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場金夫們住的木屋前頭的空地上,兩個已經凍死的金夫被綁在木樁上。金大拿流著淚對金夫們說:“夥計們,我是真不願意看到這一出啊,可到底讓我看到了!我這心裏像刀紮的一樣啊,在流血呀!為了運金,王大牙死了,大金粒死了,他倆也活不成了,我當大櫃的能不心疼嗎?可心疼能替了他們嗎?就算我不懲治他們,官兵能饒了嗎?還有那些靠咱們金場吃飯的馬幫呢?死在咱自己人手裏還能撈個囫圇屍首,落到他們手裏就更慘了。運吧,想運就運吧,誰也抵擋不了金子的誘惑,我也想運,可我更怕死。”他看了眾金夫一眼,一指金把頭說,“你是把頭,給他們把後事辦了吧,盡量風光點。天哪,自己的夥計死在自己的手裏,我早晚得遭報應啊!”

    朱開山死死地盯著他,默默無語。老煙兒、小金粒等人神情不一地聽著。埋了人,荒野中又多了兩個簇新的墳丘。見多了這場麵,金夫們已習以為常,默默看一會兒便各自散開,隻有朱開山一直凝望著、沉思著。大黑丫頭趕著馬車載著酒從山外迴來,看見朱開山,忙跳下車說:“老朱大哥,怎麽?又踢蹬了兩個?又是為了運金?”朱開山仰天長歎道:“唉,看來這運金比登天還難,我也想開了,白幹一場就白幹一場吧,大櫃說得也對,金子再金貴也比不上命啊,我要淨身出山了。”

    大黑丫頭笑著說:“都是這麽說的,可老金溝沒有一個甘心淨身出去的,誰見金子不眼紅?那是什麽?是房子,是地,是三妻四妾騾馬成群,攥到手的金子沒有放下的!再說了,憑什麽白幹一場呢?”朱開山說:“人和人想的不一樣。”

    大黑丫頭說:“唉,也許吧。大拿、把頭還有官兵土匪,這是架在老金溝裏外的三張網啊,插翅難飛。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不管,聽我一句勸吧,不要玩命,我是為你好啊!”朱開山說:“你勸不勸的對我沒用,我身上可一點兒金子也沒有,我怕什麽?不幹了,沒意思,頭開春我要走了,迴家老老實實種地吧,還是土裏刨食最安穩。”

    大黑丫頭深深一笑說:“不迴去?上車吧?”朱開山說:“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大黑丫頭趕著車走了。朱開山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黑丫頭一邊趕著車一邊唱起關東民謠:

    跨海往北穿,

    來到關東山。

    走過大醬缸,

    金溝把身安。

    挖著金疙瘩,

    心裏好喜歡。

    喜歡不喜歡,

    明年開春看。

    金溝白骨多,

    死的都是淘金漢,

    都是淘金漢……

    她竟唱得淚水漣漣。

    萬籟俱寂,眾金夫正在熟睡。金大拿踹開屋門進來,金把頭和保鏢打手們跟在他的身後。金夫們迷迷糊糊睜開眼,金大拿笑吟吟地說:“夥計們,都迴來了?昨天晚上外邊挺冷的吧?除了老朱和小金粒,其他人都到金把頭那屋裏坐坐吧。他那兒爐子燒得正熱呢,還燙著好酒。他會好好招待大家的。”金把頭晃悠著手中的木棒,軟中帶硬地說:“都跟我走吧。”

    朱開山和小金粒躺在炕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金把頭繼續道:“大夥兒別害怕,咱們就是去聊聊天,說說你們昨晚上都幹了些什麽。隻要把事情能說明白,櫃上絕不會跟你們過不去,走吧!”眾金夫雖然不情願,但在金大拿和金把頭的威懾下,不得不起身穿衣服。

    金大拿走到朱開山跟前,客氣地說:“老朱,去我那兒坐坐?”

    朱開山跟著金大拿進了他的屋,卻見屋內擺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禁有些發愣。隻是隔壁不時傳來一陣金夫的慘叫聲。朱開山麵露懼色,金大拿笑盈盈地說:“這是金把頭在和他們聊天呢。沒事,坐吧。”

    朱開山小心地解釋著說:“掌櫃的,這件事我可沒摻和。”金大拿說:“我知道。我呀,早就看出來了,你是個義氣人,佩服!最叫我佩服的就是講義氣的人。來,今天咱老哥兒倆喝一壺。”

    朱開山說:“我可不敢和掌櫃的稱兄道弟,你太抬舉我了。”金大拿說:“說哪裏話!能和你朱老三交朋友是我的造化,坐下,喝酒。”朱開山說:“那我就造次了。”

    金大拿說:“唉,我呀,你們都誤會了,是不是以為我和大夥過不去?錯了,都錯了!你們淘的金最後都落到誰的手裏了?我可一粒也沒到手啊,那都是官家的。我就不想自己弄點?就不想發財?錯了!我比你們誰都想!可想歸想,這金子是隨隨便便能運出去的嗎?你往四周看看,官家和馬幫把金溝圍得鐵桶陣似的,那是一張網,我也是被這張網罩住的人,插翅難逃。你還不知道吧?他們在金溝裏有眼線!”朱開山故作驚懼道:“是啊?真想不到!眼線會是誰呢?”

    金大拿說:“不會是我,也不會是你,藏得很深,到底是誰呢?我一直在琢磨。”朱開山說:“不管是誰和我沒關係。”金大拿說:“別呀,別說沒關係,

    咱叫它有關係。老朱,我是十分倚重你的,我想和你聯手,咱們一起幹,從這張網裏轉出去,出去咱們就大秤分金,你意下如何?”正說著,忽聽窗外有聲響。兩人急忙走出去。窗下雪地裏一排細碎的腳印,兩個人察看了半天,竟然是麅子蹄印。金大拿長舒了一口氣說:“嚇我一跳,沒事,迴屋。”朱開山說:“你先迴,我去看看,給掌櫃的弄個麅子迴來。”金大拿說:“也好,快去快迴,還等著你喝酒呢。”

    朱開山朝前追查而去,他循著麅子蹄印一直來到山林裏,越走越深。突然,一支飛鏢從臉邊擦過,帶著聲響釘在樹幹上,一個黑衣蒙麵人的身影閃過。朱開山脫口而出道:“好鏢!身後的弟兄,現身吧。”

    剛說完,又是兩支鏢飛來。朱開山聞著風聲,疾步側身躲過,隨即蹽起大步在雪地裏追逐那黑衣蒙麵人,追了一會兒站住,說:“兄弟,你要是英雄就露露臉,咋也得讓我會會吧!”黑衣人卻不言語,隻見他身影略做停頓後,又閃藏在一棵大樹後。朱開山向這棵大樹跑來,不想腳下一空,暗叫“不好”,人已掉進了樹邊的一個陷阱裏。朱開山在陷阱裏拚命地掙紮,卻無濟於事。

    陷阱上有人說話:“別想出來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臨死告訴你兩句吧:帶著沙金誰也別想出金溝,金大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接著便聽見腳步聲遠去。

    白天的酒館內空空如也。酒館裏屋,大黑丫頭坐在炕上發愣。朱開山踉踉蹌蹌地走進來,大黑丫頭連忙跑過去,扶住他說:“老朱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朱開山說:“說了不怕你笑話,我剛才出來尿尿,一出門看見一隻麅子站在門口,那麅子見了我嚇了一條,撲騰一下就跪下了。我一看,這不是送到嘴邊的肉嗎?剛想過去拿現成的,誰知麅子又站起來了,一瘸一拐地往西跑。我哪能舍棄?跟著就追,追著追著就掉到一個雪窩裏了。”

    大黑丫頭說:“哎呀,你看多危險?跟我進裏屋,給你洗洗擦擦。你也太冒失,這要是掉到陷阱裏就沒命了!”說著攙扶起朱開山向裏屋走去。朱開山邊走邊打量著酒館內說:“你這兒咋這麽清靜?”大黑丫頭說:“大白天的,都這樣。”

    裏屋,大黑丫頭端上一壺熱酒說:“老朱兄弟,剛才這件事我越尋思越危險,來,喝壺酒壓壓驚。”朱開山說:“也沒有什麽。”

    大黑丫頭為朱開山擦洗著傷,說:“你們這些留在金溝過冬的,我看了,都在心裏打小算盤,心事都不輕呢!那都是叫心事

    拽的,你也一樣!你們自己覺得溜精八怪,外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真的,我是真心為你好,你看不出來?這個金場吧,聽老人說道光年間就開了,最盛的時候來采金的好幾萬人,每天出金子四五百兩,你算算,一年出多少?可直到現在,還沒聽說有幾個人帶著金子逃出去的,淘金人自己有金子,那是他們做了幾百年的夢!”

    朱開山說:“是呀,淘金就是掙工錢,要是有夢就不好了。哎,你們女人不做這樣的夢吧?做啥夢呢?”大黑丫頭又賣弄風情說:“做啥夢?就是夢著有你這樣的爺們兒廝守一輩子。”朱開山喝了碗裏的酒,抬起腚說:“好了,做你的夢吧,我走了。”

    大黑丫頭拖住朱開山,怨艾地說:“你呀,怎麽就是不近娘們兒呢?叫人琢磨不透!坐下,我還有話對你說。”朱開山說:“有啥話?說。”大黑丫頭說:“朱哥,我知道你家裏有老婆孩兒,嫂子也漂亮,我喜歡你,這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指望你明媒正娶,也不想纏著你不放,知道你是女人褲腰帶拴不住的爺們兒,我就想要你在這兒也安個家,我和嫂子兩頭做大,你看不好嗎?”

    朱開山哈哈大笑說:“大黑丫頭,你當我真是不好女色的人嗎?就你這姿色,要是撂給從前的朱老三,你早就是我被窩裏的心肝肉了!撥拉撥拉指頭算,不算窯子娘們兒,我褲襠下過的女人一打不止。”大黑丫頭大驚說:“你……真的?”

    朱開山說:“有一迴我靠上了一個大戶的姨太太,事兒犯了,叫人家抓去騸了!哈……”

    朱開山和金夫們密謀運金。老煙兒說:“噓!這迴老朱答應和咱們一塊兒走,前幾迴他說時候不到,都說中了,這迴大夥都要聽他的。起個誓,不聽他的不得好死!”大夥響應說:“對,起個誓,不得好死!”

    老煙兒說:“老朱,你說吧,怎麽走?”

    朱開山緊鎖眉頭說:“咱們為啥一迴迴走水?土匪有眼線,這個眼線非常厲害!這一迴這麽辦,大夥身上誰也不許帶金子,空走一趟。”小金粒不解地問:“空走?不帶金子出去幹啥?”朱開山說:“你小孩子不懂,這趟你就別去了。”

    當夜,朱開山帶著同屋的夥計們鑽進了白樺林,東尋西摸,終於走出了金溝,眾人剛舒了口氣,驀地,一隊官兵舉著槍矛正往這邊巡邏過來。金夫們迴頭就跑,沒跑多遠,又一支隊伍包圍過來,為首的騎個大馬,一臉兇相,金夫們認得是老林裏的土匪頭子老路。金夫們大喊道:“不好,中了埋伏

    了!”一個個便要東跑西竄。

    朱開山厲聲喝道:“都給我穩住!”大夥站住了。老路率土匪圍過來說:“站住,幹什麽的!”朱開山說:“老金溝淘金的。”老路說:“我還不知道你們是老金溝的?這麽晚了想到哪兒去?”朱開山說:“當家的,我們這幾個夥計本來想在這裏貓個冬,開春接著幹,想家想得不行了,要迴家。”

    老路冷笑說:“我看是想運金想得不行了。給我搜!”土匪們不由分說過來搜身,卻一無所獲。老煙兒神色驚慌,老路下了馬走到他跟前,把手伸進他的嘴裏摳著。老煙兒止不住惡心,“哇”的一聲吐出一段豬大腸。一個土匪撿起豬大腸,檢查著,驚唿道:“老大,這裏藏著金疙瘩!”

    老路說:“好啊,挾金潛逃,按規矩辦,殺!”話音未落,但見刀光一閃,老煙兒的人頭已落地。金夫們一聲驚唿,朱開山也仿佛嚇得瑟瑟發抖。

    老路走過來看了朱開山一眼,哈哈大笑道:“熊樣兒,尿褲子了。”土匪們一陣哄笑說:“兔崽子,就這點膽氣還想運金?滾吧!”朱開山和大夥抬著老煙兒的屍體倉皇地跑迴金溝內。一個土匪不解地說:“老大,他們怎麽又跑迴去了?”老路說:“傻瓜!他們這趟是來探路的。”

    朱開山和金夫們葬了老煙兒,朱開山默立無語。良久,他悲憤地說:“大夥都看到了,這一迴咱們是探路,不讓大家帶金子,要是大家都像老煙兒這樣不守誓約、心不齊,這金子一輩子也運不出去!”一個金夫說:“這迴是官匪聯手,咱們做得密不透風,是誰泄露出消息的呢?我看眼線就在咱們這些人中間。”朱開山說:“咱們都是生死弟兄,不要互相懷疑了。”

    朱開山和金大拿喝著酒。朱開山說:“大櫃,我認了,這輩子是走不出金溝了。”金大拿說:“我在這兒幹十多年了,地理不熟還是人頭不熟?都熟。運金的事不想嗎?想,做夢都想!為什麽遲遲沒敢動手?古人雲,要做大事得有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天時有了,還沒化凍,大醬缸還能過去。地利呢?我熟。就差人和了,你要和我聯手就齊了。不過嘛……”

    朱開山問:“不過啥?”金大拿說:“不過要想運金……哎,我問你,你是要命還是要金子?”朱開山說:“命和金我都要!”金大拿問:“能不能舍一個?”朱開山說:“一個不舍!”金大拿說:“這是何苦呢?”朱開山說:“我不能白幹一場!”

    金大拿說:“古人雲,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想得金就得舍命,沒有肯舍

    命的這金子還是運不出去。”朱開山說:“咋個舍法你說說。”金大拿附耳對朱開山說了幾句。朱開山聽罷大驚失色。

    朱開山迴了自己屋,把同屋金夫召集到一起,說:“金粒,把門關嚴了。我今天聽大櫃說了個辦法,咱想運金的不妨一試。辦法說起來也簡單,八個字:舍命吞金,運屍過關。”大夥驚唿說:“啊!”

    朱開山說:“大櫃說得對呀,咱們用過的方法,走的路線,官家和土匪都再熟悉不過,咱就是再搭上幾十條人命也沒有用,這個辦法還沒人用過,也就這一個辦法了。”幾個人七嘴八舌議論了半天,橫下心來,決定抓鬮來定吞金的人。

    唯一不說話的是小金粒,他見眾人鐵了心,哭著哀求說:“叔叔大爺,我勸你們別幹了,咱們要金子幹什麽呀?我可是死活不幹!”一金夫說:“不行!就咱這些人了,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不幹的就是眼線,誰也不能草雞!”小金粒又哀求朱開山說:“幹爹,求求你,我不加入你們一夥,放了我吧。”

    朱開山一跺腳說:“已經定下的事誰也別求情,沒有別的出路!不過吞金的不能白死,咱要立個契約,把他的屍首運迴山東老家,給他家裏置幾畝好地,沒娶親的娶房陰親。”一金夫說:“合情合理,誰不守信約整死他!”大夥說:“對,整死他!咱們喝血酒發毒誓。”

    眾人咬破中指喝了血酒,發了毒誓。朱開山說:“老天爺在上,我們九個人,此番運金,死者為尊,厚葬養親,不守信約,處死無論!”大夥說:“死者為尊,厚葬養親,不守信約,處死無論!”

    殘酷的抓鬮開始了。說來也邪,誰最害怕,那鬮還就認準誰,正是小金粒抓到吞金的鬮兒。小金粒如遭雷轟,撲通一聲跪下了,哀求眾人說:“叔叔大爺,我不想死呀,饒了我吧!”

    金夫們火了,說:“這兔崽子,孬種!他不吞今天就打死他,豁開肚子藏金!”說著動了手。朱開山冷冷地看著這場麵,一聲不語。小金粒說:“別打了,我吞還不行嗎?我就有一個請求,你們今天讓我和大黑丫頭見一麵,告個別,也不枉她疼了我一場。”朱開山聲色俱厲地說:“不行!”小金粒哭號著說:“幹爹,為什麽?”

    朱開山冷冷地說:“為啥?你知道!”小金粒大驚失色,一屁股坐到地上說:“幹爹,你……”朱開山長歎一口氣說:“你呀,好賴也是一條命,好了,吞金我替你了。”大夥說:“老朱,你這是怎麽了?瘋了!”

    朱開山大手一揮說

    :“誰叫我是他幹爹呢?就這麽定了!”眾金夫敬佩地看著朱開山,不禁讚道:“老朱,沒見過你這樣的爺們兒,你的後事我們一定辦得風光!”小金粒抱著朱開山的大腿哭著說:“幹爹,你也不能死呀!”朱開山扯起小金粒說:“好了,別哭了,我領著你見見大黑丫頭,我和她的酒賬還沒結呢!”

    朱開山帶著小金粒進了酒館。一進門,朱開山手腕上稍一加力就卸了小金粒的膀子,小金粒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櫃台邊的老果子一看事情不妙,拔腿想跑。朱開山說:“這是你的,還給你!”一揚手,一支飛鏢已紮進他的咽喉,老果子仰麵倒下。大黑丫頭一看,癱坐在地,驚恐地指著朱開山說:“你……”

    朱開山道:“不錯,你有眼力,我就是朱開山,你可以報官領賞了。”大黑丫頭嘴哆嗦著說:“我……”

    朱開山說:“不用說了,你是土匪的眼線。我明天又要運金了,你可以給土匪報信了,可惜老果子不靈了,你得親自出馬了。”小金粒哭喊著說:“娘,俺幹爹要吞金了,他是替我的,別讓幹爹去死啊!”大黑丫頭緊緊地抱著小金粒哭著說:“孩子,今天娘也活不成了,咱們造的孽太深了!”朱開山怒目圓睜,盯著大黑丫頭說:“我就沒看見天底下有你這樣黑心的娘們兒!你的心比蛇蠍還要毒嗎?我那些弟兄的冤魂能饒了你嗎?你說,這都是為了啥?”

    大黑丫頭哭著說:“事到如今我隻好說實話了。不錯,我是土匪的眼線,老果子也是,他跑馬幫送信。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裏,大金粒、小金粒是我的兒子,是我的眼線,可我是被逼無奈呀,我的閨女還在土匪手裏攥著,我不做眼線閨女就要被土匪糟蹋啊,往死裏糟蹋……你殺了我們娘們兒吧,死在你手裏我不怨,我知足!”

    朱開山說:“殺你?我這雙手殺過洋人無數,還沒殺過平民百姓,老果子是頭一個,他咎由自取!不殺你我是念著你的好,我知道,那天掉到陷阱裏是你放了我一命。”

    大黑丫頭撲通一聲給朱開山跪下了,說:“老朱大哥,你就是不殺我我也要勸你一句,官兵土匪還有大小把頭眼睛都盯著金子,你防了東防不了西,別和大夥往網上撞了。”朱開山說:“開弓沒有迴頭箭,死活我認了。大黑丫頭,往後做人別這麽累,帶著孩子走吧,眼前的事怎麽了結你看著辦吧!”說罷徑直出門而去。

    他沒迴金夫屋,而是往金大拿屋裏去,到了門口方要敲門,隻聽得屋裏頭金大拿和金把頭在低聲商談。金大拿嘿嘿笑著說:

    “這一招兵書上寫著,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金把頭說:“大哥,你這一招真夠絕,咱們這迴可是萬無一失。完事以後咱們老麻子溝四舅家碰麵,你可不能卷金子跑了。”金大拿說:“怎麽會呢?怎麽說咱也是表親。”金把頭一笑說:“你跑了我也不怕,嫂子和侄子我早就托人給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了,你找不到他們,我能。”金大拿大驚失色說:“你……”

    金把頭說:“大哥,別多心,我是為你好,你還看不出來嗎?”金大拿哈哈笑了,說:“我多什麽心?是你多心了。咱們倆這麽多年了,大哥是什麽人你心裏還沒數嗎?一言九鼎,四舅家見。”金把頭側耳說:“什麽動靜?”金大拿說:“你放心,那些彪子正在做美夢呢。”

    朱開山小心收了步子,迴了自己屋。屋裏鼾聲震天,夥計們都沉浸在發財的美夢裏。他悄悄地爬上炕躺著,兩隻眼珠子像燈泡直閃亮,似在琢磨著什麽。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一清早,金把頭安排了酒菜,手捧大碗酒敬朱開山等金夫說:“兄弟們,今天的事大櫃就不便出麵了,大夥心照不宣吧。喝了這碗酒咱們就啟程,一路順風,幹!”大夥幹了碗裏的酒。

    金把頭拿起桌子上用豬腸子裹了的金疙瘩說:“老朱兄弟,看你的了。托住一口氣,吞了,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爺的了。”朱開山說:“把頭,事到如今我沒二話可說,我這些弟兄你好好照看吧。”金把頭說:“好說,你就放心。”朱開山說:“把頭,不太好吞,給我再來碗酒送送。”金把頭取了酒。朱開山咽了口唾沫,忍著惡心將那豬腸子往嗓子裏送,翻滾騰挪,表情痛苦,好不容易進了肚子,人也漸漸昏迷。金夫們大哭道:“老朱大哥,你可要挺住啊!”金把頭吼道:“哭什麽!趕快上路!”

    兩輛雪爬犁在雪野急駛。一輛載著幾個弟兄和朱開山,一輛載著金把頭等人,在雪原上卷起兩團雪霧。一路疾行,前邊就到了五道溝的路口。隻見一彪人馬候在路頭,竟是官兵和土匪。雪爬犁不得不住下,眾金夫內心慌亂不已。

    一個官兵頭目說:“站住!幹什麽的?”金把頭說:“長官,一個夥計死了,送迴老家。”官兵頭目說:“有沒有夾帶?”金把頭說:“沒有,絕對沒有,長官不信就搜搜看。夥計們,讓長官搜一搜。”

    官兵頭目說:“活人不搜,搜死的!”金把頭一愣說:“長官,死者為尊,就別打擾他了。”官兵頭目說:“少廢話!弟兄們,給我搜!”兩個兵丁搜遍朱開山的

    身上,一無所獲。

    官兵頭目冷笑著說:“給我剖腹!”大夥慌了,圍住朱開山說:“長官,不能啊!他是死人啊!”官兵頭目哈哈大笑說:“死人還怕剖腹嗎?剖!”金把頭拉開大家說:“長官要剖就剖吧。”大夥蒙了,說:“把頭你……”

    金把頭說:“我怎麽了?說讓你們就地兒埋了你們不聽,咱沒有夾帶怕什麽?長官,剖吧。”一個兵丁舉刀上前,金把頭及金夫們緊張不安地看著。孰料朱開山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兵丁笑出了聲。

    舉刀的兵丁惶恐地說:“我的媽呀,這個人詐屍了!”金把頭及眾金夫們看著朱開山驚呆了。朱開山“哇”的一聲嘔出一堆豬腸子,大唿道:“噎死我了,貪嘴差點要了我的命啊!”官兵頭目狂笑著說:“媽了個巴子,還說沒有夾帶,這是什麽?”

    官兵與土匪們手持兵器將眾金夫圍起。官兵頭目指著腸子說:“看看吧,裏邊有些什麽。”一個兵丁用刀挑開豬腸子,仔細地翻著說:“咦?什麽也沒有啊!”金把頭麵如土色,大唿道:“啊!出鬼了!肯定出鬼了!”金夫們也驚呆了。

    官兵頭目深感意外:“嗯?什麽也沒有?消息不會有誤啊!我就不信了,每個人都給我搜!”兵丁上來挨個人搜身。一個兵丁從金把頭背著的包裹裏搜出一段豬腸子,說:“長官,在這裏!”官兵頭目掂著藏有金子的豬腸子,獰笑著走到金把頭的跟前說:“你還有什麽話可說?按大清律,斬!”幾個兵丁上前捆綁金把頭。金把頭掙紮著說:“我冤枉啊,這是有人栽贓!”官兵頭目說:“哼,抓著的沒有不喊冤枉的,就地正法!”話音未落,金把頭的人頭落了地。

    金大拿趕著一架雪爬犁拚命地跑著。突然間他勒住了馬,緊張萬分地看著前方——朱開山等金夫站在路中,逼視著金大拿,身後停著他們的兩輛雪爬犁。金大拿停下雪爬犁,跪地求饒說:“弟兄們,饒了我吧,是我給官家報的信兒,我就是想用你們引開他們,咱們不都是為了金子嗎?”他從懷裏掏出金子,說:“我就這些金子,咱們平分,要不你們都拿去,隻要饒了我一條老命就行,你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一個金夫接了金大拿的金布袋遞給朱開山,說:“老朱大哥,你看怎麽辦?”朱開山打開金布袋說:“就這些?”金大拿信誓旦旦:“就這些,這是我這些年的全部心血呀,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金子了,我家有八十歲的老母,還有妻兒老小一大幫,你們放了我吧。”朱開山咄咄逼人道:“你給我說實話,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闖關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滿堂孫建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滿堂孫建業並收藏闖關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