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薛氏來請了早安要走的時候,呂老夫人就叫住了她。等旁人都走了,呂老夫人就把屋子裏的丫頭們都遣走,也沒讓那薛氏坐下,開門見山地就問了她一句“那紅裙到底是怎麽迴兒事,你又在想搞什麽呢?”那語氣頗不和善。

    薛氏見呂老夫人問起這個,心裏咯噔一下,她自知這事做的太毒,這個婆婆兼姑媽的知道後是絕不會同意的,本就想悄悄的做了再說,到時候生米煮成了熟飯,就算被說幾句又如何呢。薛氏原先認為繡兒是絕不敢也不會把這事說出來的,一來估計她這小小年紀,哪知道這事得厲害,二來,繡兒娘家也沒人幫她,她到哪去訴說呢,在這呂家她是連訴苦的地方都沒有的,本來怕她告訴那呂宏濤,那天薛氏是狠狠地囑咐了她一通,又要她知廉恥,又要她知身份,量她也不敢亂說。可如今就怎麽傳到了老太太的耳朵裏呢,薛氏也不明白,但隻能先打個馬虎眼,敷衍過去再說了。

    於是,薛氏就含含糊糊地說“那紅裙又怎麽了呢,不就是個禮物麽,能有什麽呢。”

    呂老夫人鼻子裏哼了一聲,搖搖頭說“你呀,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你那點子的心思我還有不知道的麽,隻是也別太過了,這種惡毒的事你也做得出來?”

    薛氏被揭穿了心事,頓時紅了臉,但她還是要強辯地說“娘也看得我太那個了吧,我就想到那時侯這兩人總該交換個禮物吧,姐妹間的情誼嘛總是要的嘛,芳瓊她也自會備一份厚禮給她的,可那繡兒有什麽拿得出來呢?”薛氏自覺得這道理還滿充足的,那聲氣不由得高了起來,“看她那窮樣兒,就連身上穿的也是我們呂家的,她能拿得出什麽來呢?我是看她可憐,怕到時候太丟人顯眼的,所以才讓她繡條裙子意思意思的,看娘想哪去了。”

    呂老夫人狠狠地瞪了薛氏一眼“還跟我強嘴,難道你這快五十的人了,連這送紅裙的利害關係都分不清了麽?真不知道是你糊塗呢,還是我老了腦筋壞了呢。再者我問你,你是怎麽跟繡兒說的呢,就這麽全都說了?”

    薛氏被婆婆這一頓的數落,雖滿心的不服,可也不敢再爭辯,隻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又見問她是怎麽說的隻得迴答道“還有怎麽好說的呢,不就是說了實情麽。”

    呂老夫人歎了口氣,“你呀,真是的,也不管人家孩子受得了受不了,要說麽,也該由我來好好地跟她說,至少也能讓她好過點不是。”

    那薛氏滿臉的不以為然,立時就說“這好過也要過,不好過也要過,事情是早就放在那兒了,好好地說又頂什麽用呢,讓她早明白了早好,熬過來就不就沒事了麽,還怕她受不住,那當年就不怕我受不受得住麽。”

    這哪是媳婦跟婆婆說話的口氣呢,一頓的搶白讓呂老夫人為之氣結,可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硬是把心裏的火氣壓了下來。因為這番話,讓她想起當年為了娶米氏進門時,自己是怎樣和這侄女兼兒媳婦說的情形了。

    當年也是在這屋子,當自己和薛氏說,為了呂家的後繼有人,準備再娶一房媳婦進門,要她委屈點子。那時薛氏才二十三歲,連花信年華都不到,就為了沒生個兒子,這憑空就要多一個女人來分享丈夫的疼愛,而且還不是什麽小妾、偏房。是能和她分庭抗禮的二奶奶,生下兒子來就可能會壓過她一頭去的。薛氏當時就臉色慘白,拿手握住了嘴頭也不迴地往外奔去,就在那院子門口,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就這麽暈了過去。

    雖然呂老夫人當時是去安慰了她好半天,說這本來就是承祧兩房,原該娶兩個妻子的,說不管如何,她總是大奶奶,是姐姐。可這些個空洞的泛泛之詞又有什麽用呢,薛氏本就是醋心極大的人,急火攻心之下吐了好幾天的血,足足得病了有兩個多月。也就為這個,有時她做出些過分的事來,呂老夫人一方麵是看在娘家人的份上,另一方麵也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她,才特別的容忍與她。

    現在又見薛氏提起了當年的舊事來,把呂老夫人準備狠狠責備她一通的心思打消了許多。呂老夫人歎了口氣“你也別多說了,這呢也都是命裏招的。隻是你給我記住了,別老去找那繡兒的麻煩,要知道物極必反的道理,好歹宏兒的命也是她救迴來的,要不你也不用有什麽想頭了的。那裙子麽,繡也就繡了,可不許在那天穿,不然我是不依的,明白麽。”

    那薛氏一時衝動,那番話說出了口也覺得不妥,可她生性倔強,也不願意自己改口,隻是想如果呂老夫人這的大發雷霆的話再說好話也不遲。可她沒想到婆婆就這麽輕易的放了過去,倒有些意外。現今聽她這麽的吩咐說,那自然是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不過她心中暗想,這到時候再看吧,如果那小妖精真的和宏兒打得火熱的話,哼,那裙子就要在婚禮上穿,當著眾多賓客羞辱她一下也好,大不了讓婆婆在責怪幾句好了,反正她這一生也早就不指望什麽了,還真能把她怎麽了呢。

    等薛氏走後,呂老夫人對彩蓉說,“那孩子再這麽下去怕是要撐不住的了,別一個好了一個又病的,這成親的日子都還沒定下來呢。誒,萬一有個好歹的,可叫人心疼呢,再說也怕她的病氣過給了宏兒就麻煩了。”這倒是呂老夫人最怕的事情,從把她抬進門以來,繡兒似乎是呂宏濤的福星,萬一這福星自己都倒了,那還怎麽能壓得住那邪祟作怪呢。

    彩蓉也點點頭,“是啊,這是擱誰的身上一時也受不了的,難過幾天是少不了的了。瞧繡兒姑娘本來就挺瘦弱的,這幾天都瘦的落了形了,看看一陣風就能吹倒了一樣呢。”

    呂老夫人想了想,對彩蓉說“這樣吧,給繡兒送碗參湯去,隻是這年輕輕的不能補重了,也不用那新熬得,就送碗二道湯去吧。讓她那什麽的裙子悠著點繡好了,也不用趕在成親前繡完的,到時候有這份心意就得了。”

    彩蓉一一答應了,但她想了想問道“可對這事我怎麽跟繡姑娘說呢?”

    “不用說,你大太太說的這話倒也對,她是早晚要知道的,早知道了早想明白了就好。我看那孩子是個聰敏人,你這一去,又送參湯的,她應該懂了,誒,就是想讓她知道,隻要她不去計較那些,雖說是二房,不也一樣明媒正娶的少奶奶麽,隻要好好過日子,我們也不會虧待她,再生下個兒子來的話,那也有的是福讓她享的呢。”呂老夫人覺得那薛氏的這句話說得不錯,這事情就放在了那兒了,同時娶芳瓊進門,還要讓她做大少奶奶這事是不會改變的了,就讓繡兒難過一陣想明白了就好了,這呂家的二奶奶可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呢,說到底也是她的福氣呢……

    彩蓉答應了自去辦理,所謂二道湯,那就是把人參放在蓋碗裏隔水蒸,蒸上幾個時辰,把裏頭的參湯倒出來,那就是頭道湯,再加水重新蒸出來的就是二道湯了,那進補的功效自然是差得多了。可彩蓉知道,這倒不是老太太吝嗇,在很多的地方呂老夫人可不是個小氣的人,,倒真是出於為繡兒的身子著想,怕那年輕的身子禁不得人參那太強的功效,倒不比先前禁食祈禱的時候要靠它來吊命的。於是彩蓉關照小廚房,每日為繡兒備一碗二道參湯。

    彩蓉親自把參湯送到了明月樓。她進去的時候,繡兒自然還在那裏低頭刺繡,其實這幾天除了吃飯睡覺,上書房去,繡兒整天都是在這大繃架前度過的。並且這迴她不像往常那樣站起身來迎接,隻是略略地招唿了一聲,連人都沒起身依然在那裏繡著。除了是真的很趕時間之外,更多的原因是繡兒無法用那已經裝的很艱難笑臉來麵對彩蓉,隻能借著刺繡低著頭,不讓人看到她眼中那淒苦的神色,和幾乎就要控製不住的淚水。

    彩蓉也很不願意此時來麵對這個女孩,她知道自己根本幫不了她,看著她那種哀怨的神情心裏就會有些的刺痛。所以彩蓉並不像往常一樣,問長問短、噓寒問暖的的嘮叨個不停,而是簡便地把參湯交代了給蓮花兒,把老太太要繡兒別太趕時間,保重身子要緊的話說了一遍,就借著有事要忙,匆匆地離開了明月樓,心裏的那種感覺,就如同逃難一般。

    事情並非呂老夫人所料想的那樣,繡兒會因為她的關心和那參湯身子和心情變得好了一些,而適得其反的是,繡兒的身心更差了。原本她還存著一絲的指望,指望那些話是大太太自己的意思而並非真的就會如此,雖她仍舊是緊趕慢趕的繡著那條紅裙,但內心深處總盼著有一天老太太會說,那隻是送親戚的禮物罷了。可在彩蓉來過後,繡兒從她的神色和老太太過分的關心中,知道了這事已是千真萬確得了,她再也沒有什麽好指望的了。

    雖然在當時父親和後母的爭執中,繡兒就知道了要不是衝喜,他們譚家怎麽也高攀不上呂家的,她也懂得在這些富貴人家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什麽大事。可繡兒萬沒想到的是,自己在經曆了九死一生之後,竟還要承受在大喜之日和別的女人一起拜堂,莫名其妙的成了二房奶奶的可憐遭遇。而這一切在這位呂家的大太太的口中說來,倒還是自己有這天大的福分,是祖宗墳頭上冒青煙,前世燒了高香的呢。

    繡兒既傷心又迷惘,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來麵對著一切。沒有親人,沒有依靠,別人有了委屈還能向娘家人訴說一番,有娘家人幫著出出主意,討個公道,可她的娘家人既連她的死活東都不顧,還會管這些麽。

    在呂家,繡兒原本最親近的就是大少爺呂宏濤了,內心裏一直把他當作了唯一的依靠。而最讓繡兒難過的是,這位看起來那麽善良,那麽關心自己的大少爺竟是個假惺惺的偽君子。繡兒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瞞著呂宏濤進行的,她也不會相信他真的不知情。繡兒以為那大少爺教她識字讀詩原來是為了讓她能配得起那芳瓊小姐這麽個才女而已,好讓她將來能上得了台盤,見得了人,不給她們丟臉,這大少爺才會那麽起勁的。

    繡兒的心涼透了,原來她每天最想見的人就是大少爺,最盼望的就是去書房,最開心的就是又識了幾個生字,學了一首詩,可如今,她現在最怕的就是去書房,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來麵對這還是顯得那麽情意切切男人,他還是那個她的終身可依托的人麽。就是連讀詩識字也成了一種譏諷似的,就像大太太對她說的,憑她這個鄉下的窮繡娘,再怎麽用功,永遠也及不上那才女的零頭。

    早就習慣了逆來順受的她,雖並沒有想到用什麽方法來與這不公平的命運抗爭,可繡兒實在是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她不時的在想,就這麽過一輩子,或許還不如當時衝喜不成功,絕食而死來得痛快呢,真的要是心死了,那活著又有何趣兒呢。

    雖然,小廚房按著彩蓉的吩咐,每天準時的送來一碗二道參湯。繡兒怕連累了蓮花兒,也都順從的喝了下去。可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她那由於身心受到重創才日益憔悴下去的身子,哪是這幾碗區區的參湯就能補得過來的呢。繡兒還是越來越憔悴,她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讓除了薛氏以外的所有人看了都覺得心疼。當然最擔心的就是呂宏濤了,他不知道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呈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呈見並收藏家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