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青荷別苑,阿狸卻又大病了一場,一直斷斷續續拖了月餘,方才逐漸好轉過來,此是後話不提。且說朱瞻基在外麵處理完公事後迴宮,聽到阿狸生病搬到別苑,就匆匆過來,並且叫來一位宮中太醫來專門為她診治,後來因為冊封的事情抽不開身,卻也時時派人來問候,又叮囑慕容秋風及阿青仔細照顧。


    下來幾日永慶殿與慈慶宮自是忙得不可開交,上下都在作著冊封大典的準備,到了冊封那天,朱瞻基身穿皇太子服飾,佩帶親王的玉圭,按著禮部的布置,跟隨禮部官員指引,在華蓋殿完成各項冊封儀式,又到了孝陵去拜謁太祖朱元璋的陵墓,最後迴到皇宮,叩拜朱棣和朱高熾,冊封大典才正式完結。下來宮內大宴百官,文武大臣都恭賀皇上太子,一時皇宮內外滿是喜慶之色。


    朱高熾直到禮成,方安下心來,自然欣喜萬分。一旁的漢王朱高煦,臉上雖有笑意,心中卻如跌入了深淵一般。他心裏極其憤怒,且又充滿失望。一直以來,他都在守著父親朱棣的那個承諾,在等著身體不好的太子快快離開人世,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地當上太子,繼而再繼承大統。可是誰料得到頭來父皇朱棣竟然來了這麽一招,冊立了皇太孫,這無疑給了他當頭一棒,這個冊立意味著太子過後必然有太孫繼位,那他這個漢王,怕是再沒有機會被立為太子了。他不禁對親口許諾給他江山的父皇產生了怨恨。自從上次北征迴來,父皇對朱瞻基的態度便有所改變,雖然因接駕來遲的事件又不滿意太子,幾乎又動了換太子的念頭,但後來太子卻又在文臣的力保下化險為夷。現在,他的兒子又被冊封為太孫,雙方鬥爭的砝碼已經向太子這邊傾斜,而他的局麵,開始慢慢變壞。他下來要怎麽作呢?這場鬥爭已經十幾年了,他不能這麽輕易地就認輸。想到這裏,他的眼裏閃出一絲寒意。


    太子朱高熾敏銳地捕捉到這絲寒意,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下來要怎麽作,雙方都各有各的打算,他現在完全是退避三舍,以退為進,以求保全,他的皇帝老子,不希望他越俎代庖,那麽他便隱藏起鋒芒來,暫不去爭長爭短,來日方長方為上策。隻是四弟,他倏地地想起來,自昨日起便因冊封之事,沒去瞧過他,此時要去看望一下,這個四弟,在他與漢王二弟的鬥爭之中,是個舉足輕重的籌碼,他養了這麽多年,每每關鍵時刻總能派上用場,不能這麽輕易的就失去他。他望望龍椅上的父皇朱棣,跟二弟朱高煦一般臉上雖有笑容,卻很牽強,不同的是,他的心裏卻是擔心正在病中的朱高燨。


    朱高熾心中微動,見酒宴正酣,私下來吩咐了夏元吉等人給予照顧,自己便先悄悄離席,匆匆趕到永慶殿。


    方進永慶殿的宮門,便見慈慶宮的宮女內侍在宮門外侍立,見到他忙行禮。朱高熾便知道太子妃在裏麵。他衝眾人擺手,自行進去。裏麵太子妃迎出來,夫妻相見,很是歡喜,太子妃道:“冊封大典結束了?”


    太子道:“是。現在大宴群臣,我想著四弟不知怎麽樣了,就過來瞧瞧。”又看了她一眼,讚道:“你很好,我不在這裏,你替我守著他,我就放心了。”


    太子妃明白太子的意思,卻是眼圈一紅,道:“這個可憐的孩子,不知怎麽迴事,竟然又病成這麽個樣子。他隻是昏睡著,太醫們也束手無策。”


    說著兩人進了朱高燨的寢殿,阿錦阿繡等忙過來行禮。


    太子朱高熾近前來看看朱高燨,隻見他臉色蒼白,昏睡不醒。他靠近前去,摸摸他的頭,輕聲道:“四弟,今日阿基的冊封大典已經完成,正式成為皇太孫了。你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也會很高興,對吧?”


    朱高燨卻是沒有一點反應。朱高熾卻不在意,隻當閑話家常,又對他道:“你雖為阿基叔叔,但跟他兄長差不多,你看他長大,他今日如此,也是你的心願。你快點好起來,為兄還要等著與你一起喝酒,讓阿基好好敬你幾杯呢。”


    說到這裏,他心中淒然,不禁淚落下來,太子妃也心有所感,更是想起這個人是他自幼撫養,今日生死叵測,實在令她傷心,如此想著淚如雨下。旁邊侍候的阿錦阿繡早已是難過到極點,見太子夫妻傷心,也不禁跟著難受,紛紛哽咽起來,一時殿裏一片哭聲。


    卻聽得有人大喝道:“這是怎麽了?燨兒不行了麽?”


    眾人大驚,隻見皇上朱棣從外麵大步奔了進來。原來他心中掛念朱高燨,不待賀宴結束,便早早地離席,到永華殿來,哪知方到門口,就聽得裏麵哭聲一片,他心中大驚,隻道是朱高燨已然死去,不禁大慟,待來到朱高燨的床前,看著朱高燨放聲大哭。


    眾人急忙跪下一片。太子朱高熾驚慌道:“父皇,父皇,四弟隻是在昏睡之中。”


    朱棣聞言一愣,忙探手在朱高燨的鼻下,隱有唿吸之氣,驚喜地道:“燨兒還活著,還活著。”他撫摸著朱高燨的手,叫道:“孩子,你要嚇死爹爹麽?”


    又轉身怒道:“四皇子好好的,你們哭些什麽?”


    殿中眾人都將頭俯於地上,不敢說話。太子與太子妃急忙跪下,太子妃道:“太子前來探望四弟,久唿不醒,太子心疼幼弟,難以抑製哭出來。兒媳亦是這般,見四弟這般模樣,心中實在是不忍。我二人傷心,不想卻引得宮中諸人都哭將起來,引起混亂,以致父皇恐慌。此乃兒媳之錯,望父皇見諒。”


    說著望向朱高燨,叫道:“四弟四弟,你可聽到父皇的聲音?他為你甚是擔心,你醒來看看父皇啊。”又是淚流滿麵。


    朱棣聞言也禁不住傷心,揮手令二人起來,道:“朕知道太子太子妃關心燨兒,隻是你們不該在燨兒麵前大放悲聲,他雖睡著,心裏卻是明白的,豈不平空添了些煩惱?”太子太子妃忙拭幹淚水,連聲答允。


    朱棣又叫過太醫來,詢問朱高燨病情,太醫們眾說紛紜。朱棣心下煩燥,道:“你們也治了這些個日子,卻是不見效果,四皇子連床也起不了,要你們有什麽用?”


    太子妃忙道:“父皇,兒媳已經讓人去蘇州傳了胡濙大人來,再過幾日,他便到得宮中,四弟也就有救了。”


    朱棣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環顧四下,道:“瞻基呢?想來酒宴已結束,他怎麽沒迴來呢?”


    太子妃忙道:“想是在路上,兒媳馬上著人去看來。”使了個眼色,手下的人急忙出去。


    朱棣又坐了片刻,太子太子妃請他迴宮休息,朱棣便歎了口氣,再三吩咐要仔細照看,方起駕迴宮。


    皇上一走,太子朱高熾便怒道:“皇太孫呢?怎麽去找這許久不見他迴來?”


    正說著,隻見朱瞻基進得殿來,滿麵喜色,身上吉服還未脫掉,看到太子夫婦便躬身參拜。


    太子妃臉色一沉,道:“你知道你小王叔身惹重病,冊封禮一結束就要迴來看望才是,怎麽拖到現在才迴來?”


    朱瞻基忙道:“小王叔可還好麽?”急忙上前探視,見朱高燨隻是昏睡,心頭略放下來,解釋道:“孩兒隻是在宴會結束後,與各位大人周旋了一會兒,耽擱些時間,也是掛念小王叔的,衣服都沒換就匆匆迴來。”


    太子妃臉色緩和下來,道:“你父王隻怕你失了分寸,讓皇爺爺責怪。”又道:“我怎麽聽說你這幾日老是往宮外跑,卻是作什麽去?”


    朱瞻基每日是去青荷別苑看阿狸,聽母親相問,卻不肯講實話,便道:“這些日子,孩兒經常去找夏老師問些學問。你也知道因為小王叔病重,皇爺爺久不早朝,現在見夏老師,隻能出宮去找他。”


    太子妃點了點頭,道:“饒是如此,你也要言行謹慎,如今你身為皇太孫了,許多眼睛盯著你,凡事更要思量再三,再做打算,且不要著了人家的道。”


    太子亦道:“你母妃所言正是父王所要告訴你的。既然冊封大典已結束,下來你要放些心思在小王叔身上,仔細你皇爺爺詢問於你。”


    朱瞻基隻得點頭應允。下來連著兩日待在宮中,心中掛念著阿狸不知怎麽樣了,便偷偷讓海濤去青荷別苑探望她,來往傳遞消息。這日見朱高燨稍有好轉,瞅個機會溜出宮,奔到青荷別苑,仔細詢問,得知阿狸身體已然無憂,心中歡喜,此後更是時不時的過來探望,宮中朱高燨也因胡濙歸來治得舊疾,病情日益減輕。朱瞻基往青荷別苑跑得更勤,看到阿狸也日漸好轉,方露出喜悅之色,慕容秋風、百裏飛雪和阿青俱都舒了口氣。


    阿狸慢慢地也出房間來走動一下,卻隻是神思恍惚。


    這一日鐵大嫂端了壇楊梅酒來,說是李貞家早幾年所釀,現下李妻劉氏與他們一起搬在別苑裏居住,酒也帶了來。慕容秋風嚐嚐,口感甚是不錯,遂叫百裏飛雪阿狸阿青一齊聚了來,鐵大嫂又弄了幾個下酒菜,幾個人坐在院中,圍在一起慢慢品嚐。


    阿狸隻略淺淺喝了一杯,慕容秋風便道:“雖然是果子酒,後勁也是有的,你身子剛好了些,隻略嚐嚐,不要多飲了。”


    阿狸微笑道:“你把我們找了來,卻又不讓我敞開來喝。又不是你的酒,你這般小氣作什麽?”


    阿青給阿狸盛了一小碗雞湯,放在她麵前,道:“姐姐身子還有些虛呢,少喝酒,多喝些雞湯來補補。”阿狸皺眉道:“油膩膩的,誰要喝呢。”百裏飛雪勸道:“勉強喝些罷,看你都瘦了一大圈了,哪裏有以前的模樣了。”


    阿狸隻得用勺子喝了幾口。


    慕容秋風抬頭,隻見院子角落裏幾樹杏花,正紛紛怒放,便道:“又是桃李爭春之季,想來我們流螢山莊也是處處春色處處花了。秋雨在家裏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倒是很想念她。”


    百裏飛雪亦歎道:“匆匆一別經年,杭州自然又是煙雨濛濛、蜂蝶飛舞了。隻可惜我們卻是不能迴去,辜負了大好春色。”


    阿青笑道:“百裏公子是想秋雨姑娘了吧,倒說自己辜負了江南春色。”阿狸微微一笑,道:“秋雨也是江南春色中的一部分,他說得沒有錯。”


    百裏飛雪瞅她幾眼,道:“想來你是病好了,知道打趣人了。”


    慕容秋風笑道:“是麽?”拍拍她的頭道:“那我要小心點了,這些日子她不能動,園子裏的花草還算有福,下來就免不了被摘被吃的厄運了。”不禁又搖搖頭。


    阿狸知道他隻是嘴上打趣自己,在她病的期間,他的焦急她看到眼裏,眉頭都沒有鬆開過,想是今日見她大好了,才開心喝些酒來。阿狸不禁笑道:“知道你嫌棄我了,將來你娶了表嫂來單獨過日子,是不是就不讓我登門了呢?”


    慕容秋風笑道:“那就要看你未來表嫂的意思了。她若說不準你來,我絕不會讓你進門。”阿青嬌笑道:“原來慕容公子懼內啊。”


    慕容秋風亦指著阿青道:“對了,還有你,將來也離我遠遠的,你跟阿狸在一起,一定沒什麽好事情。有鬧騰我的功夫,你們隻找飛雪他們去。”


    百裏飛雪道:“我們北方天氣寒冷,她們再不會去那裏,還是江南適合她們。”


    正說話間,忽見阿繡扶風走了進來,後麵跟著阿鬆阿柏幾個小長隨。眾人忙起身起相見。阿繡自從阿狸離開皇宮後再也沒有見過她,今日乍見倒唬了一跳,道:“你怎麽也瘦成這麽個樣子了?”說著眼淚掉了下來,拉著阿狸隻不放手。


    阿狸也不免傷感,卻隻強忍著,笑道:“這許久未見,怎麽一見麵就來招人家哭呢。”又向扶風道:“扶風,你還好吧?”扶風略帶傷感,點點頭。


    阿繡忙用帕子拭去眼淚,招唿隨行的阿鬆阿柏等小長隨,將帶的東西都放了下來,滿滿地堆了一地。阿繡道:“聽說我要來瞧你,阿錦姐姐就整了一堆吃的用的讓帶過來。你隻挑自己喜歡的,再有什麽想要的,隻管告訴我,我讓人給你送來。”


    說著她拉阿狸往旁邊廳裏走,想是有體己話要說。慕容百裏便拉了扶風一起坐下吃酒,阿青急忙給擺上新的碗筷。


    阿狸阿繡在房間內還沒坐下來,阿繡就道:“這可怎麽說呢,隻說出來養病,好了就迴去,怎麽一病就病了一兩個月啊。看你的臉尖成什麽樣了。”她伸手摸摸阿狸的臉,又止不住難過道:“我是要早點來看你的,隻是殿下也病得重,我隻抽不出身來,這兩日殿下好些了,我才得空下來。你這是怎麽了呢,好好地就病這麽久?”


    阿狸笑道:“病去如抽絲嘛,想來這次風寒來得厲害,我沒能抵抗得住,就在床上躺了這許久。”


    阿繡皺著眉頭,道:“你是這般,咱們那位殿下也是這般。也不知為什麽,大半年都好好的呢,你病的時候他也忽的心悸之症犯了,宮中太醫來迴診治,隻不見好,病情反反複複,且日益加重,皇上太子急得束手無策,太子妃都想著要給四殿下大婚衝喜呢,虧得那時胡大人從江南迴來,帶迴來的什麽救命藥救好了殿下,當時沒把我們嚇死,偏那時你又不在跟前。”


    阿狸聽得大婚衝喜四字,心下抑製不住地淒然,慢慢道:“現在他可大好了?”阿繡道:“性命倒是無憂了,隻是慢慢將養著。”說著她左右看看,又悄聲道:“阿狸啊,你跟四殿下之間沒鬧什麽事吧?”阿狸一怔,道:“此話怎講?”


    阿繡道:“前幾日我想著你身體也該好了,便向四殿下提出來要你迴宮,他隻怔怔地不說話,我問得多了,他除了歎氣,便不再說別的。我心裏想他以前那麽寵你,怎麽現在把你一個人扔在宮外這許久,問卻不問一聲呢?”


    阿狸心中一痛,強笑道:“我這麽個病身子,怎麽能迴宮呢,沒得讓宮中姑姑們說教阿錦姐姐。此事不要再提了罷。”


    阿繡想想道:“可能是這樣吧。我來的時候,正好在門口碰到扶風,他非要一起來,又給你帶了許多你平日愛吃的東西,我當時還想這個扶風,平時悶嘴葫蘆一個,怎麽這次竟主動陪我來呢,想來你平時與他關係處得好吧。你就快快把身體養好了,早日迴來,星兒月兒都惦記著你,她們都想你得很呢。”


    阿狸笑道:“看你拿來那麽多的東西,堆成小山一般,竟似要把永慶殿下給搬來罷了。這裏不缺什麽,你不要惦記我。”阿繡忽然道:“皇太孫殿下時常過來麽?”


    阿狸一怔,阿繡一指牆上掛著的一張弓,道:“那弓是皇太孫殿下時常用的,弓上掛的飾物卻是太子宮裏孫姑娘的手藝,我不會認差的,孫姑娘擅蘇繡,這繡功我認得出自她的手。”


    那弓卻是朱瞻基前幾日外出打獵歸來,帶著獵物來到青荷別苑,留些野味交與百裏慕容,走得時候匆忙,竟將弓留在這裏。阿繡一時眼尖,竟認了出來。她狐疑地道:“阿狸,你心裏是有皇太孫殿下了麽?”


    阿狸看了看那弓,道:“那是他隻是前日打獵,歸來時路過這裏,把弓箭給落下了。”卻忽然心生出厭煩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阿繡沒看出來她的不耐,又道:“我恍惚聽海濤說皇太孫殿下請了宮中太醫來給你治病,想來是真的。”阿狸隻得點點頭。阿繡半晌無語,最後道:“阿狸,你隻告訴我,你心裏真的沒有皇太孫殿下麽?”


    阿狸笑道:“早就告訴過你了,我比他大些,心裏隻當他作少年看,你隻不信,我又能怎麽樣呢?”


    阿繡道:“你隻當他作少年,他卻不是這樣認為。我看他的樣子,竟是看上你了。如果他要納你為妃,你要怎麽辦呢?”


    阿狸皺眉道:“別說沒這個可能,即使有那麽一天,我也不會答應的。我跟你說過我隻能作人正妻。可是皇太孫殿下,是不可能納我為太孫妃,這第一個不行了。我怎麽會去給他作側妃呢?”


    阿繡鬆了口氣,又審視阿狸半天,忍不住道:“阿狸,你心裏可有咱們殿下?”阿狸臉上一熱,道:“這丫頭可是瘋了,今日來問我這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來作什麽?”


    阿繡微笑道:“我覺得咱們殿下對你是極好的,你又能逗得他整日開心,我心裏倒想著你最好嫁給他。”


    阿狸嗬嗬冷笑兩聲,極不想再重複這樣的話題,便道:”阿繡,你我這許久才見,我們能不能說些別的呢?”


    阿繡畢竟年紀尚小,不諳男女之事,聞言便作罷,兩人又嘀嘀咕咕地好一陣子,外麵阿鬆催了幾次,兩人方才從廳內出來。阿青吃醋道:“顯然是姐姐見了妹妹,竟然躲起來說悄悄話。我竟不知道你們兩個這般親密呢。”


    慕容秋風順手敲了下她的頭。阿繡笑道:“小妮子吃這幹醋。”


    與眾人一一道別,阿繡帶著人要走,扶風走到阿狸麵前,道:“你要好好調養,早點好起來。”


    阿狸笑道:“可不是麽?慕容都說我現在變得好難看,我要趕快胖起來才行。”扶風欲言又止,阿繡那裏催他上路,扶風走出一步來,又迴到阿狸身邊,輕輕道:“四殿下知道我來這裏。那翡翠芹香蝦餃皇、梅花香餅是他要我帶來的,都是你素日喜歡吃的點心。隻是他不讓我告訴你。”


    說完轉身,與阿繡一起離了別苑。


    阿狸卻是怔在當地。一時眾人收拾了殘席,百裏飛雪想是方才喝得不少,微有醉意,阿青扶他去房間休息,隻剩下慕容秋風與阿狸。


    慕容秋風叫人倒了兩杯熱茶來,在阿狸麵前放了一杯,輕輕撫摸她的頭,道:“阿狸,凡事不要看得太重,不要苦了別人又苦了自己。”


    阿狸心如針剌般難受,她哦了一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卻不說話。其實慕容秋風是過來人,看著朱高燨與阿狸之間糾纏不清,很是替他們著急,又為著朱高燨皇子身份,亦猶豫不決,不知什麽樣的決定對阿狸來說是最好。阿狸不說,慕容秋風也不道破,隻是見她痛苦,心裏也為她難過。


    此時見阿狸神情冷淡,目光呆滯,慕容秋風搖搖頭,暗自歎息,阿狸隻不言語。


    慕容秋風驀然發聲長嘯,響徹雲霄,他抽出寶劍,於杏花樹下舞起來,劍下風起,口中長吟道:“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長劍劃向空中,空中杏花紛飛,宛如雪花飄落。吟罷收起長劍,迴轉身來倒了一杯酒,一飲而進。


    阿狸想起了慕容秋風與蘇櫻的青梅竹馬,心有所動,她看著慕容秋風,心中卻想道:“你把自己心愛的人送了出去給人,現在卻來傷心難過,又有何用?!天下男子皆薄幸,真真說得不錯。”站起身來卻不理他,顧自離開。


    這日朱瞻基來到了青荷別苑,阿青一見到他,就笑道:“竟是一天也不落地往這裏跑,幹脆你住這裏罷。”朱瞻基笑道:“我倒真想這樣呢。人走了,魂兒卻是留在這裏,搞得我整日裏恍恍惚惚。”


    阿青抿嘴一笑,以指羞他。朱瞻基道:“阿狸在屋裏嗎?”阿青做了個鬼臉道:“這還用問我?你自己進去吧,我且避開些。”


    朱瞻基嘿嘿一笑,揚聲叫了聲阿狸,便進入房內。


    阿狸正立在窗下,瞅著窗外的一枝薔薇發呆,聽得他進來,慢慢地轉過身來,卻不說話。朱瞻基見她神情落寞,臉色黃黃,不禁擔心道:“可是身子又不好了麽?”阿狸勉強笑道:“哪裏有那麽弱不禁風,我又不是林黛玉。”


    朱瞻基聞言略下心來,問道道:“以前聽你提過這個林黛玉,說是小王叔象她似的。這個林黛玉到底何許人也,你鄰居麽?”


    阿狸聽到小王叔三個字,不禁又是眼眶發熱,忙掉頭忍住,淡淡一笑不說話。


    朱瞻基卻又笑道:“阿狸,小王叔這幾日身子好些了。我想跟他說討了你去。”


    這是以往兩人經常嬉戲之言,這次阿狸聽到竟然一時怔住了。卻原來阿狸記起了那日朱高燨的話:“將你送到他那裏,可好?”心中頓覺刺痛難耐,眼中止不住流了淚來。


    朱瞻基嚇了一跳,忙道:“你怎地哭了?”阿狸忙抹了把臉,強忍著道:“誰哭了?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朱瞻基道:“我幫你吹下。”說著伸手就要去掰她的眼睛。阿狸忙側過頭來,伸手去擋他的手,誰知他的勁頭倒大,自己反被他帶得身子一歪,坐到了地上,屁股硌得生疼,她呀的一聲,索性哭了起來,邊哭邊哽咽道:“你們就會欺負我。”


    朱瞻基登時慌了,道:“都怪我不小心,撞疼你了。”忙拉她起來,隻見她淚水盈盈若一枝梨花帶雨,一時朱瞻基看得心痛,情不自禁地將她攬到懷裏。阿狸恍惚間靠在他的肩膀上,抽噎不止,可倏地又清醒過來,忙一把推開了朱瞻基,離了他幾步遠,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朱瞻基怔了下,柔聲道:“阿狸,你怎麽了?”


    阿狸頓時淚如雨下,這數日的委屈便再也抑製不住,低泣起來。朱瞻基上前複又拉住她的手,艱難地道:“阿狸,我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明白,你為何總是將我拒之門外?你心裏不喜歡我麽?難道你真的心中有人了麽?即便有了人,那人可象我這般待你麽?”


    阿狸心中一痛,那個人自然不會如他般待她,而且還想著交她送給他人。她腦海中不時閃過朱高燨的話來:將你送到他那裏!將你送到他那裏!頓覺痛苦難耐,他的心何其殘忍,不喜歡她也罷,卻想著將她送與別人!原來是自己想得過於美好,現在看來統統都是美麗的假象,真實卻是那麽的不堪,不堪到連待在他身邊也令他覺得是個負擔。阿狸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卑微如塵,或許連塵土也不如。


    朱瞻基見她悲悲切切,猶為惹人憐愛,心中湧出許多憐憫,道:“阿狸,不要再難過了好麽?現在的你,整日眼裏隱有淚光,看得我心痛。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我隻想看那個笑著的阿狸,你在院子裏大叫,大笑,大喊,是那麽明豔動人,那麽笑靨如花,那個才是真正的你。你莫要再哭了啊。”


    阿狸被他說得更是淚流不止,朱瞻基想伸手給她抹去淚水,卻又怕唐突了惹她生氣,伸手來複又縮迴去。那裏阿狸垂頭隻是嗚咽,朱瞻基看來心痛如割,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便大著膽子伸出手來拭去她臉上的淚珠,阿狸不知為何,心裏愈發覺得委屈,淚水更是汩汩而下。朱瞻基慢慢地環住她肩膀,將她輕輕摟在懷中。阿狸想要掙紮,卻被他抱得緊緊地,她掙脫不掉,張口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朱瞻基吃痛,哼了一聲,卻也不放手。阿狸便不再掙紮,任他抱著,她自在他懷裏嗚咽,將這些日子來的淚水盡情流出。


    過了好久,她慢慢止住哭泣,朱瞻基輕輕地鬆開手來,在她耳邊低低道:“莫再哭了,我的心都被你攪得粉碎了。”阿狸低下頭來,兩頰緋紅。朱瞻基輕聲叫道:“阿狸。”阿狸嗯了一聲,朱瞻基又喚道:“阿狸。”阿狸又答應一聲,朱瞻基卻複又叫了一聲,阿狸睜起紅腫的眼睛,道:“什麽?”朱瞻基忽地咧嘴笑了,道:“我很歡喜。”阿狸一怔,啞聲道:“歡喜什麽?”朱瞻基複伸手攬住她,道:“我等這一天等得好辛苦。”


    阿狸又被他擁入懷中,一種異樣竟然湧上心頭,她覺得這個懷抱好溫暖,想是連日來心裏空虛,再加上身體生病,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是脆弱,此時此刻竟然迫切地想找個肩膀來依靠,朱瞻基的這個肩膀,竟也這般健壯溫暖,她依偎著他,竟然生出了些許依戀來,慢慢地她的心有些融化了。


    朱瞻基仿佛仿佛感覺到她的變化,輕輕撫著她的背,道:“也許你現在心裏還沒有我,不過我會等,終有一日,你會知道我對你的好。隻是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守候著你。好麽?”


    阿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那場感情真的是太累了,將她傷得無力再去想念,也許是朱瞻基長久來的柔情令她的心軟了下來,也許——她是想逃避以往,不想再去麵對昔日的種種,也許……不管是出於哪個原因,阿狸不想再去想了——真的太累太累!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讓她傷口愈合的地方,如果這個懷抱能給她遮風擋雨,讓她忘記痛苦,那麽也就這樣吧。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我會試著去喜歡你,請你,請你也給我個機會。”


    朱瞻基聞言,心中激動,雙臂更加用力地抱住阿狸。阿狸渾身沒有一絲力氣,眼角卻又滑出兩滴淚來。


    朱瞻基連日裏往青花別苑裏跑,一來就與阿狸粘在一處,漸漸的兩人花下田間,成雙成對。目睹此情此景,慕容秋風唯有一聲歎息。阿狸的歡聲笑語慢慢地又迴蕩在別苑上空。她在湖中泛舟,在田間嬉戲,與慕容百裏花間月下,品茗品酒,過得精彩無比。隻是偶爾地,她的眼睛會泛起一絲莫名的潮濕。


    這一日慕容秋風正要出門,碰到了阿狸。阿狸笑道:”一大早的去哪裏啊?”


    慕容秋風道:“永華殿。”


    阿狸心裏微微動了一下,笑道:“哦,那麽問阿錦阿繡好。嗯,也問四殿下好。”慕容秋風看了她一眼,這是許久來第一次聽阿狸口中說出朱高爔的名字,看她神色淡然,眼裏也找不出以往那抹痛楚。慕容秋風心中一凜,口中卻道:“皇太孫殿下來了麽?”


    阿狸望望大門處,笑道:“說是要過來,怕有事耽誤了也是有的。”說起朱瞻基,她嘴角含笑,不禁想起朱瞻基英氣的臉龐,含笑的眼睛。


    慕容秋風目睹她的神情,不禁微歎了口氣,輕輕地道:“女人啊,真是看不透。”


    阿狸笑道:“那你還看?!”


    慕容秋風轉身要走,阿狸忽道:“等等。”待慕容秋風又轉過來,她卻沉思下,道:“你幫我帶句話給四殿下吧。”


    慕容秋風眉頭一皺,道:“什麽話?”


    阿狸道:“前些日子四殿下問了我一句話,你就跟他講:好。”


    慕容秋風不解,奇道:“好?幾個意思?講什麽好?”


    阿狸道:“你隻說一個字;好。他自會明白。”阿狸說完不再理他,轉身而去。


    慕容秋風有些莫名其妙。一時來到永華殿,到書房與朱高爔談了一會話,卻是關於漢王朱高煦。


    原來自朱棣立朱瞻基為皇太孫,朝中便有大臣上折子請求年長親王離京,歸到封地居住。現在年長親王中也隻有漢王朱高煦一人在京,趙王朱高燧早就在封地北京了,楚王朱高燨尚未成親,且身子一直多病,折子很明顯就是指漢王朱高煦。以前也有朝臣上過類似折子,朱棣當時因為寵愛朱高煦,那朱高煦又死活不願離開南京,所以朱棣都置之不理。今天又有人上了些奏折,朱棣這次卻動了心思,既然已決定要傳位給朱瞻基,那麽太子朱高熾的地位是不能變的。再加上朱高煦近些日子來的張狂,不時有人傳入朱棣耳中,朱棣更是對這個兒子失望,便找楊士奇來詢問,那楊士奇明著不偏不倚,實則是為太子朱高熾作事,此番見皇上有此一問,他馬上抓住機會,上奏道:“各路親王番王都居於封地,漢王卻抗拒不去,實在令天下各位諸王不服,為平息眾議,還是請漢王馬上離開京城為好。”朱棣當下便作出決定,令漢王朱高煦即日離京,到封地樂安居住。


    朱高燨聽得原委,輕輕道:“這樣說來,太子殿下這次以退為進,也是取得成效了。隻是漢王殿下怎麽樣?這次還是又哭又鬧不去封地麽?”


    慕容秋風卻道:“這次漢王殿下卻一反常態,並沒有去向陛下乞求留京,反而應了下來。聽人來報,他在漢王府內收拾行裝,不日就要奔赴樂安。”


    朱高燨歎道:“漢王此次倒也明智。朝中武將以張輔為首支持他,偏那張輔年前便去了安南,這安南再次動亂,張輔沒個一年半載不會迴來。朝中武將沒了領頭之人,自然替漢王說話的不多。漢王選擇先行離開,未嚐不是好事。”


    慕容秋風點頭道:“想來太子殿下運氣來了,所有事情都趕在一起,才有了今日的局麵。”


    兩人又說了會兒,聽得外麵有燕子呢喃之音,朱高燨站起身來,慕容秋風忙將一件外衣遞上。兩人踱步來到庭中,朱高爔披件長衫,更見清減。他看看那些已然長得茂盛的花草,道:“青荷別苑的花都開敗了吧?”慕容秋風道:“是,先是梅花,後來桃李,再下來山櫻,如今都已凋謝,現在荷花已有少許含苞待放。”


    朱高爔道:“春色無限好,隻是太匆匆。不知不覺間春天竟然過去了。”他神情寂寥。慕容秋風看得心酸,卻也不敢說什麽。


    朱高爔忽道:“阿狸在別苑裏可好?”


    慕容秋風心中一凜,這是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問到阿狸,忙低聲道:“很好。”朱高爔點點頭,不再說話。兩人一時都無言。


    慕容秋風沉默半晌,道:“殿下,我來時阿狸讓我帶一句話來給你,說是你以前問她的話。”朱高爔神色一振,道:“什麽話?”慕容秋風道:“她隻說了一個字:‘好’。她說你會明白。”


    朱高爔倏地臉色慘白,想起那晚他說的話:阿狸,送你去他那裏,可好?這就是她的答案了——好!朱高爔驟覺如鐵錘砸胸,心口極悶,似喘不過氣來。那麽,她問他的話呢:“你可願意我去他那裏?”他還沒有迴答!他的答案是——不願意!


    可現在有意義麽?似乎一切都成定局,可還有轉圜的餘地麽?


    “待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驀然慕容秋風吟一句,朱高爔身子一震,神色淒然。


    慕容秋風苦笑一笑,道:“有些東西無心去記卻能記得,阿狸隻吟了一遍我就忘不掉了。待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卻怕長發及腰,少年已有阿嬌。”慕容秋風輕輕吟著,心中想得卻是那一蓑江南煙雨杏花,小兒女青梅竹馬,青絲紅妝約下,來日相擁天涯,蜂蝶猶饒在花架,瞬間卻遭風吹雨打,柳梢兒依然月牙,燕子卻已不知飛誰家。他眼前幻化一朵櫻花,待仔細看時,卻已倏然不見。驀然他眼前一團水霧,他長長吐了口氣,道:“殿下,我已然錯過,縱使想追,也追不迴來了。”說完悵然離去。


    慕容秋風與蘇櫻的故事,朱高爔早已知曉,噓唏歎息之餘,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鴛鴦變參商。想到此處他微歎了口氣,又看到眼前草長花開,看著那朵朵花兒,似乎變成了那張明媚笑靨。


    扶風一直侍立在他身後,此時忽然掏中一支金釵,遞了過來。朱高燨接過來,認得是阿狸的釵子,阿狸一直不會梳發髻,在宮外時常常散開一頭長發,或以絲帕係著,或以編織的花環束額,她手也巧,那些花朵柳條,在她手下不一會就變成花環、花冠、手釧,隨意戴在身上,光彩奪目。來到宮內,不能這麽穿戴,每日多是阿繡給她梳頭盤髻,這支金釵,朱高爔記得一直在她的發髻後麵簪著,隻是不知怎麽會在扶風這裏。


    扶風道:“那晚馬公公帶殿下去見皇上,我送殿下迴宮後要去侍衛所,在慈慶宮外的銅缸處,見到阿狸呆立在那裏,問她什麽也不說話,當時我沒在意就迴去了。過了兩日在慈慶宮門口碰到個小長隨,手裏拿著這支釵子,說是在銅缸後麵撿到的,我認的是阿狸之物,便要了過來想著還她,誰知阿狸竟然去了別苑,下來一直沒再見她。那日去別苑瞧她時又走得匆忙,忘記帶了還給她,以後就沒機會再去別苑了,沒奈何隻得先放在我這裏。”


    朱高爔恍然,原來那夜她出去尋找他,那麽她……朱高爔苦笑,錯了,都錯了!他轉身道:“扶風,我們去青荷別苑。”


    她的答案帶給他了,那麽他的答案也要告訴她,那就是——不願意!


    朱高爔帶著扶風阿繡到了青荷苑,阿青驀然看見他嚇了一跳,慕容百裏正好不在,她隻得領著他們進來。


    朱高燨緩緩而行,四下望去,也不過數十日,卻恍如隔世。不覺來到湖邊,卻見小橋上,阿狸和朱瞻基並肩坐著,雙腿垂於木橋下麵,兩隻腳兀自一搖一蕩。阿狸手拿一枝薔薇,時不時地扯下一片花瓣來,拋向橋下流水之中,朱瞻基則一直側臉看著她。兩人嬉笑著,打鬧著,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臉上,金光閃閃,就連湖裏的水,也都泛著光芒。


    朱高爔一時有些恍惚。橋上朱瞻基不知說了什麽,阿狸嫣然巧笑,美目流盼,朱瞻基隨手從那薔薇枝上折下一朵花,給阿狸別在發間,阿狸眉目含笑。


    終究還是晚了!朱高爔猛地咳了下,嗓子覺得微腥。對麵橋上的人兒驚覺,都忙站了起來。


    二人來到他麵前,朱瞻基笑道:“小王叔今日怎麽過來了?也不言語聲,我們好一起過來。”阿狸臉色紅紅,對著朱高爔微笑道:“四殿下好。”又轉向阿繡扶風,點頭問他們好。阿繡扶風神情古怪,點頭算作招唿。


    朱高爔深吸了口氣,看著阿狸輕輕道:“你可好?”


    阿狸還沒答話,朱瞻基笑道:“她有什麽不好的,好的不得了。”阿狸轉向他,嫣然一笑。


    仿佛時光流轉,朱高爔忽然想著花牆上那個頭戴花環的少女,衝他嫣然一笑,清脆地道:“我姓丁,名嬰寧,你可喚我小字阿狸。”廝情廝景仿佛還在昨日,今日這個笑容卻已不再屬於他。


    阿狸的眼光劃過他的麵龐,卻沒再停留,目光落在了另一個充滿陽光的臉上。朱高爔淡淡一笑,抓住扶風的手,轉過身去道:“迴宮吧。”


    阿繡跟著朱高燨走出幾步,忍不住迴頭道:“阿狸,你什麽時候迴宮啊?我們都想念你的很。”


    朱瞻基卻笑著揚聲道:“小王叔,還是把阿狸留在別苑,可好?”


    朱高爔心裏道:“不好!”嘴裏卻微笑道:“好。”手指抓緊扶風。


    朱瞻基聞言笑道:“阿狸,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安安穩穩地就在這裏住著,我會時常來看你。這裏沒宮裏那麽約束,比較適合你。”


    阿狸道:“好。”眼裏閃過一絲光芒,劃過慢慢消失地一抹青衫。她以為她已經不會再在意了,但是當那青衫即將消失的時候,她的心卻猛地跳了一下。


    朱瞻基忽伸手將她攬在懷裏,她想要掙紮,渾身卻沒一點力氣,朱瞻基的擁抱很緊,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朱瞻基在她耳邊輕聲道:“阿狸,阿狸,阿狸。”他隱約感覺到胸前的衣服有些濕熱,心裏知道她又哭了,他心裏作痛,隻是緊緊地抱著她,輕聲喚著她的名字。阿狸也終於在那個懷抱裏逐漸平息了下來。


    朱高燨離了青荷別苑,坐車迴到皇宮之中。他自感身子疲倦,又不欲旁人打擾,便囑咐阿繡在外麵侍候,自己半臥榻上,兀自發呆。


    那阿繡與扶風兩人來到殿外,兩人對視一下,阿繡悄聲道:“你看那阿狸,是與太孫殿下好了麽?”扶風點頭道:“看方才那麽個情形,卻象真的。”


    阿繡狐疑道:“平日與阿狸言談,她總說皇太孫殿下年紀小著她,她不會嫁給他,今日卻為何看著二人那麽情投意合的模樣?難不成她竟騙我不成?”


    扶風道:“也是我們疏忽了,那幾日海濤在我們麵前提及皇太孫殿下天天往青荷別苑裏去,可不是去找阿狸麽?”阿繡恨道:“海濤那鬼頭,問他什麽總是支吾,分明是為著他家殿下對我們隱瞞實情,真真可惡!”


    扶風呆道:“那麽我們殿下怎麽辦呢?”


    阿繡奇道:“什麽怎麽辦?”扶風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看殿下的樣子,明明喜歡阿狸,卻被皇太孫殿下給要了去,他心裏該有多難過?”


    阿繡啊了一下,笑道:“這個我自然看出來,可是皇太孫殿下也喜歡阿狸啊,他們也隻是喜歡阿狸,可誰能娶阿狸作正妃呢?阿狸私下裏說過,她將來的相公隻能娶她一個妻子。你看咱們這宮裏兩位殿下,哪一個能作到這樣?”


    扶風聞言很是奇怪,道:“阿狸真的這麽說?”阿繡點頭。扶風皺眉道:“這可有些麻煩呢。”阿繡笑道:“誰說不是呢?”忽又猶疑道:“隻是今日我們看到那個情景,阿狸那丫頭好象喜歡上太孫殿下似的。”


    扶風想想道:“阿狸素來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她與太孫殿下平日也很合拍。依我想來,是不是我們兩個多慮了,實際情況並非我們所想?”


    阿繡歪著頭想了一會,道:“還是要找一日來,去別苑問個明白。”扶風連連點頭稱是。


    忽見一個侍女從殿後麵走了出來,隨行的有星兒月兒,幾人悄聲不知說些什麽。阿繡瞧那侍女臉生,卻不是永慶殿裏侍候的,便道:“那個人是誰?好象不是咱們宮裏的人。”


    扶風瞅了瞅,道:“好象在慈慶宮裏見過。”他常跟著朱高燨去慈慶宮裏請安,感覺那侍女有些臉熟。阿繡奇道:“今日一早阿錦姐姐也被太子妃娘娘叫去慈慶宮,有什麽吩咐不直接告訴她,卻怎麽又來個慈慶宮的侍女,她到這裏作什麽來?”


    那侍女匆匆離去。星兒月兒正要離去,阿繡便出聲招唿她們。二人忙來到她麵前,笑著道:“姐姐喚我們何事?”


    阿繡指著那個侍女的背影道:“那個人是誰?來我們這裏作什麽?”


    星兒笑道:“她是慈慶宮的。聽說月兒有上好的繡花樣子,便替孫姑娘要些來。”月兒道:“孫姑娘喜愛刺繡,見些新鮮的花樣,便要拿來描了繡出來。”


    阿繡點下頭,正要離去,星兒卻又道:“這個姑娘嘴也碎叨,一直在詢問阿狸姐姐呢。”


    扶風心底陡然一驚,忙問道:“她問什麽呢?”


    星兒想想道:“就是問阿狸姐姐從哪裏來的,在永慶殿裏作些什麽事情,怎麽又出宮去了等等瑣事。”月兒機警,忙道:“不過我們也是有一答沒一答的,隻撿起不緊要的話來說,後來我們不怎麽搭理她了,她也不惱,就象家常般的閑嘮,又坐了會便要走,我和星兒便送她出去。”


    扶風阿繡相互看看,阿繡對星兒月兒道:“記住了,任何打聽咱們宮裏的事,不要隨便迴答他們,隻推不清楚便好。”星兒月兒忙答允,阿繡讓她們退去。


    待兩人走開,阿繡不解道:“太子宮裏的人打聽阿狸作什麽?”


    扶風搖頭道:“這個可不好說,卻又不象是隨便問問的。”


    阿繡忽然想到什麽,叫道:“會不會是皇太孫殿下要納阿狸為妃子,所以太子妃先來打聽她的情況?”


    此言一出,兩人都嚇了一跳,麵麵相覷。


    忽看到海濤慢悠悠地走進宮門,兩人忙喝住了他。阿繡打量他一下,道:“海濤,怎麽隻有你一人?你家殿下呢?”


    扶風看了阿繡一眼,想來阿繡跟著阿狸時日久了,這個你家殿下學得十足十。


    那海濤晃著圓圓的腦袋,道:“這個可真不知道了,皇太孫殿下說我嘴不牢靠,現在不怎麽帶我出宮,出入都帶著流蘇來著。”


    阿繡斜睨他一眼,哼道:“你的嘴還不牢靠?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些事情,故意這般找借口推諉。”她衝扶風使了個眼色,扶風便將他逼到了牆角,伸手提起他的衣領來,那海濤個子矮小肥胖,此刻被扶風懸空拎起,嚇得大驚失色,道:“扶風大哥,你卻是要作什麽?”


    阿繡笑道:“我問你話,你老實迴答便罷,不然讓扶風把你扔在宮牆上。”海濤哀求道:“阿繡,有什麽不好說的呢,且把我放下來。”


    阿繡低聲道:“你家殿下是不是經常青荷別苑?”


    海濤道:“我不知道。”卻被扶風在脖子上加重手勁,頓感唿吸困難,忙道:“是,是,今天一早又去那裏了。”


    阿繡又道:“你家殿下是不是喜歡阿狸?”海濤聞言卻笑道:“這個你問得卻好笑,這永慶殿上下,誰不知道皇太孫殿下喜歡阿狸?你難道不知道?”


    阿繡一時語塞,這個問題問得是有些傻。被海濤嗆了下,她抬起腳來踢了他一腳,惱道:“那阿狸喜歡你家殿下麽?”


    海濤苦著臉道:“這個你要問阿狸去,我又不是她肚裏蛔蟲,怎麽知道她心裏所想?”


    扶風見阿繡一直問不到正點,心裏著急,便喝道:“皇太孫殿下現在與阿狸怎麽樣了?”


    海濤一愣,望著扶風嘿嘿道:“大哥,他們怎麽樣了我如何知道呢?”扶風哼了一下,隨手從靴子裏拔出把匕首,放在海濤的臉上劃了下,道:“說不說在你,劃不劃在我。不過你放心,我那裏有金創藥,治療刀傷很是靈驗,就看你要不要了。”


    海濤被刀抵著,不能搖頭,忙道:“不要不要。我告訴你啊,皇太孫殿下現在跟阿狸好得很,兩人幾乎天天廝守著呢。”


    扶風與阿繡對望一眼,扶風又道:“太子妃娘娘可有打算讓阿狸進宮來侍候皇太孫殿下?”


    海濤一怔,忙道:“這可真沒聽說過。太孫殿下整日不在宮裏,太子妃娘娘已經很不高興了,幾次著人教導於他,不可荒廢正業,可咱們殿下哪裏聽得進去?又吩咐我不能亂說,我隻好天天躲著太子宮裏的人。現在倒好,連你們也來追問我,我以後可要往哪裏躲去?你們再有什麽疑問,隻問咱們太孫殿下,不要為難我一個小宦官好麽?”


    阿繡啐他道:“什麽咱們殿下,是你家殿下。”


    扶風將他放了下來,收刀入鞘,道:“去吧,今日之事不要給別人說,不然阿繡饒不了你。”


    阿繡聞言忙道:“對,我饒不了你,你若給別人多嘴,我讓扶風把你的牙齒打掉!”


    海濤扁扁嘴,哭笑不得,道:“這都是些什麽人啊?以前阿狸常常捉弄我,現在她走了,倒換成你兩個了。”


    扶風抬手要打,海濤忙一溜煙地跑了。


    扶風歎了口氣,憂道:“看來海濤說得是真的,阿狸跟太孫殿下好上了。”抬頭看看朱高燨的房間,心中卻不知如何是好。


    這日阿狸方才吃過早飯,就看到流蘇進來,對她道:“太孫殿下請你出去。”阿狸一怔,問道:“去哪裏?”流蘇道:“去了就知道。”卻不多言。


    阿狸隻得隨她出門來,流蘇道:“太孫殿下道你身子還未複原,獨自騎不得馬,就跟我共乘一騎吧。”先自上馬,伸手來拉阿狸。阿狸對這個流蘇向來有些怯意,見她不多說話,也隻好隨著上馬。


    流蘇帶著她打馬向北而去。想是怕阿狸身子吃不消,是以速度並不快。一時來到山腳之下,隻見四下裏峰巒疊嶂,青天白雲,空中不時飛過些鳥兒,鳥聲清脆悅耳。阿狸多日不出青荷別苑,今日到達這開闊之地,心情陡然放鬆起來。轉過一座山,看到一座莊院,規模不大,掩映在青翠之中。到了莊前,流蘇勒馬停住,翻身跳下,又伸手將阿狸接下馬來,道:“便是這裏,請進去吧。”


    阿狸抬頭看到門上三個大字群芳苑,她慢慢推開大門,走進院內,頓時眼前一亮,卻見院內百花齊放,各種各樣的鮮花竟然擺滿整個院子,姹紫嫣紅,芳香四溢。奇怪的是還有十餘株桃李迎風鬥豔,桃李現在早已過了季節,如何能看到這些花兒朵兒呢?


    她正驚喜間,聽得後麵聲音道:“可還喜歡?”


    轉過頭來,隻見朱瞻基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阿狸看著他笑道:“你是如何找到這些已經開沒了的花呢?”


    朱瞻基道:“你不聞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麽?這些桃李花樹,我著人在深山之中找了來,特為你種在這裏。”他上前來輕輕拉住她的手,道:“為著你生病,想是錯過了花季,我便想辦法讓它們重新為你再開一次。”


    阿狸看著桃紅李白,讚道:“真想不到這個時節還能看到它們。”朱瞻基笑道:“青荷別苑內雖也有春光,卻以荷花為主,別的花草品種甚少,我叫人把能收到的花草都收羅了來,這裏能有的應該都有了。你可喜歡?”


    阿狸為著這滿園春色,喜不自禁,點頭道:“喜歡。”朱瞻基忽地拉著她往後院走,到了後院,隻見一片水塘由院外接入,清澈見底,旁邊卻有著一架秋千,阿狸一怔,忽地想起宮中綣煙閣便也有這麽相似的景色,隻是那秋千是架在溫泉之上。


    朱瞻基不知道阿狸曾經去過綣煙閣,便道:“這裏是仿著宮裏一處景色作的。隻是此處沒有溫泉,也隻好這樣將就了。”阿狸心想怪不得有些眼熟,笑道:“如此已經很好了。我心裏很是開心。”朱瞻基便道:“隻要你快樂,便是要我作什麽,也是值得。”阿狸笑著不語。


    朱瞻基道:“這群芳苑是我買下來的,今日便送與你,這個地方以後也隻屬於你一人。你閑時可以過來賞玩,也可以住在這裏。我倒希望你住在這裏,我看你時更加方便。青荷別苑雖好,終日裏人來人往,不比這裏清靜,我們來往也方便一些。”他忽然湊近她耳邊,放低聲音道:“我來金屋藏嬌,你可願意?”


    阿狸俏臉登時通紅,她嗔責地瞪了他一眼。朱瞻基哈哈大笑,拉著她來到秋千架旁,道:“這秋千昨日方才作好。你來試試看。”


    說著便將阿狸推到秋千之上,他在後麵慢慢地推送著她,阿狸蕩在空中,又瞧著眼前春色,心中歡喜無限。


    蕩了會兒秋千,朱瞻基又帶著阿狸將整個園子都看了個遍。園子裏隻用一對謝姓年老夫婦打理,朱瞻基也讓二人見過阿狸。此時正值炎熱夏季,不一時二人便渾身出汗。阿狸看看那一池清水,朱瞻基便笑道:“可要泡下腳?這水從外麵引入,倒不過於清冽,洗一下會很舒服。”


    阿狸正有此意,便笑嘻嘻地來到池邊,脫去鞋襪來,將雙足放在水裏浸泡,迴頭來看朱瞻基卻盯著她雙足觀看,她笑道:“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沒有看過。”


    朱瞻基笑道:“自然看過,才知道你的腳很好看。”


    阿狸斜睨他一眼,道:“你也下來泡泡。”


    朱瞻基挨著她身邊坐下,從懷裏掏出一樣飾物來,阿狸看去是一條赤金鏈子,金光閃閃,通體以很小的玫瑰花形打造,精巧無比,更奇地是鏈子連接處墜著一個指甲蓋般的小鎖,鎖上還帶著個微小鑰匙。她拿在手裏把玩半天,道:“這鏈子倒也精致,像是花費許多心思。”


    朱瞻基道:“真是費了我不少心思,找了多少能工巧匠才打造出來。”輕輕將阿狸右腳抬起來,趁阿狸還沒意識過來,他已將那鏈子束於她的腳踝處,又一揚手中那枚小鑰匙,道:“這赤金足鏈從此後便隻有我一人能打開了。”


    阿狸急忙用手去解那鏈子,卻是環環相扣無從下手,朱瞻基道:“素日送你些衣衫首飾,也沒見你穿戴,想來是不喜歡。有天無意間看你在湖邊戲水,雙足雪白,我便想著打造出一條金鏈來與你纏於足間,必定好看。”低頭看阿狸雙足肌膚如雪,赤金鏈子亦燦爛耀眼,一時心神飄蕩,伸手握住阿狸的腳。


    阿狸一驚,急忙又將腳放於水中,嘴裏卻道:“這東西沉甸甸地,束於腳上豈不累著人?”朱瞻基笑道:“那花體鎖頭俱是空芯,輕巧得很。”阿狸便一抬腳,果然沒覺得有什麽負擔,便也展顏一笑。


    朱瞻基看到眼裏,道:“總算讓你喜歡,我也沒有白費心思了。”伸手看看手中那把金鑰匙,道:“你既然戴上了,我自然想你終生都戴著,不論何時都不要解下來,要這鑰匙又作什麽呢?”隨手一揮,便將那金鑰匙扔於池塘之內,道:“從今後,你便隻屬於我一人。你天天戴著這足鏈,心裏也就會天天想著我了。”


    阿狸聽他言語懇切,心中動容,轉眼看他笑吟吟地隻是望著自己,滿臉滿眼都是憐愛之意。不禁暗自想道:“自打認識他以來,他便是這樣百般討我歡心,無論我開心亦或不開心,他始終陪在我身邊,他人品貴重,卻也能做出這般放下身份的事來,想來心裏麵是把我當作至愛之人。這樣的人在身邊我卻沒有看到,現在既然知他心意,為何不去珍惜呢?”思及此處,不覺一腔芳心也慢慢傾向於他,衝著他嫣然一笑,朱瞻基看在眼裏,一時也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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