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苦刺是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兒就禍害百姓,但,心裏終歸還是有些不舒服。


    駐紮在北方,她是縱橫慣了的人,姚家軍政、軍兩界,從來沒人敢單純因性別就輕慢她,畢竟,姚家軍主帥姚千枝,人家堂堂攝政王都是個女的,哪個瞎眼不要命的敢嚼這事?


    然而,偏偏宛州就這風氣……每每領護衛出府辦事,隻要她沒坐馬車,露出明顯是女子的身段兒和麵容走在大街上,就有那等異樣眼神一下一下的剜她,仿佛她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罪孽一樣……


    且,不止是她,她手下女軍們同樣有這樣反饋,都覺得挺別扭。


    到不是說鑫城百姓敢怎麽著她們,大軍壓境,城都被占了,苦刺知道,百姓們其實挺害怕她們,根本不敢輕易怠慢,但是,就是那感覺……那眼神……真真讓人無奈而氣惱。


    說起來,鑫城人對她們的態度,到是有些像姚千枝剛剛建起崇明學堂的時候,北地學子們的反應,不過,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當了提督起,她在沒受過這種氣……想發火吧,偏偏還不能拿百姓們怎麽樣,苦刺難免苦惱。


    果然,她就是個純粹的武人,宣傳隊那些活計,她是真幹不了!


    “主公,咱們還是乘勝追擊吧!”抿了唇,苦刺眸底閃爍著期盼的光,“屬下覺得,既是攻城,還是莫要拖延的好。”她特別‘誠懇’的建議。


    姚千枝就笑,伸手點指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們受了白眼,挨了委屈,不過此番水戰,勝是勝了,但咱們的傷亡還是有點多,且,宛州這邊需要咱們大軍壓鎮,施加武力威攝,宣傳部的人才好展開行動……你且先忍忍吧。”


    “但是,主公,如今這局勢……咱們已經占了上風,難道就此停手,任豫州一係緩過勁兒來?”苦刺擰起眉頭,很是不甘願的模樣。


    “那怎麽會?你覺得你家主公是這樣的人嗎?白放著他們,讓他們把內亂平了,重整旗鼓反攻我?嗬嗬,美的他們。”姚千枝哼聲,見苦刺表情疑惑,滿心不解,就伸手拉她坐下,笑眯眯的說:“兩軍對戰,不管是勝是敗,隻要打起來了,就難免有所傷亡,咱們姚家軍,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精心培養起來的,少一個我都心疼,打宛州是沒辦法,隻能這麽打,不過……”


    “如今,咱們有既有法子不戰而屈人之兵,又何必硬碰硬,沒得白白損折人命。”


    “不戰而屈人之兵?”苦刺喃喃,抬頭目光凝視姚千枝,“主公,你準備……怎麽屈啊?”


    “這個啊,嗬嗬……”姚千枝轉頭望向窗外,看著東方豫州的方向,輕聲說道:“就得看看胡逆和招娣的口才如何了。”


    “呃?”苦刺歪頭,依然不太明白。


    不過,姚千枝到沒了解釋的欲.望,隻是悠悠道:“不要緊,且等等看,能不能有個意外收獲吧。”


    ——


    自從豫親王身死,屍身讓掛在鑫城牆頭好幾天和宛州被姚家軍攻占,水師大敗的消息傳迴,豫州上下自是嘩然大驚。


    豫州一係勢力的三大支柱,唐家已經倒了,幾乎合族都讓姚家軍俘虜,如今不知是死是降?餘下散落兩州的零星兒唐家族人們,既心焦又擔憂,還被懷疑和提防著,日子過的那叫一個艱難。


    豫親王死了,豫州的擎天柱算是倒了一半,幸而他有兩個兒子能繼位,不算斷了傳承,還有孟家幫輔,且,最重要的是,他兩個兒子——楚敦和楚玫之間居然挺和諧,根本沒有為了繼承權大打出手的意思。


    楚玫一心一意甘當副貳,願意屈居哥哥麾下,兄弟倆一主一副,到還勉強把豫州和徐州的局勢穩住了。


    到不是說萬眾一心,誓要跟姚家軍拚個你死我活,給王爺報仇什麽的……豫、徐兩州沒那個心勁兒,但,最起碼兄弟倆安撫住了治下百姓——既沒大麵積逃亡,亦沒生太多亂相,就算是不錯了。


    畢竟,豫親王是個挺講究‘平衡’之道,頗顯專權的主公,楚敦和楚玫前經受過正經的‘繼承人培訓’,後沒在豫州軍裏經營太多勢力,如今,驟然接下重任,能做到這個份上,真心可以了。


    兩兄弟齊心協力,又有孟家從旁相助,豫州一係,逐漸歸從他們手掌。


    隨著他們得勢,唐家那些遺落兩州的‘餘脈’,開始有點被擠兌的站不住腳了。


    ——


    豫親王府,正院。


    唐王妃麵無表情的跪坐佛堂裏,摯誠的叩著首。


    丫鬟小廝們都被趕走了,她這正院裏,除了柏嬤嬤和香陽外,聊聊無剩幾人。


    畢竟,她一個喪夫無子,連娘家都被俘的老婦人,哪還有什麽翻身的餘地,下人們不願伺候她,想方設法,擠破腦袋跑到孟側妃身邊燒熱灶,想想……也是正常的。


    連小世子都被楚玫派人接走了,她這邊兒,確實沒什麽希望了。


    “娘娘,時辰不早了,您用膳吧。”外間,香陽掀簾子進來,輕聲喚她。


    唐王妃默默搖頭,本想拒絕,然,側頭瞧了她兩眼,見她滿麵懇求,神色是掩不住的惶恐憔悴,心中突然不忍,徐徐歎了口氣,“扶我起來吧。”她抬手。


    香陽便趕緊上前,扶著她出了佛堂。


    兩人來至正屋,就見柏嬤嬤早就支上炕桌,盤腿坐好,打眼一瞧,唐王妃便見桌麵上擺著四菜一湯,俱是素食……


    這便罷了,終歸豫親王剛沒,她理應守夫孝的,但,湯裏飄油花兒,菜葉上還有蟲兒眼,這就有點過份了。


    不過,什麽都沒說,唐王妃默默拿湯泡了碗米,一口一口的嚼了起來。


    想想都挺可笑的,娘家仍在,王爺沒喪命,她抱養著庶孫子,明明一切還有希望的時候,她就覺得痛不欲生,恨不得毀天滅地,然而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徹底走進絕路,眼見什麽都沒了,她到緩過勁兒來,不那麽想死了。


    多奇怪啊?親爹沒了,哥哥死了,丈夫喪命,兒子慘死,連庶孫子都被抱走,就剩她一個孤老太太……唐王妃都覺得不可思議,已經到這份兒上了,她還活股什麽勁兒啊?


    偶爾,楚敦和楚玫當著豫州將領的麵兒裝孝子,拿她當牌位那麽‘刷’的時候,她都能從這兩兄弟倆眼裏看出這個意思來。


    甚至,背地裏,楚曲裳還瞞著孟側妃對她明言過這樣的話。


    “這手段,應該是三姑娘的。”嘴裏嚼著陳米,感受著平生都沒‘享受’過的味道,唐王妃突然笑了笑。


    跟孟側妃相處了半輩子,她很了解那不是一個大獲全勝後,會使這樣小手段的人,到不是什麽風度不風度的,隻是未免有些下作,且,很容易被拿住把柄,畢竟,在落魄,她都是楚敦和楚玫的嫡母,是豫親王正妃。


    會用這等後宅陰損伎倆的,除了楚曲裳外,不做她想。


    聽聞那丫頭在燕京的時候,就是這麽苛待繼女的,萬沒成想,今兒,她也擎受了如此待遇。


    不得不承認,這小手段確實有點惡心人。


    勉強用了兩口,唐王妃放下碗,剛想揮手讓柏嬤嬤撤桌兒,外間,突然響起了尖銳女聲,吵吵嚷嚷的叫鬧起來。


    “怎麽迴事?”她挑了挑眉,頗有幾分驚奇。


    她這院裏的人,竟然還沒跑光?


    “娘娘,您別急,奴婢去瞧瞧。”柏嬤嬤連忙開口,舉步往外走。


    “嗯。”唐王妃就應聲,側目從窗口向外瞧。


    沒一會兒的功夫,柏嬤嬤和香陽通身狼狽的進來,後頭還跟著個美貌小婦人,並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


    “堂姑母,她們太欺負人了,你得給我做主啊!”那美貌小婦人一進門,二話沒說,‘噗嗵’一聲跪到唐王妃塌前,抱住她的腿就哭。


    “呃……”唐王妃一怔,隨後認出了她,“你是……喚兒?”


    唐喚——唐家旁枝庶脈之女,她父親送豫親王府替她生孩子的侍妾。


    “你這是被苛刻了?”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唐王妃麵上帶著幾分了然。


    如今唐家這局勢,她堂堂王妃都得用冒油花兒的菜了,更何況唐喚個小小侍妾,沒被人擠兌的填井,應是楚曲裳沒注意著她。


    “堂姑母,我,我……”唐喚‘嗚嗚’的哭,滿麵委屈,眼角卻窺了窺柏嬤嬤和香陽,欲言又止,仿佛有點不大好意思。


    “都到這份上了,還在乎什麽臉麵?”唐王妃失笑。


    唐喚就抿了抿唇,滿麵窘態。


    “罷了罷了,你們先退下吧。”終歸是姓唐的,還這麽小小年紀,唐王妃體諒她,便揮了揮手。


    柏嬤嬤和香陽恭身退下。


    屋裏,便隻剩下唐王妃、唐喚和她身邊的丫鬟了。


    “是什麽事兒?你說吧。”唐王妃瞧著唐喚,徐徐歎口氣,“如今我是泥菩薩,早就自身難保,多的幫不了你,但,送你詐死出府,卻還是行的。”


    豫親王都死了,唐家一切算計成空,唐喚這麽丁點的歲數,出得府去改名換姓,總能過一輩子,何必跟她一起苦熬呢?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唐喚一直垂著頭沒說話,反到是跟在她身邊的丫鬟突然開口,“娘娘真是慈悲心腸,對旁枝女兒都有此等胸懷,就不知,您對自個兒的親孫女,有沒有丁點憐愛之心了。”她歪了歪頭,笑眯眯的問。


    第一百六十章


    不得不說, 出現如此猝不及防,讓人完全沒想到的一幕, 唐王妃確實很驚訝, 不過, 掃了眼垂頭站一旁的唐喚,她沒有叫喊, 甚至都沒有動, 隻是深深吸了口氣, 穩定下心神, “你,是誰?”她看著那出聲的丫鬟, 輕聲開口問。


    上下打量她,頂多十五、六歲的年紀, 穿一身淡青色二等丫鬟的衣裳, 模樣嘛……挺一般的,沒什麽特色, 就是那種一眼掃過,瞬間就忘的長相, 個頭兒不高,整個人瘦瘦小小的, 存在感非常薄弱。


    就是王府裏最普通的二等丫鬟,平淡無奇,隻要不冒頭兒,不搶尖兒, 基本上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是誰?嗬嗬,其實對您來說,這事兒重要嗎?”那丫鬟——招娣絲毫不懼,談笑風聲,頗有一派從容態度,抬頭瞧了唐王妃幾眼,見她眉頭緊鎖,目光凝重,不由歎笑著,“我,是從那邊兒來的。”她說著,伸手指了指燕京的方向。


    唐王妃瞳孔猛然一縮,幾乎想拍案而起。


    啟唇,她就想喚人進來,不過,招娣接口那一句,讓她瞬間‘冷靜’了下來,“……帶著你所有親人的消息。”她如是說。


    唐王妃身體僵硬,動作瞬間頓住。


    “親,親人?”她喃喃,神色有些怔忡,隨後便是諷笑,“我丈夫沒了,兒子死了,父兄皆喪水域,哪裏還有什麽親人?”


    “我都不明白,你既是那邊來的人,又怎麽敢來找我?”她伸手指了指窗外,滿院子的蕭瑟和清冷,“我會落到如此下場,不都是拜你們所賜嗎?”她如是說著,麵無表情。


    眼前這丫鬟——既是燕京那邊派出的,其來曆,無非兩處罷了——不是朝廷,就是姚家軍……而這兩地方出來的人,無論是哪個,唐王妃都沒有半分好感。


    朝廷——是他家王爺的一慣宿敵,姚家軍就更別說了,幾乎殺了她在這塵世間所有的牽掛……如今,她之所以沒喊人進來,把這丫鬟就地拿下,直接來個扒皮抽筋,不過是為了她口中那‘親人的消息’而已。


    “娘娘,看您這話說的,人活在世,哪會沒有親人呢?”果不其然,招娣就笑了,掰著手指頭給她算,“不錯,您父兄確實戰死沙場,歸了武將的宿命,不過,您的姐妹們,叔伯們,堂兄弟們,您的侄兒侄女,甚至是侄孫兒……唐家那滿門近千口,不都是您的親人嗎?”


    唐頌確實隻有一子,但唐諸‘產量’不低啊,膝下兩子三女,都是唐王妃的親侄兒、親侄女,且,她還有庶兄庶弟們,和一個嫡嫡親的妹妹呢。


    說什麽親人都沒了……其實換個角度想,剩下的還是比‘沒了的’多!


    “您的娘家還是存在的,隻要想,親人還會有,更別說,您還有親孫女呢。”招娣幾步上前,坐到唐王妃對麵兒,看著她的眼睛,“您兒子在燕京還有個孩子呢,您不會忘了嗎?”


    楚敏膝下那一女,已經是唐王妃這脈唯一的傳承血親了。


    “她……她還活著?”唐王妃一雙眼死死盯著招娣,臉皮都止不住的抖動,緊緊握著拳,她問,“你們沒殺了她?”


    那孩子——她親孫女,雖然見都沒見過,但同樣是在她這世間的牽掛啊。


    “不過幾歲的娃娃,還不懂事兒呢,殺她幹什麽?”招娣失笑,認真瞧她,“我們連唐諸的子嗣都沒動,更別說個小姑娘了。”


    “您且放心,勿兒如今正被我們姑娘養著,能吃能睡,還胖了不少呢。”


    楚敏的女兒,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姚家軍本來是打算放到育幼院的,不過,姚千枝覺得她或許能有點用處,就琢磨放眼皮下養著,正好,姚青椒出麵,說那孩子好歹喊過她挺長時間的‘姚姨姨’,多少有兩分情麵,就給抱走了。


    還給起了個小名,叫‘勿兒’。


    “啊!那,那就好。”唐王妃聽著,眼眶不免有些濕潤,眨掉淚水,她拚命保持著鎮定,不過,那急促的唿吸聲和泛紅的臉頰,還是暴露了她最真實的情緒。


    壓製著滿腔激動,她嘴唇都顫抖著,心中想法百轉千迴。


    唐王妃不傻,既提到了唐家,提到了她孫女,眼前這丫鬟的來曆,她就明白了,肯定是姚家軍的人,能冒著風險前到她跟前,說上這麽一番話,其內裏的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


    無非是要用她。


    但是,她爹,她哥,她兒子,她丈夫……一應全死在了姚家軍手裏,她真的要……


    “唐家已經歸降了。”坐她對麵兒,招娣突然開口。


    唐王妃急促唿吸一聲,身體繃緊,肌肉都快抽搐了。


    “堂姑姑,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您,還要活著呢。”一旁,唐喚突然走上前,屈膝跪在唐王妃麵前,她抱住她的腿,仰頭看著她,“唐家還有好多人,您還有小郡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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