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元宵節過完了。這日朱高燨朱瞻基帶著人去乾清宮,剛到了門口,就見馬雲立在那裏衝他們搖頭,輕聲道:“兩位殿下,今日還是不進去的好,陛下正在生氣呢。“


    朱瞻基問道:“哪位大人在裏麵?”馬雲道:“隻有錦衣衛都指揮使紀大人在。”


    朱高燨與朱瞻基對望了一眼,這個紀綱是皇上的第一心腹,又掌管著錦衣衛,錦衣衛向來監視著朝中各位官員的行跡,隨時向朱棣匯報。阿狸也知道這個紀綱就是個特務頭子,朱棣許多秘密事情都是由他來處理。此時聽得內侍馬雲言語如此神秘,說不定發生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


    兩人正等轉身離去,聽得殿裏朱棣怒斥道:“逆子太也膽大,竟敢當街擊殺官員!是我太過縱容他了。”


    二人不敢多留,轉身離開了乾清宮,朱瞻基給海濤使了個眼色,海濤心下會意,便偷偷地離開。


    朱高燨知道朱瞻基讓海濤去打探消息,也不多問。兩人慢慢迴到永慶殿,剛剛坐下,海濤已迴來,到了二人麵前輕聲道:“迴二位殿下,已問明白了,前幾日漢王府的侍衛在京城內劫奪商戶,正巧被五城兵馬司的兵馬指揮徐野驢大人看到,徐大人當時就逮捕了那些侍衛。誰知漢王知道了,很是生氣,當即又派王府侍衛將徐野驢大人抓進王府,竟讓人用鐵瓜生生砸死了。”


    朱瞻基“啊呀”一聲,叫道:“二王叔忒也殘忍!”


    海濤又道:“這事情被朝內言官上告,皇上派錦衣衛連夜去查,今日紀大人查明後就上奏了皇上。”


    朱瞻基微微冷笑道:“那紀綱倒是二王叔的人,隻是這個事情怕他有心也不能維護了,他此番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稟報皇爺爺。隻是他在上報之前,定然已知會二王叔,讓二王叔先作好應對準備。”


    朱高燨想了想,歎道:“你二叔終究是沉不住氣,侍寵生驕,在外地也就罷了,在京城裏這般還膽大妄為,別說紀綱,就是父皇想護他也不行了。”


    朱瞻基忙道:“前些時候我們抓的那些漢王府侍衛還給百裏他們秘密關押著,看來,是時候要給皇爺爺好好說說了。”


    朱高燨沉思下,道:“且先忍下,再看看形勢吧。”又想起來什麽,道:“明日要去給皇爺爺祭祀,你不要忘記了,早些準備。”朱瞻基笑道:“這麽重要的日子是無論如何不能忘的,早就準備好了。”


    次日一早,太子朱高熾帶著朱高燨朱瞻基,與漢王朱高煦一起,去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拜謁。阿狸阿繡等隨行。一行人馬到了鍾山,在下馬坊下了車馬,阿狸遠望,隻見孝陵占地十分廣闊,遠遠的看著樹林中紅牆隱約現出,時不時的人馬往來。


    前往陵墓之時,要走上一段台階,太子朱高熾腳不方便,而且身體肥胖,兩個宦官一邊一個攙扶,慢慢向上走。朱高煦自跟在大哥後麵,朱高燨離他相距不遠,再後麵是朱瞻基。一行人緩慢地往上去。快要到頂的時候,太子朱高熾已累得不行,他本不愛動,今日行動多了,腿腳有些發軟,忽一個趔趄,身邊宦官沒有扶住,竟然一隻腿跪倒在台階之上,兩邊宦官嚇了一跳,忙把他攙扶起來。他站起來後喘了幾口氣,想要氣息緩下來。


    後麵的朱高煦看到了這個場麵,嘿然一笑,他心裏本來就很看不起這個性子懦弱身體又胖的大哥,平常對大哥也是極不尊敬,現在父皇朱棣不在身邊,他越發放肆,轉過身來笑道對朱高燨道:“看看吧,前麵的人摔倒了,我們後麵的人要引以為戒,小心些行走了。”


    朱高燨看他對大哥的態度實在放肆,不去理他,忙上前扶住朱高熾,連問是否摔傷。緊隨其後的朱瞻基近前過來,他一直氣惱二叔對父王過於不敬,聽他出言諷刺父王,怒從心裏,大聲道:“二叔笑得太大聲了,我們後麵的人更要引以為戒,二叔還是小心些吧。”


    朱高煦猛然見到這個侄兒大聲出言頂撞於他,心下生出惡氣,但見朱瞻基昂首挺胸,氣勢迫人,加之這一年來身量也已長成,站在他身邊竟讓他覺得了某種壓力,他一時倒不知說些什麽。迴頭再看朱高熾卻麵無表情,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出言嗬斥朱瞻基對長者不敬,朱高燨卻也是淡淡地看著他。朱高煦驀地覺得自己形單影隻。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哈哈笑了下,道:“說得好啊。”又對朱高熾道:“大哥,恭喜你有個好兒子啊。”


    接下來的一切行動大家都沒有多說話,按著規矩向祖父朱元璋的陵墓上香叩拜。阿狸在旁邊冷眼觀看,這幾個弟兄侄子,表麵都很平靜,心裏定是百般翻騰。再看朱高煦,臉色已恢複了平常的神態,眼中閃爍出以住那種玩世不恭的神色,倒也佩服他的控製能力,想來也是跟太子多年鬥爭修煉成的。


    晚上迴到了永慶殿,雖然已至初春,但春寒料峭,天氣亦有些寒冷,宮裏的人也早早收拾了,朱高燨亦如往常一樣在書房看書,阿繡把書房收拾得暖和了才出去。


    阿狸卻一欣簾子進了來,手裏抱著許多鮮花。朱高燨道:“你哪裏弄這些來?又作些什麽?”


    阿狸笑道:“剛從花房討了些花來,想挑些花瓣來晾了,可是阿繡聞不得這些香味,一直打噴嚏,別的房間怪冷的,我就來這裏蹭些暖氣。”她一邊將手中花朵放在朱高燨的書案,一麵歪著頭道:“想來你不會反對吧?”


    朱高燨輕笑道:“你作也作了,我反對有效麽?”阿狸嗤的一笑,直將那些鮮花鋪將來,朱高燨將案上書本移開些,給她空出更大的地方來。


    朱高燨拈起朵花來,道:“院子裏以前的花草都枯黃了,怕是要等開春暖和了才能發芽。”阿狸笑道:“快別提了,長孫殿下說了幾日要送些好看的花草植物過來,卻一直沒有送過來。前幾日下雪把那些枯枝幹葉的掩蓋了,倒象是一樹樹銀掛還算漂亮,這兩日雪化了,看著又難看得很。看他這些日子也忙,我前兒自己去向花房找去,卻沒有看到在北京時那般大的梅花盆栽,別的花兒也隻適合室內,不適合在庭院中擺放,隻得作罷。現下唯有耐得幾日,待氣候暖了,那些花草自然也發芽,這裏便又是草木茂盛了。”


    她一邊說,手裏卻也沒有停,把些玫瑰花瓣用繡花針串了極長的串,房內極暖和,加上這些花香,空氣裏彌漫著陣陣甜味,朱高燨覺得心曠神怡,他把書放在一邊,手中拿起一朵百合,道:“這味道倒是好聞。”


    阿狸笑道:“冬日裏在炭火邊,把這些花兒一熏,味道更加濃鬱,衣服啊身上都染滿了花香,等出去的時候滿身生香,好聞得很。可是阿繡就怪了,說聞著這些她睡不著覺,看來她是對花香過敏。真是個沒福氣的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不能聞花啊,這樣的話將來哪個男孩兒能送她花兒?”


    “送花?”朱高燨笑了,“你們那裏的人喜歡送人花啊?”


    “是啊。”阿狸笑道,“我們經常送人花的,尤其是情人之間,送花更是殷勤。我們那裏有個情人節,每年到了那一日,滿城的玫瑰花兒都大漲價,因為那個時候男人都要送玫瑰給老婆情人的,那個時候每個街道上滿是叫賣玫瑰花的,紅的,白的,粉的,還有藍色的,都漂亮的很。”


    說著她抬頭看朱高燨微顰蹙雙眉,隻看著一邊的玫瑰花,她忙道:“啊呀,你不高興了麽?我在這裏是打擾你了?你不願意我在這邊?妨礙你看書吧?”


    聽她連珠炮般相問,朱高燨微微一笑,道:“怎麽會呢?”他看了她一眼,道:“我很歡喜呢。”


    阿狸眼睛彎了起來,笑道:“你歡喜了我就歡喜了。”


    兩人相視一笑,霎時間室內春意陣陣,暖氣襲人。朱高燨心中一動,心中想著如何今日問明她的心意才好。阿狸亦有這般想法,二人一時想到一處,同時開口道:“你——”


    見對方亦如此,忙又同時住口,兩人均覺得好笑。朱高燨笑道:“你想說什麽?”


    那阿狸卻不知如何開口了,便拿起一枝玫瑰花,道:“我想說,如果你以後想討胡小姐開心呢,就要多送這些玫瑰給她,她見了自然心裏高興。”


    朱高燨反問道:“我為什麽要討她開心?”


    阿狸故意道:“她將來要作你的王妃,你不應該哄她開心麽?”


    朱高燨笑道:“都說了沒有這迴事,你怎麽還往這上麵饒呢?”阿狸聽到這話,心中更是歡喜,便不作聲。朱高燨道:“你——”


    話尚未出口,卻聽得外麵有人道:“四殿下可在?”


    阿狸聽得聲音甚熟,忙掀簾出來,卻見朱棣的宦官馬雲在階下站立,這時朱高燨也走出來,見到馬雲笑道:“馬公公,這個時間你怎地來了?”


    馬雲忙施禮道:“四殿下,皇上召見殿下,正在寢宮等著你呢。”朱高燨微怔了下,心想這個時間召見他會有什麽事情呢?他望望阿狸,阿狸心中湧起些許失落來。


    馬雲催道:“殿下請吧,皇上等著呢。”朱高燨便對阿狸道:“你在這裏等著我,我去去就迴。”


    阿狸忙點點頭。朱高燨又看著她,眼中閃出幾絲微笑,阿狸驀在臉熱起來。


    朱高燨帶扶風跟著馬雲出了永慶殿下,來到乾清宮。一路上馬雲不說話,朱高燨也不言語。


    剛到乾清宮門口,就見金忠與夏元吉走了出來,見到朱高燨二人急忙行禮,朱高燨忙攔了,二人臉色甚是喜悅,夏元吉笑道:“陛下現在暖閣裏麵。”二人舉手告辭。


    朱高燨令扶風等在門外,自己隨馬雲到了旁邊的暖閣,朱棣正坐在那裏,不知想著什麽,見朱高燨進來,道:“這裏暖和,把鬥篷脫了吧,等下迴去時再穿上,不要受了風寒。”朱高燨依言把鬥篷脫下,馬雲接了去,朱棣又道:“坐我身邊來。”朱高燨依言來到父親身邊,在一張繡凳上坐下。朱棣愛憐地看了他一眼,道:“可覺得冷嗎?”朱高燨笑道:“這裏甚是暖和。”


    朱棣看著他,忽道:“玉郞,你與阿基一起長大,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朱高燨不明白父親的意思,遲疑了下,道:“父皇也是看著阿基長大的,自然很清楚他。阿基自幼聰明伶俐,文武雙修,父皇更是從小就喜愛異常,一直帶在身邊,更是著大臣悉心教導。阿基也爭氣,沒有辜負父皇的教導期望,現在也已長成,心懷仁厚且處事果斷,很有父皇的風範。”


    朱棣臉上現出一絲笑意,道:“前兩年我去北巡,讓阿基留守北京處理政務,指派夏元吉輔佐他,聽說阿基每天早早到奉天門,在夏元吉的教導下認真處理朝政,極為妥當,夏元吉對他很是誇獎。”


    朱高燨心中一動,看著父皇的言語神情,再加上方才夏元吉與金忠的舉止,這兩位一直是太子哥哥的心腹,對朱瞻也是愛護有加,想來定在皇上麵前說了不少朱瞻基的好話。看父皇的意思倒似在考慮朱瞻基,遂笑道:“是啊,那時他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就處事決絕,十分地幹練,這次跟著父皇北征,白天行軍,晚上他就跟著幾位將軍一起,聽他們講各種戰爭故事,認真聽取眾武將的意見。經過這次征戰,我覺得阿基又是成熟許多。”


    朱棣想起了大戰時朱瞻基的表現,笑道:“倒是個初生小牛犢子,一點也不怕那些兇狠的蒙古騎兵,居然敢衝進亂軍之中,與他們廝殺,實在是英勇之極,這點可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老大的這個兒子,真是替他露臉。”


    朱高燨笑道:“阿基既有大哥喜文好儒之長,亦有父皇馳騁沙場的勇猛氣勢,這些都是父皇培養出來的。而且,”朱高燨笑道,“我好像聽父皇講過阿基出生時候,父皇似乎作了個吉祥的夢兆。”


    朱棣哈哈笑了,道:“是啊,當時我夢到你皇爺爺給了我一個很大的玉圭,說要把這個玉圭傳給後代的子孫,以保我大明永遠繁榮昌盛。當時我夢醒的時候,就有內侍來報,說世子妃生下了一個胖孫子,就是這個阿基了。”他又大笑一聲,“這個小子的福氣倒是大得很呢。”


    他笑著又想起來那傳國玉璽,便又沉默不言。朱高燨猜測他內心正在對朱瞻基作著比較,也不再多說。過了好一會兒,朱棣道:“聽說今日在孝陵,阿基搶白了他二叔幾句?”


    這種事情是瞞不住,應該早就有人報告了皇上。朱高燨忙說:“阿基搶白我二哥,實在是二哥出言侮辱太子哥哥,阿基是出於一片孝心才替父出頭。”


    朱棣輕輕笑了笑,道:“你又急著給他解釋什麽?”他頓了下,道:“玉郞,你心裏終究是向著你太子哥哥一些吧?”


    朱高燨看著父親的眼睛,點點頭,道:“這一點父皇很清楚,我隨著太子哥哥長大,自然是偏向他一些的。”


    朱棣點點道,歎道:“你那個二哥,終究是不太爭氣了些。”


    原來近些時期太子黨為求保全自己實力,萬事總是退讓,並不與漢王朱高煦正麵衝突,這使得朱高煦氣焰高漲了些,竟然在京城明目張膽地就把個兵馬指揮給打死了,他的種種囂張跋扈令朱棣心裏生反感,心裏又想起了朱瞻基。今晚分別叫了兩位重臣金忠與夏元吉來詢問,那二人則站太子朱高熾那邊,自然替朱瞻基美言。朱棣還是心有餘念,又叫來朱高燨,也是一探朱高燨心裏究竟怎麽想。這個幼子,雖然不理朝政,但心思細膩,向來尊重兄長,看事頗為公正。立太孫是大事,也是家事,朱高燨的意見,他會很是重視。叫來朱高燨一問,與他猜想一樣,朱高燨誇獎朱瞻基,雖然沒有明說二哥不是,但態度充分表明他是支持擁立朱瞻基的。朱棣心中一時便有了打算。


    心意已定,朱棣便不再多說,卻撫摸了下朱高燨的頭,道:“那個胡家姑娘,朕找人給她算過命,命相甚好,與你的八字也相合,找個日子給你定了下來,可好?”


    朱高燨忙道:“父皇,你為國事日夜操勞,這種小事還是不要讓父皇煩心的好。此事不急,容後再提。”朱棣笑道:“你早到了娶妃的年紀,因為有病一直拖著,現在看你身體健康,父皇倒是安心,就要想著你的婚姻大事了。我已讓人傳了胡家女子過來,你們在一起多說說話的好。”說著令人道:“看胡氏來了嗎,宣進來吧。”


    卻說永華殿這裏,阿狸不安地等待著。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她心裏麵卻開始擔心起來,這麽久了,不會有什麽事情。想想朱棣性情多變,今日在孝陵時幾個兒孫起了爭議,他不會要訓斥他們吧?忽然聽得外麵腳步聲,她忙迎上去道:“你可迴來了。”待看到來人,卻是朱瞻基。


    朱瞻基因為白日與二叔鬥氣,心裏煩悶異常,在外麵喝了些酒,微有醉意迴來,海濤對他也是沒辦法,隻是緊緊地扶著,怕他摔倒。朱瞻基忽見阿狸麵帶喜色迎著他跑來,心中一喜,道:“你在等我麽?”


    阿狸聽他這麽說,甚是尷尬,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迴答,神色卻已暗淡下去。


    朱瞻基心裏一涼。阿狸卻強笑道:“你現在怎麽迴事啊,吃酒倒是吃上隱了,少吃些倒也無妨,卻不該醉了。”又向海濤道:“海濤,你也不攔著點,仔細讓姑姑看到,告到大太監那裏,就有你好看了。”


    海濤哭喪著臉,小聲道:“這位小爺,我哪裏能夠管得住呢?”


    朱瞻基一個踉蹌,海濤忙兩手架住他,他迴首看見庭中已然枝葉凋零的植物,大怒道:“我不是說過把這些爛葉子換了嗎?怎麽還擺在這裏?你現在越來越不把我的話當迴事了,膽子越發大了。”心中一股邪氣上湧,抬腳就往海濤身上踹去,阿狸見他腳步不穩,正要上前扶他,卻正被他狠狠踹在肚子上,痛得哎呦一聲捂住腹部蹲在地上。朱瞻基大驚,忙推開海濤,“怎麽踢到了你?踢得狠了吧,你覺得怎麽樣?”


    阿狸忙忍住痛,笑道:“沒怎麽,怎麽就那麽巧啊,海濤我欠你錢了麽?這會兒卻替你擋了一腳。”她怕海濤再受朱瞻基責打,忙起身道:“沒事,就是輕輕一下。”又對海濤道:“你家殿下醉了,快扶去休息吧。”


    朱瞻基有些訕訕的,道:“你真的沒事?”阿狸笑道:“沒事沒事。你快些歇息去吧。”朱瞻基點點頭,被海濤攙扶進房。


    阿狸迴頭看仍不見朱高爔的影子,不覺歎了口氣,她迴書房裏把花兒葉兒都收拾幹淨,聽得外麵有人叫“姐姐”,她忙走了出來,原來是太子宮的一個宮人,這時阿綿也走了出來,那宮人遞過去一大包東西,對阿錦道:“姐姐,這是太子妃娘娘給四殿下的藥,說是胡濙大人著人送來的,囑咐了按以前的方法煎服。”阿綿忙收了去,再對阿狸說:“你送這位姑娘迴去。”


    阿狸答應著送那名宮人出來,那名宮人年紀稍長,對著阿狸很多客氣,出了宮門就再三道謝。阿狸道:“姐姐不用多禮,我左右無事,送你迴太子宮吧。”


    那宮人道:“姑娘不用客氣。我要去乾坤清宮接胡姑娘。剛皇上宣了胡姑娘見駕,太子妃娘娘吩咐我送了藥直接去乾清宮。”


    阿狸一怔,不覺道:“胡姑娘見駕作什麽?”


    那宮人笑道:“還能有什麽?不是也宣了四殿下麽,就是給二人賜婚。太子妃娘娘昨兒還把玉玲瓏給了胡姑娘,說是要馬上辦理二人的婚事了,這下宮裏可有得忙了。”


    阿狸如同被五雷轟頂一般,登時呆了。那宮人說話之間,卻不見迴音,迴頭看去,隻見阿狸臉色慘白,神情呆滯,忙道:“姑娘怎麽了?看起來像生病似的。”


    阿狸勉強笑了下,道:“忽然肚子有些疼,我不能陪你迴去了。”


    那宮人忙道:“沒事沒事,你快些迴去歇息一下。”


    阿狸點點頭,轉過身來慢慢往前走。那宮人也去向乾清宮。


    見她走遠,阿狸驀地身子一軟,幾乎跌倒,她扶住旁邊的宮牆方才站住,心中煩亂,慢慢迴到永華殿,卻又在院中打轉轉,腳步不自禁地又往外走,出了宮門,走過了慈慶宮,剛到轉彎處,聽到腳步聲響,急忙上前幾步,隻見朱高爔緩緩地往這邊走來,身邊跟著胡善祥。阿狸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又見扶風與幾個宮女在後麵略略離了幾步相隨。垂柳與方才那個年長宮人也在其中。阿狸四下看看,忙躲到一口大缸後麵。


    幾人漸漸走近,聽到胡善祥輕聲細語道:“太子妃娘娘前兒囑咐的藥我方才讓人已送給阿錦,你切記要按時服用。”


    朱高燨嗯了一聲。胡善祥又道:“方才見陛下臉色時陰時晴,想來是什麽事惹他不快。”


    原來朱棣叫胡善祥進去後,見二人並肩站立,實在是般配,心中很是喜歡,本來想著看二人情投意合,他便作主賜婚,誰知胡善祥還罷了,朱高燨隻是神情淡然,話不多說,倒令他擔憂起來,心想或許這個小兒子不喜歡胡氏,心裏思來想去。朱高燨明白父親心意,卻隻是不點頭,朱棣也不好強求,最後隻得怏怏作罷。


    朱高燨此時聽胡善祥提及,便裝作無意,解釋道:“朝事繁雜,令父皇擔憂也是有的。”


    胡善祥微微一笑。忽聽環佩泠泠作響,她低頭從腰間摘下一玉佩,月光下螢螢透亮。朱高燨一怔,道:“這枚玉玲瓏……”


    他和朱瞻基每人都有一枚大的玉佩飾物玉玲瓏,是自小就佩戴的,太子妃還保管兩枚小的一模一樣的物件,曾言等將來賜給他們的妃子,此時見到胡善祥身上卻有一枚小的,倒有些遲疑了。


    胡善祥微帶羞怯之意,道:“昨日太子妃娘娘將此物給了我。”朱高燨當然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一時不知說什麽了。


    胡善祥見他不語,含羞道:“這玉玲瓏時真如太子妃娘娘所言,一對遇到時方便能發出泠泠之聲麽?你的那枚呢?”


    朱高爔伸手把腰間所佩的那枚玉玲瓏拿了起來,胡善祥將兩枚玉玲瓏合在一起,登時發出泠泠之音,聲音清脆悅耳。她聽著不禁滿心歡喜,一時收起玉玲瓏。兩人一同走至慈慶宮門口,胡善祥把身上鬥篷解下,阿狸這才看清那鬥篷是朱高爔出門時所穿,隻聽胡善祥道:“我到了,這鬥篷還是殿下穿上,雖然入春了,夜裏還是很冷。”朱高爔伸手去接,胡家姑娘卻微笑著將鬥篷披在他身上,替他係好,方帶著兩個宮女轉身進去。朱高燨亦帶著扶風往永華殿而去。


    見他們都走遠,阿狸慢慢站起身來,心如絞痛,卻茫然不知所往,隻是扶著大缸發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見扶風走了過來,見她立在缸邊,便道:“你在這裏作什麽?方才殿下迴去沒有看到你,還以為你睡下呢。”


    阿狸瞧他一眼,木然道:“你去哪裏?”扶風道:“我迴侍衛所休息。”阿狸哦了一聲,也不理他,轉身慢慢往迴走去,扶風見狀不明所以,便也自行離去。


    阿狸挪著腳步到了永華殿門口,卻見宮門緊閉,伸手去推卻推不動,想是已經上鎖。她心中一空,順勢靠在門上。遠處隱約有琴聲傳來,約是慈慶宮方向,應該是那胡姑娘或孫姑娘,聽說她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琴聲時急時緩,聽得阿狸的心也跟著忽上忽下,驀地聽出那居然是待我長發及腰的曲子,阿狸一時倒也怔住了,這個曲子也會出現在皇宮裏?如此看來,多半是胡善祥在彈奏了。


    卻說朱高爔迴到永華殿,沒有見到阿狸,心中有些失落,進得書房,卻見桌上幹幹淨淨,已不見了那些花兒。從窗戶望去,又見廂房已無燈光,想是她已歇下了。


    阿錦進來,道:“可算迴來了,藥應該也快好了,我去拿了來你趁熱喝了。”


    忽聽院內海濤的聲音,卻是與阿繡說話。朱高燨走近窗子,隻聽海濤道:“阿繡,你把這個給阿狸吧。”阿繡道:“這是什麽?”海濤道:“說來都不好意思,因我犯錯,卻累得阿狸替我捱了一腳,我看長孫殿下那腳挺重的,阿狸卻說無妨,方才殿下睡了,我覺得不妥,找出這個傷藥來,怕是阿狸睡了,正好遇到你,你就把這個給她帶去吧,早晚用酒化開,活血散瘀的。”


    朱高爔聽到這裏,問阿錦道:“海濤說的什麽?阿狸呢”阿錦道:“晚間還見她在院中晃悠,倒是聽見跟長孫殿下說話來著,我在房內也沒理會。後來太子宮裏來人,我讓她招唿著相送,按理早應該迴來了。這會不見她,應該睡去了。”說著她出去取藥。


    朱高爔慢慢開啟半窗來,卻見阿繡在庭中四下張望,他正欲開口詢問,朱瞻基走出房門,對阿繡道:“你在此作什麽?阿狸怎麽樣了?方才海濤在,我隻不好問你。你看了吧,她可有傷著?”


    阿繡莫名其妙,道:“你們到底鬧什麽?我還找不到她呢,也不在房間,倒是去哪裏了?”


    朱瞻基驚道:“她不在房內嗎?”阿繡點點頭,兩人登時大驚,趕緊往宮門跑去,阿繡方打開宮門,一個人影倒了過來,朱瞻基眼尖看是阿狸,忙伸手接住,阿狸不防門突然打開,失去重心竟倒在一個人的懷裏,看是卻是朱瞻基。旁邊阿繡驚唿道:“阿狸,你怎麽被關門外了?這麽晚了,你去哪裏了?”


    阿狸方才跌倒嚇了一跳,待明白過來,驀然悲從中來,眼中淚珠汩汩而出,


    朱瞻基急了,忙道:“是不是踢得你痛了?我看看。”他急得忘記忌諱,就要去翻阿狸的衣襟,阿狸抬手打開他的手,伸手向阿繡道:“阿繡。”阿繡忙扶了她。


    朱瞻基在一邊急得直搓手,道:“你可是痛了,哭的這麽狠?我去叫太醫來!”


    阿狸心裏煩亂,無力多說,隻得道:“睡覺去了,困死了!”她剛上台階,迎麵撞到阿錦端著藥走來,看到她就搖搖頭,不悅道:“讓你送個人轉眼就不見你人影了,還以為你老實地睡覺呢,這又是哪裏瘋去了?哪裏有你哪裏就亂作一團,小心明天找姑姑來罰你。”


    阿狸低下頭來,道:“送完太子宮裏的人後,我在花園裏略逛了逛,迴來的時候走錯了路,剛才在外麵被一隻貓嚇了一跳,不知道宮內還有這麽大的貓。”朱瞻基笑道:“宮內各位娘娘閑來無事就愛養個貓兒狗兒的。怎地就被你半夜撞到了呢。”阿狸白了他一眼,他忙住了口。


    一抬頭,卻見朱高燨立在台階上,長身玉立,青衫在夜風裏微微揚起,他蹙著眉頭,道:“晚上出去時盡量帶個人,天黑路暗的。”


    阿狸眼眶一熱,忙低下頭來,卻又看到了他腰間的那枚玉玲瓏,一時心裏堵得慌,卻也無法開口,隻是點點頭,轉身迴房。朱高燨不解她為何忽然神情冷淡,見她離去,也隻得喝下阿錦的藥來,亦迴房休息。


    朱高燨滿腹心事,翻來複去睡不著,一會想到朱瞻基,一會又想到朱高煦,到底是怎麽樣的結果,明日應該會有分曉。忽聞到枕邊花香,轉念時又想到了阿狸,她到底搞什麽鬼,聽阿繡與海濤說話不甚清楚,後來阿基阿繡又與她嘀嘀咕咕的,不知作些什麽。他如此思前想後,直到四更上,才慢慢入睡。


    次日一早,在朝堂上朱棣宣旨:封皇長孫朱瞻基為皇太孫,擇吉日行冊封大典。一時朝堂上賀聲高起,紛紛祝賀皇上與皇太子。朱棣自然十分開心,朱高熾也麵帶微笑。


    晚上在太子的慈慶宮,朱高熾與朱高燨相視而笑,朱高燨道:“這下太子哥哥心裏要放寬了些吧。”


    太子朱高熾道:“白日在朝堂之上,我不敢太過表露出欣喜之色,但心裏,確實是高興得很,父皇對阿基這般看重,為兄自是感激不盡。”朱高燨道:“父皇自小就很疼他,早有立為皇太孫之心,朝中各位官員對阿基也是大加讚賞,此刻也是時機到了。”


    兩人正說話之間,聽得後堂傳來一陣笑聲,隨著笑聲,太子妃帶著胡善祥和孫宛兒出來,一邊的侍女卻拿著幾個很大的花籃,花籃裏各色花兒齊放,往廳中一放,霎時給屋裏增添了許多亮色。朱高燨認得是阿狸所作,心中詫異,今天出來時並未帶阿狸阿繡出來,怎麽她所作的東西出現在太子宮裏。


    卻聽太子妃笑道:“宮裏還真有這麽巧的人,我隻不信,誰知看她編的東西,竟是這般精致。”她笑對太子道,“你看如何?”


    太子笑道:“在這冬日,看著這些確是賞心悅目。”太子妃對朱高燨道:“你的侍女手真個是靈巧。”孫宛兒笑道:“胡姐姐時常誇獎,我隻不信,今天一見,果真名副其實了,那些花兒葉兒的到她手裏,一會兒竟變了個模樣。”


    胡善祥笑道:“我也隻見過一次,說與你,你竟叫人喚了她來使喚,隻怕四殿下要責怪了。”又轉向朱高燨道:“怪我多嘴了,說阿狸姑娘編織花籃漂亮的很,孫妹妹不信,就叫了來一試。四殿下勿怪,讓阿狸姑娘受累了。”


    正在此時,朱瞻基進來,正好看到那幾隻花籃,笑道:“這是阿狸作的吧?”孫宛兒笑道:“你卻如何認得?”朱瞻基笑道:“這個總是認不錯的。你們什麽時候讓她給編的?”胡善祥笑道:“人還在後堂偏殿裏呢,太子妃娘娘說再讓她作幾隻花籃,方才又讓人花房采花去了。”


    朱瞻基沒聽她說完,就往後堂而去。到了一旁的偏殿,卻見阿狸一人在埋頭作著什麽,身邊堆了一堆的枝葉花朵。朱瞻基笑道:“怎麽隻有你一個人?”


    此時阿繡從旁邊出來,手裏端著一杯熱茶,笑道:“還有我在這裏呢。”把水遞與阿狸,道:“快些喝點吧,我剛讓小丫頭們燒的。”阿狸正渴得很,忙接了喝一口,卻燙得一下,阿繡道:“你也慢點,吹下再喝。”


    朱瞻基笑道:“怎麽渴成這樣?”阿繡笑了:“正是呢,從正午一直到現在,茶也沒喝一口,阿狸身子還不舒服呢。”朱瞻基看向阿狸,卻是臉上紅紅,眼睛有些微腫,忙道:“你可是發熱了?臉這麽紅?”說著伸手就要去摸她額頭,阿狸忙後退一步,微微瞪了他一眼。


    這時候大廳裏的人都走了過來,孫宛兒與胡善祥在前麵,太子朱高熾與太子妃隨後,朱高燨卻在後麵。阿狸與阿繡見了太子與太子妃,忙行禮問安。朱瞻基笑著對太子妃道:“母妃讓人家作活計,也不好好招待下,連茶水也不給喝,不知道的人啊,還以為太子宮待人太也苛刻了。”


    太子妃張氏一怔,不明所以,她素知這個兒子調皮,笑道:“你就慣愛胡說。哪有你說的事情。”阿繡忙道:“是我們一時忙,沒顧上去喝,長孫殿下誤會了。”


    胡善祥抿嘴一笑,道:“以後要改口稱皇太孫殿下了。”阿繡忙道:“是,皇太孫殿下。”朱瞻基一笑,道:“別聽她們的,你愛怎麽叫都行。”餘光掃了阿狸一眼。


    這時去花房的人又拿來了許多的花朵,滿滿地堆了一地,朱高燨的眉頭皺了起來。看這個偏殿裏冷森森的,連個火盆也沒有,一眼看到旁邊的垂柳,想她與阿狸頗有嫌隙,阿狸來到這裏,多少定會吃她的冷眼。看樣子阿狸跟阿繡兩人在這裏時間也不短了,便道:“大嫂,天也不早了,這些東西也不急在這一時,以後再作罷。”朱瞻基聽了亦忙道:“就是就是,母妃,好東西要慢慢欣賞,哪有你這麽一下子就想全看完的呢。”


    太子妃笑道:“如今都成皇太孫了,對母妃說話還是這樣沒大沒小的,仔細你父王捶你。”朱瞻基看看太子朱高熾,笑道:“我父王再不會為這個捶我。”太子妃輕拍了他一下,對阿繡阿狸道:“這樣就先收了吧,將那些花朵放好了,明日再來整理吧。”二人忙答應了,開始收拾。


    太子看看朱瞻基,道:“等正式冊封之後,皇上怕要給阿基立太孫妃了。”太子妃笑道:“按規矩呢是這樣子的,不過在這之先,怕父皇要先給四弟定王妃,然後才輪到基兒。”她笑著看看朱高燨,故意道:“昨晚好像聽人說父皇把你與善祥都叫去了乾清宮裏,跟你們說什麽了嗎?”胡善祥聞言臉色微紅,頭低了下去。


    阿狸聽到這時,手一抖,左手食指登時被花枝上的刺紮了一下,她嗯了一聲,忙用另一隻手按住,阿繡忙道:“紮到嗎?”朱瞻基聞言忙到她麵前,道:“怎麽樣?我看看。”說著就抓了阿狸的手,阿狸覺得尷尬之極,忙掙脫了道:“沒什麽,就是一個小刺而已。”


    一邊的孫宛兒看著心裏咯噔一下,自從胡善祥迴來,講了許多在軍中的事情,這個阿狸倒是個惹人注目的角色,再加上垂柳添油加醋地描述,她對這個阿狸已上了心,今日見到了本人,見她心思精巧,容貌清秀,舉止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風采,她已經暗自忐忑,現在見到朱瞻基對阿狸的一番舉動,心下更是吃驚,但她麵上並未流露出來,隻對阿狸關切道:“這位姐姐傷得可厲害?”


    阿狸見她笑容親切,便笑道:“哪裏有那麽嬌氣,不妨事的,謝謝你。”孫宛兒笑了下。阿狸隻覺她明眸皓齒,一笑傾城,心下想,這個女孩子怎麽長得如此美麗,連我都為之傾倒,何況男人呢?再看一邊的胡善祥,亦是國色天香,心裏更是感慨,這兩個女孩子天生就是要生活在皇家宮苑的樣子,不嫁與皇子皇孫,能嫁給誰呢?轉念想到朱高燨即將與她成親,心下不覺淒然。


    太子妃笑道:“這裏冷得很了,我們還是去前廳裏吧,那裏暖和些。”朱高燨笑道:“這個時間,我們還是迴永華殿去,不打擾太子哥哥和大嫂了。”太子妃道:“我還要留你吃飯呢,著什麽急?”


    朱高燨道:“改日吧,今天倒有些倦了,想早些歇息。”朱瞻基亦道:“母妃,我們宮裏想必也備下膳食,就不叨擾你們了。”說著招唿阿繡阿狸一起迴去。


    看著她們消失在宮門口,孫宛兒兀自發怔,胡善祥笑道:“孫妹妹的魂也被帶走了?”孫宛兒瞧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隻會取笑妹妹,姐姐的魂兒怕也不在這裏了。”


    迴去的路上,朱瞻基一直與阿狸走在前麵說著話,朱高燨與阿繡隨後跟著。朱高燨問道:“怎麽今日你們兩個來到太子宮裏?”阿繡道:“才剛正午,太子宮的侍女到我們那裏,說是孫姑娘胡姑娘聽說阿狸善於作些花藝,就要我們去她們那裏一下。阿錦姐姐答應了,本來是阿狸一人過來,因為她不是太舒服,我就跟著一起來幫襯著,看有個什麽需要,沒想到活計也是太多了,忙了一個下午,要不是殿下開口,怕是今晚要很晚才能迴去。”


    朱高燨早見阿狸臉色有些蒼白,又聽得阿繡如此說,道:“阿狸是哪裏不舒服?”阿繡道:“早上起來身子就有些發熱,昨夜聽她好像也沒睡好。我讓她上午又睡了會。正午太子宮裏來人招喚,沒奈何就隻好來了。許是著涼了吧,她隻說多喝些水就好。等下迴去阿錦姐姐那裏應該有些藥,我去取了來給她熬了服下。”


    朱高燨道:“以後這些個差事,你讓阿錦找個借口迴了就好。”


    阿繡噗地笑了下,她跟朱高燨自幼長大,也是不怕他的,道:“別個的人呢,自然會迴掉,隻是胡姑娘的事情,怕是不好辦呢,馬上就要日日在一起了,總不能駁了她的麵子。”


    朱高燨掃了她一眼,道:“你又聽些什麽言語,在這裏胡說?”


    阿繡道:“我哪裏有胡說,剛剛太子妃娘娘也講了,殿下馬下就要跟胡姑娘……”驀地見朱高燨臉色一沉,她馬上閉了嘴。朱高燨道:“怎麽也學會人雲亦雲了。沒影的事不要瞎說。”


    迴等永華殿裏,朱高燨命二人去休息,不要在麵前侍候,自有別的宮人服侍朱高燨朱瞻基用晚膳。飯後朱高燨照常進了書房。


    一時聽得簾子響,抬起頭來,卻是朱瞻基走了進來。朱高燨道:“怎麽你過來了?”朱瞻基笑笑,道:“小王叔看到我好像很失望的樣子啊。”


    朱高燨笑了:“還是你母妃說的,信口胡說慣了。你說你這都成皇太孫了,是不是要收斂下以往的習氣?接下來禮部準備冊封大典會很忙碌,你也要作些準備才好。”


    朱瞻基道:“那些自有人忙,且不管它,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求小王叔呢?”


    朱高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卻拚命壓住了不去想它,隻是怔怔地看著朱瞻基。


    朱瞻基往他跟前湊了下,笑道:“小王叔,前些日子我求你的,把阿狸給我,你考慮得怎麽樣?”


    要來的還是來了。朱高燨一時倒無從開口,他低頭把目光放在書本上。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我現在覺得越來越離不開阿狸了,隻想天天跟她在起,一日不見呢,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小王叔,你就把她給我吧,我保證一定會對她好的。”


    朱高燨心裏劃過一絲苦澀,慢慢道:“阿狸願意嗎?你問過她沒有?”


    朱瞻基道:“這個事情姑娘家怎好意思說呢?我覺得我跟她還挺合得來呢,雖然沒問過,但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快樂呢。小王叔你就把她給了我吧。”


    朱高燨隨手又翻過一頁書,裝作漫不經心地道:“我以前講說,隻要她願意,我會放她走。阿狸跟別的宮女不一樣,她怎麽還是慕容家的人,這個還是要問問她的意思。”


    朱瞻基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小王叔,不會為了她,要讓我母妃出麵給你討吧?”


    朱高燨道:“你母妃不會為這事出麵的。現在這個時候,她豈肯顧小失大?再者說,即使你母妃出麵說了,也是一樣要問過阿狸,隻要阿狸同意,便隨你去。”


    朱瞻基繼續央求個不停,朱高燨隻是不理他,雙睛隻盯著書本,朱瞻基沒奈何隻得怏怏地離開。等他出了門,朱高燨是一個字也看不進了,他從沒見過朱瞻基對一個女孩子這麽長時間還念念不忘,看來他是真的喜歡上阿狸了。


    次日早上起來,阿繡過來侍候朱高燨洗漱,朱高燨問道:“阿狸現在怎麽樣了?”阿繡道:“昨晚倒是把錦姐姐給的藥煎了服下,早上起來看著似好了點。剛見她在梳洗,應該就會過來,今日還要過去太子宮裏。”


    朱高燨道:“等下我讓阿錦去說一下,就不要過去了。隻說身體不舒服,再者這些日子都在忙著太孫殿下冊封之事,一時也不會想起這些小事來。你跟阿狸講,隻管休息去。”阿繡連忙答應。


    沒有見到朱瞻基,問宮人說是一早就出去了。朱高燨也不再等他,自行用過早膳。忽見朱瞻基與胡善祥一起從外麵走了進來。


    朱高燨看見二人在一起,倒怔了下,朱瞻基笑道:“我方才在父王那裏用過飯了,迴來時胡家姐姐說也要過來,我們就一起迴來了。”


    他四下看時,正好看到阿狸走出來,就笑道:“阿狸,方才我父王母妃說了,這些日子比較忙亂,那些花籃什麽的暫時先不要弄了。你今日不用往慈慶宮去了。”


    阿狸正頭痛著,覺得受了些風寒身子不舒服,聽到這裏勉強笑道:“好啊,隻是可惜了那些摘下來的花草。”


    朱瞻基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心疼,早叫人把那些整理了,等下就會送來,你慢慢來整就是。你且過來,”他把阿狸叫到大廳內,喚了星兒等小宮女來:“你們去支幾個火盆來,把廳內弄得暖暖和和的。”星兒等忙去準備,朱瞻基對阿狸道:“你啊,就坐在這裏,偎著火盆,渴了喝些水,餓了吃些點心,想起來了就整理那些花朵。隻一樣,”他靠近阿狸悄聲道:“你快快把我那個裝滿花瓣的枕頭作好了,在北京就答應了,這麽長時間也沒給我。這次不能再哄我了。”


    朱高燨與胡善祥看著宮女們一頓忙活,廳內炭火生起,又有吃的喝的擺在桌上,這時那些折下的花朵枝葉也送了來,朱瞻基指揮著放這放那,轉眼看到他們兩個站一邊,就笑道揮揮手道:“小王叔,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啊,站在這裏作什麽?”


    朱高燨頓了一下,負起雙手往書房內走,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怎麽把胡家姐姐留在這裏不管了?快帶了去。”轉眼對胡善祥道:“胡姐姐,小王叔的書房比這裏暖和多了,你還是去他那裏,我不去打擾你們。”說著嘿嘿笑了。


    胡善祥沒奈何隻好跟著朱高燨來到書房,有小宮女上了茶。胡善祥笑道:“這都成皇太孫了,還不改幼時習氣。”


    廳內朱瞻基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阿狸身上沒勁,也懶得理他,瞪著眼看桌上地上的東西。阿繡把茶上了來,還沒等朱瞻基開口,馬上笑道:“別說我,我隻是把茶上了,馬上就閃開。”朱瞻基誇道:“要說這裏的人,隻有你最機靈。迴頭讓海濤給你送些外麵好玩的東西來。”阿繡忙謝過退下。


    廳內再沒別人,朱瞻基道:“阿狸,過來坐下吧。”阿狸坐了下來,道:“你隻實說,是你給太子妃娘娘說不要我們去慈慶宮了吧?”朱瞻基笑道:“知道了瞞你不過。我不不是心疼你麽?看你在那裏怪冷的,還是在咱們宮內自在些。你且受用著,有我呢,不用擔心。”阿狸心中有些暖暖的,笑道:“多謝了。”


    朱瞻基心中一喜,道:“我去跟小王叔討了你去,你可願意?”


    阿狸見他賊兮兮,不知要作些什麽,便道:“你小王叔不會答應的。”朱瞻基直起脖子道:“誰說的,昨晚上我還問小王叔呢。他說隻要你願意,他就把你給我。”


    阿狸呆了下,前日的心結還沒打開,現在心裏立時又混亂一團,不禁問道:“他是這樣說的?”朱瞻基道:“這個我騙你作什麽?所以啊,阿狸,你隻要說一聲,小王叔馬上把你送給我。”


    阿狸忽然拿著手裏的花枝衝他頭上甩了下來,朱瞻基不防備被她砸個正著,阿狸怒道:“叫你胡說八道!”朱瞻基“啊喲”一聲,伸手去擋,阿狸這才明白過來他是皇太孫,自己怎麽這麽失禮敢打他呢,忙收了花枝,道:“哦對不住,可傷了你?”


    朱瞻基見她忽而嗔怒,忽而又關心,笑道:“這哪裏能傷了我呢?你若願意,隻管打來,小爺我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隻要你開心,打我罵我皆隨你便。”


    阿狸呸了一下,低下頭來不再理他。本來心裏就煩惱著,不能再添了這個小鬼頭進來。


    這時來了一個宦官,道:“皇太孫殿下,禮部的人請你去下,要跟你說下冊封的事情。”阿狸正不耐間,聞言忙道:“你快去作正事吧。”


    朱瞻基甚是掃興,隻得起身來,走出幾步來複又迴頭道:“我去了,你隻把那個花瓣枕頭作好給我。”


    阿狸口中應付著,隻讓他快些離開。待他走了,她方才歎了口氣,又聽到書房內也沒什麽聲音,想必那二人在輕聲細語說話,她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要作些什麽。


    正恍惚間,聽得胡善祥聲音,她告辭迴宮。


    朱高燨把她送到宮門處便折迴來,他聽到朱瞻基去了禮部,再看阿狸一人在那裏修整花朵,就踱了過來,阿狸拿著個剪刀也不知作些什麽,幾次想開口詢問卻又咽了下去,隻是把些葉子什麽的剪掉,兩人皆都不作聲。過了一會,朱高燨微微歎了口氣,轉身離去。阿狸木呆呆地坐在那裏,機械在用剪刀剪著手裏的花枝。


    晚上朱瞻基方進永華殿,正好看到阿狸出了房間,他連忙笑道:“怎麽樣,我的枕頭可弄好了?”阿狸一怔,沒好氣地道:“哪裏有那麽快?”早上那些花枝早被她剪成一堆光禿禿的廢物了。


    這時阿錦出了來,手裏端著個托盤,裏麵放的是朱高燨的湯藥,對阿狸道:“你把藥送與四殿下。”


    阿狸端了藥走進房中,看到朱高爔站在窗邊,她把藥碗放在桌上,低聲道:“還稍稍有些熱,等下再喝。”


    卻聽到外麵朱瞻基喚道:“阿狸。”她應了一聲,朱高爔看看窗外的朱瞻基,又看看她,淡淡地道,“你跟阿基倒好像很合得來。”


    阿狸不作聲,卻一眼又看到了他腰間的那枚玉玲瓏,個中滋味又湧上心來。


    不遠處的慈慶宮傳來了琴聲,赫然又是那支待我長發及腰的曲子。阿狸和朱高燨聽到耳中,都是心神一蕩。阿狸心下淒然,想來又是那個胡姑娘在彈此曲。她哀怨地看了朱高燨一眼,那胡姑娘自然是彈給他聽的,不用說,他心裏也明白。想著不禁心中難過,想要說的話又生生咽了迴去。


    或許曲由心生吧,阿狸此刻覺得這琴聲過於深沉哀怨,此時夜已深了,卻聽得格外清晰。


    外麵朱瞻基又喚了一聲“阿狸”,朱高爔見她臉色忽明忽暗,緩緩道:“阿狸,”他停頓了下,艱難地說道:“阿狸,送你去他那裏,可好?”


    阿狸驟然呆住,半晌無語。她咬咬嘴唇,道:“你可願意我去他那裏?”


    朱高爔默不作聲,阿狸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轉身走出房門。朱高爔心中一痛,不自禁跟著她也走了出來。


    耳中聽著傳來的琴音,阿狸驀地想起慕容秋風,想到了那幾句詩。她喃喃吟道:“待我長發及腰,你來娶我可好?”


    朱瞻基正在門外等著她,見她失魂落魄的出來,眼望天空,嘴裏卻說出這句話來。朱瞻基聽得心神蕩漾,不覺出口道:“好!”


    朱瞻基目光閃爍,眼睛在夜裏格外明亮,阿狸怔住了,身後的朱高爔也怔住了。


    朱瞻基笑道:“下來你要把頭發好好養長了,等到了腰間,我便來娶你。”


    阿狸瞬間心中萬念俱灰,隻覺胸中堵得厲害,她垂下頭來一言不發,徑自迴房去,也不理阿繡,倒頭便睡。


    朱瞻基目送阿狸迴房間,嘿嘿一笑,對著朱高燨說了句:“我自橫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覺。”卻是阿狸素常愛吟的句子,吟罷亦自迴房去了。


    朱高燨臉色慘白,身子搖了一下,扶著門框方才站立穩當,他默默站立良久,才慢慢迴房。


    晚上阿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一些聲音驚醒,她睜開眼坐了起來,看到阿狸在哼哼唧唧,她打著哈欠道:“小姑奶奶,你又演的哪出戲啊?這三更半夜的鬧什麽啊?”阿狸呻吟道:“我覺得那次被太孫殿下踹的地方疼得很,你幫我看看。”


    阿繡道:“不是前兩日的事麽,怎麽現在才覺得痛?那日問你隻說沒事來著。”說著下床來到阿狸的床前,解開阿狸衣襟看去,小腹處確實一塊大烏青,不禁道:“這麽大一塊,定是痛得厲害,怪不得你哭呢。怎麽昨日沒覺得呢?”她一麵趕緊把海濤給的藥找出來,用酒化了開,給她擦藥,阿狸道:“正是呢,昨日沒覺得怎麽樣,今天倒覺得痛了。”她哼哼著。一時擦完,兩人各自睡去。


    早上起來,阿繡喊阿狸起床,她蒙著頭卻不說話,阿繡一把掀開被子,隻見她滿麵青白,倒嚇了一跳,道:“你臉色這麽差,病了嗎?”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道:“沒發熱啊。沒睡好嗎?”阿狸點點頭。阿繡道:“那你再睡會,我先去侍候。”手劃過枕頭,覺得一片潮濕,道:“怎麽有濕漬?”阿狸閉著眼睛道:“流的口水。”阿繡呸了她一下轉身出去。


    剛一出門,就見阿錦匆匆忙地過來,看到她就說:“快去請太醫,四殿下昨晚上舊疾發作,已起不來床。”阿繡唬了一跳,道:“昨兒個不是好好的嗎?再說殿下這個病大半年沒有犯了,怎地突然又發作起來?”


    阿錦眼睛紅紅的,道:“你快去請醫生,太孫殿下一早也出去了,我這還要先去給太子太子妃稟報。”


    阿繡忙往太醫院裏去跑,找了太醫來給朱高燨看病,接著太子、太子妃匆匆過來,都慌得什麽似的,一會皇上也聞聲而至,永慶殿裏登時亂作一團。阿繡隨著阿錦左右侍候著,好不容易送走了皇上太子,阿繡稍微輕鬆些,驀地又想起阿狸,忙迴到房內,卻見阿狸仍未起床,及掀開被子,才發現她滿麵通紅,渾身發熱,阿繡嚇了一跳,忙喊阿錦。一時間永華殿裏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


    阿狸在床上躺了兩天,一直渾渾沉沉地睡覺,第三日上方能略略起身。


    這日慕容秋風百裏飛雪來到宮裏,看到阿狸吃了一驚,慕容秋風上下打量於她,道:“你臉怎麽黃黃的?”


    百裏飛雪道:“這兩日太孫殿下不在宮裏,我也沒有進宮。還是聽到四殿下病了,我們過來探病,沒想到你也病了。還這般的厲害,臉都小了些。”


    他生病了嗎?阿狸一怔,想想這兩日自己昏昏沉沉,今日才醒來,也沒見到阿繡,沒想到他也生病了。阿狸啞聲道:“四殿下怎地也病了?我竟也不知道。”驀地又想起他的話:“將你送到他那裏,可好?”心中更是難受,頓覺唿吸急促。


    百裏飛雪道:“說是舊疾發作,已經躺了兩天。我們本來要先去探望殿下後再來看你,誰知太子宮的胡姑娘在那裏,隻好先來你這裏,等下過去瞧四殿下。”


    慕容秋風用胳膊碰了下百裏飛雪,百裏飛雪忙住了口。


    阿狸苦笑一聲,這個地方無論如何是住不下去了,便對慕容秋風道:“你們要把我弄出宮吧,我想去別苑跟你們住去。”


    正說著阿錦進了來,聽到他們的話,道:“正發愁呢,四殿下也病著,這兩日有些重了,偏阿狸在這個時候也病了,姑姑們說怕再染給殿下,想著讓她去別處養著呢。你們來的正好,不如帶她到別苑,等病好了再進來。”慕容百裏相互看了一眼。


    一時慕容百裏來到朱高爔的房內,見他亦是躺於臥榻,神思倦怠,就陪著說了會子閑話,在快離開時慕容秋風道:“方才阿錦說阿狸病著,宮中姑姑怕傳染給別人,想讓阿狸到別苑養病,阿狸也說想要去別苑住幾天,待身子好了再迴宮,殿下意欲如何?”


    朱高爔聞言不語,半晌道:“你帶她去吧。”揮手讓他們出去。


    慕容百裏出門來,阿繡忙給阿狸略收拾幾件衣服,道:“不用拿許多,缺什麽我給你送去。待病好了就迴來啊,莫讓我掛念。”她扶著阿狸往外走,車子在宮門處等著,阿狸不錯眼間,恍惚見窗內青衫一閃,待定睛細看,卻又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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