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大軍來到沙河,駐紮下來。阿狸望望遠方,問身邊一名百戶長,說是還有二十日左右就能到北京,她點點頭,正無聊間,忽見許多大隊人馬過來,前麵行走的都身著官服,冠帶齊整。阿狸瞧著奇怪,便問那百戶長這些官員來做什麽。百戶長告訴她是太子殿下派了使者來迎接皇上,領頭的是則兵部尚書金忠。接著又看見那些官員對著朱棣大禮參拜。繁文縟節,著實折騰大半天才結束。


    阿狸不通禮節,對這些向來頭痛,也怕出錯,所以重大場合也不敢隨著朱高燨,隻躲在帳篷裏,辛苦阿繡隨行侍候。


    晚上時分,忽隱約聽到外麵有嘈雜聲,接著阿青跑進來,臉上滿是吃驚之色。她還沒開口,阿青就道:“姐姐快去看看吧,四殿下在摔東西發火呢。”


    阿狸一怔,這可是稀罕了啊,朱高燨會發火摔東西?忙跑出來,隻見流蘇扶風侍立在朱高燨的帳篷門口,阿狸知道流蘇向來不待見她,也不去自討沒趣,便悄悄用眼睛詢問扶風。扶風搖搖頭,隻是示意她不要出聲。


    隻聽到裏麵朱瞻基大聲道:“就是那些人,整日隻知在皇上跟前詆毀我父王,今日接駕來遲了些,正好讓他們抓住把柄,皇上便也真的誤以為我父王心存不敬辦事不盡心。憐我父王遠在南京,如何替自己辯解?那些人分明在惡意誣陷我父王。”又聽朱高爔道:“皇上隻是責備金尚書幾句,並未真正動怒,你卻在這裏發脾氣了。”


    聽朱瞻基道:“小王叔,表麵上是那些個官給皇上吹風,暗地裏就是二叔在鼓惑慫恿挑撥是非,皇爺爺難道看不出來嗎?什麽接駕來遲、賀表寫得欠妥,上一次皇上親征迴朝,我父王安排的接駕不是跟現在一樣嗎?怎麽這次皇爺爺就指責我父王的不是?”猛然聽到一陣東西破碎之聲。


    阿狸心中一動,這難道就是姚廣孝說的朱棣對太子的最後一次發難?如果是的話,恐怕要牽扯到許多人。


    忽見胡善祥的侍兒垂柳走來,阿狸忙閃在扶風後麵,裝作沒看見。那垂柳竟也不理會扶風與流蘇,徑自進了大帳之內,聽得她道:“兩位殿下好。我家姑娘病了,臥床不起,方才向皇上陛下稟報,請了太醫診治。陛下又令奴婢來告訴兩位殿下。”


    原來幾個月的連日奔波,加之天氣寒冷,那胡善祥本來是嬌生慣養的千金之軀,哪裏受過這等罪來,起初她還強忍著,怕人說她嬌氣,到現在竟是支撐不住,病倒在床了。阿狸聽了連聲說道:“可憐啊可憐。”想那胡家小姐,經此一遭,今後定然不想再來大漠了。


    垂柳迴完話出來,正好一眼看到阿狸,衝她哼了一聲,揚長而去。阿狸便也對著她的背影哼了一聲,依然而去。扶風看在眼裏,忍不住偷偷咧下嘴。


    阿狸迴到帳篷之中,阿青道:“姐姐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四殿下那裏發生什麽事了?聽著亂哄哄的。”阿狸道:“他哪裏會有什麽事情?你來這許久,可有見過他發過脾氣摔過東西的?”阿青想想搖搖頭,問道:“那為什麽他帳篷裏麵那麽嘈雜?”


    阿狸笑道:“是長孫殿下在發火呢。”


    阿青眼珠骨碌轉動,奇道:“長孫殿下發這麽大的火,卻是為何?”阿狸道:“那是因為——”驀地停了下來,伸手一拍阿青的腦袋,道:“小丫頭打聽那麽多閑事作什麽?該你知道的你知道,不該你知道不要打聽。”細想這話好象阿錦教訓她時曾說過,今日她卻用來教訓阿青,這怕是叫作言傳身教吧,這種教育是要代代相傳的。


    阿青揉揉腦袋,道:“不說就不說嘛,你不嫌手疼啊,打得我頭疼。”


    阿狸眼珠轉動,忽一眼看到帳篷角落的那瓶勿忘我,倒還是開得燦爛,奇道:“這花草你還留著啊。”阿青撅起嘴道:“姐姐吩咐的,我當然不敢懈怠,日日精心照料著,不時的換水呢。


    阿狸跳了起來,道:“你瓶子裏麵放水了?這個是幹花,不用水的。”阿青傻了眼,道:“我哪裏知道,隻當尋常花兒來養了,不過許是帳篷裏暖和,它們倒長得不錯哩。”


    阿狸將花從瓶中取出來,這把花草不僅根部沒有腐爛,反而生出些根須來,尤其是那株結紅色小果之草,尤為茁壯。阿狸奇道:“怪哉,這株植物肯定不是勿忘我,那麽又是什麽呢?”又看花枝形狀卻與她記憶中的勿忘我相差無幾,心下暗想也許隻是形似勿忘我,真名叫什麽卻無從知曉,便叫它做降珠草吧。便道:“阿青,你就照你平常那般打理它們,待迴到南京青荷別苑,將它們栽種於土裏,看來年長成什麽個樣子來。”阿青點頭答應了。


    說著阿繡進了來,看到阿狸搖搖頭道:“你也不來幫幫我,我一個人侍候兩個殿下很累的。那位小爺發起火來真是嚇人。東西都讓他砸了一地,害我收拾半天。”


    阿狸笑道:“辛苦妹妹了。不過你也知道我最擅長的是火上澆油,我怕我在那裏,他的火會更大,說不定連帳篷也起來了呢。”


    阿繡不睬她,迴頭在箱子裏找了一會,拿出一個盒子來。阿狸道:“什麽東西這麽要緊,你隻吩咐我來找就好了。”阿繡沒好氣地道:“是凝香露。殿下要我找出來,等下陪他去胡姑娘那裏。”


    凝香露是朱高燨每每服藥後所服用的露水,以玫瑰萃取而成,清新口氣,消除中藥之苦味。這次出來阿繡阿狸帶了不少,以備不時之需,誰知朱高燨沒有用上,今日倒給胡姑娘派上用場了。阿狸嗬嗬嗬嗬地幹笑兩聲,雙手一攤,道:“那隻好再辛苦你了,你也知道胡姑娘跟前的人不喜歡我,我不敢自討沒趣。”


    阿繡瞪了她一眼,道:“就是知道我才沒說要你跟著,就我這番苦心,你對得起我麽?”阿狸忙道:“你的苦心對得起天地日月,我阿狸渺小如塵,你對得起幾十萬個我了呢。”阿繡道:“慣會貧嘴。”甩簾出去。


    阿青笑道:“姐姐向來天不怕地怕,怎麽怕起胡姑娘那邊的人來?”阿狸搖搖頭,歎道:“打狗還要看主人,那個胡姑娘實在是個溫柔如水、我見猶憐的角色,我不想因為些許小事與她結下梁子。再說,”她頓了一下,道:“萬一將來那四殿下娶了她,我與她下邊的人爭鬧不休,沒得讓四殿下心煩不是?想想還是忍了吧。”


    阿青嗤地一笑,道:“姐姐嘴裏說忍,其實但凡吃了一點虧總要還迴去的,怎麽能忍下去呢?”阿狸哼了一聲,道:“你還真是了解我。就是因為不能忍,隻好避著她們些,也不能讓她們占了便宜去。她們占不著便宜,我也就沒有吃虧,這樣算下來也還好吧。”


    阿青被她說得糊裏糊塗,知道她平素如此,也不理會。又道:“姐姐,四殿下好像很喜歡你似的,你也喜歡他麽?你將來會作他的側妃麽?”


    阿狸一下子跳了起來,阿青被她嚇了一跳。阿狸道:“小鬼頭不要亂講話!什麽喜歡不喜歡,你哪隻眼睛看到他喜歡我了呢?我也不喜歡他。我怎麽可能作人的小老婆!這種事打死也不能作的!”


    阿青以手羞她道:“姐姐真真臉皮厚。小老婆小老婆,難不成你要作殿下的正妃?那可是有了人選的呢。如果胡姑娘真個嫁與殿下,你怎麽辦呢?”


    阿狸頭蒙了一下,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每每看到胡善祥與朱高燨在一起的時候,她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滋味,卻又心中存著僥幸。可是,如果真的如大家所說將來胡善祥成了楚王妃,她可要怎麽辦呢?看著阿青似笑非笑的眼神,阿狸沒好氣地說:“還能怎麽辦?他娶他的,我嫁我的,難不成離了他,我還沒人要了麽?”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妥,這樣迴答不是說自己也喜歡他麽?


    阿青果然聞言嘻嘻一笑,取笑道:“還說不喜歡他?這賭氣的樣子,不是承認了麽?你——”


    不待她再說下丟,阿狸抬手就捂住她的嘴,道:“還說?我讓你說!”便去胳肢她,阿青急忙躲避,又再三求饒,阿狸方才作罷。


    朱高燨帶著阿繡去看胡善祥,認真詢問了太醫,知道她體質柔弱,不耐寒氣入侵,已久咳成疾,需慢慢調養,近期不能太過勞累。當即開出方子來,朱高燨命垂柳去抓藥來給胡善祥煎服,又令阿繡將凝香露給她說明如何服用,略坐一下,便以要迴複皇命為由離開了胡善祥的帳篷。


    朱高燨踱步來到父皇朱棣的大帳,正要讓門口的內侍馬雲通報,卻見綿衣衛都指揮使紀綱從帳中走了出來,他看到朱高燨,急忙作揖道:“紀綱參見四殿下。”


    朱高燨看了他一下,淡淡地道:“這麽晚了,紀都指揮使還要出去公幹麽?”


    紀綱一愣,朱高燨平素隻對他們點頭,卻是不多說話,今日竟然問候了他一句,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忙道:“紀綱奉陛下之命,先迴北京去辦些差事。”


    朱高燨聞聽此言,心中一凜。紀綱是父親朱棣的心腹,甚少離開皇帝左右,但凡不在皇帝身邊了,便是要他去作重要事情。父皇今日令他先迴北京,是要作什麽事情呢?他見紀綱畢恭畢敬地候著,便道:“都指揮使辛苦了。”


    紀綱忙道:“為陛下辦事,卑職不覺得辛苦。”


    這邊內侍馬雲掀開簾子,朱高燨走了進去。紀綱方才直起身來,心道這個四殿下可是得罪不著,轉身上馬,帶人出大營往北京而去。


    朱高燨進得大帳,先給朱棣行禮。朱棣擺手讓他起身。他臉上隱有怒氣,想是適才剛剛發過火,朱高燨便也不敢多說,隻把方才太醫給胡善祥的診治結果說了一下。朱棣聽後,道:“既然如此,就讓胡氏留在此地養病,待身體好了再迴北京不遲。”


    朱高燨應聲答應。朱棣問道:“阿基呢?”


    朱高燨忙道:“方才還在一起,隻說去巡視大營,想來與眾將軍都在營中巡查。”


    朱棣聞言沉默不語,半晌道:“可惜了這孩子。”朱高燨心中吃驚,嘴上卻笑道:“父皇何出此言,阿基自小便得父皇栽培,文武兼修,縱然有什麽過錯,他年紀尚幼,著人細細指導便是,怎麽會說出可惜了這言語呢?”


    卻原來經過傳國玉璽之事,朱棣對朱瞻基大為改觀,認為這個長孫有著帝王之材,竟然動了想立他為皇太孫的念頭。自思兒子不行看孫子,如果將皇位傳於老大,那麽將來朱瞻基便有可能登基,可是如果將皇位傳於老二,老二的皇位必定要傳給他的兒子,那麽朱瞻基便沒有機會作皇帝,仔細想老二家的幾個孩子裏,能比得上朱瞻基的卻是沒有。他心裏既然有了立朱瞻基為皇太孫的想法,為著朱瞻基的原故,心裏竟將平時對太子的不喜之心減輕許多。可誰知道在這個當口卻發生了意外,原來這次朱棣北征迴朝,太子早早的就安排金忠等候在沙河接駕,哪料到當日卻因為一些疏忽,導致接駕遲了些。那朱棣本來是凱旋而迴,卻被這點小事搞得頗為掃興,他明著斥責金忠,暗地裏又遷怒於太子,連這等小事也做不好,將來如何治理國家?原本心中對朱高熾的厭惡之情又湧現出來,再加上身邊一些人見風使舵,在他耳朵邊吹著太子私自作主更改法令等事,他更是怒火上升。為著大軍還在途中,他隱忍不發,卻暗自派出紀綱先去到北京城,暗地查找太子不軌之事,隻待他迴到北京再做打算。


    此時朱高燨說到朱瞻基與軍中眾將巡視大營,朱棣更加覺得朱瞻基小小年紀,便能得到營中將士的擁戴,愈發顯出他精明能幹,便思想如果朱瞻基是老二的長子該多好,那麽他將來傳位於老二朱高煦,遲早這個皇位也是朱瞻基的,隻可惜朱瞻基卻是老大的長子,是以他脫口而出“真是可惜了”。


    朱棣這裏心中百轉千迴,那裏朱高燨也是跟著他思索萬千。他隱隱覺得此次接駕來遲之事尚未完結,隻怕後麵有更大的狂風暴雨。


    朱棣聽得朱高燨相問,卻是一笑,不再說什麽,忽然道:“胡氏需要在此地養病,不如你也留在此地陪同,待她身體好了,再一同迴去。”


    朱高燨愣了下,心中很是不願,卻又不想朱棣為此小事煩心,隻得道:“兒臣遵旨。”


    次日朱棣帶領大軍繼續啟程。朱高燨則留下來陪同胡善祥。慕容秋風與阿狸阿青自然也留了下來,百裏飛雪跟隨朱瞻基進北京。


    朱瞻基走的時候戀戀不舍,悄悄對阿狸道:“你不能跟著我們一起先去北京嗎?”


    阿狸道:“沒有辦法啊,你小王叔在哪裏,我就隻好在哪裏。”心裏卻道:“那朱棣迴去便要找太子的麻煩,我還是遠遠離開安全一些。”


    朱瞻基頗為失望,卻也不再說話。要擱著以往,朱瞻基會央求著皇爺爺讓他留下來,這次卻是不能。皇上為著接駕來遲之事惱怒,依他的性格不會輕易罷休,必定會事後算帳。朱瞻基跟隨他幾年,也能猜透他的心思,所以他必須陪著皇上迴北京,以防中間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好先作個周旋。


    卻說胡善祥留下養病,地方的官員自不敢怠慢,先是收拾出一所精致的宅子讓他們住了進去,又把地方上的名醫請來診治,她本是染得風寒,需慢慢治療將養,一時間大夫來往不絕,她的病斷斷續續,竟拖了一個多月才好。


    這些日子來,阿狸天天看著朱高燨在胡善祥所住小院出出進進,又目睹垂柳頤指氣使的架勢,自是又惱又煩。為了避免發生沒必要的衝突,阿狸盡量不去胡善祥的院子,終日裏要麽幫阿繡作些雜事,要麽便與阿青外麵四處遊蕩。


    這一日阿狸來到偏院,百無聊賴地踢些石子。遠遠地看到朱高爔走來,來到她身邊,道:“怎麽,這麽垂頭喪氣的樣子?”


    阿狸歎了口氣,道:“你天天守著你的美人,阿繡也忙著人前人後的照顧,我是手笨腳笨的,不敢再添亂,也無聊得很,隻好自己消遣了。”她看看朱高爔,道:“昨日聽說胡姑娘能坐起來了,看來應該是大好了。你也放心了吧。”


    朱高爔卻是淡淡一笑,不接她的話。


    阿狸心裏想說些什麽,卻無從開口。忽見垂柳走了過來,到跟前給朱高燨屈身行禮,道:“我們姑娘請殿下過去。”


    朱高爔忙道:“可是她病情反複了嗎?”垂柳笑道:“那倒沒有,隻是覺得有些悶,想請殿下過去說話而已。”


    嗬嗬嗬嗬!阿狸嘴角咧了四下,想說說話?阿狸忽然醋意湧出,轉眼又看到垂柳眼中幾絲譏諷,不由得妒火心中升起,惡從膽邊生,在心裏已揮舞著賞了垂柳十幾拳,麵上卻微帶著笑意,生恐有失淑女風度——雖然她也不認為自己是個淑女。


    忍!我忍!阿狸扭過頭去。聽得朱高爔轉身而去,她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遠遠地往前方擲了出去,打得遠處一群大白鵝嘎嘎四處逃散,有一隻白鵝瞪了她幾眼,忽地竟然衝她奔了過來,長長的脖頸伸直了,鏟向她的雙腿,嚇得她撒腿便跑,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這畜生也敢來啄她!


    迴到房間,難得卻看到阿繡提早迴來了,阿狸道:“你吃了嗎?我給你留的飯菜在食盒裏,還熱著呢。”阿繡道:“方才在胡姑娘那裏略吃了點,現在也不餓。”阿狸道:“哦,她對你挺好的啊。”語中含著些酸氣。


    阿繡道:“胡姑娘的性格溫順,對下人也好。”阿狸撅起嘴道:“可她的侍女對我卻不怎麽樣,尤其那個垂柳最是可惡。”阿繡笑道:“扶風告訴我了,你不要理她,她素來對人就是如此,總想著胡姑娘將來有個好的出處,她跟著自然也有好造化,忠心為主嘛,計較她作什麽。”


    阿狸委屈地道:“為主就為主嘛,幹嘛針對我啊?你看她家姑娘病了,她一直來找你做這個做那麽,獨獨對我正眼不瞧一下,也不與我招唿,害得我也不好多問她家胡姑娘的事情。”


    阿繡取笑道:“可能她是想四殿下對你太好了,心裏替她們姑娘鳴不平,與你置氣吧。”


    阿狸狠狠剜了她一眼,阿繡忙道:“別瞪我,你看四殿下把你給寵的,你做什麽他都任你去做,做錯了也不說你,錦姐姐罰你了,他還替你遮掩。你以為大家看不到麽?許是垂柳見殿下這麽縱容你,怕以後她家姑娘過來後會受到什麽委屈,所以就對你懷有敵意。”


    阿狸叫道:“我能給她什麽委屈嘛。我不過是個侍女,她將來過來了就是王妃。哪裏有侍女欺負王妃的道理?”忽然又問道:“這事情定下了嗎?四殿下是要娶她嗎?”阿狸笑道:“應該是吧,你看這次出征,是皇上親點的讓胡姑娘隨著四殿下一起,這不是很明顯嗎?怕是迴到宮裏,就會正式下旨。”


    阿狸哦了一下,不再說什麽。


    這天一早聽得外麵馬聲陣陣,阿狸跑了出去,一眼看百裏飛雪,她大叫一聲,欣喜異常。百裏飛雪下馬,侍衛接去馬匹,阿狸看他一身的風塵,想是經過長跑跋涉,她叫聲“百裏大哥”。百裏飛雪點點頭,來不及與她多寒喧,直接道:“四殿下在哪裏?”阿狸猜他必有要事,便道:“你隨我來。”


    她帶著百裏飛雪來到朱高燨房間門口,高聲道:“四殿下,百裏大哥進來了。”掀簾進內,朱高燨見到百裏飛雪,微微吃了一驚,道:“你這般匆忙,可是有什麽變故?”


    百裏飛雪見過禮後,道:“長孫殿下令我馬不停蹄趕來,北京確實出了大事。”阿狸這邊忙給他倒上茶水,百裏飛雪知道她是自己人,言語也沒有迴避,繼續道:“皇上迴到北京後,就以皇太子沒有及時接駕及賀表用詞不當為由,大加責備太子,並命人把輔佐太子的黃淮、蹇義、楊士奇、場溥、金問等各位大人都拘捕起來,從南京押到了北京。此次接駕的金忠金尚書,因為替他們幾人說話,也被皇上關了起來。長孫殿下怕接下來還有人被牽連起來,所以命我前來告知四殿下詳情,看下來如何打算,並再三提及如果可以,請四殿下早日啟程迴北京。”


    阿狸心中這便是朱棣又在動心思換太子了。她倒好了茶退了出來,看到扶風,便站在扶風身邊,扶風看了她一眼,兩人相視一笑。


    房間裏朱高燨眉頭緊皺了起來,道:“當時皇上從這裏離去之時,並沒有表現出十分的不滿,怎麽一迴到北京,就有如此雷霆之怒?”百裏飛雪道:“朝中漢王殿下的人一直對太子殿下多作詆毀,凡是太子殿下處理的各項政事,都在陛下麵前挑撥,陛下一時盛怒,就關押了輔佐太子的官員。”


    朱高燨良久不語,思索半晌,忽道:“我倒覺得這次不用那麽慌張。皇上關押的幾個人裏,蹇義、金忠、楊士奇三人是皇上一直以來頗為倚重的老臣,三人從靖難開始一直跟隨著皇上,皇上對他們不會大加責罰,應該會很快就會出獄。至於剩下的黃淮楊溥金問三人因為職位略低些,皇上可能會關的久一些,但性命應該無憂。你現下迴去,把我的話帶給長孫殿下,讓躁少安毋躁,不要輕易作出什麽舉動來。我也馬上動身,盡快在你之後趕到北京。”


    百裏飛雪點頭道:“謹記四殿下吩咐,我即刻去辦。”朱高燨道忽又道:“如果那三位大人被放出來,讓長孫殿下私下去拜訪楊士奇,長孫殿下自然知道如何去作。”百裏飛雪急忙答應。朱高燨道:“你連日奔波,且歇息會兒吧。”百裏飛雪卻道:“長孫殿下心急如焚,急等我信息。我還是快些上路的好。”


    百裏飛雪稍加整頓,就要動身,朱高燨慕容秋風送他出門,阿狸阿青跟隨著。阿狸頗為不舍,道:“怎麽剛來就走啊。我還沒跟你說話呢,我心裏很想你呢。”旁邊慕容秋風則道:“被你想可不是什麽好事。”


    百裏飛雪笑道:“你們也應該馬上啟程。我在北京等著你。還有,”他忽然一拍腦袋,道:“看我這個記性,長孫殿下也交待要問你好,我一時倒給忘了。“


    阿狸嘟囔道:“好個鬼,一點也不好。”百裏飛雪沒聽清她說什麽,問道:“你說什麽,可是有話帶與長孫殿下?”阿狸笑道:“你也給他帶個好。”百裏飛雪道:“就這個字嗎?”阿狸笑道:“嗯,就這個字。”


    阿青露齒一笑,道:“一字千金,原來是這麽個意思。”


    百裏飛雪打量下阿狸,忽然道:“我怎麽瞧著你精神不濟似的,仿佛比我離開時更瘦些。”轉頭對慕容秋風道:“這幾個月在外,她可能吃了不少苦。大哥閑時也替她補一補,別以後秋雨見了她,不認識她了。”


    阿狸心中一暖,眼睛餘光感覺朱高燨看向於她,她眼圈微熱,又恐被眾人看出端倪,便急忙掩飾,故作委屈狀靠在百裏飛雪肩上,拉著他撒嬌道:“還是飛雪哥哥關心我。這北方除了風沙還是風沙,吃不好睡不好的,所以才瘦的。”


    慕容秋風這次倒沒有出言打擊,隻是看著她,心中輕歎一聲。原來當日在大漠,慕容秋風見阿狸麵容憔悴便存了心思,仔細觀察於她,他是過來之人,時間不久便瞧出朱高燨與阿狸之間有種說不清的牽扯,卻也隻能看在眼裏,無法替阿狸解決。此時看她這般舉止,也是心存憂慮。


    百裏飛雪拍拍她的頭,笑道:“當初不讓你來,你偏要來,這會兒總算知道大漠沒有你想得那般美好了。這裏啊,沒有什麽花花草草,更談不上風花雪月了。”說著便要起身。


    眼看著百裏飛雪打馬而去,朱高燨轉過去頭,見阿狸望著遠方,便道:“過兩天我們也就跟著迴去了,你不用著急。”


    阿狸一怔,卻道:“我著什麽急啊?”想他守著美人自在逍遙,自是不急,現在卻說她著急,她哪裏就著急了?想著心下來氣,拉下臉來扭頭便走。


    朱高燨與慕容秋風麵麵相覷,朱高燨道:“今日你又招惹她了?”


    慕容秋風連連搖頭道:“我躲她還來不及,怎麽會向槍尖上撞呢?”


    一邊的阿青哈哈笑了,道:“我知道我知道,是那群白鵝惹她了。竟不知怎地,那白鵝見了阿狸姐姐就擰起脖頸來啄她,阿狸姐姐現在都不敢一個人走路了,去哪裏都拉著我。”


    正說話間,就見阿狸哇哇大叫著跑了過來,後麵赫然跟著群白鵝!


    朱高燨一行人啟程往北京去,因為胡善祥身子方好,不能太趕,隻好走走停停,大約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才到了北京城。半路上就接到了朱瞻基的書信,正如朱高燨所料,金忠楊士奇蹇義被釋放,蹇義已迴南京,金忠與楊士奇暫留北京,另外三個人黃淮楊溥金問還在獄中,但是朱瞻基私下照應,倒了沒受什麽拷打逼供。


    一路上阿狸都不太開心,以往隨著大軍行走,人多熱鬧,倒沒覺得什麽,現在卻隻能天天對著朱高燨與胡善祥。每每看到二人在一處細聲長談,她就覺得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幹脆就躲在外麵。朱高燨也看出阿狸有些避開他的意思,卻也無可奈何,兩人竟然漸行漸遠,偶爾碰在一處時,言語之間便打著啞謎,長久下來,都被搞得身心疲憊。


    這一日下午到得北京城時,朱瞻基在城門口迎接他們。眾人見麵,自是欣喜。朱瞻基道:“皇爺爺命我來接小王叔,叫早些迴宮去呢。”朱高燨點點頭,兩人坐在一輛車上,阿狸見朱瞻基不騎馬,猜測他必有話要對朱高燨說,多半是關於這次朱棣對太子的發難。她便騎馬隨在車子旁邊走,不肯跟他們同在車內。


    果然在路上,朱瞻基就道:“皇爺爺雖然把金楊騫三位大人放了,但是黃淮等三人還在羈押之中。皇爺爺把父王監國時所處理的政務,無論大小,都讓人一一查閱,凡是父王作出的結論皇爺爺一概推翻,讓人重新議定,這還罷了,卻又把所有更改過的政務都張貼於午門,讓朝中大臣觀看,好引以為戒。”


    朱高燨擔心道:“皇上此次大張旗鼓,搞得這麽大了。”


    朱瞻基道:“可不是麽?我父王所作出的處理結果全部作廢,又重新更訂,可是想想當初,哪項決定不是報請皇爺爺批準的?父王經曆過上一次的監國後,此次監國更是謹慎,事無具細,一概奏請皇爺爺批準了才決定,可是皇爺爺卻又變卦,雞蛋裏挑骨頭,百般挑剔,真是叫人無可奈何了。父王來信也是不知如何應對。”


    朱高燨見他言語之間頗多怨懟,便警告道:“你在皇上麵前,千萬不可流露出這般情緒來。現在看著你的麵子,皇上還對你父王留著情麵,如果連你也失去皇上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糟糕了呢。”


    朱瞻基笑道:“這個是自然,也隻有在小王叔麵前發下牢騷了。”朱高燨又道:“楊士奇那裏你可有私下去過?”朱瞻基道:“就是這個楊士奇,奇怪地很,我去了幾次,卻隻見到一次,且無論我說什麽,他隻是一語不發,我逼得緊了,他隻說:‘殿下隻管迴去,莫要著急。’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什麽個態度。小王叔,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二王叔的人。”


    朱高燨聞言沉思片刻,輕輕一笑道:“他這麽個態度我倒是放心了。正是他說的,你莫要著急,事情不會像你想的那樣糟糕。”朱瞻基半信半疑道:“是麽?你怎麽對他如此信任?”朱高燨道:“你記不記得你父王第一次監國時候,皇上亦如現在這般對他百般挑剔,問身邊百官太子監國情況怎樣,那些官員多是貪生怕死之輩,要麽喏喏不語,要麽詆毀你父王,等問到楊士奇的時候,楊士奇卻道:‘太子監國時努力處理政務,積極聽取大臣的建議,好的建議他會采納,不恰當的建議,他亦駁斥’。”


    朱瞻基狐疑道:“這番迴答也似在打太極,模棱兩可啊。聽不出他到底是向著誰說話。“


    朱高燨笑道:“這就是楊士奇的水平所在。他既不站在太子立場,也不站在漢王立場。其實皇上要的就是這種態度,要不偏不倚,這樣的話皇上才能聽進去。你莫看你皇爺爺當時臉上陰晴不定,實則心裏已有了定論,不然,你父王怎麽可能還安安穩穩地呆在南京呢?”


    朱瞻基笑道:“原來是這樣。小王叔,你要我去找楊士奇,其實是在逼他作出決定。”


    朱高燨道:“楊士奇一直以來,持中立態度,皇上多看重他的意見,你此番多去拜訪請教,他自然會看到你的孝心仁義,想來他亦會作出對你父王有利的決定。”


    朱瞻基點頭道:“小王叔所言甚是,現在就看他下來怎麽作了。”


    兩人說著到了皇宮門口。朱高燨與朱瞻基在北京也都有各自的宅院,前些日子百裏飛雪就住在朱瞻基的別院裏,此時慕容秋風阿青跟隨百裏飛雪先去朱瞻基的別院,朱高燨朱瞻基帶著其餘的人進了宮。北京城的故宮阿狸倒是去過,這時隨著眾人進去,見規模雖不及現在故宮宏大,但是比南京的皇宮大多了,這幾年朱棣一直致力於營建北京,想把都城遷到這個地方。這時候北京皇宮已經初具規模了,當時的燕王府也已變成了皇宮。北京的皇宮與南京的皇宮頗為相似,就連宮殿的許多名字也是相同。


    朱高燨與朱瞻基以前跟隨朱棣來北京時,就一起住在吉祥閣,此處離朱棣的乾清宮不遠。胡善祥早有宮中女官帶去別處居住,朱高燨與朱瞻基帶著眾人來到乾清宮。


    剛到門口,朱棣的內侍官馬雲迎了出來,道:“兩位殿下來了,且在門外稍候。皇上與幾位大臣正在議事。”


    朱瞻基道:“裏麵誰在那裏?”馬雲道:“是翰林院的楊士奇大人,兵部的金忠大人,還有大理寺的耿通大人。”


    朱瞻基道:“耿通?他怎麽也在這裏?”


    卻聽得裏麵有人大聲道:“陛下,太子的監國政務處理,很是妥當,沒必要再改過來,請陛下收迴午門張榜。”


    阿狸嚇了一跳,姚廣孝說過明朝的言官都是很厲害,經常在皇帝麵帝直言上諫,這個人是誰,敢在殺人如麻的朱棣麵前如此說話?


    朱高燨聽出是耿通的聲音,歎道:“這個耿通如此對皇上進言,怕是命不久矣。”朱瞻基麵上也露出擔憂之色。


    聽得啪地一聲響,似有東西摔在地上,接著聽到朱棣厲聲道:“大膽!”便聽到裏麵有人噗通跪下之聲,想是耿通跪了下來,道:“陛下恕罪。”


    聽到朱棣哼了一聲,喝道:“金忠,你來說,太子監國期間可作出過什麽逾越之事?”聽得金忠也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嘶聲道:“陛下,臣敢以身家性命擔保,太子監國沒有作出什麽錯事,一切都按著陛下指示處理。”


    朱棣喝道:“那麽他違反禮儀,接駕來遲,又當作何解釋?”


    卻聽得楊士奇也跪了下來,朗聲道:“陛下,太子對陛下向來尊敬孝順,這次也早早的派人去北方接駕,是我們這些作臣子的沒有作好準備工作,致使迎駕遲緩了,罪責在我們這些臣子,與太子殿下無關。”


    此言一出,殿外之人無不動容,那內侍馬雲悄聲道:“這人楊士奇膽子也忒大了,這幾日來關了多少朝廷大臣,他卻還是這般執意解釋,難道不怕也被關了起來?”


    朱瞻基讚道:“這樣的臣子才是忠臣!”


    朱高燨沒有言語,嘴角卻浮出一絲微笑。半響沒聽到裏麵動靜,想是朱棣也沒說話。好一會聽到腳步之聲,卻是楊士奇金忠耿通走了出來,金忠耿通臉上帶著些許汗意,在這個冷天會出汗,想是方才在裏麵驚嚇所致,倒是楊士奇麵色如常。


    三人見到朱高燨與朱瞻基,忙上前作揖,兩人揮手讓他們起去。馬雲帶著二人進了殿內,阿狸阿繡跟在後麵,遠遠地立在殿門處等候。


    隻見朱棣坐在龍椅上,臉上帶著幾分氣惱。朱高燨與朱瞻基上前跪下行大禮,朱棣見他們二人進來,臉色稍緩,令他們起身。朱棣看看朱高燨道:“燨兒,你一路可順利?”


    朱高燨道:“很是順利,謝父皇掛念。”朱棣點點頭,又問道:“胡氏也好了嗎?”朱高燨道:“是的,也巳痊愈,方才跟著宮中姑姑自去休息了,等過幾日父皇閑暇之時再來行禮拜見。”


    朱棣點點頭,卻也不再說話,自己鎖著個眉毛,不知在想些什麽,朱高燨與朱瞻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也不敢冒然開口。


    半響,朱棣突然道:“匹夫膽大的很。來人!”他抬起頭來,對上前來的馬雲道:“傳令紀綱,讓他把耿通、楊士奇給朕抓了起來,關進大獄之內!”


    馬雲應了聲,出去傳旨。朱高燨與朱瞻基相互看看,卻不知朱棣方才思量再三,怎地突然下了這麽個旨意。殿外的阿狸也被朱棣的突然發作嚇了一跳,這個皇帝,怎麽在沉思之中,突然就又想起抓人了呢。


    卻原來朱棣一直以來心裏便積著股怒氣。紀綱奉命到了北京,就把太子在監國時期處理的各種奏折一一歸整,找出太子擅自作主的一些決定,待朱棣迴到北京,便都呈了上去。朱棣細看去,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且具在太子權限範圍之內,但是卻也引起了朱棣的戒備,原來朱棣政令嚴苛,太子朱高熾心存仁厚,對朱棣的某些法令作了些許更改,這便觸動了朱棣的權威。朱棣向來剛愎自用,位居九五,豈容他人壓在他的頭上。他心性多疑,便猜疑朱高熾有篡權之嫌,再加上朝中許多文臣替朱高熾說話講情,更讓他火上澆油,認定這些大臣與太子串通一氣來,猜忌之心日益加重。方才耿忠與楊士奇替太子據理力爭,朱棣當時心中大怒,已動殺機。待三人離開大殿,他越想越氣,再也忍耐不住,便憤然下旨將兩人下入大獄。


    待下完旨意,朱棣方才臉色稍霽,道:“燨兒,阿基,你們二人留下來陪朕一起用膳吧。”


    殿外阿狸歎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這臉變得也太快了。


    用膳後朱高燨與朱瞻基告退,帶著阿狸等人迴到了吉祥閣,這裏比南京的永華殿寬敞些,房間布局設施卻是依照永華殿而建。宮裏的侍女內侍也是以前侍候過他們的舊人,阿錦雖然不在,阿繡也還熟悉,安排一應眾人侍候兩人洗漱不提。


    晚間阿狸出了房門,看看四方的院子,想起南京永華殿裏也是這般院子內寸草不生,還好朱瞻基弄了許多花草來擺了才顯出些生氣,現在朱瞻基為了他父王的事情,自是煩惱不己,當然也不想起來給她弄花弄草。今日看朱棣的神情,讓人都捉摸不透,搞不清他要作什麽,隻是找些小事來刨根問底,皇帝的心思猜不透啊。


    聽得腳步聲,她抬起頭,卻是朱瞻基走了過來,看到阿狸,便停下來,走到她麵前,輕聲道:“這些日子你可好?”


    白天一直沒機會跟他講話,此時二人單獨相處,阿狸見他身形似乎更高了些,忙到他跟前,用手比了比,笑道:“你竟長高了許多,前些日子你隻比我高半個頭,現在快好像都一個頭了。”


    朱瞻基微微咧了下嘴,卻沒像以往那樣跟她嬉皮笑臉,阿狸看他眼窩有些陷了下去,烏黑的眉毛微微蹙在一些,心想:“這些時日他定是經受了很多痛苦,眼看著父親被人詆毀陷害,天天聽著爺爺對父親的斥責,卻又不能作些什麽,心裏的難過可想而知,卻也不能對人輕易言說。”便輕歎了下,柔聲道:“這些日子你過得很不好,是吧?”


    朱瞻基聽到這句話,眼眶有些濕潤,卻抬起了頭,看著黑乎乎的天空,勉強笑道:“今晚沒有月亮星星,這天啊,挺冷的,好像要下雪了。”


    眼見眼中淚光閃過,卻抬頭看天。阿狸猜想他定是不想讓人看到他的眼淚,想把眼淚憋會去。不禁對他心生惻然,他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要是擱在她的那個年代,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學生,一心隻把學習搞好就行了,而在古代的他,卻是已經開始經曆各種爾虞我詐,承受各種各樣的壓力。看著他削瘦的肩膀倔強的直立著,阿狸忍不住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道:“雖然你年紀小了些,但依然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知道你能行的,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現在你所經曆的一切,轉眼就會過去,你一定要堅持住。”


    朱瞻基的肩膀微微抖了下,他依然仰著臉。淚水慢慢滑過臉頰,卻不想讓人看到。阿狸心中難過,忽然拉著他,讓他坐在台階上,笑道:“來來,我給你唱個我們那裏的小曲聽,好不好?”


    她往後退了兩步,站在朱瞻基麵前,雙手拍了下,輕哼聲那個她喜歡的搖滾: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


    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愛上我你就別怕後悔,因為一天我要遠走高飛.


    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隨.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我隻想看到你長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淚.


    也不願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願與任何人作對.


    你別想知道我到底是誰,也別想看到我的虛偽。


    這支搖滾是她老爹喜歡的,整天掛在嘴邊,阿狸聽得耳熟能詳,剛開始並不喜歡,聽得久了越來越愛聽。她此時哼著,中間也夾雜著一些街舞的小動作,她本是學習音樂舞蹈的,那裏街舞動作被她化解用在這支搖滾曲子中,立時顯得青春洋溢,熱情四射,朱瞻基漸漸被她逗得笑起來。又見阿狸動作怪異,卻很是協調,舞動起來煞是好看,引得他更加開懷。


    一曲終了,阿狸停下來,她跳得熱了,以手作扇在臉上唿扇一下,笑道:“可喜歡這支曲子?”朱瞻基道:“這是什麽歌舞,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又是你們老家的麽?”


    阿狸得意地道:“對了。我們那裏的人從老到幼,都能歌善舞,每天早上晚上,在大片的空地上,都能看到一群一群的人連唱帶跳,熱鬧得很。”她說的是廣場舞。


    朱瞻基哪裏會懂,隻是想象道:“我聽得少數民族皆善歌舞,你父親西疆人,自然受他們的影響了。不過這個舞蹈倒也新穎,你的動作也是從沒見過,奇怪得很。”想得阿狸那些怪異的伸胳膊動腿,他不禁又笑了起來。


    阿狸見他臉上陰霾一時掃去,隻想逗他開心,便笑道:“要不要我教你?”朱瞻基忙搖頭道:“你那些動作我做不來的。”想著又想發笑,道:“舞倒算了,隻是歌詞,卻也直白的怪異,真有這些詞嗎?還是你自己編著玩耍?”


    阿狸叫道:“我可沒有那個本事。歌詞多好啊。”她順手一拍朱瞻在的肩膀,打著節拍哼道:“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你記得啊,我們要所有的所有,就是不要恨和悔!”


    朱瞻基微笑不語,卻是抬手從肩膀上把阿狸的手拿了下來,輕輕的握著,阿狸一愣,想抽迴來,卻被他用力緊握。隻聽他輕輕道:“不要動,就讓我這麽握會兒。”


    阿狸怔住了。朱瞻基慢慢地道:“阿狸,我心裏很孤單,想找個人說話,卻不知找誰去。有時候很是羨慕漢王和張輔。他們二人無話不談,簡直比兄弟還要親。我與小王叔雖然一同長大,少時倒也親密無間,隻是他這幾年身體不好,時常不在宮裏居住,也許是我們都長大了,竟有些生分,有些話居然也說不出來了。我自小就見父王過著隱忍的日子,他雖是個太子,卻一直被皇爺爺及王叔們壓抑著。我有時很替父王不平,他的這十幾年太子生涯,竟似過在刀尖上一般,天天提心吊膽。換作我,是一定不會這麽忍的。可是父王卻一直教育我要禮讓。禮讓——你說二叔他們怎麽就不會禮讓呢?”語氣忽然強硬,冷冷道:“總有一日,我會把他們都收拾了,替我父王討個公道。”


    阿狸渾身一震,朱瞻基感覺到了,望著她的眼睛,道:“你莫害怕,這話我也隻能跟你說。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你就象一碗清水,清澈見底,沒有一絲雜質,我喜歡跟你講話,喜歡聽你說話,喜歡看你像蝴蝶般在花叢中穿梭。我至今還記得那日你穿著藍色衫子,在花叢裏用繡花針穿著茉莉花,你沒完成的那串茉莉花串,我連繡花針一起收著,還有你給海濤的那串,我也要了過來,放在我枕邊,晚上睡覺的時候,就像你說的那樣,有股甜甜的香味,能讓我睡得很甜。你身上也一直帶著各種的花香,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清新怡人。”他說著微微閉起雙眼,似乎在嗅她身上的香氣。


    阿狸不禁大窘,這小鬼頭,好像在說情話啊!忙手上使勁想掙脫開來,朱瞻基便放開她,卻又低頭看看方才握著她的手掌,道:“怎麽,不喜歡聽麽?”


    他神情似有些難過,卻搖搖頭,徑自走向他的房間,海濤在門口掀開簾子,他顧自走了進去。


    阿狸方唿出一口氣。這個小子方才的樣子看著挺鄭重其事的,聽他所說,竟似對她十分的傾心,阿狸心裏驚唿了下,這可不行,這麽個小毛頭,以後不能跟太過於親熱,免得讓他誤解自己。卻又想到他方才兩眼淚光,心中一軟,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悶悶地進了房,阿繡正在洗漱,見她就笑道:“你跟長孫殿下說什麽呢,講了這麽長時間?又唱又跳,那舞蹈古怪得很,扭腰扭腿的。我方才在四殿下書房裏麵,從窗子裏可都看到了啊。”她嗤地一笑,又道:“我還看到長孫殿下拉了你的手呢。”


    阿狸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可不要想歪了,他方才心中難過,就像個無助的小孩子,我在安慰他呢。”阿繡笑道:“長孫殿下都多大了,還小孩子?怕也快要娶親了,你也好笑,當他是個孩子。”阿狸道:“我們那裏的人啊,都是二三十多歲以後才成親的,不像你們這裏,娶親這麽般的早,像長孫殿下這樣的人,都還未到成婚年齡。”阿繡道:“真不知道你們那兒是什麽野蠻民族,規矩如此古怪。”


    焉不知是你們的規矩古怪呢?阿狸也懶得解釋。


    晚上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北京城,待阿狸起床看到窗外都是一片潔白時,忍不住高聲唿喊。阿繡從窗戶往外探了下頭,笑道:“這下你又有得玩了。”


    阿狸笑道:“等下陪著殿下去請安,你等我迴來玩雪啊。”


    忙忙地洗漱,跟著朱高燨去乾清宮請安,一路上就巴望著快快迴來,朱高燨也知她心思,便沒有在那裏用膳,早早地告退出來。


    迴來的路上正好碰到胡善祥帶了一群侍女往乾清宮去,想是去給皇上請安。兩人站住了相視一笑。阿狸扶風等見狀側身避到稍遠處,阿狸抬頭又看到了垂柳,兩人好久都沒有說話了,縱使路上相見也如陌路人。此時目光碰在一處,阿狸正要躲開,卻見垂柳衝她微微一笑,又招了招手,阿狸狐疑地看看四下,旁邊沒有別人,確定是在叫自己,沒奈何走到她身邊,垂柳悄笑道:“你現在倒是很識趣嘛。”


    阿狸苦笑了一下,道:“這就叫識趣啊?那我以後要更加識趣些才好。”垂柳笑道:“你隻管好好的,將來我們姑娘作了王妃,自有你的好處。”阿狸嗬嗬道:“好處呢我不知道,服侍好殿下才是本分,別的呢,卻不敢奢望。”


    垂柳心裏很是生氣,別的宮人對她都是客客氣氣,唯獨這個叫阿狸的,向來眼高於頂,沒把她放在眼裏,略微皺眉,心裏有了計較,輕笑道:“你過來,我有話告訴你啊。”身子向阿狸人靠攏,擋住後麵人的視線,作勢去推阿狸,阿狸下意識地用手阻攔,手還沒碰到垂柳時,卻見她啊呀一聲,整個人倒在地上。


    眾人聽到垂柳的叫聲,一齊向她們望去,隻見垂柳倒在地上,阿狸卻懸空伸著兩手,又聽垂柳哭喊道:“阿狸姐姐,我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指出我改了便是,不要這麽打我,我下次不敢了。”


    哇——靠!阿狸的眼珠差點掉下來,這也行啊?她看看盯著她的眾人,又看看垂柳,後者嗚嗚哭泣,眼睛卻得意地閃動,我去!這麽狗血的劇情也會發生在她身上,第一次上當是無知,第二次便是愚蠢了!阿狸看著垂柳狡詐的臉,心裏想著要不要上前補上一腳。


    這時早有胡善祥身邊一個宮女跑了過來,將垂柳扶了起來,她揉揉腿,怯怯地看看阿狸,然後扶著那個宮女,慢慢來到胡善祥旁邊。


    胡善祥詫異地看看阿狸,又看看垂柳,垂柳抽答著道:“方才正跟阿狸姐姐說話來著,她不知怎地就打我了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


    阿狸急忙上前道:“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倒在地方的。”然後對垂柳道:“青天白日的你怎麽滿嘴胡說呢?”垂柳卻是眼睛一眨,淚珠流了出來,哭道:“阿狸姐姐,想是我有做的不對地方,你千萬不要跟我計較,我以後改了就是。你說我自己跌倒,就當我自己跌倒就是了。”


    阿狸暗暗叫絕,這絕活倒是怎麽練成的呢?現代吧是眼藥水,點上就淚流不止,明代難道也有這個東西了?


    扶她的那個小宮女小聲道:“自己好端端地怎麽會跌倒,分明就是被人推的。”


    胡善祥嗔責地看了她一眼,小宮女不再言語。胡善祥輕聲對垂柳道:“雪地路滑,一時不小心撞到你,也是有的,你不要再哭哭涕涕,成何體統。”


    垂柳忙擦幹了臉上的淚,道:“小姐說的是,可能是阿狸姐姐誤撞到我的。”


    阿狸氣得倒不知怎麽說了,自編自導,最後還讓她來買單!奶奶個腿!她指著垂柳道:“你、你……”


    朱高燨一直不語,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見阿狸臉脹得通紅,又要與垂柳理論,他輕聲喝道:“阿狸!”臉色沉了下來,喝止她往下說。阿狸咬咬嘴唇,生生咽下了到嘴邊的一大串罵人的話語。


    胡善祥忙笑道:“小丫頭們玩笑罷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又向阿狸道:“阿狸姑娘,垂柳年紀小,你多擔待些。不要與她一般見識才好。”


    不待阿狸說話,朱高燨笑了笑,道:“時辰不早了,你要去請安就早些去吧。”


    胡善祥點點頭,帶著人向乾清宮走去。


    朱高燨一行繼續迴吉祥閣,他一路也沒理阿狸,阿狸慢吞吞跟在後麵,扶風稍落後幾步,悄聲道:“你怎麽還得了理了似的這般不依不饒的。”阿狸委屈道:“我根本就沒有碰到那個垂柳,是她自己跌倒的。可是你們都不相信我。還有他,”阿狸衝著朱高燨的背影努了下嘴,“他不幫我說話就罷了,還兇我吆喝我!”衝著朱高燨的後背作勢踢了幾下。


    扶風咧下嘴,忙又小聲道:“你是真不知道麽?殿下喝止你就是在幫你。你想想,胡姑娘身後那些姑姑都是吃素的麽,要是叫嚷起來,吃虧倒黴的還不是你?”阿狸仔細想想,胡善祥身邊確實站著兩個姑姑,如果方才跟垂柳計較起來,後果還真不知是什麽樣。如此想來她心裏認同大事化小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是又確實氣的慌,便嘴上依然強道:“那又怎麽樣,把我關到黑屋子不讓吃飯麽?我才不怕。”忽地想起阿繡說的宮中什麽提鈴板著的刑法來,不禁心中害怕。那些刑法她雖然沒有見過,隻是聽阿繡簡單講過,聽起來不像是好玩的事。


    扶風知她嘴硬逞強,便笑了笑不說話。阿狸歪過頭來,道:“扶風,如果我被關了,你會給我送飯吃吧?”


    扶風一愣。阿狸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扶風,如果你被關了,我一定會給你送飯的。”


    他二人說著隨朱高燨進了吉祥閣的宮門,乍覺眼前一亮,隻見諾大的庭院之中,擺了幾大盆紅梅花,樹幹甚是粗大,枝枝梅花含苞怒放,白雪紅梅,清香襲人,景色十分的引人。阿狸心中的氣惱一下子化為烏有,她歡聲叫著,圍著紅梅紅團團亂轉。阿繡走過來道:“是長孫殿下方才讓人送來的,倒是給咱們這裏添了不少喜氣。”


    阿狸四下瞧去,沒看到朱瞻基,道:“他人呢?”阿繡道:“一早就出去了,梅花是花房的人送過來的。”


    轉眼看到朱高燨立在梅花旁邊,她心裏高興,也不再計較什麽,就笑:“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漂亮吧?”


    朱高燨卻盯了她一眼,麵無任何表情,轉身進了殿中。阿狸衝他背影作了個鬼臉,輕聲嘀咕道:“小氣,我都不生氣,你一個大男人卻這般模樣。”抬手從花枝上摘下一朵花來,卻並不拂去花朵上的白雪,將整個花連雪一起放入嘴裏,一股冰冷之氣立馬從嘴巴向身體四下散去,她打了個冷顫。


    冬天的夜黑得早了些,傍晚時分雪花又開始飄落。阿繡早早地在書房裏點起燈,又把炭火撥弄得極旺。朱高燨慢慢踱到窗前,覺得房中有些過熱了,隨手推開了窗子,一股冷氣撲麵而來,夾雜著片片雪花進了屋子。他不禁往後退了下,看到旁邊的貂皮披風,就披了斜倚在窗邊。鼻子忽嗅到陣陣花香,抬頭來,竟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花環掛在窗前,這定是阿狸的傑作,她的手一向是巧的,用些枝葉絲帶便能作出精致的東西來。他微微一笑,伸手把那個花環取了下來,拿在手中仔細把玩。


    聽得說話聲音,他抬眼望去,海濤扶著朱瞻基走進宮門。朱瞻基腳步不穩,想來是喝了不少酒。隻見他停下腳步,左右看看院中的梅花,道:“這花少了些,明日你再讓人多取些來。”


    一側身,他看到窗畔的朱高燨,便叫了聲“小王叔”,歪歪扭扭地來到窗前。


    朱高燨隻覺酒氣衝天,蹙眉道:“怎地喝成這樣子?”朱瞻基看到他手中的花環,笑道:“精致地很啊,嗬嗬,漂亮。”便從他手中拿過來,上下翻看。


    朱高燨道:“你父王正處於煎熬之中,這些日子你還是不要喝酒的好,仔細傳到皇上耳中,憑白落了不是。”說著對海濤道:“去讓人煮些醒酒湯來。”順手又將花環取迴來。海濤答應著,看朱瞻基兩手扶於窗台之上,沒有再搖晃,忙去找人煮湯。


    朱瞻基卻忽然扒在窗子邊沿之上,麵露悲傷之色,聲音略哽,道:“小王叔,我父王病了。”眼中落下淚來。


    朱高燨吃了一驚,道:“什麽時候的事?”朱瞻基道:“剛剛南京的人來報,我母妃也一起差人來告訴了我。父王病得十分厲害,已然臥床不起。”說著竟然嗚嗚哽咽。


    朱高燨見狀也是難過,他輕輕拍著朱瞻基的背,半晌道:“不要哭了,想必此時消息也會傳到皇上那裏,皇上再怎麽樣也會顧忌父子之情。明日一早你我二人齊到乾清宮麵見皇上。”


    朱瞻基慢慢拭去臉上淚水。此時海濤過來,朱高燨道:“扶他迴去休息。”目送海濤扶著朱瞻基進了房間,方覺雙手冰涼,忙把窗子關上。


    他心中卻幾番思量著,父皇不讓他參政,但是眼下這個時刻,太子大哥身身處危機時刻,不管怎麽樣,還是要去向父皇求情,父皇不喜歡,也是沒辦法的事了。正思索間,聽到院中聲響不斷,接著便聽到海濤的聲音道:“長孫殿下,咱們還是迴去休息吧,你這樣出出進進的,小心著了涼。”


    想是朱瞻基酒勁發作,在院中徘徊,他心裏必是極苦,倒是可憐。朱高燨想著就又微微開啟窗子,欲喚了他來書房坐坐,放眼看去卻見阿狸走到朱瞻基的身邊。


    原來阿狸與阿繡在房間裏也聽到朱瞻基在院中折騰,阿繡笑道:“這個小殿下啊,你還是把他勸迴房裏吧,不然今晚我們都不要睡了。”


    阿狸隨手抓件鬥篷披了來到院中,見朱瞻基在院中看著梅花呆望,卻不言語。她走上前笑道:“多謝你的好梅花,我們今日賞了一天的梅,隻是不見你,你一天都哪裏去了啊。”


    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卻不說話,阿狸又聞得他一身酒味,她轉身望向一邊的海濤,海濤輕輕地道:“太子殿下病了。”她心下便明白朱瞻基是借酒澆愁,問道:“醒酒湯喝了嗎?”海濤點點頭,道:“剛剛在房間已喝了,卻隻說心裏熱得難受,非要出來,我也攔不住。”阿狸點點頭,道:“你且去,我陪他一下。”海濤應聲走開。


    阿狸看朱瞻基隻是發呆不語,自己亦不作聲,隻是待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朱瞻基轉過頭來,阿狸便衝他微微一笑。朱瞻基隻覺她笑靨如花,吹氣如蘭,忍不住歎道:“你笑起來總是好看的。”


    阿狸又是粲然一笑,道:“那你就多看看嘛。”


    朱瞻基聽得好笑,嘴唇咧了一下。


    阿狸又道:“聽說美人一笑解千愁,我沒那麽厲害,隻解一愁就足矣。怎麽樣,你還愁苦嗎?”朱瞻基被她說得想笑,便挪揄道:“沒見過你這樣自誇的人,說自己是個美人,臉皮倒厚。”


    阿狸道:“是你方才說我笑起來好看,現在卻又說我臉皮厚。那我還是不笑也罷。”說著繃起臉來。


    她此時麵若桃花,嬌嗔喜人,朱瞻基一時按捺不住,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下,道:“嘴倒貧的很,你不要說話,隻那裏靜靜地站著,就是一個美人了。”


    阿狸道:“不說話隻靜靜站著,那不成了木石雕刻的人了嗎?那樣的美人毫無生氣,原來你是喜歡那樣的人啊?”隨即得意地道:“這下我知道了,等迴到南京啊,我告訴孫家姑娘,她一高興啊,說不定賞我些什麽東西呢。”


    朱瞻基伸手就去捂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阿狸笑著便躲,沒想到朱瞻基的勁大,兩人拉扯著一起跌坐在雪中,雪很厚,倒沒傷著,阿狸忙要起身,朱瞻基卻一伸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她心中一驚急忙掙紮,朱瞻基卻輕聲道:“不要動,一會就好。”


    他雙手環抱著阿狸,將頭埋在她的肩上。阿狸怔了下,隻覺他抱得很緊,心下驚慌,正要使勁掙脫的時候,朱瞻基忽然放開了手臂,笑著翻身站起,又一把拉了阿狸起來。


    阿狸憤然甩開他的手,橫了朱瞻基一眼,哼道:“小鬼頭,以後再吃我豆腐,小心我咬你!”朱瞻基笑道:“你屬狗的啊,咬我?居然敢叫長孫殿下作小鬼頭,你膽子不小。”阿狸拍拍身上的雪,哼了一聲,徑向房間去了。


    朱瞻基微笑看著她的背影,鼻間還猶留著她發梢的花香,想是今天在梅花邊待久了,她身上發上都染上了香氣。轉眼間,看到朱高燨的書房窗子半開,依稀看到朱高燨竟倚在那裏。他想想便走了過去,道:“小王叔,還沒休息?”


    朱高燨淡淡道:“你這般折騰,怎麽能讓人好好睡去呢。”


    朱瞻基笑道:“好,我不折騰了,現在迴去睡覺。”轉身間,複又迴頭道:“小王叔,你把阿狸給了我吧。”


    朱高燨見他神色凝重,不像以前那般嬉戲取笑,他一時倒不知說什麽好。朱瞻基又道:“小王叔,我心裏很喜歡她,跟她在一起,我很開心,什麽煩惱事都沒有了。”


    朱高燨沒有說話,朱瞻基看看他卻又笑了笑,一眼看見海濤過來,便扶著他欲迴房,驀地又迴身道:“我會好好待她,你放心。”


    朱高燨靠在了窗戶上,一時腦子一片茫然,一任雪花飄進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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