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書房床榻上。窗外天光大亮,她神魂僵痛,一身魚骨頭仿佛被拆光了又重新拚起來,簡直想再昏死一百年。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被清陽上仙用仙術吊打,耗盡全力隻挨過四招。她嚎啕大哭著撲過去一把抱住上仙的大腿,眼淚鼻涕全抹在對方身上:“我打不動了!大佬你也很累對吧!!我給你奉茶行嗎!!!”


    說完就昏了過去。


    仙途漫漫,慘不忍睹,尚需刻苦啊!


    薑橙默默地捂住臉。


    梁絳的身體雖然沒有受到傷害,但精神明顯萎靡不振。薑橙打著哈欠到魏皇後那兒請安,免不了被一些妃嬪笑話。早有宮人密報皇後,太子昨夜宿在了陳昭訓那兒,那太子妃的無精打采便不言而喻了。


    薑橙樂得順水推舟,這樣才能顯出她對太子多深情似的,符合她新婚不久小媳婦的人設。


    魏皇後寬慰了她幾句,又問起裴情。裴情的分位僅次於薑橙,卻不是第一個侍寢的,還因失儀被太子親口下令禁足了,自然引得眾人關注。很快便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宮妃挑起話來:“裴良娣與太子殿下年幼時也是在一處玩耍的,還當他們青梅竹馬,感情不一般呢,沒想到還是咱們太子妃娘娘魅力更甚一籌。”


    薑橙可沒那麽容易被激怒,臉上笑容不變,迴去後到底忍不住問清陽:“她們都說裴情和太子早就有一腿,上仙你有印象麽?”


    萬一雙方真的是情投意合呢?這樣豈不是辜負人家姑娘了。


    清陽朱筆一頓,思忖片刻,然後從奏折裏抬起頭來,篤定道:“沒有。”


    在他看來,太子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和同齡的少年少女玩得都很好,小時候撲蝶釣蝦迷藏,長大了吟詩作賦騎馬,都是孩子間的尋常戲耍,沒什麽特別的。裴家人也就是進宮的頻率更高一些,太子與裴情說過幾句話,誇讚過她的畫作,如此而已。


    ——卻沒想到這些點點滴滴,落在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心裏,並不是那麽輕描淡寫的事。


    薑橙摸摸下巴,上仙說沒有,那肯定就是沒有了。看來這是裴情剃頭挑子一頭熱——一廂情願而已。


    那她就放心了。(?)


    第34章 修煉


    裴情雖然被禁足了,但還有三個小妾隔三差五地來給太子妃請安。薑橙終於對婆婆魏皇後感同身受了, 不過她的煩惱可能稍少一些, 太子在三位側妃房中各“留宿”一夜後,就再沒搭理過她們,所以幾個女人還算恭謹, 不至於太趾高氣昂。


    至於“留宿”——薑橙簡直欲哭無淚, 三個晚上她都是被召喚到須彌芥子裏度過的, 清陽像跟她有仇似的, 直把她追殺得屁滾尿流、遍體鱗傷,不到天亮不收手。


    好在嚴師出高徒,她磕磕絆絆被拖著走,如今也能在他手底下挨過七招了。


    而清老師覺得差強人意,隻不過鼻孔裏“嗯”了一聲,微微頷首而已。


    薑橙一夜噩夢,側妃們一夜綺夢,第二天來請安時個個滿麵春風。薑橙癱在椅子裏聽她們嘰嘰喳喳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唉, 你們高興就好。


    ***


    五月剛過, 整個闞京就開始透出蒸籠般的悶熱來,薑橙無比想念微霜湖, 那裏一年四季都會結霜,特別是夏天,別提有多舒爽了。而現在她隻能泡在一方小荷塘裏消解暑氣,跟小玄大眼瞪小眼。清陽上仙說到做到,愣是用法力堵掉了出宮的暗渠, 薑橙看他不爽,又打不過他,氣得咬牙切齒,深恨自己蠢笨。


    好在燕皇很快決定舉行一年一度的秋獮。大燕數百年前就在琅山建造了龐大的行宮,並圈定方圓數百裏的壩上草原作為皇家獵苑,每年夏秋,王公大臣、後宮官眷數百人會跟著皇帝前來避暑。


    薑橙還在微霜湖的時候就知道這個行宮的存在,每年仲夏,琅山腳下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威嚴的皇家儀仗徐徐進駐,一直到九月初才撤離。山裏許多妖精都會跑去圍觀,長硯禁止她們靠近,說帝王身上的龍氣會灼傷妖物。


    燕皇旨意一下,受不了闞京炎熱的眾人更加心浮氣躁,很快就收拾好裝備,浩浩蕩蕩地往琅山去了。


    馬車在寬闊的官道上行了兩日,待進入鬆林草場,氣溫一下子涼爽了許多。薑橙扒著窗戶,興奮地向清陽介紹那些自己熟稔之至的景致。琅山靈氣充沛、水草豐美,她在這裏生活了千百年,早已踏遍一草一木。


    清陽難得極有耐心地聽她絮叨,沒有打斷提醒她自己下凡後也是在這裏閉關修煉的。


    想起那次和焱兕的爭鬥,至今也沒查出個結果,清陽的眸色又暗了幾分。


    日落時分,一行人終於抵達行宮。太子夫妻住在昊元殿,早有宮人提前過來灑掃幹淨。拂曉、唱晚帶著小宮女們進進出出,忙著清理箱籠,布置宮室。這次太子隻帶了太子妃出來,讓她們很是高興。雖然薑橙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但太子顯然對另外幾個妾室半點興趣也沒有。


    是夜無宴,薑橙泡了個熱水澡,紓解了一番長途坐車的困頓不適。迴到琅山,她便心思活絡起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索性跑到書房裏軟磨硬泡,說服了清陽趁著夜色陪她迴一趟微霜湖。


    上仙好像越來越好說話了呢!尚不知道“凜冬將至”的薑橙偷著樂。


    微霜湖在琅山靈脈深處、人跡罕至之地。兩人出了行宮,清陽揮手變出一柄長劍,泠光如水,遇風漸長。他拉著薑橙跳上劍刃,寬袖輕曳,劍就如梭舟般向前飛去。


    薑橙從未坐過這麽快的飛行法器,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站好,立刻後怕地抓緊了上仙的衣袖。


    清陽關切地看了她一眼,還沒開口,薑橙的臉就先燒了起來。真是太丟人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被上仙華麗麗地鄙視了。


    但是她很快發現周身的風小了許多,飛劍也平穩了,低頭瞥見男子掩在袖中微微掐訣的手指,原來是設了結界。


    真是個關愛下屬的神仙。薑橙心裏一暖,不好意思地鬆開他的袖子,順便把她抓出來的褶皺抹抹平。


    然而下一刻,她就充滿了自抽耳光的想法——


    清陽將飛劍停在一片密林中,帶她下來:“這裏靈氣充裕,生機勃發,是修煉的佳處,我們來試試。”


    薑橙:“……”


    大神我給你跪了!我這趟是要迴娘家啊啊啊啊啊!


    清陽見她如喪考妣欲哭無淚,心中微歎,語氣放軟了些:“薑橙,你不可能總是用魂識鬥法,這具身體必須跟著練起來。我帶你再鞏固一遍心法,今夜爭取走過十招。”


    嗚嗚嗚嗚嗚……仿佛迴到了“看黑板!這個知識點我再幫大家鞏固一下”的慘烈時光。


    清陽淩空而起,劍光飛舞幾瞬,以薑橙為中心,畫出一把酒勺形狀的符篆。隨後割破掌心按在地上,符篆瞬間被鮮血激活,泛起淡淡的紅光。薑橙知道這是一個北鬥法陣,陣眼就是清陽,攻擊隻針對神魂,不會傷到皮肉,但是需要她快速畫符並融入靈力,抵擋或是反攻。


    北鬥七星的濃烈殺意仿若實體,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薑橙迴憶了一下清陽之前教她的幾道變幻無窮的靈符,伸手一抓,將周圍樹葉收入掌心,然後以葉為紙,指尖劃過數道光芒,眨眼間萬符齊發!它們在薑橙身旁圍繞成一個陣中陣,抵擋著那些恐怖的神力。


    然後……


    ……然後實力懸殊,某錦鯉還是被揍了個狗吃屎。


    薑橙趴在地上,嘴角噙血,身體幾乎要湮沒在塵土裏。她明明已經挨過十招了,為什麽清陽還是不放過她,五指一張,平地又掀起一波殺意!薑橙也怒了,修煉要循序漸進、張弛有度的啊!你這麽拚幹什麽!


    她賭氣般就地一躺,索性閉上眼睛等死,就在那道罡勁法力氣勢洶洶地猛攻過來時,突然有什麽外力破空而來,和清陽的仙力硬生生撞在一起,爆發出穿雲裂石的巨響!


    山林飛沙走石、地麵隱隱震動,薑橙膽戰心驚地著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地麵的北鬥符篆正在緩緩移動,其中一顆星子被某種力量壓製得消失了,整個圖形最後定格成另一番酒勺模樣。


    南鬥六星!


    北鬥主死,南鬥主生。法陣由死向生,薑橙立時覺得渾身氣息一鬆,逼迫在胸口的威壓全部消失了。不及反應,她就被一個清涼的懷抱迅速帶離了陣心。


    仰起臉,一張劍眉星目的熟悉麵龐映入眼簾,薑橙腦子裏轟的一聲:“長硯?!”


    記憶中的俊秀男子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隨即冷下臉望向清陽:“不知是何方仙友到訪琅山?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若有得罪仙友之處,我替她向你賠罪了。”


    這人仙氣磅礴,遠在他之上。手法精純,一看就是師出名門洞府。他著實不想招惹這樣的神仙,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薑橙被打得魂飛魄散。


    清陽負手立在空中,狂風席卷,淡青仙袍如羽翼般獵獵飛舞。他一言不發地望著遠處依偎在一起的男女,那年輕散仙相貌俊秀,烏發間簪著一支碧竹紋翡翠玉笄,正是第一次見薑橙時她附身的那支。


    清陽眸中湧起一絲意緒,轉瞬即逝。


    良久,他廣袖輕揮,天地間的仙術陡然消失。蟲鳴柳梢,花開月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長硯見對方不理睬自己,長眉微蹙,剛要再說什麽,就被一隻手扯住了袖子。薑橙從他懷裏爬坐起來,喘著粗氣解釋:“他是我的朋友,我們是在試煉。”


    “試煉?”長硯滿腹狐疑,見薑橙神色不似作假,便有些生氣:“你可知道,剛才我要是再晚來一會兒,你就要被絞殺在那個法陣裏了!”


    薑橙垂下眼簾:“我知道……是我學藝不精。不過,上仙不會殺我的,他……”她偷偷瞅了遠處的神仙一眼,自以為是地悄聲道:“他就是嚇嚇我而已。”


    月光下,清陽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微挑了一下。


    長硯拿她無法,檢查了一番,見她確實沒有傷筋動骨,也不好再說什麽。起身走到清陽近前,躬身揖道:“剛才小仙不知情況,錯怪了仙友,還望仙友海涵。”


    清陽不鹹不淡地掃了對方一眼,就在長硯以為他不會迴應的時候,一道疏冷的聲音傳下來:“西天元朔宮座下,清陽。”


    長硯暗驚,天帝之下有三帝君,東方紫微,南極長生,西天勾陳。難怪剛才那北鬥法陣精妙老練,他拚力出手也隻能轉死為生而不能破陣,原來作者竟是勾陳之徒。


    他臉上浮起了然的笑意:“原來是清陽上仙。在下長硯,就出身於琅山,也是小橙的朋友。”


    清陽不欲與他多言,目光無聲地轉向另一邊。薑橙從地上爬起來,像個犯錯的孩子似的快步走到清陽麵前,耷拉著腦袋惴惴道:“上仙,剛才是我錯了,我不該偷懶裝死的。迴去以後我一定好好修煉,爭取下次自個兒破陣出來……”


    她聲音越說越輕,清陽的表情越平靜,她就越惶恐不安,就怕上仙一生氣,自己騰雲駕霧飛走了,從此再也不理她。


    清陽靜靜注視著麵前的少女,蟾光瀉落在她小鹿般濕漉可憐的眼眸中,仿佛探手可鞠。


    滿腔的莫名情緒最終化為一聲歎息,他摸了摸少女亮滑的發頂:“走罷,去微霜湖。”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勢均力敵的愛情是最佳,但我還是更喜歡“一方帶領另一方成長、我努力變得和你一樣優秀”的感情。這裏兩位男性角色,高下立見。


    第35章 封印


    三人一起禦劍飛行,如一抹流光, 穿梭在朗朗月夜。


    薑橙已經很久沒見到長硯了, 此刻有滿腹話語想問他,又不知從何說起。長硯倒是善解人意,笑吟吟先開口道:“小橙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若不是察覺到你的氣息, 我剛才險些就路過了。”


    薑橙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欠這姑娘一份救命恩情, 要給她爹娘送了終才能迴來。”


    長硯點頭:“絲絲和我說了, 你在闞京。”他忽然改成傳音入密:“你和清陽上仙是如何認識的?”


    薑橙瞥了一眼清陽, 他煢煢孑立在最前方,似乎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薑橙忽然就有個想法,上仙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為什麽會附身為太子,於是含糊道:“……就是在闞京的時候認識的。倒是你,絲絲說你又去霜極山了,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嗯,我是受邀去參加崇聖上仙的三萬歲生辰。”說起這個,他笑容滿麵地走到清陽身邊:“不知清兄與崇聖上仙是否相識?”


    “不認識。”清陽冷淡地迴答。


    長硯略顯詫異, 眼中隨即閃過一抹亮色:“霜極山風光極佳, 小仙也是得崇聖上仙邀請才得以前往。崇聖為人和善,對小輩也是極好的, 若是下次有機會,小仙願意介紹你們二位認識一下。”


    清陽麵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直接涼涼地移開了目光。


    氣氛陷入了尷尬。很顯然長硯沒怎麽去過天庭,對某些秘聞一無所知, 他隻當是清陽高貴自持,不屑與自己搭話,不由抿緊了唇線。


    薑橙卻聽得不是滋味,上仙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來並不是完全不認識那個崇聖,而是印象不佳。不知個中緣由,她也不好隨便插嘴。


    一時無話,長硯隻好訕訕地退迴去。不一會兒,少女清亮的笑聲和男子低醇的細語就隨風飄了過來,清陽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三人很快抵達微霜湖,遙遙就見一株參天海棠立在湖邊,粉嫩妖豔,灼灼熾盛,開得無比騷包。


    唐絲絲翹著二郎腿坐在枝丫間,一邊啃燒雞,一邊盯著樹下的弟子練功。胡非穩穩地紮著馬步,汗流浹背地平舉著一把湖水凝成的透明斧頭。絲絲縷縷的靈氣自他掌心發散出來,每融入水中一分,斧頭的形態就更穩固一分。


    看得出來,他已經竭盡全力在維持著斧頭的形象了,修煉對於他這個凡人來說,的確是異常艱辛。


    不過已經比第一次見他時進步了許多,琅山果然是修煉的聖地。


    聽到聲音,唐絲絲媚眼一抬,驚得嘴裏的雞腿子差點掉出來:“你你……你們??你們三個??!”


    “師叔好!”胡非也看見了他們,神色變得異常恭敬,身形卻紋絲不動。來到微霜湖以後,他才知道了這幾個人的真實身份,得知世上真的有神仙妖魔,而不是祖先們的異想天開,胡非對自己的修道之路簡直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信心。


    薑橙跳下飛劍,興奮地撲向唐絲絲:“我們去行宮避暑,順道迴來看看。驚不驚喜?感不感動?”


    唐絲絲僵硬地轉過脖頸:“……來就來,你帶兩個神仙來幹嘛,給我加菜嗎?”


    薑橙大笑:“你確定沒有說反?”


    唐絲絲揪住她臉頰:“對對!我有紅燒錦鯉就夠了,吃了青春永駐,哪裏還需要加菜!”


    兩人一邊嬉笑打鬧去了。長硯搖搖頭,走到胡非身邊指點他練功,對於人間有修真者後代這件事,他一開始也很驚訝,畢竟“凡人修仙”確實已經是數萬年前的傳說了。不過既然胡非有緣來此,他也不吝於指點一番。琅山鍾靈毓秀,出的能人異士自然是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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