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呂夫人就派人到鸞儀院傳話,叫兩個奶媽帶著小少爺到太太的上房去。

    六月的天氣早上還算涼爽,秋菊想到兒子大病初愈,正準備帶他她去花園散散心,見太太叫也沒什麽多想的,抱著兒子就去了。

    喜鵲一見太太叫,就知道是昨天她說的那番話發作了。看著秋菊抱著孩子一路走一路笑吟吟地和他說著話,又想到這可能是她們母子一起走過的最後路程了,也不知會有什麽災難在等著她們,原先的那些妒忌惱恨早都拋到了腦後,心裏隻剩下濃濃的歉意,想著想著,腳步也就拖遝了起來,隻是默默的跟在了那娘倆的後麵。

    等到了太太的上房,房間裏就隻有彩蓉一人侍立在太太的身邊,呂夫人先是問了問孩子的情況,接著對喜鵲說“你抱著小少爺去園子裏玩會子吧,我這有話和秋菊說。”

    等喜鵲出了房門,彩蓉隨後就緊閉上了房門,迴過頭來對秋菊喝道“你還不跪下!”

    秋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兩隻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彩蓉,遲疑了片刻,跪了下來。

    “秋菊,你好啊,你的本事真不錯,幹出這麽個好事來呢。”呂夫人冷冷地說了句。

    秋菊見這個陣勢,心裏隱約地感到出大事了,可她不敢往那想,隻是低著頭不作聲。

    呂夫人見她不說話,心想這得用雷霆萬鈞之勢猛地把她壓垮,讓她的心裏那道防線徹底崩潰,才能一步步的逼著她往絕路上走“你以為不開口就能瞞天過海了麽,告訴你實話罷,你和那林月娥幹的好事我都知道了,哼!什麽小少爺,不就是你肚子裏的那個孽種麽!別以為勾引上了大少爺就能憑著你的那個孽種登上高枝,烏鴉變鳳凰。呸!少做你的清秋大頭夢去吧!,這一招在我們呂家不管用,老祖宗在百多年前就立下了家規,你這種丫鬟妾婦們的卑賤種子連呂家堡的大門都沒資格進呢。”

    正如呂夫人所料的想的那樣,這一番陰狠毒辣的話語,把秋菊那脆弱的心理防線完全徹底的擊垮了。她整個人就想脊梁柱被抽去了似的在地上癱成了一堆泥。那一直在心底深藏著的恐懼惡魔被釋放了出來,張牙舞爪地撲向了她,牢牢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也喘不過氣來。秋菊想要說些什麽,可嘴巴動了半天,隻說出了一個字“我……”就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你什麽?哦,是想知道該受些什麽懲處麽?,哼!我會一鞭一鞭打得你後悔你爹媽生了你的,這次沒了林月娥那賤人,看還有誰為你求情!”呂夫人進一步的恐嚇說。

    秋菊現在早已是顧不得自己的一切了,她隻是想開口求懇太太不要連累了她的孩子,於是她強自忍住了牙齒在嘴裏格格的打架聲,用顫抖的幾乎難以聽懂的話語說“小、小少爺!”

    呂夫人冷笑了聲“誰是小少爺?,就你那賤種嗎?呸!你也不想想,你大少爺才三十歲,休了那個瘋子,再娶一個迴來,還怕沒孫子我抱,誰稀罕你那賤種呢?”

    看看秋菊已經絕望了,呂夫人打算再最後的逼她一下,就迴頭對著彩蓉說“叫人把那小孽種給我扔莊子裏去好好的調教調教,把這專門勾引人的狐媚子拉到知悔堂去。”

    有道是物極必反,秋菊並沒有如呂夫人所猜想的那樣哀哭求告,尋死自絕,呂夫人那樣的苦苦相逼反倒是激起了她那一腔的悲憤怒火。秋菊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種徹底絕望後的平靜,她不再是低頭斂眉,而是頭一次昂著頭用那因憤怒而更明亮的大眼睛平視著高高在上的呂夫人,說話的聲音雖是沙啞但已不再顫抖

    “我是狐媚子,我勾引你兒子,為什麽你不問問你那高貴的畜生兒子,是他糟蹋了我,我躲過,可我躲來的是那場幾乎要了我命的鞭子。”說著秋菊幽幽地慘笑了下“為了沒生下你想要的高貴的孫子,金鳳小姐她瘋了,為了你那不要的賤種,我遭了多少的罪。也罷,這天下既沒有我們這些賤人說理的地方,那要殺要剮全由你,不就是鞭子麽,那再痛還能比得了眼看著親生兒子不能相認時那心裏的痛嗎?今天我就是死了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喊一聲我的兒子!就是到了森羅殿,見了閻王爺,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說他是我的兒子!”秋菊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幾乎是大聲的喊了出來。

    呂夫人被秋菊那激憤的話語震得一愣,她從沒想到那平時老實懦弱的秋菊竟會如此的剛烈,正要發火,突然想到了秋菊的致命之處還在自己手裏捏著呢,就陰陰的笑了聲“很好,你不怕死,我也不會打死了你,我要讓你活得好好的,要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兒子變成賤奴!就像那春蘭的老公一樣,那幾輩子前不也是呂家的庶子嗎?,我要你兒子永遠成為賤人!我也會給他配個丫頭,讓他生下兒子為呂家當小廝,生下女兒給呂家做丫頭,讓他們世世代代給呂家當奴為婢!”

    呂夫人這一估計是估計對了,她這話就像一把利劍,把秋菊因悲憤而鼓起的勇氣戳了個大口子,秋菊想到兒子的一生將要如此悲慘的生活,就如萬箭穿心,她人晃了兩下,嘴裏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昏倒在地上。

    這可不是呂夫人要的結果,她和彩蓉商量了下,決定由彩蓉來當這個白臉,來挽迴局勢,用話誘使秋菊就範,彩蓉雖是覺得秋菊母子真的很可憐,可她哪敢違拗主子的話呢?於是她就動手把秋菊弄醒。

    秋菊在昏迷中,隻覺得有人是又叫她又搖她,她“咿呀”了一聲慢慢的蘇醒了過來,想用力撐著起來,可當看到了太太那張臉,她立時想起了昏倒前的事情,腿一軟又跌坐在地上。

    彩蓉忙拉起了她,笑著嗔怪說“你這死丫頭,滿嘴裏胡說些什麽啊,太太不過是聽得有人在傳這個閑話,為了弄個明白才找你來問問的,你就胡鬧成這個樣子,你想想,要是太太真的信了那些話,也不用叫你來,悄悄地一頓鞭子你不就了賬了嗎,還用和你多廢話麽。”

    秋菊被搞得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剛才太太還那麽惡狠狠地說了那些話,難道這事……,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呂夫人見時機成熟,於是又開口問道“死丫頭,你倒是說實話,這小少爺到底是你生的呢還是你家小姐生的呢,想明白了再說,少給我滿嘴的胡話!”

    秋菊還是沒緩過神來,一時怔怔的看著呂夫人,就像傻了一般。彩蓉急了,忙推了她一下,說道“問你話呢,你可想清楚了,要是小少爺是二奶奶生的,那他就是這府裏的寶貝命根子,若是你這丫頭生的,那他就得被攆到那莊子裏去做他的奴仆下人,這都在你一句話!”

    這會兒秋菊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太太根本沒打算不要這個孫子,但她還是不懂太太為什麽剛才要說這些呢,可秋菊現在那管得著許多,隻要是兒子能平平安安的,不再受她那樣的苦,就是要了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想到這,秋菊一咬牙說“是小姐親生的!”

    呂夫人見秋菊轉了口風,心裏一鬆,但麵上還是作出那不相信的樣子“還敢撒謊麽,剛才你不是口口聲聲的說是你的兒子!”但語氣上已不像剛開始那麽嚴厲了。

    秋菊此時思緒已經是一片混亂了,她實在不知道太太的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但為了兒子不落到自己那樣的地步,她拚命也要掙紮一番“那是……那是我一時氣不過亂說的。”可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也覺得不能讓人信服,所以是聲音越來越低下去了。

    彩蓉佯裝生氣地啐了秋菊一口,“你這糊塗東西,這也能亂說一氣的?”又轉向了呂夫人說道“太太,這丫頭是嚇傻了,信口亂說的,有誰敢在這府裏做那樣的膽大包天的偷梁換柱的勾當呢,那還有天理王法嗎?太太還是不必疑惑的呢。”

    呂夫人故作猶豫地說“誒,你當我想要那樣的麽,瞧著孩子兩年來可花了我多少的心血啊,人都是有感情的,這熱辣辣的你要我舍棄了他,我這心裏也不好受哇,可這是祖宗的規矩,誰敢不遵。你瞧這一會子說這個,一會子又說那個的,可叫我信誰的呢?我還真的有點怕呢,免得將來有麻煩,我看就早點處置得好,就算萬一錯了,那也沒法子,是他的命不好,怪不得誰!就是朝廷也有錯殺忠臣的時候呢。”

    這兩人話來話去的,一句進一句出,把個秋菊弄的是一會子看到了希望,一會兒又墜入了萬丈深淵。她畢竟才十九歲,除了生活在米家和呂府,連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色彩都沒見識過,那抵得住呂夫人那種老奸巨猾人的心計,早已是沒了主張。

    見秋菊被她們說蒙了,直愣愣的在那傻站著,彩蓉推了她一把“糊塗東西,還傻站著幹麽,還不快求求太太開恩呢,要不啊,我看那小少爺的性命可要丟在了你的手裏了。”幾句話把這天大的責任推到了秋菊的頭上。

    秋菊被她這一說,心裏一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可她的思緒已混亂到了極點,連該說什麽,該如何求告都不知道了,隻是不斷的磕頭。

    呂夫人開始不耐煩了,她沒想到秋菊不是像她昨晚想的那樣,被嚇得情願一死了之。看來先前那麽多的文章都是白做了的,她暗暗的歎了口氣,看了彩蓉一眼。努努嘴示意她想法子提醒秋菊。其實彩蓉早知道秋菊現在是鑽入了牛角尖了,她的心裏不會往哪自盡的地方去想,可她實在不忍心來暗示提醒她,彩蓉跟了呂夫人這麽多年,對府裏的家奴婢仆動則得咎的境遇早已看慣了,也常常以半個主子的模樣來懲處他們。可今天,她是真的被秋菊的淒慘遭遇給打動了,從心底裏可憐起她來。彩蓉也有一個女兒。和秋菊一樣也是十九歲,彩蓉不禁感歎道,要是自己的女兒遭到如此的折磨,拿自己將會有多難過啊。這是她頭一迴從心裏不願幫這些小姐做那殺人的幫兇,可現在小姐令她提醒秋菊,她不敢不做,彩蓉很清楚她是根本幫不了秋菊的,弄不好還會把自己給折進去。

    “太太,看秋菊也不像是在說謊呢,瞧她都嚇傻了,您就說到底要如何才信得過她呢?”

    “哼,反正有她在小少爺身邊,這流言還會再起的!”呂夫人開始說到了正題了。

    彩蓉立時對秋菊說道“誒,你呀,也別怪太太多疑,那滿府裏的傳言都嚇死人了呢,再說要怪也得怪你那惹禍的大眼睛,和小少爺的可是太像了。”

    秋菊一聽彩蓉這麽說,豈不是隻要自己走了,兒子就安全了麽,她馬上向著呂夫人是連連磕頭說“太太,都是秋菊的錯,秋菊這就走,出家當尼姑去,永遠也不會迴來了!”

    呂夫人冷笑一聲道“你走,走哪去,再遠的地方也有路的,出家,出家就不能還俗了嗎?,這又有什麽用呢?”

    秋菊更不明白了,難道自己走都不成麽,那又該怎樣呢?她疑惑的問道“那……?”

    呂夫人覺得是攤牌的時候了,於是用那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森冷的話語說“想要我把這麽多的疑惑全拋在腦後,像過去一樣的疼那孩子,那除非你走!,走到那再也沒人能找到,再也迴不來的地方去才行!”

    秋菊“啊”地一聲,跌坐在了地上,這迴她才明白了太太和彩蓉兩人做張做智的弄了半天,原來就是要自己去死啊!可她還是奇怪,在呂府主子要一個奴婢死還不容易嗎?,那從不把下人的性命當迴事的太太,為什麽不像她恐嚇是說的那樣,一頓鞭子或板子打死了自己,倒要做下那麽個圈套來苦苦誘使自己自盡呢?秋菊隻是略略的一思量,就清楚了太太的用意,她的心裏更是悲憤欲絕,這些狠心的人哪,要殺人還不想讓手上沾上鮮血!

    秋菊早就清楚,自己和兒子能相處這些日子已經是天大的緣分了,隨時都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所以她更是珍惜眼前的每一天,不管是苦,不管是累,她總是甘之如飴。秋菊也早就作好了為了兒子的平安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的打算,可她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那麽快,沒有一點先兆,剛才母子兩還走在那呂府的花園裏,更是倘揚在用天倫之情築起大花園裏,可隻一霎間,狂風暴雨就把這一切摧毀的無影無蹤。

    常言道除死無大難,此刻的秋菊在對生命已無法留戀的時候,她決心用盡最後的一點力量,為兒子築起一道擋風遮雨的牆來,哪怕是一道低矮的土牆。

    秋菊站了起來,臉上出人意料的平靜,她看著呂夫人,似乎要將那張隱藏在那雍容華貴的麵具下的惡魔真相看穿。呂夫人被秋菊的目光震懾住了,她略略扭轉了頭,眼睛望著別處。可就在兩人的目光對接的刹那間,秋菊從太太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極度的期盼,這讓她更增強了拚搏一下的決心。

    秋菊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極為奇特的笑容,裏麵包含著悲傷和憤懣,還有著幾許的嘲弄和鄙夷“太太不久想讓我走到那世人再也到不得的地方去嗎?好啊!我去就是了,隻要太太答應我三個要求,我立時就走!”

    呂夫人一下子感到自己的威嚴被挑釁了,這麽多年來還沒有一個奴婢敢這麽和她說話。更不用說提什麽條件。她頓時怒火衝心,一拍桌子喝道“賤丫頭!你是什麽東西,沒一頓鞭子打死了你是便宜你了,竟還敢跟我提條件?”

    秋菊冷冷的一笑“那好,那你就打死我吧,真要連累到了小少爺,那也是我倆命苦!”

    秋菊的這一寶押對了,她這話一說,呂夫人是楞在了當地,進退兩難,十分尷尬。

    彩蓉忙過來打起了圓場,“太太,反正她是要走的人了,就最後聽聽她說什麽再說。能不能應許的不還全在太太您麽。”

    呂夫人也正後悔自己是一時之氣,差點壞了大事,見她一說,正好有了的台階,便故作受了彩蓉的勸,“好罷,既這樣,就且聽你說說吧。”

    秋菊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道“既然太太說一切都是秋菊的錯,那這天大的罪都由秋菊一人承當,秋菊走後,太太要發誓好好看待小少爺,秋菊的魂魄就是在天涯海角、陰曹地府,也一定會迴來佑著護著小少爺的。太太若違了誓言錯待了他,那秋菊拚著永遠沉入十八層地獄,萬世不得翻身也要鬧得你呂家雞犬不寧!”

    這番話聽得呂夫人是渾身一震,秋菊那淒厲的聲調,陰慘慘的話語,讓她毛骨悚然,似乎脖頸後麵有絲絲的冷風吹過,好象有鬼神在同時聽著一樣,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呂夫人暗想秋菊這第一的條件本就是自己要做的事,這孩子就是自己唯一的孫子,當然是疼他愛他還來不及呢,那會錯待了他呢,這雖不能和秋菊明說,可不妨答應了她就是,於是就說“哼,看不出你這奶媽子倒很忠心你的小主子呢,你放心,他是我的孫子,我自然會好好疼他,哪用你操心,看你那真心的份上,這事我應了你了。你且說這二呢?”

    秋菊見太太那麽爽快的答應了自己,內心覺得她是真的會把兒子仍就當作孫兒來看待的,那深深地憂慮稍稍的解了些。“這二就是,金鳳小姐她是小少爺的生母,請好好照顧她罷。”

    呂夫人沒想到秋菊在這個時候竟還想著她的小姐,那份忠誠倒也叫她有些心動,可她不願讓它流露出來“嘿,你這丫頭管的倒寬哪,好罷,看在你那麽忠心的份上,我告訴你句實話吧,金鳳雖是瘋了,可她畢竟是我們呂家的二奶奶,我不會不管她的。那還有呢?”

    “讓我和小少爺在見個麵吧,就一會,就讓我們單獨的呆一會吧。”這次秋菊的聲音和前兩次不同,裏頭帶著一種求懇的味道。

    這個要求讓呂夫人有點猶豫,可她轉念又想到似乎同意了也關係不大,就算秋菊要想兒子訴說真情,但那孩子畢竟才兩歲,再怎麽也聽不懂如此複雜的事情的。至於別的那就更不用怕的了,秋菊是將他視作比生命還要重的,絕不會傷害了孩子。她考慮了之後,就對秋菊點點頭,“好,你也喂了他兩年的奶了,就讓你們再見一麵吧,不過隻能一炷香的時間!”呂夫人把彩蓉叫到一邊,吩咐了一些話,彩蓉急忙走了出去安排,過了片刻,進來對呂夫人點點頭,呂夫人就對秋菊說道“去吧,喜鵲和孩子已等在了東院裏的廂房裏了,你就去見一麵吧,見了你就好走了,也不必再過來了,金鳳那我會告訴她的,放心好了。”說罷這話,她好像怕看見秋菊的神情似的,一扭頭往裏肩走去了。

    秋菊也沒向太太行禮,隻默默地跟著彩蓉走了出來,一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一直來到了東院。

    這是一個在呂夫人正屋東頭的一個小院落,平時很少有人來往的,很清靜,進了院子就看見一口井,那井口上的蓋子不知何時不見了,兩人經過時,彩蓉突然說了句“這井裏前幾年有個丫頭死在了裏麵,秋菊你可要當心,別掉了下去,那就沒命了。”

    秋菊看了她一眼,彩蓉忙轉過了頭,秋菊還是隻顧走著什麽也沒說。廂房的門半掩著,從外頭就能聽到喜鵲和孩子的笑聲,秋菊本來看上去很是平靜,平靜得都讓彩蓉奇怪了,但當她一聽到孩子的聲音時,整個人就變了,她像發了瘋似的,急奔幾步猛地推開門,一下子撲到了孩子的身邊,推開了喜鵲把孩子緊緊地樓在胸口上。

    彩蓉示意喜鵲出去,然後走到桌邊點起一支香來,說到“秋菊,等香沒了我來接小少爺。”

    秋菊緊緊的抱著孩子,淚水不住的留下來,連彩蓉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什麽時候走的她一概不知。

    彩蓉帶著喜鵲進了隔壁的屋子,輕輕地將隔板上的一塊活動的木板推開了一條縫,把眼睛湊上去看著隔壁屋裏的動靜。

    秋菊抱著兒子哭了一會,孩子奇怪奶媽今天怎麽啦,伸出了白嫩嫩的小手來替她擦著臉頰上的淚水,又喊了聲“奶娘,去,去去采花花。”秋菊聽的兒子的話,心口的劇痛更厲害了,本來強忍著的哭聲再也忍不住了,大放悲聲起來。

    呂伯修被奶娘的樣子嚇壞了,也放聲大哭起來。兒子的哭聲驚醒了秋菊,她想起自己隻剩下這麽一點的時間了,可不能就這麽在哭聲中過去了。秋菊強忍住了痛哭,在地上坐了下來,她捧住了兒子的小臉,親了又親,把他臉上的淚水吻幹,然後抱著他坐在那裏,一邊哭著一邊把這年來的苦難遭遇一一向那還不懂事兒子訴說起。秋菊不是不清楚孩子才兩歲根本聽不懂這一切,可她就是因為他太小才敢把一切告訴他,其實她也是在向老天在訴說。

    兩歲的呂伯修自然是聽不明白奶娘在說些什麽,可能是母子天性使然,他沒有作聲,隻是在安靜的聽著,不時撲扇這那雙大眼睛看著秋菊。可在隔壁的彩蓉和喜鵲,卻被秋菊的苦難遭遇深深震撼了,特別是喜鵲,她悔得腸子都青了,真恨不得衝過去跪在秋菊的麵前求她寬恕。

    香很快就要息滅了,秋菊根本顧不到這些,彩蓉也不忍心馬上過去抱走孩子。可改要結束的事情總會有個時限的,雖然不忍心,彩蓉還是帶著喜鵲走了進去。

    秋菊看見她們進來了,知道自己和兒子的分別時刻真的到了,自己和這世界分別的時刻也快了。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對著剛想抱起孩子的喜鵲說“等等,再等等!”又重新把兒子抱在了懷裏。秋菊解開了兒子的小衣服,露除了那白皙柔嫩的身子,把嘴湊了上去,一張口咬住了他的肩頭,孩子吃痛就“啊”叫了起來。秋菊聽的孩子的叫聲,急忙住了口,想了想,拔下了頭上的簪子,閉上眼一狠心紮了下去,,這下孩子大哭起來,秋菊一反常態,並不去抱他安慰他,她隻顧著把自己的衣襟解開,從裏麵掏出了一個她貼身掛著的小小的銅戒子,又一張嘴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那鮮血和簪子上留著的兒子的血混在一起,仔仔細細地塗在了那小銅戒子上,然後把它掛在了兒子的脖子上,抬起頭來對彩蓉說“容大娘,我求你一件事。”

    彩蓉的眼淚早已是蓄滿了眼眶,聽秋菊這麽說,她不敢開口,怕露了出來,隻是點點頭。

    秋菊說道“這戒子是我娘留給我的,這十幾年來,沒有一件東西是我自己的,就是這條命也一樣,就是這個戒子它不是我做奴婢得來的,上麵有著我和他的血,我的魂魄也會依附在這上頭,讓他永遠掛在胸口上,這樣我就會永遠的護著他!”

    彩蓉點點頭用哽咽的聲音說道“秋菊你放心,他會永遠掛在小少爺的脖子上的!”

    秋菊點點頭,不再說話,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兒子,好像要把他的模樣帶到另一個是陪伴自己一樣。

    彩蓉硬起心腸來,揮揮手讓喜鵲帶著孩子先出去,屋裏就剩下她們兩人,彩蓉不知道還能和秋菊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囁嚅了半日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她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彩蓉沒有走遠,她隻是在那院門口等待著,努力地聽著裏麵的動靜。可是裏麵一點聲息也沒有,其實時間並沒有很久,可彩蓉就覺得好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久,就在她幾乎忍不住要想進去看看究竟的時候,從院子傳來了沉重的撲通一聲。

    等彩蓉進到裏麵的時候,整個院裏已空無一人了,隻有井台上放著一雙繡著兩朵黃色菊花的布鞋,在告訴著人們這井裏又多了一個可憐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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