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見珍珠都去了這半天了,早已是等得不耐煩的了。等珍珠剛一進門,她是劈頭就罵道“你倒是還想著迴來啊,我當你死在那兒了呢,有什麽好瞧的,去了這半天。”

    珍珠見太太發起火來,趕忙陪著小心一五一十地把在書房裏見的都學說了一遍,說道了繡兒的神針妙技,繡的那畫卷的精細,一時又忘了情,連聲的稱讚了起來。薛氏是一言不發,隻是拿眼睛狠狠地瞪著珍珠。珍珠正說得起勁呢,突然感到氣氛不對,一看太太是鐵青著臉,正狠狠地在瞪著自己呢,這才想起今天自己是怎麽啦,難道真的被繡姑娘的刺繡給迷住了,連連犯錯,惹得大少爺不快還是小事,要真的觸怒了太太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珍珠趕緊閉上了嘴,低著頭站在那裏,心中忐忑不安的等著太太的發落。可過了老半天,太太並沒有說一句話,珍珠試探著說了句“我去廚房看看太太的補藥好了麽。”見薛氏還是沒說話,這才躡手躡腳的走了出來。

    薛氏對珍珠說的最起勁的繡兒的神針妙技並不在意,那再好也不過是窮繡娘的玩意,哪裏上的了台盤。她在意的是呂宏濤在教繡兒識字念詩,這在她看來時非同小可。薛氏總覺的男人沒一個是好的,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要一個大男人守著這麽個妖精般的女人哪有不動心的。不過她總認為那繡兒隻是個鄉下丫頭,哪能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芳瓊比呢。可真要是繡兒識了字又學會了作詩吟詞的,那芳瓊的優勢就會大大的減少的了,那還了得。

    薛氏覺得一定要想個法子來阻止情況的變壞,可這不是能放在桌麵上說的出來的事。呂宏濤那更是提都不能提,看來隻有在繡兒的身上動腦筋了。突然薛氏想起了那珍珠津津樂道的繡兒的刺繡神技來,她頓時有了個念頭,在反複的盤算以後,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既警告了繡兒不許癡心妄想,又讓這小妖精終日勞碌再沒有精力去勾引宏兒了。

    兩天後的早上,繡兒剛從老太太那請安迴來,薛氏就派小丫頭來喚她前去,而且說了不用拿蓮花兒跟著,隻讓她一人過去。

    那蓮花兒也在這呂府好幾年了,雖說她很幸運,一直是伺候大少爺的,可對這大太太的為人也十分的清楚,滿府裏沒有哪個丫頭被大太太叫去而不害怕的,說不要她跟著去,蓮花兒自然可以鬆口氣,可她又為繡姑娘擔心起來了,雖說繡姑娘的身份不同,大太太總不會也用那些藤條巴掌來招待她,可也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繡兒去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了,那蓮花兒等得心焦起來,正想去大太太那邊打探打探消息。她剛出明月樓的院子門,遠遠地就見繡姑娘迴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丫鬟,都手裏提的東西呢。蓮花兒很是詫異,隻見她們進的屋來,就紛紛的忙碌起來,不一會一個像那書房裏一樣的大繃架就豎好在那了,幾個人放好了東西後,隻是對繡姑娘福一福算是行了個禮,便都迴鳳嘯閣去了。

    蓮花兒覺得繡姑娘的神情和去時大不相同,她那人看上去有些個癡癡呆呆的,似乎有著滿腹的心事。蓮花兒叫了她幾聲她都像沒聽見一樣,隻是怔怔地看著不知什麽地方出神呢。直到蓮花兒拿起那放在桌上的包袱時,繡兒才像從夢裏醒了過來一樣,對著蓮花兒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我沒事,就是要繡花了。”說著把從包袱裏拿出來的那塊大紅緞子安放在了那繃架上。

    蓮花兒過去一看,那像是塊做裙子的料子,上麵已打好了底稿,似乎是一朵牡丹和很多的蝴蝶,她好奇的問道“繡姑娘這是什麽花色啊。”

    繡兒的臉上依舊是帶著那難看的笑容,輕聲地說“這是牡丹百蝶圖。”

    蓮花兒一聽大為驚奇“啊,有一百隻蝴蝶麽,這好像是做裙子的呢,是誰穿的呢?”

    這一問觸動了繡兒的愁腸,她的臉色一下子刷的變白了,白的沒有半絲血色,那神情也更難看了,眼中似乎淚光閃閃,泫然欲涕。但繡兒並沒有哭出來,她是借著理線等等避開了蓮花兒的目光,然後就低著頭忙碌起來了。

    直到吃午飯的時候,繡兒都沒開過口,飯也隻是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一直到去書房的路上,繡兒才對蓮花兒說,要她別把繡紅裙的事告訴大少爺。

    晚上,繡兒又開始繡了起來,一直到了二更天才睡下,可蓮花兒聽到她在被子裏抑著聲音哭泣呢,久久沒有停止,等蓮花兒睡著了,也不知道繡兒究竟睡著沒有。

    從那天起,繡兒是一有空就在那繃架上忙碌,她的變化最大的就是話語越來越少了,繡兒不開口,自然那蓮花兒也不敢多說話,屋子裏失去了往日的歡聲笑語,靜寂得可怕,特別是在夜裏,隻有那繡花針在緞麵上進進出出的嗤嗤聲。

    繡兒的飯食吃的是越來越少,每天又隻睡兩三個時辰,這樣的煎熬,就是鐵打的人也很快就會垮下來的。雖說她在人前總是強打起精神,可隻要略略注意,就會發現她整個人都蔫了下來,那才開始豐潤起來的臉蛋兒,又尖削了起來。,那本就不合身的衣服顯得更寬大了。這樣就連老太太也注意到了,於是就和彩蓉說了起來,說生怕那孫子的病是好了,繡兒倒病了,也是件麻煩事兒。

    彩蓉這些天是忙得焦頭爛額,雖說也看到了繡兒的情形似乎不太好,可她實在也顧不上,今見老太太都覺出異樣來了,她決定要去看個究竟。

    可彩蓉是在抽不出空來,等她終於忙完了,已是起更的時分了。不過她想那繡兒一直在做著那些針線打算送人的,或許還沒睡也不知道呢,若現在不去的話,明天也一樣是抽不出空來的,於是,彩蓉就往明月樓而去。

    偌大的明月樓,有著二三十間的屋子,除了繡兒主仆三人住的那靠門口的一個小偏院之外,其餘全部都空關著。那小院共有四間屋子,繡兒帶著蓮花兒住在一進一裏的套間裏,那上夜的老婆子住在隔壁。彩蓉當時挑中它,就是覺得裏頭人太少,靠著門口有個什麽事也好方便些。彩蓉一進院子,就見那應該亮著燈的上夜的屋子卻黑乎乎,估計是那老婆子覺得沒人會來偷懶睡下了。繡兒主仆的屋子卻依舊是亮著燈,看來果然還在忙碌呢。

    彩蓉進了裏頭一看,隻見繡兒正埋頭在那大繃架上刺繡呢,蓮花兒坐在一邊手裏也拿著針線。兩人見是彩蓉來了,忙起身讓座,蓮花兒送上了茶來,再也不敢隨便的坐下了,隻是站立在一邊。彩蓉一開始還以為著大繃架是從書房移過來的呢,可一見那繡的東西不僅有些奇怪了,這可不是什麽鬆鶴上壽圖啊,分明是一條新嫁娘的紅裙兒麽,她就試探著問道“繡姑娘,這裙子繡得好漂亮啊,可得花老大的功夫呢,其實那些我們都預備好了的,你自己繡可要太辛苦了。”

    彩蓉邊說是邊覷著繡兒的神色,隻見繡兒神色慘淡,似乎有滿腹的哀怨,可她張了張嘴,囁嚅了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又低下頭繼續繡了起來,彩蓉知道其中一定有她說不出的苦衷來,也不好就這樣多問,所以就略微說了幾句當心身體之類的話就辭了出來,臨走前那眼睛瞟了那蓮花兒一眼。

    蓮花兒自然明白,她也正為繡姑娘的情形著急呢,所以馬上點起了個羊角燈說“蓉大娘,外頭黑,我來引路。”就跟著也出來了。

    在院子門口,還沒等彩蓉發問,蓮花兒就一五一十的把那天大太太如何叫繡兒過去,迴來後就成了這個樣子,現在繡兒每天都要刺繡到二更天才睡下的話說了一通。自然還加上了她的擔心等等。

    彩蓉一聽果然是那大太太在搞鬼,但她哪能和蓮花兒多說什麽,隻是吩咐她好生伺候繡姑娘,若有什麽事盡管來找她後,彩蓉就迴了容萱堂。

    容萱堂裏,呂老夫人還沒睡下,彩蓉就把這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呂老夫人是何等樣人,隻一聽就明白了她那大兒媳的意思了,她搖了搖頭,喟然長歎一聲,心裏暗想,這薛氏的用心極深,這計謀也太毒了些,隻是有些話她連彩蓉也都不便說的。

    雖說這大清朝是滿人坐了龍庭,可民間許多的風俗習慣,還是依著曆代流傳下來的老樣子。就說這紅裙吧,那是漢人女子最為看重的東西了,那可是正室身份的標誌呢。就連那些窮家小戶的女孩兒出嫁,不是萬不得已,哪怕是用舊的紅布,也要備上一條紅裙的,而那些側室偏房的女人,就算兒子當了大官,也不許穿著紅裙見人的。

    而繡兒若是把繡好的紅裙送給那芳瓊在成親的那天穿的話,就是表明她向芳瓊遞了降表、竪了白旗,認她為尊為大的意思。那很多的富家子弟,在還沒有娶妻的時候就先置了妾侍,那妾侍為了向正室表明自己願意做小伏低,就會親手繡一條紅裙獻上。而今繡兒雖不是妾侍,可薛氏讓她這麽做,將來無疑是留下了一條永遠都會被人恥笑的話柄,讓她在人前再也難抬起頭來了,哪裏還能再去爭競什麽呢。

    呂老夫人想到這裏,覺得繡兒今後的日子不會很好過的,哪怕她再溫柔退讓,薛氏等人總會想盡辦法來算計她的,她不禁可憐起這個女孩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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