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撲通的一聲,秋菊在呂家堡永遠的消失了,在這個她苦苦掙紮了十九個年頭的塵世上永遠的消失了。

    而這撲通一聲對於呂家堡來說,猶如一粒小石子投進了一個大池塘,隻在那水麵上略略泛起幾道小小的波紋,就沉入了水底再也無聲無息的了。

    秋菊的離去隻是對幾個人的生活發生了影響,頭一個就是那高高在上執掌著全府上下生殺大權的呂夫人,她終於鬆了口氣,對呂家堡聲譽威望最大的威脅消除了,兒子的名聲保住了,而且,這一條性命的消失,是出自她的自願,想來天地鬼神、佛祖菩薩不會把它記載她的賬上吧,免得再多一個冤魂糾纏得她不得安寧。

    這第二個就是那患了瘋病的二奶奶金鳳,在她幾天不見了秋菊之後,她終於問起了這個自小跟了她十幾年有著說不清的“恩怨”的丫鬟,在得知她走了且是永遠也不會迴來時,金鳳大哭了一場,任是再多的人也勸不住,直到被灌下了極重的安神藥才昏睡過去。可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在她昏睡了整整一天醒來後,似乎換了個人一樣,神清氣爽的一如沒病之前,並且之後也再沒發作過。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婦都極為驚異,但呂夫人的心裏清楚,這就叫心病還須心藥治。

    影響最大的,反映最強烈的就是那呂家的寶貝根子,小少爺呂伯修。在他那短短生命中,這個秋菊奶娘是他最親近的人,在他的記憶裏,隻要他睜開眼睛就能看得到她的身影,隻要他一哭,奶娘就會把他摟在她那溫暖的懷抱裏,用輕柔好聽的聲音來哄著他。可就在這一時間,這一切他都無法再找到了,他用起了他所有的法寶——哭叫吵鬧,可再也喚不來秋菊奶娘的身影。在連續幾天的哭鬧之後,呂伯修那幼嫩的剛剛大病初愈的身子受不了了,他再次病倒了,渾身火燙,說著胡話,在那斷斷續續的呢喃聲裏,隻能分辨出兩個字來“奶娘”

    小少爺的病忙壞了喜鵲,這是她才知道當日秋菊有多辛苦,可是如今秋菊她……喜鵲是又悔恨又害怕,知道自己是因那一時的嫉妒闖下了這潑天的大禍。雖然她並不清楚秋菊到底是如何離開的,也不能確定她是死還是活,可從彩蓉反複的告誡當中,她明白了秋菊一定不在這世上了,而自己將永遠背著這個罪惡的包袱。所以她更盡心的伺候著病重的小少爺,隻有把這孩子照顧好,才能讓那含冤銜恨離去的秋菊在地下好安心一點,也能稍稍的贖些自己的罪過。

    孫兒的病讓呂夫人是六神無主,她生怕是秋菊思念兒子前來接他同去,於是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夜晚,她讓彩蓉陪著到秋菊自盡的井前燒紙焚香祝禱,求她不要把這呂家唯一的命根子帶走,並再次重重的起誓,一定會好好疼愛她的孩子。

    迴到上房,呂夫人顧不上身上衣服一半濕了,一屁股坐在那椅子上沉思著,彩蓉連叫了幾聲她都沒搭理,彩蓉想安慰也找不出話來說,主仆兩個就這麽一聲不吭的各自想著事兒。

    突然,彩蓉想到了一件大事“小姐,我想起來了,小少爺的病不是秋菊的鬼魂在作祟呢,可能是他的命裏招了什麽吧。”

    呂夫人奇道“什麽命裏招了什麽呀?你忘啦,他的命可是大富大貴的呢。”

    彩蓉一拍巴掌說道“問題就出在這呢,那個算的哪是小少爺的命啊,那是二奶奶死了的孩子的命啊……”

    沒等她說完,呂夫人也醒悟了過來“哎呦,看把我給急糊塗的,對呀,這原不是他的命呢,壞了,他的生辰八字可不知道啊!”

    這下子兩人都幹瞪著眼發愣了,是啊,呂夫人隻是急著逼秋菊去死,早忘了問她孩子的真正出生時間,這下可好,秋菊死了,林月娥躲禍跑了,金鳳是個瘋子,就算她沒瘋,恐怕這事她事先也不知道,誒,這可怎麽辦呢,呂夫人發起愁來了。

    最後還是彩蓉想到了個辦法,她對呂夫人說“小姐,我看找著這個人她一定知道。”

    呂夫人立刻就問“誰?找誰?”

    彩蓉笑著迴答道“我的小姐,找那個幫她接生的穩婆呀,她一準知道的。”

    呂夫人立刻就問“誰?找誰?”

    彩蓉笑著迴答道“我的小姐,找那個個幫她接生的穩婆呀,她一準知道的。”

    呂夫人者這一下子恍然大悟,也喜笑顏開了起來,用手一拍自己的腦門子說“對啊,我真是糊塗了,那米家在城東,找找那邊有幾個穩婆,是誰接生的就一定能知道。不過這事可不能張揚,免得旁人生疑。”

    彩蓉自告奮勇地說“小姐,這包在我身上,我女兒也就快生了,我就說是找穩婆,說慕名而來的肯定能行的。”

    呂夫人聽了相當的高興,她情不自禁地拉著彩蓉的手說“誒,這些年要不是你,我還真的難過著許多的關口呢。”

    彩蓉連連說“哪兒話啊,小姐對彩蓉的恩德才大呢。”

    彩蓉的辦法果然有效,那城裏的穩婆也就這幾個,她沒費什麽力氣就順利的找到了當年替秋菊接生的李穩婆,說是慕名來找她替女兒接生,那李穩婆見是呂家堡的內府管家的女兒找她接生自然樂的不得了,一口就應承了下來。等把李穩婆接到了家,閑話中說起當年的事來,對當年秋菊的那樣危險的生產,李穩婆是記憶猶新,見有人問起,她是洋洋自得的把那事說了一遍,當中自少不得自我吹噓了一通,彩蓉乘勢問起那孩子的時辰,就這樣呂家這小少爺的真正出生時辰總算有了著落。

    呂夫人一見孫子真正的生辰八字到了手,心裏很是高興,正準備叫彩蓉去那天齊廟找那大師傅給算算命格,可一看那八字心裏不禁一怔,原來和金鳳的孩子差了兩天還不到,那秋菊來呂家堡的那天她生下孩子不就才一天嗎,心想好一個林月娥啊,為了不讓人發覺孩子被掉包,竟叫一個才生下孩子才一天的產婦這樣的車馬勞頓辛苦,她的心是可真細啊,連這點小事都考慮周到了,那怪自己會上她的圈套。

    天齊廟的大師傅把呂伯修真正的命格算了出來,原來他根本不是金命,而是木命,而且他命宮之中五行缺水,說要改個名字才壓得住。

    呂夫人看了那張算出來的命紙,長長的歎了口氣,心想那就是了,他命中缺水,而他的親娘卻死在那井裏,並且那屍身到現在還浸泡在那水底呢,又如何不阻著他的命水呢。她立時叫彩蓉派可靠的人去把秋菊從井裏打撈出來,好好安葬,又找了那當年替孫子起名字的那個先生。就說是孩子命中缺水要換個震得住的名字才行。反正兒子再也不會有別的子息,那仲齊、叔平也隻有等來世才會再有的了。

    那先生給孩子起了個新名字叫呂宏濤,解說道是希望他將來的成就能宏偉無比,這濤字又是合著波濤滾滾,水流不盡能解他五行缺水之苦。自此,這呂家堡未來的繼承人,呂夫人的命根子,大少爺的唯一兒子就叫呂宏濤了。

    說來也怪,打那以後,呂宏濤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沒多少天就完全的康複了,他畢竟是個隻有兩歲的孩子,慢慢地對那秋菊奶娘的記憶一點點的淡了,加上喜鵲帶著贖罪的心情,對他是照顧的無微不至,小宏濤開始像當初依戀秋菊似的依戀起她來。

    呂夫人經過了這事,把這孫子是看的更緊了,她把孫子接到了自己的院裏,親自照看起來,名以上是說金鳳的身子不好,免得勞累了她,可實際上她是怕金鳳萬一再發病,胡言亂語起來讓慢慢懂事的小宏濤聽到壞了大事。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很平靜,也很平淡,由於有了孫子,呂夫人自然的成了老太太,而兩位奶奶們也升格而成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那呂正龍自然就是呂老爺了。

    呂正龍失去了“那個”後倒也安分起來,他把以前尋花問柳的心思開始放到那商場和官場上去了,他捐了一大筆軍餉給曾九帥的湘軍,以此得了個五品的同知職銜,從此做起了官來。或許是有同樣的情形,他和那些太監們往來密切,先是搭上了安德海的親信,在小安子倒了之後,又設法搭上了小皇帝身邊小李子的門路,幾番精心營運後,他鑽營到了內務府,亦官亦商的忙得不亦樂唿。

    呂宏濤一天天的長大了,出息的聰明俊秀,闔府的下人都暗中說,這小少爺在這府裏可是難得一見的好主子,全無他父祖的驕縱蠻橫,還特別好學,小小的年紀就口出豪言,說自己定要從科舉的正途出身,也果不其然,在他剛滿二十歲的那年可就真的中了秀才,這下老太太自是歡喜的樂開了懷,成日的笑嗬嗬的,那張嘴總也合攏不上。

    可就在全府上下喜氣洋洋的時候,一片大大的烏雲籠上了呂家堡的上空,天就要變了!

    呂家堡裏出了大事,呂莊主的獨生兒子,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呂大少爺病危了。這場病來勢極兇,前後不過一個來月的時間,他已是臥床不起,水米不進,奄奄一息的了。

    呂老夫人這一嚇是非同小可,想她呂家兩代兩房單傳的就數這一棵獨根苗兒,他要有些三長兩短的就如同天塌下來一般。這渤海城裏的大大小小醫生都請到了家,遠近的寺廟、尼庵也燒遍了香。可這一切的努力都像是潑在了水裏一般,寶貝孫子的病還是越來越重,急得她如同在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闔府人等正忙亂著,從京裏傳來了好消息,老爺就要迴來了,並請來了名動大江南北的揚州神醫葉天淩。大家都說這下可好了,大少爺有救了。

    葉天淩兩個指頭撚著下頜,眯起了眼睛打量著躺在病榻上的青年男子,隻見他麵色枯黃,雙目緊閉,形消骨立。看起來簡直就和死人一般無二,隻有那微微翕動的鼻翼表明了他尚有一息的生氣。

    葉天淩伸出三個指頭,輕輕搭在那像幹柴一樣的手腕上。屏息凝神,兩眼微合,沉思了片刻。“咦……”他口中輕唿一聲,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足足有半枝香的功夫。然後皺緊雙眉,微微搖了搖頭,收迴手站起身來。

    呂家堡的主人呂正龍關注地看著這一切,見狀連忙起身道“葉兄,小兒他……”

    隻見葉天淩擺擺手,做了個出去談的手勢。

    “好好,我們到書房談,請,請。”呂堡主說著忙引葉神醫來到書房。

    賓主二人坐定,僮仆送上香茗,呂正龍揮退了下人,神情緊張地問道“葉兄,有話但說無妨,小兒之病是否已真是無救的了?”

    葉天淩搖搖頭,“呂爺,那倒也不盡其然,隻是在下心裏有點疑惑難以解開,請問,令公子近日莫非遇到什麽大的違逆之事嗎”

    呂正龍一臉的不解“這倒不曾聽說啊,小可隻有這一個獨生子,又是兩代單傳,我老母親極其地疼愛,隻要是他所想要的,定會千方百計的滿足他的,再說小兒生性好學,今年剛中了秀才,正是合家歡喜,並無任和不豫之事啊”

    “那就怪了。”葉天淩奇道“若論令郎之患嘛,也不過就是平常的風寒而已。雖然日久纏綿,寒邪侵入了經絡,那算不得什麽大症候。服上幾帖藥,再施針兩次,再調養個把來月,當可痊愈。但我剛才診脈時發現他的體內有著一股奇怪的氣息,似乎在抵擋藥石的功效。”

    “啊……這……”呂正龍驚道。

    葉天淩問道“要是我所料不錯,令郎日前所服的湯藥基本都被嘔出是嗎?”

    “是啊”呂正龍重重的歎了口氣“咳,是啊,聽家人說剛開始他人還清醒時,每次服藥之後就會反胃,把將湯藥悉數嘔出。這幾日來,已是不醒人事,但每次好容易將藥灌下,一會兒便從口中溢出,幾乎頓頓如此。所有的法子也都想到了,可都沒用!”

    葉天淩神色凝重地說道“此便正是問題的所在,想來這其中定有些古怪。據在下幾十年的行醫經驗來看,此種情形一般是在那些遇到大悲、大痛的人身上才會有的。是那些已是了無生趣,一心向死的人所特有的脈象。令公子年紀輕輕,又生在如此的富貴之家。若非遇見非常之痛,當不會如此這般。要是不能解開其中的症結,不要說在下無能為力,就是你請來了大羅金仙,盜得那老君靈丹,也是無力迴天的”

    呂正龍一聞此言大驚失色,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張大著嘴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葉天淩又道“呂爺,你也是長年在外為官,家中之事也未必全部清楚,看來還是要問過老夫人等,或許能夠解開此症結。”

    呂正龍呆楞了半天,忽而立起身來,一頭向葉天淩拜了下去“葉兄,葉兄,還請想想辦法,救小兒一命,此大恩大德呂某沒齒難忘……”話未說完聲音已哽噎了起來。

    葉天淩連忙扶住呂正龍“呂爺,呂爺,醫家有割股之心,那能見死不救呢。更何況你我是多年的至交,我的為人你豈有不知呢,但凡有一線的希望,我定當盡力而為。這樣吧,今日我先用雷火金針替他打通經絡,將內裏的寒邪盡可能的引出。若沒有意外,當能保得他十日內無性命之憂。再開個方子,希望十日內,情況能有所改變,。不過,我明天還要去安郡王府一趟,老福晉的舊疾發作,小王爺已是數次催我前去。估計我在那裏會有幾天的耽擱,但呂爺你放心,我十日之內必當迴來。目前要緊的還是要想個方法,讓令公子能將湯藥喝下後,不再吐出,不然……”

    停了一會,葉天淩又道“我先去替他施針吧。”

    兩人出了書房,來到了呂府少爺呂宏濤的臥房門口。突然,葉天淩停下腳步。並一把拉住了呂正龍“呂爺,還有一事須要當心的。”

    “啊……?”呂正龍問道。

    “請告戒府內的各人,在令公子麵前說話定要小心,不可多言”葉天淩正色說道。

    呂正龍不解的問“那……難道宏兒現在都如此情形了,還能聽得到我們的說話?”

    “是啊,據我看來,他人雖然昏迷,但心裏似乎還有一線清明。極有可能還聽的到別人所說的話,所以剛才我不讓你在他房中多說。在這接骨眼上還是凡事小心的為好,免得再生枝節,雪上加霜”

    “好,我知道了,我會告戒合府人等在他屋裏時小心慎言的”

    說罷,兩人進了房內,葉天淩從徒兒手中接過金針,在呂宏濤身上的三十六處大穴上紮入,又點起了艾團。房中靜得似乎能聽到人的心跳聲,隻有艾草燃燒發出陣陣的香味。不多時,床上的呂宏濤微微的動了下,口裏發出了輕輕的呻吟,慢慢的,那臉上的氣色似乎不再是那麽難看。

    葉天淩一一起下金針,交給徒兒收好。又再次伸出手來診脈,然後站起身來,麵色依舊凝重,隻是對服侍的傭仆說道“過小半個時辰,用我留下的藥草煎湯,替你家公子擦洗,切記,不能透風”說罷兩人走出了房間。

    “呂爺,在下這就告辭了。十日之內,我一定會再來。令公子吉人天相,想必到那時一定會起色的。”葉天淩安慰道。

    呂正龍苦笑道“希望能借你的吉言,葉兄,一切還望你多多費心了。”說罷,又是深深的一揖。葉天淩也抱拳迴禮。兩人相諧來到大門口,呂正龍看這葉天淩上轎而去,漸行漸遠,這才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的向內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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