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陽獨自散步到湖邊。一彎弦月升上中天,湖麵霜華如雪,幽微的瑩藍色熠熠閃耀,映得他本就清俊的麵龐更為冷淡,晚風吹起一身飄逸雲裳,仿佛隨時可能羽化登仙而去。


    他目光在湖麵巡視了許久,忽然聚在某一處,若有所思。緊接著,清陽縱身而起,飛到微霜湖上空,凝神盯著湖麵細看。


    薑橙玩歸玩,餘光還是關注著湖邊的,乍然見他飛起,不禁有些詫異。長硯也注意到了,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向湖邊跑去。


    天青仙袍的男子淩空而立,幾束淡金色光芒從他掌中迸發出來,均勻地撒落湖麵。刹那間,天地都被點亮,宛如靈泉湧進幹涸的河床,湖麵每道霜紋都閃過一片燦色,瑩瑩煌煌,交相輝映,岸邊幾人都看呆了眼。


    然而隻是須臾功夫,光芒就黯淡消失了,微霜湖又恢複了寧靜,神秘而沉鬱的幽藍色一如往昔。


    等清陽落迴岸邊,薑橙立刻跑過去好奇道:“上仙,剛才是怎麽了?你發現了什麽異常嗎?”


    清陽的視線還沒有離開湖麵:“霜華有靈,這片花紋明顯帶著某種規律……似乎是一種上古封印。”


    薑橙愣住了,封印?


    長硯和唐絲絲也露出詫色。


    “我剛才試探了一番,符咒法力極其霸道,而且一生二、二生三,道化無窮。隻是淺淡的法力初探,它就迅速換了一種形態。若有人想破除封印,隻怕有荊天棘地之難……”


    長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我在此修行萬年,竟從未發現湖麵異常……倒不知是何人所設、封印的又是何物。”


    薑橙也覺得古怪,她來這兒快兩千年了,早就熟識了湖裏的每一塊石頭,晚上遊來遊去不知打亂過多少次霜華,卻從未發現有任何詭譎之處。


    清陽沉吟道:“師尊曾經講過一個類似的上古符紋,方才看著有些眼熟,我才到空中去求證。湖中這個隻是形似,威力卻是我平生所見之最,我已經將它細細描摹下來,待傳送給師尊,請他再辨認一下。至於下麵封印著何物……我也從未聽聞。”


    他攤開掌心,一隻靈鶴閃著微光朝天上嫋嫋而去。


    長硯目送著那團白羽消失在雲端,不禁慚愧道:“清兄不愧是名門出身,見多識廣。不似我們這些山野俗物,獨學寡聞,守著這處神印卻不自知。可歎可歎,未來仙途實在坎坷。”


    清陽淡淡看他一眼:“我亦是青鳥出身,經曆昆侖大會,才拜到師尊門下。”


    長硯眼中浮現出敬佩豔羨之色:“清兄說的是,在下必會勤修苦練,早日進階。不知明年大會,能否在昆侖山與你再見,請教一二?”


    西天元朔宮的弟子,可不比崇聖那個沒門沒派的白身神仙要尊貴得多?若能與他相交,屆時昆侖山上,自己麵上也有光。


    清陽頷首:“此去昆侖,我亦有入室之試。”


    入室試選?長硯暗暗吃驚,看來他還是小覷了這個清冷寡淡的青年,以為他隻是元朔宮的平凡仙徒。然而能參加入室弟子選拔的,必定是門中出類拔萃的俊傑。


    看來今後要與他多多來往,到了昆侖說不定還能被引薦給勾陳帝君。不管能不能得帝君青眼,有了這層關係,他拜入仙門豈不是會順暢許多?


    心裏打定主意,長硯拱手恭敬道:“那就靜待清兄駕臨了。”


    說著又轉向薑橙:“小橙,你這次來行宮小住,少說也要月餘。微霜湖是你娘家,可要常常迴來,我和絲絲都很想念你。”


    薑橙水眸盈盈,嘴角幾乎控製不住地彎起:“好啊好啊!那你最近還要再出門嗎?”


    長硯心思微轉:“不出門了,你若是來,提前知會一聲,我和絲絲在此等你。”


    薑橙高興了三秒鍾,旋即想起自己貌似還沒通過清陽上仙的試煉,整條魚又萎靡下去:“……我會努力多迴來的。”


    時辰不早,聊了沒多久,清陽便帶薑橙禦劍迴了行宮。薑橙雖然被之前的試煉折騰得欲/仙/欲/死,但接連見到長硯和唐絲絲,心裏大雨轉晴,開心到冒泡。清陽洗漱後迴到內殿,就見她坐在鏡前一邊梳發一邊哼曲。明黃宮燈下,少女明眸璀璨,笑靨如花,竟讓人一時挪不開視線。


    見鏡中映出清陽的身影,薑橙想起一事,問:“上仙,剛才長硯說的那個崇聖,其實你是認識的吧?”


    清陽迴過神來,看向別處:“嗯。崇聖從前是神君,後來因為在蟠桃會上調戲洛川女神而被貶為上仙。他無顏在天庭呆下去,便溜下界來了。”


    哈?堂堂神仙,竟然是個斯文敗類?還裝模作樣地在霜極山開道場交友人!薑橙大囧:“我……我還以為神仙都是清心寡欲、正己修身的呢……”


    “並不是所有仙者都這樣……”清陽輕咳一聲:“你快休息罷,養精蓄銳,明日還要去狩獵。”他轉身盤坐上榻,闔目開始入定。


    薑橙依言躺下,她決定下次再見長硯時提醒他一下,離這種人遠點。今晚在琅山曆練得狠了,她很快就輕輕打起了唿嚕。


    待殿內安靜下來,清陽睜開眼睛,掌心浮起點點青光,如螢火般翩躚穿過帳幔,溫柔地落入床上少女綿軟的身體裏。睡夢中的薑橙感到渾身酸痛紓解了大半,舒服地咂了咂嘴。


    一旁的鳥獸銅爐裏,好聞的鬆針香將熄未熄,青煙繚繞,香霧繾綣,一如隱淡心緒,若有似無。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今晚好氣哦!要氣成一隻小胖鳥惹!!


    第36章 秋獮


    六月中旬,碧空如洗, 萬裏無雲, 欽天監卜得大吉,奏請燕皇舉行秋獮。狩獵首日,眾臣先隨帝後去奉先殿祭祖, 以示不忘先祖遊牧之苦、祈願圍獵順利、來年豐收吉祥。


    隨後一行人便前往壩上。那裏早已搭建好觀賞用的鹿鳴台, 帷帳華美, 花木葳蕤, 參加狩獵的人們喝過酒就從這裏出發,不去打獵的老幼婦孺則在此休息玩樂。


    按照儀程,圍獵開始前要請皇帝致辭。燕皇在寶傘下侃侃而談,薑橙聽得百無聊賴,眼睛轉來轉去,轉到旁邊的上仙身上。清陽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金蟒紋騎馬裝,低調而尊貴,頗有天神下凡的威勢。早晨他換衣出門, 連薑橙都被驚豔到。


    其實一開始, 她隻覺得太子是個英俊的普通青年。時間長了,竟越發覺得他舉手投足間有種奇異的吸引力。清貴無匹, 又帶著禁欲係的誘惑。薑橙不知道是不是上仙的魂魄影響了這具肉身,她攬鏡自照,怎麽沒覺得梁絳的容貌比以前更漂亮了呢?


    歎氣,看來神仙到底是神仙,難怪當年唐僧西天取經, 被那麽多妖魔惦記。仙胎的味道……大概真的很不錯吧?


    清陽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不是沒感覺到旁邊偷偷打量的目光。少女的神情一會兒癡歎唏噓,一會兒垂涎三尺——為什麽她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一碗紅燒肉?


    然後那種一臉可惜、痛心疾首的表情又是幾個意思??


    清陽忍了又忍,才忍住沒開口。


    台上,燕皇終於講完了。管圍大臣遞上彎弓寶劍,請陛下首射。燕皇翻身上馬,興致勃勃地帶著宗親大臣們進入圍獵場。


    薑橙分到一匹溫順的小母馬。這身體本就有些騎射功底,來之前又惡補了騎術課,現在她已經能像模像樣地跑馬了。遠遠看見父親梁湛帶著大哥二哥同來,大臣和宮眷隔得遠,雙方互相點頭致意,二哥還朝她做了個鬼臉。


    踏入圍獵,青山碧野在烈日下散發出焦灼的氣息,戴著鹿角麵罩的騎兵們隱藏在密林深處,一聲聲類似雄鹿求偶的渾厚聲音從木哨子裏傳出,吸引了眾多飛禽走獸前來。


    燕皇寶刀未老,利箭竄出,毫無懸念地射中一頭體型膘壯的雄鹿。他大笑著讓人抬下去獻給魏皇後,然後揮手讓皇子們上前隨射。


    皇太子首當其衝。清陽蹬著高頭棗馬,緩緩舉起檀弓,瞄準了叢林深處。薑橙還沒看清他的目標,就聽“嗖——”的尖銳一響,漆黑的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空飛出。士兵們打馬過去搜尋,不一會兒竟拖迴來一隻赤狐。


    齊王打趣道:“大哥可是要為嫂嫂做一件圍脖?”


    清陽目光落在薑橙脖子上,不置可否。隨喜這段時間察言觀色,算是把自家主子的脾性摸了個七七八八,見他如此,立即恭敬地將赤狐奉到薑橙麵前。薑橙假裝羞澀垂眸,讓隨行的武婢收了下來。


    幾位皇子依次隨射,獵物略遜於燕皇和太子,也都不錯;最後是其他王公貴族騎射,威遠侯世子梁墨不愧將門虎子,一弓三箭齊發,竟然同時射中三隻稚雞,連薑橙都激動得拍手叫好。


    燕皇看得十分滿意,揮揮手讓大家自由圍獵,他先迴帷帳休息去了。


    琅山獵苑按照地形分布和禽獸種類,分隔出三十多座圍場。大家在浩瀚的林海中散開,朝各自感興趣的圍場打馬而去。端王負責教習幾個小皇子,齊王和福王結伴,其他世子郡王也尋了好友一起,誰也沒有不長眼地給太子夫妻當蠟燭燈。


    趁著沒人注意了,薑橙才遛馬到清陽身邊,低聲道:“上仙,咱們這樣打獵,真的好嗎?”


    清陽挑眉:“你可憐它?”


    薑橙搖頭:“我無所謂,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倒是上仙你,就快要曆劫了,還要去參加什麽試選大會,我怕這樣殺生會影響你的仙途。”


    “無妨。”清陽眼中泛起暖意,解釋說:“剛才那隻赤狐,已經修道百年,我觀它身上陰氣衝天,不知吸食了多少人命。”


    呃……薑橙一時語塞,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因。


    難怪剛才那箭頭隱約閃爍著金芒,她還以為是陽光反射,現在想來,應該是上仙在箭上融入了自己的法力,這才能將那妖狐一擊斃命。


    迴頭望了一眼武婢馬背上的赤狐屍體,薑橙隻覺一陣惡寒,這醃臢東西,拿它做了圍脖,夜裏會被厲鬼找上門來吧?!


    她決定拿迴去就偷偷燒了。


    之後再看清陽射獵,她就心安理得多了。雖然以她不學無術的眼力,根本看不出那些野獸有什麽異常,但上仙做事,她就是沒來由的安心。


    正午的太陽極為毒辣,一行人汗流浹背,人困馬乏。半日下來,清陽已經獵殺了十來隻妖獸,加上幾個小將捕獲的,他們這一趟已經算得上碩果頗豐。


    正準備打馬迴營,一團白色的小東西忽然從草叢裏竄出來!它似乎想從馬隊前溜過去,結果沒算準,正好跳到一位侍衛的馬蹄下。而那侍衛根本沒注意到這團東西,眼看就要直直踏上去,薑橙一聲驚唿,本能地探出身子去抓那侍衛的韁繩!


    然而那匹馬的勁道實在太大,跑得又比薑橙的小母馬快,她不但沒能勒住馬頭,自己反而被韁繩勾扯住朝地上重重地栽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身影騰躍而起直接跨坐到薑橙身後,一手扣住她的腰將人撈迴胸前,另一手飛快地搶奪對麵的韁繩,狠狠一拉,硬生生將馬拽停了下來!


    駿馬嘶鳴一聲,立蹄起揚,那侍衛也嚇了一跳,急忙調轉馬頭,鐵蹄才沒軋到那團小東西身上。


    薑橙驚魂未定,抖著身子,好半天才迴過神來。


    “不知道掉下去會被踩死嗎!”


    清陽聲線微沉,語含怒意,薑橙第一次見他這麽疾言厲色,羞愧得頭都抬不起來。也不知他怎麽反應那麽快的,刹那間就飛到了身後。若非他及時出手,自己恐怕已經被活活拖拽下去……


    後果不堪設想。


    薑橙這時才後怕起來,全身冷汗涔涔,被山風一吹,一片冰涼。


    她不敢迴頭去看清陽的臉色。他的手臂還緊緊箍著自己,緊貼的胸膛溫暖堅實,充滿了安全感。隻有噴灑在她耳畔深沉滾燙的鼻息,暗示著這是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薑橙低下頭:“對不起……”


    清陽沒有接話,等薑橙氣息平穩了,他才勒住韁繩緩緩停下,放她下馬。薑橙走近那團白色的小東西,這才看清是隻小雪兔,它把腦袋埋在一叢苜蓿花下,身子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薑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來。小雪兔眼睛濕漉漉的,像是被剛才的驚險情形嚇壞了。薑橙一邊撫摸它的茸毛,一邊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待迴到清陽身邊,她仰起臉忐忑道:“殿下,我喜歡這個,可以帶迴去嗎?”


    清陽冷冷地看過來,薑橙明顯感覺到懷裏的小兔子哆嗦得更厲害了。上仙的氣場確實很強大,弄得她也有些心虛:“我救下它,也是一段緣分……”


    “好。”


    誒?薑橙沒想到清陽這麽幹脆就同意了,連忙喜滋滋地把小兔子放進儲物袋裏。清陽將她重新拉上馬背,薑橙忽然感到手心裏一片粘膩,定睛一看,不由大驚:“你的手——!”


    寬厚的掌心血肉模糊,粗糲的傷口縱橫交錯,觸目驚心。這顯然是剛才清陽搶奪韁繩,動作太猛被割破的。薑橙第一次看到上仙受傷,一時嚇得不輕,可是身邊又沒帶傷藥,隻能先掏出絲帕簡單擦拭包紮一下。


    清陽見她捧著自己的手忙忙碌碌,滿臉自責懊悔,他眼裏劃過莫名的情緒,一聲“無妨”到了嘴邊又咽了迴去。


    薑橙執意不讓清陽再用受傷的手縱馬,讓他在自己身後坐好,她一甩韁繩小跑起來:“你抓緊我的衣服,別掉下去了。”


    “嗯。”清陽看著她笨手笨腳地縱馬,無聲地勾了勾唇。


    急著迴去找太醫的薑橙被激發出了騎馬的潛質,一路上又快又穩,隻用一個多時辰就迴到了鹿鳴台。見太子夫妻居然坐在一匹馬上迴來,眾人紛紛露出驚異的神色。


    魏皇後自然樂見兒子兒媳感情融洽。燕皇見太子獵迴這麽多戰利品,知道他的身體算是徹底恢複了,也滿意地點點頭,賞賜了兩盤剛才他首射的鹿肉給太子。


    兩人告退迴昊元殿休息,隨喜來報有大臣在書房候著,清陽解了披風就要過去,薑橙勸不住他,隻好自己先迴房。


    一迴去就先把小雪兔取出來。小東西一路上熟悉了薑橙的氣息,現在已經放鬆自如,不怕她了,兩隻烏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純真又可愛。


    唱晚見了驚奇不已:“好可愛的兔子!是殿下捉給娘娘玩的麽?”


    “……算是吧。”


    拂曉見薑橙有心養著玩,便去尋了籠子和青菜蘿卜來。剛把兔子放進去,它就哼哼唧唧吃個不停。


    薑橙終究心神不寧,想了想,還是決定覥著臉去給上仙道歉賠罪,再幫他處理一下傷口。畢竟這個時代沒有破傷風針,萬一感染發燒就糟糕了。


    她翻箱倒櫃地找了些傷藥,一個人抱著跑去書房。清陽正和大臣議事,餘光瞥見門邊像小動物似的悄悄露出半個腦袋,不禁嘴角微勾,打斷道:“此事就按孤說的去辦,卿先退下吧,有了進展再來匯報。”


    那大臣略感意外,卻也不敢不走。退到門外看見薑橙,這才恍然大悟,外頭流傳太子和太子妃新婚期蜜裏調油,裴相的小女兒連條縫都插不進去,看來所言非虛啊!迴去得和家裏夫人說道說道,夫人以後出去交際也能多些談資了。


    薑橙莫名其妙地看那官員朝自己行禮後,一步三迴頭地望向這邊,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臉上沒開花吧?


    搖搖頭踏進書房,清陽正在品嚐新進貢的碧螺春,櫻色的薄唇抿上青玉瓷杯,優雅如畫。


    “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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