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太突然了吧?姚千枝一怔。


    已經訂下了?她怎麽不知道?


    今兒朝會她參加了呀,沒人商量這事兒?


    “爵位傳承嘛,終歸是宗室自個兒的事兒,朝臣們不過薦策,到底怎麽決定,還得是萬歲爺和宗室商量……”韓太後態度很溫和,笑著解釋,“本來,哀家都被他們唬住了,這不讓那不讓的,到盡信了他們所言,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還是喬閣老深思遠慮,老成持重,這天下嘛,總歸是萬歲爺的天下,還輪不著旁人決定。”她含笑,意有所指。


    韓載道就狠狠皺起眉,盯著韓太後,雙眼如狼。


    兩神仙交峰,除了視若無睹,裝沒看見,姚千枝能怎樣?微微垂下眼簾,她低聲道:“微臣代謙郡王爺謝過萬歲爺……和太後娘娘聖恩。”


    “罷了。”韓太後虛扶,很自然接下這份感恩。


    韓載道看的臉都綠了,一眼一眼的剜韓太後。


    韓太後旁若未見。


    一旁,瞧他們倆這樣兒,姚千枝和雲止都不大想開口,領了聖旨,倆人默契告退。


    ——


    他倆走了,慈安宮裏,小皇帝被哄著午睡。輕輕拍了拍兒子胸膛,見他睡的滿麵紅潤,韓太後嘴角含笑,悄聲退出偏殿,轉迴正宮。


    一步邁過山水屏風,韓載道滿麵陰沉的站在那兒,“孟婉兒,你近日所為是乃何意?難不得竟還要甩脫我韓家,嗬嗬,你莫要忘了,是誰讓你坐到今天這高位,你和你那兒子依仗的是哪家?”


    滿目猙獰,語氣暴怒,然而,似乎還是沒失去理智,聲音壓的很低,抬手指韓太後,他斥罵著,“農女賤婦,見識淺薄,沒了韓家,你算個什麽?”


    “沒了韓家,我還是太後啊,我是萬歲爺的生母,是大晉的太後……”韓太後冷笑,絲毫不懼,蓮步緩緩上台階,落身坐鳳鸞,她高高在上,目光俯視而至,“這是事實,誰能改變,但是,韓載道,沒了我,你們韓家是什麽?”


    “連太後都沒有的外戚嗎?”她嘲諷著斜睨,“你確認,乖兒會聽你這‘外祖父’的?”


    自選秀進宮,成了皇帝妃嬪,這些年,韓太後一直高高在上,進宮生子晉淑妃,最重要的是宮裏沒有皇後,除了先帝,沒任何人壓她頭上,且,她生了先帝唯二的兒子,先帝待她正經不錯。


    先帝崩逝,小皇帝登基,她成了太後,便更是了不得了,大晉女子的頂點,任誰看見她都矮半頭,偏偏,韓載道半點麵子不給她,見天兒‘毒婦、賤女’的罵,她怎麽可能不生氣?


    明明,就像她那新晉小寵兒說的:他之榮華性命,盡係娘娘一身。皎月是靠著她才能榮華富貴,韓家——又何嚐不是呢?


    沒有小皇帝,韓家算哪門子外戚?沒有她,哪來的小皇帝?


    韓家是靠著她才有今天的地位,憑甚對她如此態度?這段時日被新來小寵兒捧的有點飄飄然的韓太後不憤了。


    “孟婉兒,你是忘了你的身份不成?粗鄙野婦裝的什麽大家閨秀,天生的根子在那兒擺著呢,你親娘老子都不顧了?”韓載道眯眼威脅她。


    “我娘老子都五十多了,誰知道他們還活著沒有?你見天拿他們威脅我,十多年麵兒都不讓我見一迴,拿著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兒,哼,我是受夠了,你有種殺了他們,到免了我一番糾結。”韓太後豎起柳眉,冷笑斥著。


    “你,你……”混不吝,滾刀肉,麵對徹底耍起橫的韓太後,韓載道猝不及防,“你,你怎麽成這樣了?”


    明明月前還客客氣氣的呢。


    “我怎麽這樣了?你不知道嗎?沒跟緋夜打聽打聽?”韓太後嗤聲諷刺,“罵我賤婦,勾三扯倆,我身邊那些小麽兒,大多不都是你拐彎抹角推上來的,緋夜的靠山就是你老婆,你當我不知道嗎?”


    若不是皎月跟她提起,她還真不清楚緋夜竟是韓夫人親手送進來的!隻做韓家旁枝看……嗬嗬,當真可笑,前腳給她送人,後腳罵她賤人,韓太後真不明白,日常韓夫人進宮衝她掃的那些鄙視眼神,是怎麽撇出來的?


    也好意思?


    一對兒臭不要臉的!


    “我,我……”韓載道語塞。


    兩相對陣這麽多年,頭一迴,他讓韓太後壓下了氣焰。


    ——


    宮裏,太後和‘親爹’吵的風聲水起,宮外,肩並肩走在青石小路上,姚千枝和雲止一言不發。


    “還生氣呀,差不多得了!”抬頭撇了眼領路的小太監,姚千枝抬胳膊拐了雲止一下。


    雲止被捅了一哆嗦,側頭瞧她,默默向右橫了兩步。


    ——離她更遠了。


    姚千枝:……


    “我是得了疫病嗎?你至於像躲鬼一樣躲我?不就是多說了兩句話,至於那麽大罪過?”姚千枝眉毛倒豎,上前拽住他衣裳,一把將他扯過來,腦袋湊到他耳邊,“太後身邊的小麽兒那麽些,多一人少一個有區別嗎?你怎麽這麽大火氣?”


    不過認為她多嘴,讓太後撈著個小寵兒就生這麽大氣……要是知道這人幹脆就是她推上去的,雲止怕不得原地爆炸呀!


    或者,哪天她暴露真麵目,直接造.反,推翻大晉皇朝,自立做主,雲止約莫得飛起來咬她!


    想想都怪嚇人的。


    姚千枝咧了咧嘴,下意識握緊手下衣裳。


    雲止就覺得被她挨著的地方跟火燒一樣,臉頰滾燙,他不甘的掙紮著,“你姑娘家家,拉著個男人像什麽樣子,趕緊快開我。”他悲憤交加。


    “噓……小聲點兒,小聲點兒,”姚千枝伸指抵唇,“你看看,那小公公都迴頭看我們了。”她抬下巴,歪了下前頭領路的小太監。


    小太監跟讓什麽燙了似的,飛快把頭轉了迴去,腳步都加快了,幾步前行,離他們越來越遠。


    雲止:……


    你迴來!你躲什麽?我們是清白的!


    不對,我是清白的!她是不是無所謂!


    深宮內院,知曉自個兒不該做什麽大動作,引人懷疑,雲止不甘不願的停止掙紮,一臉悲切的轉頭,“姚總兵,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心情不好不想理人不行嗎?做甚非得挑他?


    “幹什麽?不幹什麽呀,雲都尉,你跟錦城那麽好的朋友,日日見,天天見都不夠的,最近因為我說錯話,你都不來找他了……我這不是覺得過意不去嘛。”姚千枝就笑,“你看啊,我是錦城的主公,你是錦城的朋友,咱倆鬧不愉快,他夾中間左右為難,那多不好啊!”


    就像兒子夾在婆婆和兒媳當間似的,一個弄不好,裏外不是人呐。


    多可憐!


    “你們多年兄弟,舍得他那樣兒?”所以,趕緊收了別扭模樣,不要耍小性子啦!


    以前那個天真憂鬱的小公子多好啊,玩什麽沉默是金。


    弄得韓載道的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都開始懷疑她有什麽陰謀?是不是要玩無間道了!


    她前兩天出門,身邊還跟了好幾條‘尾巴’,雖然憑她的身手,很輕易就能甩得掉,但……那多嚇人啊!


    “姚總兵,你莫要見怪,我,我其實不是針對你。”空氣突然變得寂靜,雲止無聲好半晌兒,終於幽幽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眼前這一切,大晉朝,燕京,我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突然變得很陌生,滿朝文武,宗室皇戚,似乎隻有我在為舅舅和表哥的江山奔波辛勞,熬盡心血……”


    “我何嚐不知萬歲爺並無明君之相?何嚐不明大晉如今戰亂,並不全是外戚之禍?但是,我有什麽辦法呢?我非天縱之才,全無迴天之力,麵對如此江山,如此君主,我該怎麽做?我能怎麽做?”


    雲止喃喃,澀然苦笑,伸手捂臉,淚水順著指縫往外流,“……像霍尚書般忠君報國,死而後已?還是袖手旁觀,坐待結果?又或如喬家,冷眼擇選新主,求那從龍之功?”


    從小跟先太子受一樣的精英教育,雲止不是個傻的,朝中情況,他哪會不明白?依然執著倔強著,不過就是不想放棄舅舅和表哥口中的‘萬裏江山、黎民百姓’罷了。


    他願意精忠報國,悍不畏死,然而,誰能接納他這滿腔的赤誠啊?


    是被幾個玩具逗的月餘不上朝的小皇帝?是慈安宮中遍布小寵兒的韓太後?還是遠在豫州,冷眼觀旁的豫親王?


    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趨避之。他願意為國為民獻上性命,但是,誰稀罕呢?


    不過白白落得‘癡傻’二字罷了。


    韓太後私寵之事隻是揭開了他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讓他在不能靠自我欺騙過日子,必須正視無用的帝王,心思各異的朝臣和搖搖欲墜的江山……


    雲止心裏那個難受就不用提了,不止是姚千枝,他誰都不想搭理!!


    事實上,要不是還有老娘和一絲責任在心,他都恨不得尋個沒蒼蠅的地方兒蓋個草棚,直接隱世得了。


    “……你是這麽想的啊,那就……跟錦城好好聊聊吧,朋友不就是幹這個的,憋屈事兒說出來心裏多少能好受點,實在不行喝點酒哭一通就好了。”姚千枝咂巴咂巴嘴兒,拍拍他的肩膀,訕訕安慰。


    做為一個心存反意的人,麵對這般模樣的雲止,她真是說不出什麽來。


    總覺的……好像在欺負人家一樣。


    默默無聲,姚千枝從袖子裏掏出塊手帕,捅了捅雲止,遞了過去。


    雲止別著臉兒,有點不好意思,別別扭扭接過來,胡亂抹了兩把,把淚水擦幹。


    前頭,領路的小太監聽後麵沒動靜了,慢慢放緩腳步。


    兩人不言不語的跟著,誰都不說話,距離到是莫名的拉近了。


    行至內宮門,小太監交接,剛把他倆放出去,就見遠處宮道上,身披銀盔銀甲,手掛明黃玉卷的男人急奔在宮道上。


    “八百裏加急,行人避讓,錄州府百八裏加急,行人避讓……”來人通身狼狽,銀甲破碎,神色憔悴,手臉全是黑灰,邊跑邊喊,聲音嘶啞幹裂。


    他路過的地方,不拘是太監還是宮女,紛紛迴頭,如潮水般退去,給他讓出道兒來。


    男人一溜煙兒就跑沒影了。


    驚異的看著男人背影,“錄州八百裏加急?南方,難不成是黃升?”姚千枝咬唇猜測。


    “快,迴去。”雲止絲毫不停留,轉身就往內閣方向跑。


    “哎,哎,等等我。”姚千枝揚聲喊,緊步就追。


    真是的,剛才還說失望要歸隱?怎麽轉瞬就變卦了?男人心,海底針,這份兒摸不透的,口事心非的勁兒!


    ——


    黃升——原名黃驢,靈州招遠縣大場村人,本是個鄉野閑漢,東家走西家逛的流.氓混混頭兒。昔日,戶部貪汙修河工款,導致靈州壩毀,水災四起。韓載道下令拒流民入城,百姓們活不了命,他便糾結了一眾鄉黨,血屠了招遠縣。


    把縣令剁成了肉醬,他坐擁一縣造了反,南方水災後旱起,旱起後蝗災……連著數年沒個消停,關鍵朝廷並不振災,任由百姓們苦熬,黃升借此機會自稱‘天神下凡’,手下二十萬‘天神軍’,連打幾年,徹底坐鎮了靈州。


    甚至,前段日子,他還拐過並州,率軍佯攻了次五裏縣,那裏離燕京不過三百裏的距離,嚇的小皇帝一眾差點沒棄燕京而去,遷都幽州了。


    當然,那迴黃升是沒成功,讓朝廷派兵打迴去了。近日還挺安靜,沒什麽動靜。然而,此一迴錄州八百裏加急……


    內閣裏,韓載道看著手中奏折,麵沉如水。


    “首輔,新野城正卡在南方和燕京交通要道上,此迴被黃賊奪了,朝廷損失重大,新野城莫提督當數首罪。”


    因八百裏加急被招進宮的一眾臣子中,有一文官出列斥責。


    “莫提督已經殉國了,合族全家。”雲止麵無表情的說。


    “就算殉國,亦不能免他誤國之罪,此乃兩碼事,雲都尉莫要混淆。”那文官皺眉。


    “不錯,這是軍國大事,雲賢侄莫要意氣用事。”韓載道開口。


    “母後,黃升……就是上迴打來的那個人嗎?朕是不是要遷都了呀,去幽州嗎?那裏好玩嗎?”禦坐裏,小皇帝轉身迴頭,伸手想拉隱在幔簾後的生母。


    韓太後就低聲勸他,“乖兒莫鬧,聽你外祖父的,黃賊既提了條件,就不會打過來。”


    內部矛盾在怎麽厲害,該團結一致對外的時候,她就不會鬧妖掉璉子。


    要不然,兩人不能合作這麽多年,早在小皇帝還未長成的時節,她就得被韓載道滅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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