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到,城外楊柳吐綠,草長鶯飛,柔柔春風中卻仍夾裹著寒意。一條較寬闊的官路上,三匹快馬在奔馳。到了一個岔路口,三匹快馬分別向不同方向奔去。遠遠地就可看見高大的城牆,城門口處時有各色行人進出。

    景色秀麗的王府後花園內,格格那文坐在桌旁彈奏著琵琶。鮮兒站在她的身後侍立著。那王爺坐在桌前很講究地喝著茶,聽著女兒的彈奏。

    那文一曲彈罷,她身後的鮮兒連忙恭敬地接過琵琶。那王爺讚道:“不錯,不錯!技藝有所長進。”一個管家帶著一個人急匆匆走來,行至那王爺麵前,慌亂地施了個禮。那王爺不滿道:“什麽事這麽慌亂?”報信人急道:“稟告王爺,大事不好,京城大亂了,革命黨已經控製了紫禁城!滿人要遭難了!皇太後讓小的轉告您,躲避為上,保命為重!”那王爺頓時驚呆了。

    王爺府一片混亂,各個房間內都有人進進出出,有的搬抬著箱子,有的扛著包袱,有的拿著貴重物件不知如何是好。

    格格那文和鮮兒也在收拾東西。那王爺走進屋來。那文說:“阿瑪,皇上怎麽樣了?”那王爺歎口氣說:“唉,皇上下了遜位詔,袁世凱這混賬東西已經做了大總統,大清國徹底完蛋了。”那文哭了,說:“那咱可怎麽辦啊?”那王爺說:“眼下世麵挺亂,不知道革命黨下一步還會怎麽折騰,這兒不能久留,你到三江口你舅舅家避一避吧。”那文問:“家裏其他的人呢?”那王爺說:“咱不能都往一座破廟裏擠,幾十口子人,哪兒也擠不開,我自有安排。”那文說:“阿瑪,你呢?”那王爺哭了,說:“我這一把年紀,哪兒也不去了,就留下守著祖宗創下的基業,死活聽天由命吧。”那文說:“阿瑪,咱家還有什麽呀?這些年家產都變賣光了,就剩下老宅子了,咱們一塊兒走吧。”

    那王爺說:“我哪兒也不去,這就夠對不起祖宗的了,還往哪兒去?”他悲歎一聲,迴身交代鮮兒:“鮮兒,你跟著格格。她打小就沒離開王爺府一步,出去兩眼一抹黑,寸步難行,好好照應著她,將來我不會虧待你的。”鮮兒說:“王爺放心,我會照料好格格的。”那王爺淚流滿麵,在屋裏踱著步說:“唉,好好一個大清國,說亡就亡了,亡了啊,沒有皇上了,沒有王爺了,也沒有阿哥格格了,主子奴才不分了,鐵杆莊稼沒的吃了,八旗子弟也得當花子要飯嘍,綱常沒有了,世道亂了啊!”

    那文說:“阿瑪,咱大清國早就成棺材瓤子了,自打老佛爺垂簾聽政,做的哪件事得人

    心?光修園子花去國庫多少銀子?袁世凱是什麽人?野心誰沒看出來?可老佛爺呢?皇上信不過,把他拿著當心腹,怎麽尋思的?不敗才怪呢!”那王爺說:“朝廷的事誰說得清?說別的沒用了,還是說說自己吧。鮮兒,你來府裏七八年了吧?都看到了吧?你主子長這麽大,成天除了吃飯就是琴棋書畫,別的什麽也不會,到她舅家好好照料著,這邊世麵安穩了我就打發人接你們,到時候我會好好報答你。”

    鮮兒說:“王爺,您就放心吧,您和格格對我恩重如山,又是主子。不是你們收留,我鮮兒早就葬身雪野了。我會好好照料,不能讓她出一絲的差錯。”那王爺老淚縱橫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看你是仁義之人才把格格托付給你,你們雖然是主子奴才,可平日裏相處得像姐妹,我放心。”他一擺手說,“走吧,車子我都給備好了。早點上路。道上一定要小心,嘴緊點,別亂說話。我給你們備下的銀子省著點花,夠幾年用的了,能給你們的就這麽多了。走吧。”

    車夫來福搬著沉重的箱子往車上放,故意一個拌蒜,手裏的箱子摔了出去,箱子跌開蓋了,露出滿箱的錢財。來福瞥了一眼又慌忙蓋上箱子,說:“奴才該死,奴才沒小心。”那王爺囑咐說:“來福,道上好好服侍格格,送到了趕快趕迴來。”來福說:“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伺候格格。”

    那王爺目送女兒出了王府。城門口處,革命黨人設了關卡,留著辮子的人被拖到關卡旁邊按住腦袋強行剪發,一片哭天嚎地……來福老遠瞅見了,擔心地停下馬車,迴頭低聲對那文說:“格格,城門口那兒的革命黨,逮住留辮子的就給剪掉,我……”鮮兒不等來福的話說完,非常麻利地揪住來福的辮子,同時從懷裏掏出一把剪刀,一把將來福的辮子剪掉。來福傻了眼。

    那文也被鮮兒的舉動驚呆了,鮮兒解釋說:“我擔心路上出現意外,所以隨身帶了把剪刀,沒成想在這兒先用上了。來福,為了小姐的安全,咱隻能這樣了!”那文緩過神來說:“鮮兒,行啊!”來福哭喪著臉說:“格格,你看這……”那文柳眉倒豎道:“怎麽跟你說的?從今以後別叫格格。不怕招風啊?”來福自罰,扇著自己的臉蛋子說:“奴才該死,奴才忘了,這記性,該掌嘴。”那文說:“奴才也別叫了,人家一聽就聽出我的身份了。出城以後緊著走,天黑前找地方住下,找最好的店,別怕花錢。”來福說:“小的明白了。”

    順順當當出了城,緊趕慢趕,到了一個客棧住下。來福提著一個大包裹送那文和

    鮮兒進屋,安頓下,說:“小姐,你們先歇著,我去叫點吃的。”那文說:“還真有點餓了,快一點!”來福說:“小姐今晚想吃點什麽?”那文尋思了一會兒說:“一道上夠辛苦的了,想吃點清淡的。你去叫碗燕窩粥,還有油燜春筍、銀耳素燴、素炒鱔絲,再來個葷的吧,清蒸鹿蹄兒,麵食就是雞絲打鹵麵吧。”

    來福叫苦道:“我的大小姐,你當這是在王府呀?你要的這些這裏不可能有。”那文一揮手說:“那你就看著辦吧,盡著好的點,不要怕花錢。”來福說:“哎。那我就去了。”那文打量著屋子說:“這是什麽破地方,多髒啊!你看這被褥,油脂麻花的,一股什麽味兒?嗯,死貓爛狗的味兒,惡心死人!鮮兒,你聞聞,叫人怎麽睡呀!”

    鮮兒說:“小姐,這就叫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咱得將就不是?你當都是王爺府呀?”那文說:“也得差不離兒呀。你看這桌子,還能看見本色嗎?我的媽呀,這是地嗎?踩上去軟乎乎的,掉個鍋還能聽見動靜?”鮮兒捂著嘴笑道:“你呀,就能白話,至於嗎?”

    晚飯是兩碗高粱米,一碟小鹹菜。那文看著食物緊皺著眉頭說:“哎呀,這是人吃的飯嗎?怎麽咽哪!”眼淚快出來了。鮮兒勸道:“小姐,就別挑剔了,怎麽也得吃點啊!這一道上好不到哪裏去了,總不能不吃飯吧?習慣就好了。”那文無奈地坐下,捧著碗吃飯,幹嚼咽不下,大滴的淚珠掉到碗裏。鮮兒卻吃得香甜。

    吃了飯,來福邊喂馬邊朝屋裏瞅。鮮兒已經躺在炕上了。那文坐在椅子上,抱著肩膀就是不睡覺。鮮兒勸道:“小姐……”那文煩躁地說:“得了,得了,以後別小姐了,有這麽倒黴的小姐嗎?唉,現在咱倆都一樣了,到了我舅家,你要是還小姐小姐地叫著,哪還像個逃難的?以後就把‘小’字省了吧。”鮮兒說:“姐,你就這麽靠到天亮?好歹上炕睡會兒,要不道上挺不住的。”那文哭嘰嘰地說:“鮮兒,我實在聞不了被窩上的味兒,一聞就惡心,就想吐。”

    來福不知從哪裏端來一盤燒雞,還提著一壺酒進來了,說:“大小姐,這下好了,我弄了隻雞,還有一壺酒,你們吃點喝點。”那文眼珠子鋥亮,叫道:“鮮兒,起來,咱姐兒倆喝一壺。”鮮兒說:“姐,我吃飽了,你慢慢享用吧。”那文嗔道:“你這個人,敬你不知道是敬,要是擱在王府裏,你能和我一個桌吃飯?一個炕上睡覺?過來,陪姐吃。”

    那文伸著蓮花指,優雅地撕著雞肉送到嘴裏香甜地嚼著,喝一口酒說:“嗯

    ,這雞的味道還成,有點溝幫子燒雞的意思,就是火候老了點。酒是什麽味兒呀,泔水一樣,你嚐嚐。”鮮兒喝一口酒說:“嗯,味兒是不太好。”那文說:“在府裏,那喝的是什麽酒呀,透瓶兒香,都是自己家酒作坊釀的。吃的是什麽?哪一頓不是山珍海味?完了,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迴頭嘍!這叫什麽?這就叫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遭犬欺!”

    鮮兒說:“好了,別提以前了,咱現在是秦瓊賣馬,講究不得了。”那文說:“鮮兒,你到我家有八個年頭了吧?想沒想起來咱倆是怎麽認識的?”鮮兒說:“怎麽想不起來?那時候我從山場子下來,掙的那點錢都叫人家搶了,沒處投靠,到處流浪。”那文說:“可不,那一天我和額娘串親戚迴來,車上看見你作索得像個叫花子,拄著棍子一邊走一邊唱,唱的什麽來?”鮮兒說:“好像是月牙五更。”那文說:“對,就是月牙五更,是不是這麽唱的?我唱給你聽聽。”說著唱了起來:一更裏進繡蘭房,

    櫻桃口唿喚梅香,

    銀燈掌上,

    燈影沉沉我把那個門關上……

    鮮兒說:“都說女愁哭,男愁唱,我愁起來就想唱。”那文說:“那時候我家裏不缺丫頭,聽你唱迷了,我就央及額娘收你當丫頭,你直給我磕頭謝恩呢。”鮮兒說:“我那時候走投無路,幸虧你收了我,要不還不知道現在還在哪兒流浪呢。姐,你舅舅家在哪兒呀?”那文說:“三江口的元寶鎮。”

    鮮兒睜大了眼睛說:“哪兒?元寶鎮?”那文說:“對呀,你那兒也有親戚?”鮮兒愣了半晌說:“姐,我不能跟你去了。”那文說:“怎麽了?那兒有吃人的老虎啊?”鮮兒說:“唉,我以前對你說的,沒過門的女婿就是奔元寶鎮放牛溝找他爹的,我沒臉見他們了。”那文說:“咱是到元寶鎮,又不去放牛溝,怕什麽?你實在怕他們知道,我給你改個名,咱住在我舅家的深宅大院,誰知道?”鮮兒說:“我還是不想去,想去我早就去了。”

    那文哭著說:“鮮兒,好妹妹,你就忍心半道把我撇了?從我額娘去世以後,除了阿瑪我身邊沒有別的親人了,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求求你了,跟著我吧!”說著越哭越傷心。鮮兒被她哭得心軟了,說:“好了,別哭了,我跟著你。哎,你給我改個什麽名?”那文破涕為笑:“我就知道你不能撇了我。改個什麽名?就叫秋鵑吧。”鮮兒說:“嗯,這個名挺鮮亮的。”她不由得打個哈欠說,“瞌睡了。”那文說:“我也瞌睡得不行了,睡吧。”

    鮮兒吹滅油燈。

    來福湊近房門前,仔細地聽著屋內的動靜。聞聽兩人睡熟,他輕輕推開房門進屋,提起那文隨身帶著的大包裹,隨手將房門輕輕關上,躡手躡腳地離去。

    烈日炎炎,聒噪的蟬聲陣陣傳來,更讓人燥熱煩亂。距元寶鎮不遠的土路上,鮮兒在前邊走,穿著旗袍的那文一瘸一拐地落在後邊,唿喊道:“秋鵑,你不能慢點走?坐下歇會兒吧,累死我了,腳上都起泡了。”鮮兒坐在路邊大石頭上等著那文。那文趕上來,哭咧咧地說:“來福這個該死的奴才,把咱的東西都卷跑了,沒有車馬咱什麽時候能到元寶鎮啊?”鮮兒沒好氣地說:“就你這個走法,沒有半年走不到。”

    那文哭著說:“秋鵑,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我現在死的心都有了,活夠了!”鮮兒說:“閉死你這張臭嘴!瞎說什麽!這點苦就受不了啦?你這樣的人就該送到山場子做木幫,累你個半死,像熊瞎子似的蹭一身鬆樹油子,來個風水不透,要不然,遭罪的日子還在後頭!”那文的嘴咧得像個瓢,抹著眼淚說:“秋鵑,你說你現在哪像個丫頭。”鮮兒說:“我本來就不是丫頭了。”那文說:“也不像姐妹。”

    鮮兒說:“那像什麽?”那文又咧著嘴哭了,說:“你像我的主子,我像你的奴才,咱倆翻了個個兒。”鮮兒說:“你要是嫌委屈我走,我可不願意給你當主子!哪有奴才把主子累得要死要活的?”那文慌了,忙說:“別,你別走,我說錯了還不行嗎?”鮮兒緩過臉來說:“姐,你別往心裏去,我這是心焦的。咱這樣走也不是個事兒。”她打開包袱,拿出自己的衣服說,“把你的旗袍脫了,換我的。你穿這一身怎麽走道啊?一步一扭,踩螞蟻蛋啊?量身段兒啊?也得有人看啊!”

    那文嘟著嘴說:“我不換,我是格格,怎麽能穿下人的衣服呢?”鮮兒說:“我說你怎麽還在做夢呢?現在是民國了,沒有格格了!你說你穿這一身,咱沒人走的道不敢走,路上不敢起早貪黑,也不是事呀。昨兒不是你扭呀扭的,腚後哪能招了一大幫老爺們兒,蒼蠅似的趕也趕不走。”那文無奈地說:“好吧,聽你的。”

    兩個人拖著疲憊的身體終於趕到了元寶鎮。在一座大宅院前,那文領著鮮兒敲門。門開了。

    那文、鮮兒進了院,一個老者對那文說:“你們找關德貞哪?他把這房子賣給我了,搬走了。”那文立馬驚呆,嗚嗚哭了,說:“啊?他搬走了?搬哪兒去了?”老者說:“聽說搬到柳樹溝去了。姑娘是他什麽人?”那文

    說:“我是他外甥女。”老者說:“投奔他來了?”那文點頭。老者說:“唉,你投錯地方了。按理說我不該說他的壞話,可你這個舅舅實在不咋的,萬貫家產叫他作索光了,都是叫口大煙累的。你去柳樹溝找找看吧。”

    夏日的元寶鎮街麵上人來人往,辛亥革命也給這個邊遠的小鎮帶來了些許新的氣象。街口,臨時搭起的木台子,關東著名昆伶越楚紅等正用新興的“文明戲”,在台上表演著昆曲《牡丹亭》中的一折。他們身著簡易的戲裝,在昆曲曲調的伴奏聲中,拿著腔調用念白的方式表演著唱腔的內容,這樣一種演出形式,不倫不類,就是熱鬧。舞台後方的幕布上,一條橫幅掛在上方,上書“革命萬歲,共和萬歲”。

    舞台下,男女老少約有二百人,個個興致勃勃。朱家一家人也在台下看著。同村大戶韓老海的獨生女兒秀兒不離朱家的前後,眼睛始終盯著傳武。她不算俊,也不醜,就是不喜傳武的眼兒,一直對傳武單相思,還挺執著。傳傑說:“二哥,你看見沒有?秀兒的眼睛老盯著你,看樣恨不得把你吃了。”傳武煩躁地說:“別搭理她,給個好臉兒她能纏磨你好幾天。”傳傑壞笑道:“我看挺好的,就是胖了點,能生養,咱爹娘肯定中意。”傳武說:“你中意?你要中意我給你說說?”傳傑忙說:“拉倒吧,你自己留著吧。”

    一出文明戲演完了,越楚紅等演員謝幕,樂隊的琴師以及隨越楚紅同來的各位文化人手裏拎著剪刀走上舞台。越楚紅站出來慷慨陳詞道:“父老鄉親們,兄弟姐妹們,我叫越楚紅,是你們熟悉的昆曲演員,今天想借這個機會說幾句話。現在是民國了,一直壓在咱們頭上的封建製度被推翻了,封建禮教被打碎了,我們中華民族曆史新的一頁翻開了,讓我們振臂歡唿:革命萬歲,共和萬歲!”台上台下熱烈響應。

    越楚紅又道:“可是在我們的鄉下,封建餘孽還存在,封建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我們看到,清王朝已經完蛋了,可是元寶鎮的大多數男同胞還留著辮子,女同胞還在纏足,這是多麽可悲啊!今天我們下鄉來宣傳革命,動員大家,男人剪辮子,女人放足,大夥說好不好?”台下不少人歡唿支持。越楚紅說:“我們今天帶著剪子,願意剪辮子的請上台來!”七八個小青年跳上台來說:“我剪,我剪!”

    傳文卻憤憤不平,在台下喊道:“剪了辮子,和尚不和尚,尼姑不尼姑的,像什麽?”越楚紅說:“留著辮子像什麽?男人不男人,女人不女人,那是滿族人的裝束,本來就不是漢族人的打扮!”

    傳武和傳傑在台下躍躍欲試。傳武說:“三兒,咱倆也上台把辮子剪了吧?”傳傑說:“好啊,我早就想剪了。”哥兒倆剛想上台。傳文一把揪住兩個弟弟說:“你們敢!還沒有王法了!老祖宗留下的辮子說剪就可以剪了嗎?都給我老實待著!”傳傑笑著說:“二哥,我說不行嘛。大哥把辮子看得可高貴了,誰動動他的辮子像動了他的心肝肺,看樣他還想大清複國,他好去給皇帝做太監呢。”傳武說:“嘻嘻,他做太監?我看行。你說他要是做了太監,是不是得天天在金鑾殿門口一站:皇上有旨,有事奏本,無事退朝哇!他成天像個大尾巴狼似的,挺適合幹這個活的。”

    哥兒倆逗著笑,卻見玉書跑到舞台上,拽著越楚紅,捏著嗓子念白道:“這位大姐,我來問你,你言道女孩兒家應當放足,你卻是放了沒有哇?”越楚紅笑了,也念白道:“你說我嗎?說來慚愧,小女子自小流落風塵,梨園行裏度春秋,哪裏纏得足來?已經無有什麽可放的了哇!”玉書說:“我卻是不信,你,何不給大家展示展示,以消我等的疑慮呢?”越楚紅扭著腰身說:“這個嗎?大庭廣眾之下,羞人答答的,不太好吧?”台下的觀眾笑翻了天。

    玉書還要接話,夏元璋怒氣匆匆躥上台去,拽著玉書下了台,嘴裏喋喋不休:“你說你這個瘋丫頭,怎麽就不知道羞臊呢?給我迴家!”台下傳傑對著玉書直翹大拇哥。朱開山笑著對文他娘說:“這丫頭片子,不怯場,招人喜歡。”文他娘朝著傳傑努嘴說:“你看咱家的這個,喜張的。兩個成天湊一塊兒嘎嘎嗒嗒的有說不夠的話,他倆將來要是……”

    朱開山直擺手說:“不行,你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咱現在和夏家肩膀不一般齊。”文他娘說:“也不論,想當初譚永慶家門檻不比咱家的高?不是也答應把鮮兒說給咱老大了?”朱開山說:“那可不一樣,想當初鮮兒她爺爺抽大煙把家抽敗了,咱兩家也算是半斤對八兩。”文他娘眼圈紅了,說:“唉,鮮兒和俺分手七八年了,現在她在哪兒呢?可憐的孩子,叫人牽腸掛肚的。你說她當年怎麽就是不答應跟著傳武迴來呢?要是迴來了,咱的孫子也該有了,少說五歲了。”

    朱家已經套起了大院套,六間大瓦房已初顯殷實人家的氣勢:上堂下屋,朱開山與文他娘住北屋,傳文兄弟們住在東廂房,把頭老崔和幾個雇工住在長工屋,牲口棚農具屋一應俱全。

    天蒙蒙亮了,公雞報了曉。老崔和雇工們打著哈欠從下屋走出來。傳文套了牲口,安排傳武和雇工

    幹活說:“傳武,你趕著車送糞,老崔,你領著夥計們今天把西坡的豆子地耪一遍。”老崔懶懶地說:“唉,好吧,就聽少東家的吩咐。”傳文瞅了他一眼說:“老崔,不是我說你,你們昨兒地是怎麽耪的?我數了數,一共耪斷了十棵苞米,這是多少糧食呀?那地耪了些什麽?禿老婆畫眉呀?莊稼人就這手藝?就這手藝,在俺山東家還能有人雇?撅腚等著吧!”

    老崔不服道:“你們山東家?我也是從山東過來的,在咱那兒,多大的財主有這麽多地呀?人均就是畝八分的,像伺候老娘們兒似的擺弄。你這可是七坰地,我們幾個人忙活得過來嗎?”傳文說:“你就是有說詞,沒有說服你的時候,起點早貪點晚不就有了?真看不是自己的地,要是自己的,潑上命也擺弄得熨熨帖帖的。”傳文栽排完了活,到堂屋門口喊道:“爹,你看俺活栽排得對不對你的心思?”

    文他娘走出屋子說:“吵吵什麽?你爹天沒亮就到地裏去了。”傳文迴過頭訓斥雇工們說:“都瞅瞅,老東家天沒亮就到地裏去了,你們還磨蹭什麽!”說著要跟大夥一起下地。文他娘說:“老大,你留步。”傳文說:“娘,你還有什麽栽排?”文他娘說:“俺昨天和你爹商量了,鮮兒八年也沒個音信兒,你也不小了,該成家就成家吧,就把鮮兒的念想斷了吧。給你托老馬嬸子說說媒?”傳文說:“娘,鮮兒肯定還活著,俺哪天晚上睡覺不夢見她?夢見她給俺唱戲文。不管怎麽說她救了俺一條命,俺不能對不起她!”說著眼圈兒紅了,“娘,就這?沒別的俺下地幹活去了!”說罷轉身走了。文他娘拍著大腿說:“你說這不是耽誤俺抱孫子嗎?鮮兒,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你呀!”

    一片片的大豆朝兩邊分去,傳武、傳文及老崔在耪地。傳文訓斥著說:“傳武,你耪了不到一壟地,我數了數你連尿尿帶喝水迴地頭四五迴。喝水我管不著你,就說尿尿吧,掉過腚就尿唄,澆到地裏都是好肥料,你那是尿尿喝水嗎?純粹是磨洋工!”

    傳武說:“你這個人,管天管地還管開人家拉屎放屁了。你不說我還忘了,有泡屎我還沒拉,我去拉屎。”扔下鋤頭就跑。傳文嘟囔道:“這個人!懶騾子懶馬屎尿多。你給我迴來,拉到地裏去,那是好肥料。”老崔在一旁聽著笑了。

    傳文說:“老崔,你笑什麽?你看你領的這些人,幹的是什麽活?我是後起的壟,幹你們前邊去了,你們不臉紅嗎?”老崔說:“少掌櫃的,我們比得了你嗎?你幹活是玩命,地是你的,你玩命值,我們可就不值了。你出去

    打聽打聽,關東山的長工也好,短工也好,有沒有像你這麽幹活的?要是有一個,我腦袋掙下來摔地上給你聽響!都是這樣,大長的日子,活得抻著幹。像你這幹法,年輕的時候不覺,老了病就找上來了。來,你也歇歇,抽袋煙,嚐嚐我的,真正的蛤蟆頭。”傳文說:“我來不了。要說煙好抽,還是俺爹種的那幾畝,他今年種的是山東煙,你等抽他的吧,抽上就拿不下嘴。”

    緊靠著大豆地旁邊的煙地,朱開山在自己的一片黃煙地裏侍弄煙。傳文走過來說:“爹,你這塊煙地喂豆餅了?煙這東西饞,你不喂好東西他不給你出味兒。”朱開山說:“喂是喂了,可半月沒下雨了,要是再旱下去,別說是煙,今年一年什麽莊稼都要瞎了,老早做準備吧,要是再旱幾天,我就打算雇工澆水了。”爺倆嘮著,韓老海也湊過來與朱開山嘮起了今年的莊稼。

    韓老海說:“老朱,我看了,全屯的莊稼誰也沒有你種得好,你們山東人真會擺弄莊稼!你看這幾畝地,在老拽子手裏的時候都要荒了,自從到了你手裏,都成了金不換的好地。”朱開山說:“有數的,人勤地不懶,這土地你不好好侍弄,它能給你長出好莊稼?就好比養孩子,你不管不顧,成天給他喂稀湯寡水,養大了也是歪瓜劣棗。”

    韓老海說:“理兒是這個理兒,都知道,可有幾個付得起辛苦?我就佩服你們山東人的勤苦,比不了,誰都比不了。”文他娘挑飯送水來了。傳文站在地頭吆喝道:“都把手裏的活放一放吧,吃飯了。”朱家人和雇工們走攏過來。

    文他娘問:“傳武呢?”傳文說:“我說不了他,說了幾句跑了。”老崔往嘴裏劃拉碗裏的高粱米水飯,幾粒米掉到地上,傳文看見了,說:“老崔,你這個人,怎麽就是不知道愛惜糧食?一粒米一滴汗,糟蹋糧食就是糟蹋自己,莊稼人誰不知道這個理兒?”老崔火了,說:“你這個人,怎麽眼睛老是盯著我呢?這幾粒米掉到地裏了,我能撿起來再吃了?”傳文說:“誰叫你撿起來吃了?我是說這件事,吃飯得瞪起眼睛,別掉米粒兒,你是沒要過飯,要過飯的人拿著糧食勝過親爹娘!”文他娘說:“好了,都少說兩句,你們吃著,我去喊傳武。這孩子,又到哪兒瘋去了?”

    文他娘正在院裏忙活著。秀兒打扮得鮮鮮亮亮,來朱家串門,衣襟裏兜著包杏,笑眯眯扶著門框說:“嬸兒,又在忙活呢?一天到晚手腳不閑,就不會歇一歇?不累得慌?”文他娘笑道:“俺當是誰,是秀兒呀。來,家裏坐。有事兒?”秀兒說:“沒事兒就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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