心裏可曾難過?那朱高燨卻又為何拒婚呢?難道就是他說的在等著我答應作他的妻子麽?那日他說:‘我會等到你答應。你一日不答應我等你一日,一年不答應我等你一年,一生不答應我便等你一生。’他真是這麽來作的麽?”心中卻掠過幾絲莫名的喜悅,隨但即這喜悅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恨,心裏暗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管他等千年萬年,我心裏總是恨著他的。”她心中想著臉上不時變化,忽然看到蘇櫻似笑非笑,心裏一慌忙轉頭去看張輔。


    朱高煦聽張輔感慨,便道:“我那太子哥哥虛偽得很,父皇給他兒子指婚,他心裏就是有多少個不願意,也不會露於臉上,必定還裝作很高興的樣子欣然領命。可笑我那個皇太孫侄兒,現在也越來越有乃父之風,變得頗有城府起來。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將來便是一對偽善父子。”


    一旁阿青聽得噗嗤笑了,張輔見朱高煦辱罵朱高熾父子,正覺有些尷尬,聽阿青咧嘴笑嘻嘻的,便忙道:“你這個小丫頭笑什麽笑?”


    阿青道:“聽得漢王殿下罵起人來十分的解氣,一時高興便笑了。”


    朱高煦看著她,眼中帶有笑意,神情頗為自得。


    蘇櫻問道:“這次四殿下與太孫殿下都隨駕北上了嗎?”張輔道:“太孫殿下伴駕,四殿下卻是說北京寒冷,想去杭州,皇上也拗不過他,隻好讓他去了,隻是吩咐慕容家族照顧好他。”


    阿狸笑問道:“你這次在這裏待幾天呢?”


    張輔道:“皇命在身,不敢久留,過個幾日就要離去。”忽地想起了什麽,道:“對了,二殿下,那個解縉……”他頓了下,看看阿狸,又看向朱高煦,朱高煦笑道:“但說無妨。”


    阿狸見張輔神色有些遲疑,忙雙手一搖,道:“算了算了,你們又在算計誰了,我看我還是迴避些的好。”朱高煦笑道:“好啊你且去,待我們算計把你嫁到哪裏去,你可不要後悔了。”


    蘇櫻笑著按住阿狸,道:“真個的你太見外了。二殿下可是沒想著防備你,你倒自己處處提防我們呢。”阿狸嘿嘿一笑。朱高煦衝張輔道:“說,那個酸書生怎麽了?不是一直在獄裏呆著嗎?”悻悻然的樣子。當日他抓住解縉私見太子的罪名將解縉送入大獄,本來要一舉取了解縉的性命,卻由於朱高熾朱高燨的暗中援救,保住了性命,一直被羈押牢中。朱高煦由於解縉而失去太子之位,一提起他便咬牙切齒。


    張輔明白他的心思,道:“現在還是在獄中,不過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朱高煦奇道:“這廝恃才傲物,一向囂張慣了,也不知得罪多少官員。怎麽,哪個朝臣又翻他舊賬了?”張輔道:“這個倒沒有。前些日子內閣大臣說現在邊境安穩,國泰民安,皇上就說大赦天下,釋放一些在獄中的官員。那一日紀綱向皇上呈獻了得以釋放官員的名冊,裏麵就有解縉的名字,誰知皇上看到他的名字,就說了一句:‘解縉還在啊?’”


    朱高煦一聽大喜,道:“皇上真個這樣說?哈哈,這下他可不是活不長了?”


    阿狸不是太明白,問道:“這是什麽意思?皇上隻是問他還在不在,怎麽就是他活不了呢?”


    朱高煦笑道:“我那父皇,向來就是這樣收拾人的。以前有個叫平安的武將,靖難之時跟從盛庸與我們為敵,後來皇上登基,他也是投降了為我們所用。有一日皇上無意中看到了他,就說了一句:‘平安還在啊?’第二天平安就自殺了。想來還是平安聰明,自己選擇了自裁,不然輪到皇上動手,他可不知會是什麽個下場。今日這個解縉,也得到皇上這麽一問,他還能活得長嗎?”


    阿狸道:“皇上也隻是問一句,你們就能猜透他的心思?萬一猜錯了怎麽辦呢?豈不是讓他們白白丟了性命?”


    朱高煦道:“跟著皇上辦事,要是猜不透皇上的心思,還怎麽能伴駕呢?皇上說:‘解縉還在啊’?意思就是說解縉早就該死了。那個紀綱跟了皇上這麽多年,如果連這點意思也猜不到,早就被砍了伍佰次頭了。”


    阿狸小聲嘀咕道:“這個皇上也是有意思,還說暗語啊。紀綱真不愧是特務頭子,皇上肚裏的蛔蟲啊。”


    張輔見她嘟嘟囔囔,道:“你說些什麽?”阿青忙道:“姐姐說姓紀的是蛔蟲。”


    阿狸瞪了她一眼,又笑道:“我說啊,你們都是極聰明的人,真會揣測聖意。怪不得你們的官越做越大呢。”


    張輔急忙擺手道:“這話聽起來假的很,我都不信,你不要心裏罵我們才好。”


    朱高煦是恨極了解縉,道:“這個匹夫,自恃肚子裏有些文才,就會在父皇麵前指指點點,若沒有他,本王早就被立為太子了。不殺他不足以泄我心頭之氣。”他對張輔道:“既然皇上都點頭了,你隻吩咐了紀綱,早點了結了他吧,省得夜長夢多。”


    阿狸心裏想:“他們這是要殺解縉啊,這個解縉是明朝第一大才子,難道就這樣死了麽?再聽他二人的口氣,似與錦衣衛的紀綱頗為熟悉,想來當初皇上對朱高煦很是縱容,待遇都在太子之上,那紀綱當然很是巴結他了,成為他的人也有可能。今番他聽得皇上要處決解縉,自然要討好漢王,巴巴地的把消息給送了過來。隻是不知道要怎麽處死解縉?”想想明朝那些殘酷的刑法,阿狸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忽聽到外麵枚青的聲音道:“漢王殿下!”


    朱高煦聽到,便對蘇櫻道:“我與阿輔出去一下,晚上不迴王府去。外麵風雪想來也急了,你不如今夜就在此休息。”


    蘇櫻答應著,幾個人出了房間,外麵已是夜深人靜了。


    送走了二人,阿狸與蘇櫻圍在火爐邊,阿青過來問她們是否要用過飯,二人均是搖頭不餓,想是方才茶點用得多了。蘇櫻忽想起什麽,讓阿青把一盤甘蔗取了來,卻都是切得小塊小塊的,阿狸笑了,道:“這個倒是宵夜的好東西。”


    她取了一塊在嘴裏嚼了,卻把渣滓吐在炭爐之內,一會間就見甘蔗渣滓被火燒得紅彤彤的煞是好看,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在戶內彌漫。蘇櫻看得有趣,道:“這個吃法倒也別致。”遂像阿狸一樣將甘蔗汁吸盡,渣滓吐於爐內。一時之間火爐上紅彤彤,房間裏甜絲絲的。


    阿狸笑著叫阿青,卻無人應聲,扭頭看去,那個阿青不知什麽時候已伏在案上睡著了。阿狸忙叫醒了來,她睜著惺忪雙眼不明所以,阿狸道:“困了就洗洗睡去,跟著我們大人在這裏熬什麽?”


    阿青略帶羞愧地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來。蘇櫻見之微怔了下。阿青打著哈欠先去後麵睡覺,隻剩下蘇櫻阿狸兩人。


    阿狸見蘇櫻秀眉微蹙,兀自看著阿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阿狸不解道:“櫻姐姐怎麽了?”


    蘇櫻忙道:“沒什麽,隻是有時看著阿青,覺得有些眼熟而己,她長得倒是有些象我認識的一個人。”卻又話題一轉,對著阿狸神秘一笑,道:“你今天的表現很是古怪啊?”


    阿狸一怔,道:“我有麽?”蘇櫻微哼了下,道:“想必是知道了四殿下拒婚的事情,你心裏竊喜吧?”阿狸睜大了眼,道:“你胡說什麽嘛。”


    在樂安居住大半年了,蘇櫻從未在她麵前提及朱高燨的名字,今日卻從她細微表情裏看出了端倪,笑道:“我怎麽就胡說了呢?一直以來我猜不到你到底喜歡誰,現在可是知道了,在你心裏喜歡的是四殿下!”


    阿狸愣了下,冷笑道:“這你可說錯了,我心裏對他隻有恨,哪裏來的喜歡呢?”


    蘇櫻聞言奇怪了,又再仔細看看她的臉,搖頭道:“這可不像。當英國公說到皇太孫殿下的時候,你並沒什麽表情,顯然你心裏對他並不在意。可是在聽到四殿下的名字時,雖然你再三掩飾,可是你眼睛忽明忽暗,時而欣喜時而嗔怒,這明明就是對喜歡之人的反應。我也曾年少過,知道那種愛恨交加的滋味。你騙不過我的。你且來說說吧,是不是你們中間有什麽誤會了,我來給你排解一下也好。”


    阿狸一猛被蘇櫻戳破心事,便極尷尬,又聽到她說自己對朱高燨的反應,便有些微怒,道:“我哪裏喜歡他?我心裏是恨死他了!”


    蘇櫻看看她,歎道:“有多少恨,便有多少愛。你這般充滿恨意,定是心中極為傷心之故,隻不知道那個人作了什麽事情,能讓你把滿腔的愛意化為恨了。”見阿狸低頭不語,她便撫摸著她的秀發,道:“我雖然從未曾問過你,但我也能猜出你必是傷心之極才離家出走,那日我初見你,便有這個想法,再結合宮中的傳言,如何能猜不出來呢?傻妹妹,我知道你心裏很苦,你想說呢便告訴我這個姐姐,如果不想說呢,我也不會強求,隻當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好麽?”


    阿狸數月以來,也是壓抑著自己,今日聽到張輔帶來的消息,便心中起伏不定,此時聽到蘇櫻軟語溫言,雙目不禁濕潤起來。她身邊從來沒有個年長的人對她如此親切,便是秋雨,也不在身邊,一時便將蘇櫻當作親人,伏在她身上輕輕啜泣起來,慢慢地將她與朱高燨朱瞻基的所有分分合合都告訴了她。


    蘇櫻聽她說完後,半晌無語。阿狸說完後,心情也得以釋放些,不似剛才那般難受。蘇櫻掏出帕子來給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方道:“我聽了半天,你是否在惱四殿下將你送與太孫殿下?”


    阿狸點點頭道:“可不是麽。他就跟當日的慕容一般,想將我送出去。”


    蘇櫻卻笑道:“你千萬不要跟我來比較。你不是我,四殿下也不慕容,你們兩個也是不同於我們兩個。你當日心裏替我叫屈,今日我卻替四殿下委屈。”


    阿狸叫道:“他委屈?你有沒有搞錯呢?”


    蘇櫻道:“四殿下隻是問你願不願意去太孫殿下那裏去,你為什麽不直接迴答說不去呢?”


    阿狸一怔,是啊,為什麽自己當時沒有直接幹脆地拒絕呢?


    蘇櫻又道:“你自己不說不去,反而過來埋怨四殿下將你送人?我真是想不明白了。當年師哥叫我去漢王府時,我是不得不去,而四殿下讓你去太孫殿下身邊,卻是由你自己選擇去或不去?你完全可以選擇不去,可是你卻跟四殿下賭氣,兜那麽大的圈子硬把自己給逼過去了。”


    阿狸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細想她說得很有道理,自己可不是跟朱高燨賭氣才一怒之下離開他的麽?可是這麽突然被蘇櫻點破,心中竟然有些惱羞成怒,她抓住蘇櫻的胳膊,叫道:“你到底是站在誰的一邊的?我把你當成親姐姐來傾訴,你卻來挑我的不是?你到底是幾個意思呢?”


    蘇櫻見她開始耍賴,心中不免又氣又笑,忙哄道:“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說錯話了。這事情都是四殿下的不好,他明明對你有情意,卻是兜兜轉轉地總是不明白說出來,真真讓人著惱!咱們不理他了,我請漢王殿下再給你找個如意郎君來,就讓他等一輩子,讓他等到頭發都白了也不要理他。”


    阿狸被她說得咧嘴一笑,卻又馬上收起笑容,繃起臉來。


    蘇櫻卻忽然看看阿狸,道:“有一點我真心佩服你,你真的很勇敢,你敢於抗掙,並沒有完全臣服於命運。換了我,怎麽也做不出你的舉動。”語氣中頗有感歎之氣。


    阿狸忙道:“啊呀對不住了櫻姐姐,我沒想到會讓你想到陳年往事。”


    蘇櫻淡淡地笑了,道:“多久的事情了,你不用自責,我自己都忘記了呢。”她幽幽地道,“不過話說迴來,如果沒發生那許多事情,你就那樣跟了太孫殿下,會是什麽要的結局呢?”


    阿狸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蘇櫻慢慢道:“你如果跟了太孫殿下,時間久了也有可能你會喜歡上太孫殿下呢,他畢竟也是真心喜歡你的。”


    阿狸知道她定是想起她與朱高煦之間的故事,便道:“


    我也不否認,如果我真跟了太孫殿下,也許會重新演繹一下你的故事。可是現在看起來,我還是慶幸沒有跟了他。你也聽到今日張大哥說他一下子納了兩位妃嬪,我即使再豁達,看到那兩個美人心裏也是不爽,我不敢保證到時候會不會與他起爭執。到那個時候再後悔也是來不及了。如此想來還是不嫁他的好。”


    蘇櫻又笑了,慢慢道:“真心喜歡一個人呢,你是不會計較他身邊有誰,你隻想跟他廝守著,就隻天天看著他心裏也就知足了。”


    阿狸道:“就像你跟二殿下一般麽?”搖搖頭,道:“這是你們的規矩,我們那裏卻是不一樣,我們是一夫一妻,男人不能三妻四妾。”蘇櫻奇怪道:“你們那裏是什麽地方,有這樣的說法嗎?”阿狸信口又胡謅道:“就是我的老家嘛。我啊,我才不要跟別的女人共用一個丈夫。”


    蘇櫻忽地笑了,道:“可是將來你若嫁給四殿下,他也不可能隻有一個王妃。他是楚王,怎麽可能隻有一個王妃呢?便是他自己願意,怕皇上也不答應呢。”


    阿狸被說得愣住了,半晌忽醒悟過來,生氣地道:“誰說要嫁給他了呢?你就是這樣非要把我繞進去啊。真是壞死了你。”


    蘇櫻笑了起來,道:“你啊,總是嘴硬。不過呢,既然事情明朗了,我還是覺得你們不要這麽再鬧下去,你這番出走,分明又是與他賭氣,前一個賭氣已賠進去個太孫殿下,你再這麽賭氣下去,怕要生生害了四殿下了。”她說著禁不住又笑了起來。


    阿狸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有那麽好笑麽?”


    蘇櫻極力忍住笑意,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阿狸道:“我都不笑你跟漢王,你卻這般笑話我?”白了蘇櫻一眼後,又道:“我倒想問你呢,看你現在這般喜歡二殿下,卻是真的把慕容拋到腦後了,真是個沒良心的女人。”


    蘇櫻聽了卻沒生氣,道:“說實話,有時候我倒挺感激師哥呢,若不是他,我怎麽會遇到二殿下呢?想想姻緣啊,也真是奇怪的事,月老的紅線啊,早就係好了,憑你怎麽想,該是怎麽樣就是怎麽樣的。就如你這般,命中注定就是四殿下的人,卻還要想著逃跑呢。我想想,沒有哪個女人會像你能作出這般驚天動地的舉動來。逃跑——你是怎麽想出來的呢?”


    阿狸道:“所以說嘛,我跟你們是不同時代的女人啊。”蘇櫻道:“什麽?時代是什麽?”阿狸笑道:“我們是不一樣的女人羅。”蘇櫻笑道:“憑你怎麽不一樣,不還一樣要嫁人?你隻說吧,下來要怎麽辦呢?”


    阿狸歎了口氣,道:“怎麽辦?涼辦唄。你不是說了嗎,月老的線啊,早就係好的了,既然是我的,就跑不了,不是我的呢,我也得不到。對吧?”


    兩人就這麽絮絮叨叨地說到大半夜,直聽到外麵有雞叫之聲,方才胡亂睡去。經過這一番長談,阿狸心中的怨氣也釋去許多,對以往之事倒看得淡了,是以睡得很是香甜。


    蘇櫻與阿狸一覺睡到快中午,兩人起來後剛剛洗漱完畢,就見阿青興衝衝地跑進來,道:“你們快些啊,漢王在門外等著,說要帶我們去山頂吃烤羊肉。”


    阿狸睡意還沒完全退去,聽得烤羊肉三字,登時睡意全消,她興奮地大叫一聲,急忙找出件鬥篷出來,又連忙催促蘇櫻,一時兩人穿戴整齊了出莊園大門。隻見朱高燨與張輔並肩立於門外,數十騎侍衛卻是牽著馬遠遠地立著。


    蘇櫻忙笑道:“讓兩位久等了,真個對不住。”


    朱高煦卻是悠然一笑,道:“等別人沒有耐心,但是等美人麽,我卻等著歡喜呢。”細細打量三個人一番,道:“你們三個,便這麽站在我們麵前,就如畫中人一般,不枉我們多時等候。”


    張輔聽他如此言語,卻是微微一笑。蘇櫻也是抿嘴而笑。阿狸看看他們,搖頭道:“真個是花言巧語哄死人不償命。”又見朱高煦眼睛落在阿青身上,細細打量著,眼中似有讚歎之意,阿狸急忙上前去將阿青擋在身後,對朱高煦道:“說了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來著,你還這般盯著她看!”


    朱高煦一怔,臉上微有些尷尬之色。那邊張輔卻是忽然哈哈大笑。阿青也驀地紅了臉。阿狸斜睨蘇櫻一眼,道:“蘇姐姐,你也不管管他,他見了女人就這麽個樣子啊。”


    沒等蘇櫻開口,朱高煦已迴過勁來,打了個哈哈,苦笑道:“也不知我在你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你竟然如此防範於我?”


    阿狸不客氣地道:“什麽人?你就是一個色狼!大小通吃,男女通吃!”


    朱高煦笑道:“我有這麽厲害麽?真是多謝誇獎了!”看起來竟然頗為自得。張輔與蘇櫻卻是含笑不語。朱高煦輕聲哼道:“你這般誇我,想來是對我有些意思了?”


    阿狸啐了下,不禁搖頭道:“這臉皮也是天下第一厚了!”


    朱高煦道:“你這般伶牙俐齒的,我心裏也是十分喜歡,隻是顧忌你以後可能跟我是一家人,也就將你放在一邊了。隻不知你將來是跟我四弟呢還是跟我那大侄子。”


    阿狸的臉驀地發熱,叫道:“張大哥,你還管不管他了?”


    張輔笑道:“你叫我作什麽?我如何能管得了他呢?”


    阿狸哼道:“你少在這裏撇清關係,誰不知道你在他心裏的位置?快來管管你家相公!”


    張輔一時無語,卻對阿狸恨得牙癢癢。朱高煦則大笑道:“小妮子竟愛聽人瞎說八道!”


    說著帶他們來到侍衛跟前,侍衛牽過兩匹馬來給蘇櫻阿青,阿狸的小紅馬被人牽了來,一時眾人上馬,往曠野之間奔去。


    雪地上積雪甚厚,馬兒走得不快,加上天下還是大雪紛紛揚,眾人便也慢慢地邊走邊看風景。來到半山之時,馬兒已上不支,朱高煦便下馬來,令眾侍衛就地休息,他則與張輔蘇櫻阿狸青,帶著枚青王斌並幾個貼身侍衛繼續往山頂上去。


    阿狸走得氣喘籲籲,道:“漢王殿下啊,你這是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呢?吃你這頓羊肉怎麽這麽辛苦呢?”


    朱高煦道:“你多運動一翻,等下吃起來才覺得好吃。”抬眼望望,道:“馬上就到了,我都看到亭子了。”


    阿狸抬頭望去,果見不遠處有坐涼亭,忽地風吹過,聞得一陣烤肉香氣,她頓時來了精神,提足精神來加快腳步,不一會兒,到達山頂,隻見亭子旁邊,有一堆篝火,火上麵架著一隻小羊,兩個仆人模樣的人正在翻弄著,香氣四溢,撲鼻而來。


    阿狸大喜,看著那火上滋滋作響的羊肉,咽下一口水。蘇櫻笑道:“你還是坐下來吧,他們會把烤好的羊肉端上來。”


    阿狸扭頭看去,果見朱高煦張輔在亭中坐下,一個仆人已端了一盤放在亭中石桌之上,也是熱氣騰騰。朱高煦道:“這裏還有酒,你過來坐下好好吃喝。”


    蘇櫻阿青過去坐下來。阿狸看看搖頭道:“你們這般吃法跟在府中有什麽區別!我還是在這裏吃的好。”一麵說著,一麵仔細看看火上的烤羊,對仆人道:“麻煩你割下這邊一塊給我吃了。”


    那仆人笑笑,便在一邊用刀來割下烤熟的部分遞與阿狸,阿狸嘻嘻一笑,說聲謝謝,接過來便吃,這羊肉分外細嫩,加上烤得正好,入口味道極為美味,阿狸不禁讚歎一聲,又就著那仆人的手吃了好幾塊,當看到羊眼的時候,非要吃那羊眼。仆人也沒想到這個姑娘竟然要吃這個部分,遲疑一下也就遞給了她。阿狸吃得津津有味,看得蘇櫻阿青瞠目結舌。


    蘇櫻搖頭道:“真不知她怎麽吃得下去。”阿青笑道:“當日在蒙古的時候,她就特別喜歡吃這些東西,每每就磨著慕容公子帶她去吃。慕容公子老說她沒有個姑娘樣子,說四殿下和太孫殿下總慣著她。”


    張輔道:“這些羊便是叫人從蒙古那裏運了過來,比我們家養的味道更好一些。”


    說話間,隻見阿狸手裏拿著一根骨頭,邊啃邊走了過來,在石凳上坐下,看到蘇櫻麵前的酒杯,一把拿了起來一飲而盡。


    張輔看著她笑道:“你這般豪邁,倒真是世間少有。”阿狸又拿起阿青的酒杯,對著張輔,道:“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不管你是誇我損我,我都笑納,來,張大哥,敬你一杯,你倒是個大英雄!”一飲而盡。


    朱高煦聽得有趣,道:“這話說得好!你心裏,什麽樣的人是英雄呢?”


    兩杯酒下肚,阿狸頭腦已微微有些發蒙,她扭頭看看張輔,又看看朱高煦,便道:“英雄——便就要象張大哥這般:誰能橫刀立馬?唯我張大將軍!”


    歪頭又看看張輔,皺眉道:“這句話說的好像是張飛那樣的莽漢!張大哥模樣俊俏,應該就是常山趙子龍,白馬銀槍,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朱高煦看向張輔,笑道:“你倒一下子說得準了,阿輔當年在軍中便被稱為‘賽趙雲’,一杆長槍,一身白衣,在萬人中間所向披靡。人人都道,趙雲什麽樣子不知道,但必須有阿輔這樣的人,才當得起這個稱唿。”


    張輔臉上湧起一些紅暈,越發顯得麵如美玉。阿狸一時看得有些發癡,便道:“張大哥,你要是晚生幾年,我定然追你到海角天涯!”


    蘇櫻嗤地一笑,道:“這話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說得出口呢?”


    阿狸卻道:“我最看不得你們這些人假惺惺的,喜歡就是喜歡嘛,有什麽藏著掖著的?我就是喜歡張大哥,怎麽了?難道你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朱高煦笑道:“我們又不是狗,幹嘛那麽稀罕你?”


    阿狸啐了他一下。


    蘇櫻笑道:“有這會兒子說嘴的,昨晚是誰那麽矯情,老是跟人家兜兜轉轉,結果轉到我們這裏來了?”


    阿狸急忙用骨頭去堵蘇櫻的嘴巴,蘇櫻忙不迭地避了開去。朱高煦問蘇櫻道:“昨晚她可是有什麽把柄落在你手裏了?告訴我以後來轄製她,省得她一天到晚來損我們。”


    阿狸又急得叫張輔道:“張大哥,你還不管管他?”又對蘇櫻狠瞪眼睛。


    蘇櫻笑道:“好了我不說,你也不要急了啊。”


    一時阿狸方才作罷。張輔端起酒來,道:“阿狸說起英雄來,在我心裏,血染沙場氣化虹,馬革裹屍是英雄,便如衛青霍去病之流,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樣的人才當得起英雄兩字!”


    朱高煦點頭道:“才能過人曰英,智過萬人者謂英,德過千人曰英。當年曹操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時,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他說得極是,當如他二人般有雄才大略、智勇雙全之人才配得起英雄之名。”


    阿狸聽到他說劉備曹操是英雄,便搖頭道:“那曹操是個奸賊,如何能稱之為英雄?”


    朱高煦笑道:“奸雄、梟雄,都可謂之英雄,就如你所言,唯大英雄真本色,曹操即使是梟雄,也是英雄中的梟雄!”


    阿狸笑道:“偏你能自圓其說。曹操也罷了,那劉備,整個一個哭來的天下,在你嘴裏也成了英雄了。”


    朱高煦笑道:“依你說,隻有阿輔這樣的人才是英雄?”


    阿狸咬下一塊肉來,咀嚼半天,忽然道:“我便說出一人來,你們看他是不是個大英雄?”


    眾人便齊齊望著她。阿狸清清喉嚨,吟道:“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山僧不識英雄漢,隻憑嘵嘵問姓名!”


    她剛剛吟出第一句之時,朱高煦張輔便即色變。阿狸吟完笑道:“這首詩雖然直白明了,卻是天縱之聲,足見作詩人胸中大誌。這個人,可算是英雄麽?”


    蘇櫻阿青讀書不多,卻見朱高煦張輔聞之肅然起敬,不知道阿狸所說的是誰,蘇櫻道:“她說的是誰呢?”


    朱高煦道:“便是我朝開國高皇帝!”


    當年朱元璋與陳友諒決戰鄱陽湖,以少勝多擊敗陳友諒百萬大軍,次日他微服來到一座寺院中,院中主持看他煞氣頗重,便想問其姓名解其煞氣,誰知朱元璋哈哈大笑,在莊院牆壁上題下上麵那首詩,揚長而去,留下寺中僧人大驚失色,斷定此人定非常人。這首詩是朱元璋的隨口之作,但詩中卻充滿了大英雄的豪邁自信。


    阿狸聽過姚廣孝說過這些故事,今日便張口這麽一來,令朱高煦張輔盡都生敬畏之心。阿狸笑問道:“此人可是大英雄?”


    朱高煦伸出大拇指來,狠狠地道:“大英雄!當之無愧!”


    阿狸哈哈笑道:“我本淮右布衣,天下與我何加焉?這才是真真的唯大英雄真本色!無出其右!”


    朱高煦急忙給她添滿酒來,雙手遞與她道:“姑娘雖是女子,然則此等胸襟,卻叫我等汗顏!”


    阿狸毫不客氣地接過來,看著眾人得意的一笑,一飲而進。蘇櫻不禁又是一聲嗤笑。張輔亦搖頭道:“這丫頭晚生幾十年,如果在高皇帝時期,定能混得風生水起!”


    朱高煦笑道:“也是,如果她早生十幾年,我一定不顧一切地討了她作老婆。家裏有這樣的馬屁精,不升官發財才怪。”


    阿狸指著他叫道:“哦——你完了,你竟敢說我拍高皇帝的馬屁,言下之意就是說高皇帝不是大英雄!這樣大不敬的話,小心你的人頭!”


    朱高煦呸道:“這裏沒有一個外人,如果傳了出去,也隻有你了!到時候也休想讓人給你作證!”


    眾人哄然而笑。忽然王斌指著山下道:“殿下,看那邊!”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遠的山腰空地上,有幾十號人圍著兩個黑衣人正在打鬥。相距較遠,卻也能看得出來,那幾十號人都是江湖上好手,個個伸手不凡,那兩個黑衣人裝束相同。其中一個麵蒙黑巾,行動矯捷。另一黑衣人則麵目俊雅,看起來甚是年輕,隻是他似乎右臂受傷,隻用左手抵擋進攻,頗為吃力,還好有那個麵蒙黑巾之人前後照應著,擋開刺向他的兵器。


    張輔看罷道:“這好像是江湖上的爭鬥,這麽多人圍攻這兩名黑衣人。隻不知為什麽?”


    蘇櫻皺眉道:“前幾日聽得有傳言,說是數月前幽冥十二少中的三月和十二月挑了山西大同的霍家,將霍家滿門五子全部殺了。那霍家在江湖上頗有些朋友,便聚焦起來替霍家討公道,四處找尋這三月十二月,聽說他們追著二人行跡來到了山東境內。難道這兩個黑衣人就是他們那三月與十二月麽?”


    阿狸以前在北征途中倒聽慕容秋百裏飛雪講過些有關幽冥十二少的事,此時聽到蘇櫻提及,忙道:“這十二少便是十二個月份麽?怎麽有三月十二月之說?”


    蘇櫻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聽到些關於十二少的消息,隻說幽冥十二少是十二個少年,從一月到十二月,真實姓名倒無人知曉,江湖上便這般叫他們。他們行事極為隱秘,但出手狠辣果斷,尤其是這個十二月,年紀最少,仿佛隻有十五六歲模樣,卻在十二人之中功夫最高,往往一劍致命。霍家亦是武林世家,卻不知為何惹到了他們,幽冥十二少揚言必索霍家五子性命,便派了三月與十月去山西大同,霍家也早已得知消息,嚴陣以待,卻也沒能逃過三月十二月索命,十日之內,霍家五子皆都喪命。三月與十二月便離開山西。可是霍家畢竟是大家族,眾多堂兄堂弟,忍不下這口氣來,約下江湖上一眾好友,四下找三月十二月。隻聽說他們在山東境內,卻不知怎麽又來到樂安了。”


    阿狸看看那個蒙麵黑衣人,道:“這兩個人哪一個是三月?哪一個是十二月?那個人怎麽蒙著臉呢?”她目力不及蘇櫻等人,隻影影綽綽地看個大概。


    蘇櫻往下看看,半天道:“蒙麵之人是十二月,江湖上有傳言這少年從來都是黑巾遮麵,沒有人見過他的臉。那個形容清秀的想必就是三月。兩人所使招數倒是一路,隻是那三月仿佛受了傷,出招無力,十二月劍術淩厲,招招致人性命。”


    朱高煦邊聽蘇櫻說話,邊注意著下麵的動靜,果然看到那三月行動越來越緩,右臂上流下鮮血來灑在雪地之上,甚為醒目。那圍攻之人久攻十二月不下,竟然互相使眼色,合力來攻擊三月,三月終於支撐不住,單膝跪於地上,那十二月見狀急忙過來,逼退周圍人的兵器。三月似乎對十二月說些什麽,想來是讓他先走,可是十二月搖搖頭,忽然將三月抓起來負於背上,看樣子想要背著三月突圍。


    這時突然又圍上來幾十個人,一個個手中拿著弓弩,對準了兩人,隻聽嗖嗖之聲連發,數百枝羽箭射向三月與十二月,那十二月揮動長劍,撥打著射向他的箭枝,他顧念著背上三月,不讓羽箭射到三月身上。


    朱高煦看著道:“這蒙麵少年的輕功看起來很是不錯,隻可惜他身上負有一人,不然他自己早就脫身去了。”


    蘇櫻道:“據說十二月耳力視覺異於常人,輕功更是天下第一。按他的本事脫身本是易事,一則背負有人,二來那些人倒也防著他這著,你看他們手中的弓弩便是阻擋著不讓十二月使用輕功逃去。”說著搖頭道:“那些人也太卑鄙,所有羽箭刀劍都指向三月,看十二月隻顧護著三月,他肩上已中了一箭,如果再這麽下去,怕兩個真的要葬身於此了。”


    阿狸道:“那幾個月呢?怎麽不見?”


    蘇櫻搖頭道:“這個我卻不知道了。”


    張輔突然道:“這十二月對朋友不離不棄的,想來與三月之間感情頗深。”


    朱高煦看他一眼,道:“當年你我二人出入戰場之時,也差不多他們這個年紀,有幾次你也是這般的救我。”張輔微笑道:“你不是也救過我麽?我們在戰場上從來不放棄自己的兄弟。”


    朱高煦點頭道:“是,這個時候方能看出兄弟之間的情誼。也罷,今日既然讓我們看到,想來他們與我們也有些緣份。”扭過頭來,道:“王斌,你招唿山下的兄弟,他們應該就在那些人附近,讓他們趕過去搞亂一番,想來那些江湖之人不願與官家結怨,看到你們幾十騎人亦會有所顧忌。那三月十二月或能趁機脫身也有可能。記住,不許與那些江湖人交手,隻逼著他們離開就可以了。”


    王斌答應著急忙下去。張輔看看朱高煦,兩人相視一笑。阿狸斜了他們一眼,從鼻子裏麵哼出一股氣來,道:“你二人真是心有靈犀啊。”


    朱高煦卻一吸鼻子,道:“我怎麽聞到一股酸味?吃烤肉怎麽吃到醋了呢?”


    阿狸拿起手中骨頭想要敲他,卻又猶豫了下,改過來敲張輔的頭,張輔側轉頭來,手中筷子卻是一翻,便夾住那骨頭,他力道不小,阿狸一時倒拿不住骨頭了,隻得撒手。張輔笑道:“我又沒有惹你,你為何打我?”


    阿狸道:“夫不教,妻之過!誰叫你不好好管教他呢?!”


    張輔一隨手將骨頭扔到一邊,道:“你這麽厲害,將來可要怎麽辦呢?哪個男人敢娶你呢?”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阿狸啊,將來真的沒有人要你了,我便免為其難地收了你吧。”


    阿狸氣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卻來欺侮我一個女人家!好意思麽?”


    朱高煦搖頭道:“你這個女人可不一般,比幾個大男人還令人頭痛,一般人還真製服不了你。”


    阿狸笑道:“謝謝誇獎!”卻忽然看到山腰的情況發生了變化,便不理會二人,緊張地看過去。隻見王斌帶著幾十騎侍衛大聲吆喝著縱馬過來,那些江湖中人見到這些侍衛都是官家打扮,一時倒停止了進攻,那十二月卻趁著這一瞬間,幾個起躍,飛身往山下而去。那江湖人看他出了重圍,便也急忙追了下去,王斌等人故意擋住他們的道路,他們卻也不想招惹官家,隻是饒開而行,便隻阻擋這一時間,十二月已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蘇櫻笑道:“十二月輕功果然厲害,怕那些人再也追不上他們了。”


    眼見王斌又帶著侍衛慢慢離去。朱高煦等方才又坐迴來,繼續吃酒。


    外麵雪大繼續下個不停,大家又坐了一會,阿狸拍著肚子道:“啊呀肚子啊肚子,多久沒有吃過這般美味了。”


    朱高煦道:“有你誇獎,方才不負我千裏迢迢的運了這些羊來,總算值得了。”


    阿狸哼道:“打住!你這蒙古羊並不是專為我運來的,這個情我可不領。我不過是沾了某人的光而巳,你便想落我這麽大的人情?我偏不給。這人情你找該你的人去!”


    朱高煦笑道:“吃了我家的肉,喝了我家的酒,這會子說了這些話來,你有本事來把肚裏酒肉吐出來!”


    阿狸嘻嘻道:“這個可不能。”一把拉住張輔道:“張大哥,也沒見過這麽小氣的人,隻不過吃了他一點酒肉,就要人家賣人情與他。”


    眾人一行說著,一行慢慢下了山去。行至半山之時,忽聽得幾聲唿嘯之聲劃過,聲音綿遠悠長。蘇櫻道:“這仿佛是在找人。難道是幽冥十二少的其他人在找三月十二月麽?”


    張輔道:“也有這個可能。他們這些人,自有一套聯絡方法。想來那三月與十二月也能聽到,再與他們匯合。”


    朱高煦張輔帶著侍衛將阿狸阿青送到農莊門口,便要與她們道別。阿狸卻忽然道:“張大哥借一步說話。”


    張輔看看朱高煦,口中奇道“怎麽,你可是有什麽事情?”


    朱高煦則取笑道:“阿狸,如果你看上阿輔,趁早收了那心思。他家裏娘子美貌溫柔,他不會娶你的。”


    阿狸白了他一眼,隻招手叫張輔過來。張輔便下馬來到阿狸身邊。阿狸微微一笑,道:“我嘛,不知道這樣請求你可以不可以,但思想再三,還是想要拜托下。”


    張輔道:“隻管說來,隻要我能辦,一定會給你辦到。”


    阿狸道:“我知道漢王殿下,心裏是恨極解縉。隻是我個人想,他終究是要死了,再大的怨恨隨著人死也一了百了,況且他也隻是個書生文人,作事也是對事不對人,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人也是可悲的。如若張大哥能讓他沒有什麽痛苦的死去,也算是善事一件了。他泉下有知,也要感念你的。”


    張輔愣了下,張張嘴想說什麽卻又咽了迴去。阿狸道:“你也不必為難,能作呢就作,不能嘛,也不必勉強。我與他,本就不認識,隻是想他就要死了,何必在死的時候再受什麽磨難屈辱呢,畢竟他也是大明朝第一才子,以後的青史上,自然不會少了他的名字。如果他死的太過淒慘,後人又會怎麽評論這段公案呢?”


    張輔不再言語,阿狸也一笑收之。


    張輔迴身上馬來,蘇櫻迴首對阿狸道:“你們在說些什麽呢?”


    阿狸笑道是:“我啊,拜托張大哥千萬不要捉拿我呢,也值不了幾個賞錢。”


    蘇櫻一笑,便跟著朱高煦張輔後麵打馬而去。


    阿狸與阿青進了院內,阿青便要將小紅馬牽到後院。阿狸道:“我來吧。你去澆些熱水來,今日吃了羊肉,一身的味道,要好好洗一下。”


    阿青便去準備熱水沐浴。阿狸牽著小紅馬來到後院馬房,她將馬拴好。正要離開之時,驀地看到地上有一些血跡。她心中一驚,順著血跡望去,隻見一堆柴草後麵,赫然躺著兩個黑衣人!阿狸嚇了一跳,拔腿就跑,待出了馬房,卻不見裏麵有動靜,她狐疑半晌,慢慢地又迴到馬房,遠遠看那兩個黑衣人並不動彈,看著竟似死去一般。她拍拍心髒,鼓起勇氣來慢慢走近去,隻見兩個人都是緊閉雙目,那三月臉色蒼白,爬在十二月背上,阿狸隻隱約看到個側臉。十二月卻是俯在他身下,臉部朝下。想來是背負他到此地,終因流血過多暈倒在地。


    阿狸看了半天,慢慢伸手在三月鼻子下邊,隱約探得一絲氣息。又探向十二月之時,忽然那十二月手腕一翻,竟然抓住她的手來!阿狸嚇得閉眼大叫道:“不要殺我!我隻是想救你們!”


    那十二月卻驀地鬆開手來,阿狸顫抖著又道:“你不要害我,我住在這裏。看你們流血太多,不知是死是活。現在看你還活著,我,我先給你們包下傷口啊。”


    卻沒聽到十二月說話,她側過臉來看十二月,卻因他黑由遮麵,又是雙目閉著,看不到他麵容。阿狸叫了幾聲,沒聽到他迴聲,心中暗想他是不是暈過去了呢?卻也顧不得什麽,急忙撕下自己身上衣衫來,給三月胳膊包紮起來,暫時止住不讓流血。又將三月從十二月身上慢慢推下來,給十二月的肩膀也用布條勒住。這兩人雖是少年,體型消瘦,卻也把阿狸累得氣喘,她看外麵大雪仍下個不停,卻怕二人凍死,便急匆匆到房間取了條棉被過來,給二人蓋住,又取些柴草來掩在他們周圍方才略略放下心。


    臨出來之際,她又將馬房血跡擦去,走出馬房來,那雪下得甚大,已將那一路血跡全掩蓋了。她迴到房間,思想著這兩人受傷那麽重,會不會傷重而死呢,心中又猶豫起來,阿青走過來讓她洗澡,她便推脫讓阿青先去洗。一時阿青去沐浴。阿狸又想起兩人可能需要些吃食,便到廚房取些饅頭牛肉來,放在二人身邊。


    迴到房間阿青已洗完迴來,阿狸便也去洗了。為著怕阿青害怕,阿狸便沒有跟她講馬房的事。一夜之中,阿狸都睡得極不穩當,腦子裏總是想著那二人會不會死去,直到快天明的時候,才睡了過去,睡夢之中,隱約聽到些唿嘯之聲,她一下子又驚醒過來,聽那嘯聲越來越清晰,接著也聽到馬房方向也傳出一聲清嘯,似乎與之相互響應。聲音似乎微弱,卻也傳得頗遠。


    阿狸白日聽蘇櫻與張輔講過,幫派之間有聯胳暗號,心中便想也可能是十二月以嘯聲通知同伴。她在床上又豎起耳朵聽了半晌,便穿衣出門,來到馬房前,一時不敢冒然進去,側耳聽聽馬房中並沒有聲音,才一步一探頭地進入馬房,放眼望去,那三月十二月已然不見,地上隻留著那條棉被。


    阿狸心道他們果然是被同伴接去了,既然有同伴照顧,應該性命無虞,看地上饅頭牛肉也已不見,心中更為放心,便也拿起棉被迴房間,心中沒了牽掛,她便安然又睡去。


    這場大雪一直下了三天,蘇櫻可能因為雪大,也沒再過來。又過了幾日,太陽出來,雪慢慢化去了。


    這日晚上,蘇櫻來到了農莊。阿狸見到她很是歡喜,攜手進入房間。阿狸陪著她吃過晚飯後,兩人又話家常,說起皇宮裏的事情,蘇櫻笑道:“聽說皇上新納了一個朝鮮美人,姓權,寵愛地很。”


    阿狸便道:“又換新寵了,不再是呂婕妤崔美人了?”蘇櫻點頭道:“說是朝鮮剛剛獻來的,皇上一看就是十分地喜歡,好象立時就封了妃呢。”阿狸道:“這個皇帝,倒是十分喜歡朝鮮女子。以前聽說就有一個寵妃,也是姓權,簫吹得極好,皇上愛得什麽似的。”蘇櫻道:“好像這次新來的美人與權妃是堂姐妹。也是極美,會不會吹簫倒不知道。”


    阿狸忽然心中一動,心中忽地想起朱高燨,卻又極力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沒話找話地取笑蘇櫻道:“我正想問你呢,怎麽你白天不過來,卻在晚上過來呢?你晚上不要侍候漢王殿下麽?”


    蘇櫻道:“我還想著要不要今晚住在這裏,你說這話是不是想攆我走人呢?”


    阿狸大喜道:“怎麽會呢?你能留下我求之不得呢,冬夜裏這麽長,我與阿青話都嘮盡了,你留下與我們說話我們高興死了,怎麽會攆你走呢?我隻是擔心漢王那裏會不會不開心,怪我老是纏著你。”


    蘇櫻道:“他也是經常不在王府。昨日出去了,要兩三日才迴來,我左右無事,便來找你。”


    阿狸道:“咦,他不在王府又去哪裏了?”話一出口便覺不妥,忙道:“那樣最好啊,以後他如果外出了,你就過來這裏,我們在一起也有個伴。”卻又是心中狐疑,忍不住慢慢道:“姐姐,你素來是貼身保護漢王的,怎麽這次卻不在他身邊呢?”


    蘇櫻卻是半晌不語,阿狸尷尬地道:“對不住哦,我就是這樣不好,有些話藏不住,就說出來。你不要見怪,不說就是了。”


    蘇櫻淡淡一笑,道:“這個告訴你也沒什麽關係。今日是漢王一位故人的祭日,他去祭拜幾日。”


    阿狸哦了一聲,心中卻道:“什麽故人這般重要,還要幾日時間?難道是什麽紅顏知己?”她心中胡亂猜測,嘴裏卻是不說話。


    蘇櫻看她憋得難受,便笑道:“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就告訴你吧,省得你心裏瞎想。”阿狸忙道:“我不好奇的,你可以不說的。”心中卻是巴不得她趕緊說來。


    蘇櫻自是看出她的心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漢王殿下年青的時候,有次在一次征戰時候受了重傷,被一個武林女子所救,那女子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與漢王殿下年紀相當,兩人俱是青春年少,一來二去的就互相有了情意。”


    阿狸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這話用在他身上一點不假。”


    蘇櫻也是一笑,道:“真個不假。那時漢王頗為風流自詡,要不是他忙於征戰,怕真是處處留情。”她又道:“兩人相處了十幾日,卻是難舍難分,此時張輔找到了他,漢王不能再留下去,他隻能與女子分開。漢王離開後心中還是惦記著她,曾派人到兩個相處的地方打聽,卻不知所蹤。幾年後自己親自過去,也是找不到那名女子,隻得離開。這一別就是十年。卻有一日那女子忽然找了過來,那時我剛到了漢王府,隻遠遠地看到個貌美的女人。漢王那時卻也不避諱我,便將那女子的事情告訴我。”


    阿狸插嘴道:“他當時正追求於你,當然是什麽也都告訴你了。”


    蘇櫻一笑,也不否認,繼續道:“原來那女子多年來住在青州,此次過來卻是因為身染重疾,自知命不久矣,便來見漢王最後一麵。漢王感其癡情,心中對她亦有愧疚,便對她極盡情意。我當時對漢王並不在意,也沒有過多打聽她的消息,隻是後來聽說她不久便離世,漢王將她屍骨送迴青州安葬。每年到了她的祭日,漢王總是想著給她燒幾炷香。自從來到樂安以後,漢王更有悠閑一些,也時常去她墳前祭拜。這幾日正好是她的祭日,漢王便帶了王斌他們過去青州。”


    阿狸點頭道:“怪不得你不去。原來漢王去祭拜舊時情人。如果你跟著去了,怕心裏會不舒服。”又道:“那女子叫什麽名字?想來她貌美,必定也有個極美的名字。”


    蘇櫻道:“可不是麽?她姓林,叫作林鈴兒。漢王說她聲音極好聽,便如鈴聲般悅耳動聽。隻是可惜她身世如何,家居何處,卻是無從知曉。”


    這時阿青正好在整理茶杯器皿,卻忽然失手將一隻茶杯打落在地。阿狸忙道:“可有傷到手?”


    阿青搖頭道:“沒有沒有,是我太過粗心。”低下頭收拾了茶杯碎片,急忙走了出去。


    阿狸看著她背影道:“整日說我毛躁,我看阿青也是這般。這個可不是我教她的,以後不要記在我頭上了。”


    蘇櫻看看阿青消失的地方,卻是不語。阿狸笑道:“你說過的,你愛一個人,不會在意他身邊有多少女人,怎麽,現在他去祭奠初戀情人,你心裏吃醋了麽?”


    蘇櫻怔了下,笑道:“怎麽會?我一時想到別的事情走了神。”喝了口茶,又道:“我跟漢王之時,便知他有許多女人,如何再去吃那些醋?如果真的一個個計較起來,我怕是要沉在醋海裏麵了。”


    阿狸噗嗤一笑,道:“這個漢王也真是太過風流,也就是你能忍受得了。你說他這個毛病,是家傳的麽?”阿狸嘟嘴想半天,道:“那皇帝就是見一個愛一個了,這個漢王便深得其真傳。”


    蘇櫻啞然失笑,道:“細想皇上這些子孫裏麵,倒真有幾個喜歡拈花惹草的,漢王如此,趙王也姬妾甚多,就連皇太孫,聽說習性與漢王極為相近,兩人都慣會哄女人喜歡呢。”


    阿狸想想也是,朱瞻基的嘴巴她也是見識過的。


    蘇櫻忽然道:“隻是這個楚王四殿下,倒與一眾兄弟大不相同,他長這般大了,從來沒聽說過與哪個女人有些沾惹。也是奇了,這些個親王,自小身邊便有幾個女人陪著,皇上也曾賞過幾個絕色美女給四殿下,隻是他連看也不看,都給退了迴去。”


    阿狸笑道:“聽說他身體不好,自然不能過多近女色。要不然,我才不相信他是柳下惠呢。”


    蘇櫻被她說得搖頭直笑,道:“他的病是心悸之症,不發病時也是好好的一個人。如何這些年身邊就沒個女人呢?”


    阿狸見她一直揪著朱高燨不放,便兩眼翻白,哼道:“你想說什麽呢?也許他本身就不喜歡女人呢,你看他平常與慕容形影不離,難保兩人之間沒有曖昧情份,他喜歡男人也有可能啊,就如他某個兄長一樣。”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櫻兩眼。


    蘇櫻笑道:“你想說什麽呢?”


    阿狸哼道:“我想說什麽你心裏明鏡似的。”


    蘇櫻道:“四殿下喜不喜歡男人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我師哥可沒有斷袖之癖。”斜睨阿狸一眼,道:“四殿下有沒有那個癖好你心裏最清楚不過。”


    阿狸嘻嘻笑著往她跟前湊了些,道:“你的二殿下可有那個癖好?”


    此時阿青不在房間內,蘇櫻便起身來自己倒了茶,又給阿狸的杯子續上,兩手捂著茶盞,開口道:“我知道外麵多有傳說漢王與張輔將軍的故事。他們兩個人,從小一處長大,比正經親兄弟還親,又是在戰場上共過生死的兄弟,感情當然親密一些。加之張輔又生得太過俊俏,兩人出則同行,入則同寢,難免會讓人生出些想法來。而我卻知,他們並不如外麵所傳的那麽不堪。兩個人更多的是惺惺相惜,重情重義。漢王向來不拘小節,放蕩不羈,對那些傳言往往一笑置之,聽得多了,反而有時自己也拿來取笑。張輔自然不如漢王放得開,心思重了些,漢王反而勸慰他:人生在世,何必理他們說三道四,這樣豈不是為他人而活著麽?張輔也沒奈何,隻得摞手不理會了。這些年來這些傳聞已慢慢地沒人提了,你來宮中時間不久,地不知道怎麽聽到這些。”


    阿狸聽蘇櫻一番話,心下略有慚愧,便道:“我不過是拾著聽了幾句,今日閑聊,便拿來取笑,姐姐可別當真了。”


    蘇櫻笑道:“如果當真,也不會告訴你那麽多。還是漢王殿下說的,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管他們道短說長呢。”


    阿狸點頭道:“是啊,生活原應該這樣子才對。漢王與張大哥之間是英雄相惜之情,與他們不相關。”


    蘇櫻又道:“漢王對跟著自己的將士都是視作兄弟,那王斌枚青自幼隨著他征戰,也是立下無數功勞,他也曾為著二人打算,想讓兩人出任外地,隻是王斌枚青隻不願離開他,漢王也就將二人留在身邊,心裏也是當他們作自己親人看待。還有錦衣衛都指揮使紀大人——”


    阿狸心中一凜。


    蘇櫻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旁人都道紀綱與漢王交好,是因為皇上寵愛漢王之故,他借機巴結,其實卻不知道,紀綱跟漢王也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交情。當年靖難之時漢王幾次救駕,紀綱亦隨伴駕左右,他們二人衝鋒陷陣也是生死與共,感情自然也是深厚。”


    阿狸臉兒不禁微紅,道:“不明底細自然會瞎想。我也這樣猜測過那紀綱。現在想起來真是慚愧得緊。”


    蘇櫻笑道:“你有這個猜測,也是正常。傳得多了,都聽得厭了,現在亦無所謂了。”


    阿狸忙點頭,不妨頭上一支珠釵掉在地上,她撿到起來道:“我說不戴這些東西,阿青非要與我戴了,老是掉來掉去的,真是麻煩。”她撥弄著釵上珠花。


    蘇櫻忽淡淡地道:“南京傳來消息,那個解縉有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錦衣衛丟到雪地裏,靜悄悄地死去了。”


    阿狸聽到此處把珠釵放了下來,長長歎了口氣:“如此死去,也算是沒有痛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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