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菀自然是做戲。


    猶記得她十歲時迷上了看戲,父親為她特意將上京城裏最出名的牡丹班給請到了府中,連續唱了一個月的戲,直到她聽膩為止。


    牡丹班裏最有名的那位角兒告訴她,世上最動人的戲,需先入戲,騙過自己,方能騙過他人。


    鄭菀在樓下“癡癡”站著,有人在樓上看她。


    容沁縣主趴在窗前,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啐了一聲:


    “哪兒冒出來的……”


    愣頭青。


    不知怎的,這位年輕郎君明明看著不出奇,可她愣是一句不是都說不出來。


    “這可不能怪我,怪隻怪那姓鄭的運氣太好。”


    旁邊小娘子冒出一句,她可是事先都安排好了,讓人特特在水榭的台階上撒了摻了油的水,欄杆弄散了,怕不保險,還安排了個侍女過去。


    “不過——”


    她話鋒一轉,“縣主你沒覺得,方才那救人的郎君挺、挺……哎,怎麽說來著,瞧著一般,可我這心,怎麽比見到太子殿下跳得還快?”


    容沁心道:我也是。


    再看穿鄭菀身上的翠碧雲錦紗,如煙似霧,襯得她跟下了凡的九天玄女似的,心裏酸得像磕了一大口青杏子:


    “都這樣兒了,還招蜂引蝶,呸。”


    “哎哎哎,莫說了,人上來了,這般看,倒是挺拔,比太子哥哥還高上幾分是不是?”


    容沁瞥了眼,還是覺得捉弄鄭菀更有意思,又從二樓探出頭去,朝下邊兒招手:


    “菀娘,來與我們一塊頑。”


    鄭菀正愁該如何自然地上去石舫,畢竟今日這石舫上有一段專屬於崔望的機緣。容沁此言不啻於遞來過牆梯,她抬頭便是甜甜一笑:


    “縣主,我得先去尋阿娘報備一聲……”


    容沁這人,催著不走,打著倒退,她越是猶豫,她便越想要她去。


    果然,容沁招來婢女:


    “這有何難,綠袖,去水榭與鄭夫人說一聲,菀娘跟我們在一塊。”


    轉頭又對鄭菀道:“鄭夫人便在對麵的水榭,與大阿姑一塊敘話,莫去煩她才是。”


    “也好。”


    鄭菀“盛情難卻”,隻得上樓。


    崔望默默收迴了神識。


    “為什麽救她?”


    識海中波濤淼淼,一黑衣老者鶴發童顏、端坐其上,圓乎乎的臉蛋上難掩好奇。


    “老祖宗不是在閉關?”


    “關個鳥關!哎,小望望,你還與老祖宗我說說看,為何救那小女子,莫非是……看上她了?也好也好,這小姐姐人長得不賴,看上去對你動了春心,到時你倆生一個白胖娃娃,提升提升我老崔家的基因,也是不錯。我的小望望終於知道女人的好處了,小望望你不知道,老祖宗我看著你每日每夜就守著那把蠢劍,心都要碎了!嚶嚶嚶……”


    “閉嘴。”


    “嚶嚶嚶……”


    “不是。”


    “為何?哦,我知道了,必是那小姐姐當初指著鼻子斥小望望你癡心妄想,傷了你的心……”


    老祖宗在識海中喋喋不休,崔望已經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


    “龍吐珠,風含水,這地方……嘖嘖,小望望,你真旺……曖噯噯,不對,咱不是在說那鄭菀的事兒嗎?小望望,老祖宗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大眼睛白皮膚,多奶多可愛啊,現在真是越長大越不討喜嘍。要是放到老祖宗我那個年代,你就是條單身狗!單身狗知道嘛?!一輩子都沒老婆沒女朋友……”


    崔望謝過侍女拿來的漿果汁,闔眼不語。


    “快說話!”


    “說甚。”


    “便說你啥時候給老祖宗我帶個漂亮小姐姐迴來,瞧瞧,這裏麵,”黑衣人呃了一聲,“小姐姐挺多哈,不過,老祖宗我瞧著,還是你那前未婚妻順眼。”


    崔望睜開了眼睛,此時鄭菀已經上了二樓,眸光朝艙內掃來。


    灼灼若朝陽,燦燦似星河。


    “我不喜歡她的眼睛。”


    “為何?老祖宗我瞧來瞧去,都覺得那雙眼睛美得很。”


    “野心太甚,跋扈暗藏。”


    第6章 舞一曲


    石舫龍首鳳尾,石頭雕就,如今龍首位坐了一身玄色常服的太子,容沁縣主居太子左,未來太子妃柳二娘子居右,其餘人分列兩旁。


    舫內頗為熱鬧,絲竹管弦,輕歌曼舞。


    鄭菀上來時,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蔣三娘子“啊呀”了一聲,掩唇驚道:“菀娘,都忘了留你的位置,不若你坐我的?”


    以龍首位延伸開來,越遠的座次,地位越低。


    此時,隻剩船尾幾個空位了。


    在座都是上京城數得著的官眷兒女,誰還不知道誰?這蔣三娘子口稱讓座,屁股卻挪也未挪,明擺著是嘲諷。


    想想當初車架出行連縣主都要禮讓三分的鄭氏女兒,落得如今保不住座次,要與那些六品、七品的小官兒女拚一塊的田地,不得不叫人唏噓。


    鄭菀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搖頭拒絕:


    “很不必。”


    她進來時一眼便瞧見了艙尾闔眼休憩的青袍郎君,這般情勢,於她反倒合意。鄭菀徑直向後,直接躋坐於崔望幾旁,“坐這便好。”


    “郎君,又見麵了。”


    鄭菀螓首低垂,雙頰適時飛起一抹緋紅。


    崔望眸光淡淡:


    “是很巧。”


    一點兒不巧。


    鄭菀心道。


    這石舫二樓於崔望而言存在一道莫大機緣,他不可能不在這兒——否則單憑容沁幾句話語相邀,她如何會乖乖上來?


    艙內衣衫輕薄的舞姬正赤足袒腹,跳一曲胡旋舞,節奏明快的懸鼓聲將石舫內氣氛燃得更是熱烈。


    偏偏鄭菀所坐一隅,仿佛與世隔絕,靜得針落可聞。


    她便罷了,那崔望更似佛堂裏那尊泥塑金鑲的菩薩,一動未動,一聲未吭,修得也不知什麽功法,坐他身旁未久便覺鋒銳徹骨,委實難熬。


    鄭菀可算是親身經曆了一迴書中所謂“劍氣千條”“威壓淩身”了,這還是收斂過的……她挺直腰板讓自己坐得更正些,見胡旋舞結束,那舞姬頓首於地,殷殷求賞,不由跟著歎了口氣:


    “今日還是座上賓,他朝便成階下囚……許到了明日,我便連這祈憐的舞姬還不如。”


    聲音到最後,弱得隻有嘴邊的風能聽見。


    可鄭菀知道,崔望聽得到。


    修道之人,耳聰目明,除非不願聽。


    對他而言,方圓百米內的風吹草動盡皆在耳。


    崔望依然一聲也未應。


    ……果真是鐵石心腸。


    鄭菀在心底歎了口氣,卻見容沁眯縫著一雙小眼朝她看來:


    “菀娘與這位救命恩人倒是相談甚歡。”


    “……哦。”


    鄭菀點頭,“確實。”


    隻當上首位太子酷烈的眼神是毛毛雨。


    容沁眉毛微挑,她同樣也穿了一身朝霞色雲錦,臉上傅了粉,隻可惜青春正少,總有些不聽話的鼓包出來,破壞美感。


    “自古美人配英雄。菀娘若歡喜,可盡早讓首輔大人稟明聖主,聖主必會願意為你與這位郎君賜婚,成就一段佳話,也免得坊間對我皇家頗多微詞——”


    “太子哥哥,你說是也不是?”


    一言出,太子還未表態,旁邊緋服小娘子卻接了話:


    “縣主此話不對。”


    “那柳二姐姐與我分說分說,哪裏不對?”


    “無一處對。”


    “鄭家毀親在前,笞人在後,不仁不義,此其罪一。瞞下退親事實,欲以二婚女上嫁於天家,犯下欺君大罪,此其罪二。”


    “聖主不予追究,是寬宏大度,仁德體下。聖主追究,是彰我朝法度昭昭,警示萬民。”柳二娘子朝皇城拱了拱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下臣有何可議?”


    太子繃緊的下頷鬆了些,讚許地朝柳家二娘子送去一眼,淡淡道:


    “阿沁,吃些漿汁,這可是番邦進貢過來,叫人搗成汁倒是費了不少功夫,很是甘甜爽怡。”


    容沁險些被唬住,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兒,這二人倒是般配,一個假道學,一個假深情,都慣會拿大旗張虎皮的。


    縱使前座對她鄭家之事,論辯滔滔,恨不得直接打入死地,鄭菀卻始終挺直了背脊,一言未發。


    崔望瞧了她一眼,又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容沁看鄭菀跟個沒甚脾氣的木頭人杵在那,又覺得無趣了,眼睛咕嚕嚕轉了下,立時計上心來。


    “這般枯坐吃酒,著實無聊,舞姬也看厭了,不若我等親自下場?”


    “哦,阿沁你還會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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