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甬的解藥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第二日才顯出效果。

    胡彥的燒退了,後脖頸上的紅疙瘩還在,好在沒有破口成瘡的預象。元征安慰他再過一日保準就下去,胡彥半信半疑,扒著元征細細檢查了他的身體。

    解藥的方子被人送往了各個村鎮,元征發了一紙飛書傳給附近的幾個縣衙,派他們分發藥物和撫恤銀兩。

    胡尚也在元征的威脅下開放藥房,救濟病人。胡彥不放心他老爹,非要站在藥鋪門口,看著一個個窮苦的老人家得到草藥才罷休。

    元征陪他在站在旁邊,看著胡彥滿臉認真的模樣,說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好,胡彥義憤填膺的表示,如果他不在這,他老爹那頭鐵公雞說不定連藥渣子都不會白施舍給那些病人。

    阿鼠又來過一次,不是抓藥,王大娘年紀大了,身體挨不過,已經去世。他知道王大娘不能入棺土葬,元征又派人集中了已經死去病人連同王大娘,在小河邊一同處理。

    嫋嫋的白眼在往日靜謐的清水河畔久久不散,像一副悲壯的畫卷。

    元征在胡尚的書房裏正襟危坐,丁甬坐在偏座上,眉頭緊皺著。

    “我那摯友的祖父早年行醫,據說是在邊陲的村子裏見過這種病。一開始以為是蠱毒,後來,在靠外的外族部落的居民也得了此病,他被人綁過去被迫給他們看病,才發現這其中的蹊蹺。”

    元征聽到“外族人”三個字警覺不已,“如何講?”

    丁甬俯下身子離元征近了些,“他本不願告訴我,隻怕被有心人知道了,落得個叛國的罪名,然而現在這病傳染的厲害,他不得不站出來。”他的嗓子壓的低低的,“外族的老鼠個頭要比咱們這大的很,咬到了人或者人吃了它挨過的東西都會染病。”

    “鼠疫?”

    丁甬點頭,“是他們外族的鼠疫,”他嚴肅又謹慎的盯著元征,“王爺,這個病,恐怕牽扯的來頭不小啊。”

    “為何你那摯友不把解藥托付與你?”

    “他祖父給外族人治好了病才被放迴來,留在明麵上的字跡通通不許有,他們為的,就是要害死咱們的百姓。多虧了前輩心裏記著藥方,才救了病中之人,所謂方子,前輩年邁,倒也記不清了啊。”

    元征細細思索,在案幾上匆匆寫下三封書信,沉重吩咐道:“這三封信不得用飛鴿傳書,讓三個親兵快馬加鞭送往皇都,”說到這,又從懷中

    掏出一塊玉牌,放在最上麵,“兩個親兵,剩下一封轉給於勤,帶上我的玉牌前往皇都,不得有誤。”

    丁甬接過書信和玉牌退出書房,匆匆去辦元征交代他的正事。

    元征一個人坐在木椅上思索良多,新帝上位不過十年,他隨父親擊退外患不過七年,南有匈奴,西有氐羌諸部。

    朝堂內憂不成大器,小皇帝元晟左右沒有忠臣輔政,隻靠幾個外親皇戚主持大局。若此時外敵入侵,隻恐怕國家危難。受苦的,又是黎民百姓。

    元征扶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似乎在耳邊又聽得鐵馬冰河,鼻尖還能聞到殺人的血腥,難道往昔的殺伐要再起波瀾?揉了揉一邊的天靈穴,隻希望這件事是他想的太多。

    案幾上還有其他幾個紙條,是上上下下的村鎮穿迴來的書信。病情得到控製,未曾有大量人口染病,水質正常,沒有暴民四起,病人死亡人數不大,然而對火葬一事百姓頗有不滿。

    他煩躁的起了身,把幾個紙條放進一旁的燭台,小小的火舌慢慢吞噬了白紙黑字。

    胡彥坐在府上的小花園裏曬太陽,等著元征做完事了來找他,他房裏的被子都被下人收拾了出來,該燒的燒,該換的換。

    胡張氏雖然喝了解藥,但情況不太好轉,阿鼠家的老乞丐倒是好的多,喂下解藥不出三日便已經恢複了正常模樣。

    胡彥脖頸後的紅疙瘩已經消失了,細嫩的皮膚又變成了原來的平滑樣子,鎮上的病人大多數都在好轉,隻有幾個撐不住的死去。

    元征負手從一旁的小路走過來,這裏本來種了一大片的桃花,天色漸冷,隻剩光禿禿的枝幹伸在小路的兩旁。元征一身白衣,緩緩走到他身邊,坐在石凳上,還非要再把他的人也拽到腿上。

    胡彥勾著他的脖子,柔聲問道:“事情查清楚了?”

    “當然。”元征從胡彥身後把玩著他的頭發,這幾天胡彥都未把底下的頭發束上去,像是要遮擋脖子上的東西,其實後麵早已恢複如常。

    “我覺得,這個世上,變化多端的。”

    胡彥突然深沉的感慨到,他從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逃學堂樂的自在,和阿鼠在街上亂跑,在家裏和胡尚對著幹,日子過得悠閑平靜,世間的瑣事從未驚醒過他。

    元征也驚訝於他突如其來的感歎,胡彥平日裏上躥下跳,腦子裏空空的隻知道吃喝玩樂,像隻活潑的頑猴,他隻當他

    的小嬌妻還未長大。

    “怎的,突然這樣感歎了?”

    胡彥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迴事,腦袋裏蹦出一個詞語,“天道無常。”說完,他自己和元征都驚呆了,訝然的看著對方。

    良久,元征摸了摸胡彥的後腦,欣慰地笑道:“我的過寒,長大了不少。”

    胡彥害羞垂頭,他也不是什麽都不懂,隻是沒經曆過那些,不同意且不理解書籍上的道理罷了。

    初冬午後,兩個人抱在一起汲取溫度,在乾州的時候還沒感覺到如此的冷,現在是一天賽一天的冷了。

    兩人帶來的衣服不是很厚,這會太陽也被屋簷蓋了過去,冷風吹在臉上,胡彥朝下打了個噴嚏。

    元征裹緊他的衣裳,“迴屋吧。”

    胡彥連忙搖頭,拽著元征的外衫不讓他起身,“不要!我…我有話要同你講。”

    元征瞧他吞吞吐吐,隻好坐在原地,往懷裏摟緊胡彥。

    胡彥的鼻頭微紅,他不敢抬頭直視元征,一根手指在元征的心口處劃拉,“你說,你說的要陪我一起得病,一並生死,可是真心的?”

    元征當他還有什麽要問,嗤笑的抬起他的下巴,雙眸對視,他無比認真的盯著胡彥,“你可還記得,花燈會時,我在酒樓旁寫下的祈願?”

    未等胡彥迴想,元征自顧的說出來,“卿卿吾愛,心悅往生。”

    胡彥雙眼飽含春波,元征的眸子又黑又亮。他聽見這個在自己生病的時候還敢和自己親吻的男人又說道:“你是我元征一輩子要守護的摯愛,非你不可,若哪一天你死了,我定不會獨活,留你一人孤獨寂寞,我……”

    不等元征說完,胡彥便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裏,眼睛又濕潤起來,嘴上卻是氣唿唿的,“說什麽呢!快呸出來!”

    元征被他捂著嘴笑彎了眉眼,點點頭,覆在嘴巴上的玉手才放開,元征忙不迭的朝地上“呸呸呸”三聲。

    “我的卿卿寶貝不想我死,是不是?”

    胡彥這迴倒是應的痛快,小臉也有些紅了,身上不知怎的熱起來,興許是被元征的話激的。

    元征的眉角還是彎彎的,“那,為夫向夫人承諾了這麽多,我的夫人,是不是,也該向我說點什麽了?嗯?”他一隻手放在胡彥的腰側,若懷裏的小猴子敢拒絕,他就撓他癢癢!

    胡彥就知道元征不會放過他,表情上雖然害羞,心裏卻是

    真切的想要和元征表白真心,扭扭捏捏的輕抓元征的衣衫。

    “我…我也是…”話轉悠在嘴邊,可就是不能像元征一樣流利的說出來。

    元征不給他躲避的機會,“是什麽?說完整了。”

    “我也…也想和你…那啥…”

    元征被他這句俚語逗笑,“那啥呀?嗯?”

    “就是…哎呀,就是要和你共度餘生!”後半句話都是用吼得,吼完立即趴在元征寬厚的肩膀上,埋住自己的臉,元征還聽見他悶悶的又舔添了句,“喜歡你一輩子。”

    被表白的定王爺摸著小嬌妻的後脖頸,他的小猴子,越來越招他愛了。

    在玉吉縣“流竄”了不過半月的疫病基本消除,元征二人在胡家呆了也差不多半月,遠在鄉下的胡秀兄妹安然無恙的被胡尚接迴來。

    就是胡張氏不見好轉,依舊呆在偏廂房,胡雪開始哭著鬧著要找娘,被元征哄了一番才哄好,別人勸她都沒用。胡彥也不知道元征到底對胡雪說了什麽使她聽話的“咒語”。

    胡彥又去找過阿鼠,阿鼠雖然有了草棚做家,但依舊是一個人孤苦無依。胡彥細細算來,阿鼠不過十四歲,他想要帶阿鼠迴王府,為此還專門求了元征,元征依著他,並不反對,卻沒想到阿鼠不肯跟他走。

    阿鼠是在這片水土上長起來的,他以前未想過以後長大會怎麽樣,但沒有從胡家塘出去的打算,元征給他的錢一部分早已交給了鎮東頭的學堂,現在瘟疫沒了,學堂的先生迴來教書,他還想著要繼續識字呢。

    “阿彥,我不想走,你要是想我了,再迴來看我好不好?”阿鼠拉著胡彥的手,一隊車馬停在路邊,元征站在胡彥的身側,他們要迴乾州了。

    “可是,你日後怎麽辦啊?”胡彥舍不得他唯一的好朋友再受苦,阿鼠是個善良的苦孩子。

    元征在一旁不出聲,他見的人多了,看的出阿鼠的本性來,日後若有心栽培,必定是人中翹楚,他也樂意幫阿鼠一把。

    阿鼠搖頭,小乞丐和大少爺經曆不同,他已經不小了,懂得怎樣生存,“阿彥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生活的。”

    元征雖然對阿鼠有信心,但也深知人間疾苦,從袖間掏出兩張銀票示意阿鼠拿著,“是個好苗子,多多讀書,我看好你。”

    阿鼠本不想再拿元征的銀子,他已經可以給鎮上的館子做事了,可是胡彥不放心他日後的生活,硬是塞給他,

    他隻好攥再手心,想元征正經地抱拳拱手,“我以後,一定會還給你的!”

    元征輕笑,“好,我等著,若有麻煩,可隨時來找我。”說罷,又讓胡彥和阿鼠道別。

    胡彥在元征的懷抱裏一步三迴頭的和阿鼠揮手,直到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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