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風一路向北, 過了茂州, 人煙漸漸稀少。此時已是九月, 越往北天氣越冷。李景風初次遠遊, 雖向朱門殤討教過, 一路上仍難免有錯漏失誤, 所幸沈玉傾留給他的五十兩銀子極為好使, 一行十幾天倒也無事。

    到了崆峒邊界, 李景風勒馬停在界碑前,迴過頭去,遙望唐門地界,不禁想起沈玉傾兄妹與謝孤白主仆、朱門殤等人。他誌在加入鐵劍銀衛, 這一去隻怕再難相見, 不禁黯然。他輕踢馬肚,這馬甚是乖馴,慢步跨過邊界, 李景風暗罵自己婆媽,振奮精神, 就這樣進了隴南。

    隴南算是甘肅較為富裕的地帶,越往北走越是險峻酷寒, 須得走到邊關處, 那是鐵劍銀衛的基地,雖是極北嚴寒之地, 仍是人口密集,除此之外唯有馳道與河流附近有較大的村莊鎮落。李景風長居重慶府, 易安鎮雖說荒廢,不過是老舊破敗罷了,畢竟挨著青城,能荒涼到哪去?而今極目望去,馳道之外盡是枯草荒漠,路上往來車馬又少,當真是天地蒼茫,方覺自身渺小。

    過了邊界不遠,李景風見著一座小鎮,見天色將暗,便留在這打尖休息。他在客棧前拴了馬,向客棧老板打聽,才知這小鎮叫隴川鎮。

    “您老若是從四川來,進了甘肅,第一個鎮就是咱這兒了,所以叫隴川鎮。”掌櫃的問道,“客官要往哪去?是哪家的使者嗎?還是尋人?”

    “我想拜師學藝,加入鐵劍銀衛。”李景風道,“剛到甘肅,還生分著。”

    “拜師學藝?”掌櫃訝異道,“客官不是領了俠名狀的俠客?”他見李景風騎馬佩劍,衣服雖然簡陋,卻是整齊清潔,那佩劍劍鞘是烏木所製,劍柄處還有雕花,甚是漂亮,不是尋常俠客所用的兵器,卻聽李景風不是領了俠名狀的俠客,是以覺得意外。

    “我沒學過武功,這劍是朋友送的。”李景風搖搖頭道,“我是來學藝的,你們這裏是哪個派門管的?”

    “北鷹堂。”掌櫃的道,“說是形意拳的分支,教拳腳功夫的。”

    “北鷹堂?”李景風道,“我在青城聽過南鷹門,那是南方的門派,守著點蒼邊界,歸三爺管的。”

    “三爺?三爺在崆峒都能管到貴州去?”掌櫃疑問道,“可他人在崆峒,怎麽管?又防著點蒼幹嘛?又不接壤。再說,九大家兵不進甘肅,這不是昆侖共議的規矩?”

    這兩人牛頭不對馬嘴,說了半天,這才弄清楚李景風說的三爺是青城的三爺沈妙詩沈三爺,不是崆峒的齊三爺。

    “小夥子,教你一個乖,無論你到哪去,不帶姓的叫聲三爺,那就隻有一個三爺。”客棧老板搖頭晃腦道,“你亂叫三爺,會被誤會的。”

    李景風從未走跳江湖,朱門殤、小八教的又都是些實惠的經驗,於這些細枝末節的武林掌故實不清楚,此時也不確定掌櫃說的是真是假,隻得點點頭道:“我懂了。那個……北鷹堂的功夫好嗎?還有,怎麽青城有個南鷹門,北邊也有個北鷹堂,這是撞名還是有關係?”

    客棧老板道:“功夫還過得去吧。小門小派,拜師容易,要進大門派,沒路子難走。”他又打量著李景風,似是有所疑惑,問道,“你沒仇家吧?”

    李景風訝異問道:“掌櫃怎麽這麽問?”

    掌櫃道:“我瞧你也不像缺錢的,想學武功怎地大老遠跑來當鐵劍銀衛?沒事把自己累死在甘肅作啥地?”

    李景風道:“我想保家衛國,守住邊關不讓薩族進來,也算是做了點有用的事。”

    掌櫃那嘴巴彎得像是吊了十幾斤秤砣,歪著頭看李景風,像是看奇珍異獸般。李景風不解,問道:“掌櫃,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掌櫃道:“蠻族都九十年沒見著了。聽說他們挖了密道,從邊關底下入了關,可這兩年鐵劍銀衛把甘肅地皮都掀了,連螞蟻坑都全翻了出來,也沒見著什麽密道。我活了四十多年,連個薩族人都沒瞧見過。這近百年的太平日子,人家說不定早死了這條心,就剩咱們瞎操心。”

    李景風聽他這樣說,也分不出真假虛實,隻得陪笑,又問起北鷹堂跟南鷹門的關係,那掌櫃也不知道。李景風要了房間,叫了幾串羊肉,拌著麵吃了,躺在床上思考。

    他初到甘肅,於當地風土人情全不了解,聽掌櫃的說拜師崆峒要門路,雖說若搬出沈玉傾的名號,進入崆峒應不難,但他實不想積欠這人情。那日小八在船上告訴他,要學武,就要當天下第一,自己就算立了這個天下第一的宏願,到哪去練天下第一的武功?想到這個,不由又想誰是當今天下第一?誰是天下第一,就拜誰為師。可既然是天下第一,爭破頭想拜師的人難道還少了,憑什麽人家要收自己當徒弟?這小八可沒教過他。

    他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第二天一早,他也不忙離開,問了掌櫃北鷹堂的位置。掌櫃的問道:“你想去拜師?”

    李景風道:“且再看看。”

    掌櫃道:“若想拜師,你找弟子帶你去,方便些,不過得花點引薦費便是。”

    李景風推說不用,掌櫃這才說:“北鷹堂就在鎮內,你出門往右拐,過三條街,向左走四條街,到那問人就知道。”

    他照著掌櫃的指示一路走去,果然看到一座大院,門口右側掛著兩個鬥大的字:“崆峒”,當中一塊匾額,寫著“北鷹堂”。大門未掩,裏頭傳出練武的吆喝聲,李景風走上前,從門縫中看去,見著二十餘名男子身著長衫,麵六排四,跟著一名中年壯漢練武。那演練的壯漢手擬鷹爪之姿,前進後退,縱躍靈活,李景風看了一會,他雖不會武功,也看出這帶頭的壯漢武功差著沈未辰老大一截。他搖搖頭,忽聽到有人喊道:“掌門,有人偷師!”

    他本以為這人隻是北鷹堂的高等武師,聽到“掌門”兩字更是一呆。比個青城姑娘還不如,敢情這點功夫就能當掌門了?他大失所望,隻想崆峒轄下怎地如此不濟?

    他卻不知,沈未辰雖不愛動武,在武學上的天分卻是極高,沈雅言曾不止一次感歎,若生的是男子,必是青城第一高手,沈庸辭幾兄弟也這樣認為,沈玉傾則說,即便是女子,早晚也是青城第一。青城又是九大家,沈未辰所學都是最精深的武學,尋常門派掌門自然非其對手。

    隻是沈家兄妹不愛誇耀,每問起功夫如何,沈玉傾便說小妹武功高,小妹隻說還可以,到底高到哪裏卻沒個具體說法。

    至於謝孤白與小八,這兩人都不會武功,李景風怕問了不可靠,問起朱門殤,朱大夫大放風箏,總之講解是假,各種變了法門調侃是真。這幾人說得不清不楚,反讓李景風摸不著頭緒,他心中知道的厲害大抵也就是小派掌門這等厲害。也幸好此時他分辨不清,若他分辨得清,估計學武的心也死了。

    他正想著這掌門比青城姑娘還不如,又聽到對方喊“偷師”,該不會是說自己吧?門中那名壯漢當即跳了出來,對著李景風喝罵道:“你誰?幹嘛在這裏偷看?”

    李景風心想,你若不想給人看,何不把門掩上?又想,此處歸北鷹堂管轄,要人家關門似乎也沒道理。他本抱著觀摩學習之心,於是問道:“在下隻是路過,好奇看了幾眼,得罪莫怪。”說著抱拳作揖。

    那掌門問道:“你莫不是來拜師的?不必客氣,一年收費五兩,勤快些,三年便可領俠名狀。”

    李景風心想,拿這麽個小派門的俠名狀隻怕連護院的功夫都學不著,不過北鷹堂既然是當地派門,要顧著麵子,他也不是愛逞口舌之快的人,隻說:“不了,我真是路過,想往北去呢。”

    那掌門見李景風腰間掛著一柄好劍,問道:“你會武功?領的哪個派門的俠名狀?”

    李景風忙道:“我不會武功。”

    那掌門疑惑道:“不會武功?那你掛著劍幹嘛?”又上上下下打量李景風,問道,“犯了案子?想逃到崆峒來?”

    李景風忙道:“沒!沒的事!”

    那掌門見他心虛,更是疑惑,出爪就往他身上招唿過去,李景風眼捷手快,一個閃身避開,說道:“你怎麽突然動手?”

    那掌門見他避開這一爪,道:“還說不會武功!”說著腳下一掃,踢他下盤。李景風縱身後躍,仍慢了一步,右腿脛骨一痛,險些摔倒。掌門伸手抓他胸口,他揮臂阻擋,撞了一下,手臂酸麻,被對方扣住關節。

    他方才見人不濟,沒想到自己動起手來更是不濟。那掌門說道:“還說不會武功?在我手底下還走了兩招呢!”

    李景風心想:“很了不起嗎?”又道:“我真不會武功。你幹嘛突然動手打人?難道崆峒就沒王法了,北鷹堂便是土霸王?”

    那掌門道:“你不會武功,這把劍哪來的?”他先去摸李景風胸口,摸到一疊銀票,順手掏了出來,又把他佩劍擷走。李景風喊道:“還我!”他倒不在意那些銀兩,但初衷卻是沈未辰送他的佩劍,當即伸手要奪。那掌門順手將他架開,喝道:“押住了!”

    幾名壯漢立即上來將李景風抓住。

    那掌門看了手中的銀兩,兩眼發光,說道:“你身上哪來這麽多銀兩?四十幾兩……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

    他見李景風穿著平凡,不像是身懷巨款的模樣,自稱不會武功,雖然毛手毛腳卻也跟他過了兩招,至於這把劍更是來曆不明,頓時起了疑心。

    李景風道:“那是朋友送的。”

    那掌門哈哈大笑,說道:“四十幾兩銀子跟這麽好一把劍?送的?我怎麽沒認識這麽好的朋友?”又喝道,“你再不說實話,我便將你押入牢中,慢慢審問!”

    李景風隻得道:“是青城公子沈玉傾送的,我跟他兄妹是朋友。”

    那掌門一愣,問道:“沈玉傾?青城的公子?”

    李景風道:“青城掌門的長子,沈大爺的獨女。”

    那掌門道:“去你娘的!就你這德行能認識這種大人物?”

    這下李景風真不好分辯,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如何結識青城世子?於是道:“沈公子目前在唐門,他們在灌縣下的船,你派人快馬傳訊,馬上就有迴音了。”

    那掌門罵道:“我還派人去傳訊?你定是饒刀馬賊的走狗!莫不是來這探風?抓進牢裏,讓我慢慢審他!”又哈哈笑道,“好死不死,自個送上門的功勞!”

    一名弟子勸道:“掌門,聽他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功夫又差,不像是饒刀馬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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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門笑道:“這就是饒刀馬賊的手段,他故意請個外地人,又不會武功,讓人不起疑。”

    李景風急中生智,喊道:“我若是馬賊,身上哪來的四十多兩銀子?帶這麽多銀子不更使人起疑?”

    那掌門一愣,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隻好道:“就算不是馬賊,也不是好貨!總之先關了,再去查查他幾時進的鎮,從哪個方向進來。”

    李景風左思右想,始終想不出證據,聽掌門這一說,這才想起,忙道:“我住喜福客棧,寄著一匹馬,馬跟馬鞍上有青城的印記,那可假不了!”

    那匹馬是沈玉傾所贈,雖是在唐門買的,但馬是貴重之物,更是腳力,若是失竊多有不便,是以購馬時多會在馬身上烙下印記,同時馬鞍上也有記號,聲明是青城所有,這樣尋常馬賊便不敢竊盜。

    那掌門一愣,派人去看,去的人迴來,報知果然有青城的印記。

    李景風道:“不是青城的人,哪有這東西?難道我是從青城殺人越貨?你抓賊也得有個證據啊!”

    那掌門又盤問了幾句,點蒼使者遭刺之事他知道得不多,又關係到沈玉傾兄妹的父輩,他不敢多說,隻說自己本住青城外,意外結識了沈玉傾兄妹,這次特地北上,搭了便船前往唐門,要來崆峒遊曆,這劍與銀兩俱是他們兄妹所贈。

    那掌門見李景風對答如流,有些從四川來的消息又與李景風所言吻合,不由得信了,訝異道:“原來真是青城的朋友……得罪了!快放開客人!”

    那幾名壯漢將李景風放開,李景風動動肩膀,有些疼,但應沒傷著筋骨。那掌門又道:“在下姓高,單名一個遇,是北鷹堂的掌門,轄著隴川鎮附近三十裏。還請小兄弟入內坐坐。”

    李景風忙搖頭道:“你把劍跟銀票還給我就是。”

    那高遇當下便把銀票跟初衷遞給李景風,又道:“小兄弟要往北去?對崆峒地界熟嗎?要不且留兩天,讓在下介紹些風土人情,也算賠罪。”又道,“小兄弟既然有這麽大來頭,就該帶著青城的文書入崆峒,也免去一路上的麻煩。”

    他臨行前,眾人確實勸他帶著沈玉傾的親筆信上路,要拜師學藝也方便。他個性耿直,書劍俱是朋友間饋贈,銀兩馬匹是借的人情,唯獨這文書一旦出示就得人另眼相看,那是仗勢,他堅決不收,果然遇上了麻煩。他聽高遇這樣說,便道:“收了銀兩跟劍已過意不去,哪好意思麻煩人家。”

    高遇點點頭,道:“小兄弟很有誌氣,隻是北去有些兇險,有些事還是得知道。你莫推卻,多住兩天不妨事的。”

    李景風推辭不過,隻得跟他進了北鷹堂。高遇派人端茶送點心,李景風問道:“我在青城有聽過一個南鷹門,倒是跟北鷹堂有些接近呢。”

    高遇哈哈大笑,說道:“不是接近,我們南北鷹門本是同源。”

    李景風大奇,問了原因,高遇這才說了掌故。

    原來在昆侖共議前,九大家並沒有固定疆界,小派門效忠的大門派往往星落各處,湖南的門派跟了點蒼,安徽的門派跟了丐幫,所在多有。會有這等亂象也跟派門世仇相關,若某派門與另一派門結了世仇,該派門投靠了當地的武當,世仇的另一派無力抗,隻得投靠丐幫,這些大小門派或為地盤,或為宿怨,彼此更是相互仇殺。

    直到昆侖共議後,九大家各自奠基,大部分的疆域便都定下。此後九大家轄著地方門派,地方門派管轄地方,門派大小不同,轄地也有不同。有些地方上的門派,如北鷹堂這類的,便如百年前的縣太爺,管著十裏之地,有些較大的門派則又轄著更小的門派,就如知府一般,更有像嵩山這樣割據一方,簡直可稱為封疆大吏的門派,也有像彭家那樣在丐幫轄內開枝散葉的門派,說起來類似周朝諸侯割據的局麵。九大家對地方門派的約束力端看各自的規章,大抵來說總是要按時納稅繳貢,聽從差遣調派,遵循門規。

    至於北鷹堂,原是發源於貴州的天鷹門,昆侖共議前效忠崆峒,昆侖共議後貴州被唐門青城所分,天鷹門本在青城轄內,若不效忠青城便要舉派北遷。當中有不願離去的便留在貴州天鷹門,離開的天鷹門門人便被安置在隴川鎮附近,管著這三十裏方圓。而天鷹門也就改名叫南鷹門,以便和支派區別。

    昆侖共議前的腥風血雨李景風聽母親說過,仇不過三代的規矩也是為了彌平這段時間各大派門相互仇殺的宿怨,母親說起這件事時總是頗多感慨。

    想起母親,李景風說道:“高掌門,其實家父也是甘肅人。”

    高遇很是訝異,問道:“甘肅哪裏?莫非是同鄉?”

    李景風搖頭道:“這我不知道,母親沒提過這些,隻說他是甘肅人,我出生前便搬到青城去了。”

    高遇點點頭,“不管怎樣,這甘肅也算是你故鄉了,也難怪你想迴來看看。”

    李景風不說自己是來拜師學藝,加入鐵劍銀衛的事,怕高遇要收他為徒,自己若是拒絕,麵子上不好看,於是又問:“你剛才又說饒刀馬賊,那又是什麽?”

    高遇哼了一聲,臉色極為難看,過了會才說道:“五年前隴南出了一批馬賊,約摸有百餘人,到處劫掠村莊,不知道他們的基地在哪,隻知道為首的領頭姓饒,使一把厚背鬼頭刀,旗號上也畫著一把刀,那便是饒刀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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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風問道:“這馬賊如此兇惡,鐵劍銀衛怎麽不將他們抓起來?”

    高遇歎道:“哪有這麽容易,九大家哪裏沒些盜匪惡徒,天下這麽大,也不是說找就找得著人。小兄弟,甘肅不比四川,你人生地不熟,小心為上。”

    李景風謝了高遇,眼看近午,高遇又留著他吃飯,吃完又帶他去看演武,直把他當上賓般對待,讓李景風受寵若驚。高遇道:“兄弟北去,如果遇著什麽重要的人,也稍稍提一下我。”

    李景風知道他是巴結,頗為不快,應付幾句揭過,他便是不喜這種感覺,這才不願跟沈玉傾索要文書。到了第二天,高遇又請他過去,說了些閑話,李景風忽地想到這幾日的疑問,於是問道:“請問高掌門,誰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

    高遇像是料不到他有此一問,皺起眉頭道:“天下第一高手?”

    李景風道:“是啊,誰是天下第一?有聽說過嗎?”

    高遇道:“這年頭誰還在比天下第一,百八十年前的老詞了。昆侖共議前說什麽……誰誰誰天下第一,聽說還有人搶這個名號,你挑戰我我挑戰你,瞎忙活,照我看都是虛名而已。”

    李景風聽他這樣講,頓時佩服起來,又聽高遇道:“這年頭,錢有多少,管的地有多大,手下人馬誰多些,誰的權力大,這才是實的,用得著的,天下第一有個屁用。你瞧,三爺武功夠高了吧?二爺去昆侖,還不是朱爺掌崆峒,真打起來,厲害,有多厲害?一打十幾?一打幾十?人家是幾百幾千上萬打你一個,剁成包子餡都還嫌細末。”

    李景風嘴角抽了一下,滿腔敬佩之心瞬間化為烏有,顧著麵子不好反駁他,於是問:“這樣說來,三爺武功很厲害了?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

    “怎麽還在問這個?”高遇道,“不知道。聞名天下的高手,咱們家的三爺、少林的覺空首座、丐幫的彭小丐、點蒼的諸葛掌門,就這幾個,我再想想……九大家除了唐門,每一派的掌門幹事都有一身絕學,要誰有本事把他們集合起來打一場,才知道誰是天下第一呢。”

    “點蒼的諸葛掌門很厲害嗎?”他曾聽沈玉傾兄妹提過諸葛然,點蒼隱隱然會是青城的對頭,不免多問了一句。

    “聽說□□年前諸葛掌門來訪崆峒,突然跟三爺討教起武功,兩人對了三掌,都沒事,不知道是誰放水多些。”高遇道,“別小看三掌,要是我,不等三爺打實,掌風就把我骨頭給震酥了。”

    “其他人就不會想切磋切磋,分個高下?”李景風問,“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無爭勝之心,學武做什麽?”

    “以前人讀書為什麽?求功名啊!這世道學武也是同個理。”高遇道,“我這就跟私塾一樣,年收五兩,三年包發俠名狀,保鏢護院,去九大家謀份差職都方便。”

    李景風越聽越聽不下去,找個理由告辭,又說自己明天就要離開隴川鎮。高遇還想挽留,李景風隻推說有事,高遇問他要去哪,李景風說要去邊關看看,高遇又拿出地圖,對著地圖指著道路,又囑咐他小心,這才放李景風離開。

    隔日,李景風備好幹糧,添購了些行李,駕馬離了隴川鎮,繼續向北而行。走了約摸七八裏路,聽到背後有馬蹄聲,迴過頭去,一名壯漢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額頭上一顆疣子格外顯眼。

    李景風初時不以為意,又走了一裏。他騎術是向沈未辰學來,學的時間短,又少經驗,走得不快,那人也不跟上來,隻是跟他保持著約摸十丈的距離。他又迴過頭去,那疣子身後又多了綠衣、藍衣兩名跟班。

    李景風知道自己被匪徒盯上,心中一驚,他從未與人動武,此刻內心忐忑不安,伸手握了腰間的劍,掌心滿是汗水。他在衣上把手擦幹,他的坐騎是沈玉傾挑選,青城少主的眼光,挑的自是好馬無疑,若放開來讓它跑,那三人未必追得上。

    他心念一定,猛地一踢馬肚,馬鞭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馬立即放開四蹄,向前奔去。

    後麵三人見他急奔,立時策馬追了上來。

    此時李景風再不懷疑,這三人必是衝著自己來的,他又在馬臀上抽了兩下,那馬奔得更快。李景風騎術不佳,隻覺得耳邊風聲唿嘯,兩旁景物快速後退,宛如騰雲駕霧一般。他怕顛下馬來,雙手抱住馬頸,隻是不住用腿踢馬肚,鞭策它跑快點。

    果然那三人坐騎不如他的,雙方漸漸拉開距離,隻是才跑不到半盞茶時間,李景風身體左搖又晃,已經控不住馬身,幾乎要摔下來。

    摔馬危險更大,李景風不得不放慢速度,待穩住身子,那三人已經追了上來,李景風大吃一驚,又策馬急奔。

    然而這樣忽快忽慢,那馬兒也有些吃不消,那疣子唿喝一聲,加快馬步追了上來。李景風拔出劍來,喝問道:“你要幹嘛?!”方才他抱著馬頸顛簸,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此刻雙臂還有些酸軟,這拔劍純屬恫嚇,毫無底氣。

    那疣子並不迴話,抽刀砍向李景風後背,李景風趴低身子,恰恰閃過。此刻他知對方存心殺他,也不容他考慮,一劍刺向對方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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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疣子大吃一驚,馬上騰挪不易,他勉強側身,肚子上被劃破一道口子,險些摔下馬去。此時,另外兩匹馬也已追上,綠衣那人知道李景風馬快,伸手去抓他韁繩,李景風揮劍亂砍,他隻得縮手,另一名藍衣人抽劍向李景風刺來,李景風連忙格擋,沒擋住去勢,左手臂上被劃出一道口子。

    顧不上疼痛,李景風又揮劍反擊,此時藍衣人早有防備,他這般胡裏亂刺哪能得手?堪堪格擋了幾下,綠衣人趁機奪過韁繩,將馬勒停。

    這是匹好馬,可值錢了,他們不想傷著,不然照著馬砍上幾刀,哪馬吃痛狂奔,李景風勢必被顛下馬來,他們再慢慢收拾李景風即可。

    李景風卻無此顧慮,他看準對方刺來的一劍,側頭避開,猛地一劍刺向藍衣人馬肚。這一劍奮盡全力,劍鋒直插入馬肚半尺,那馬劇痛之下人立起來,竟將藍衣人掀翻在地。也合該那人倒黴,那馬摔倒下來,恰好壓在他身上,隻聽一聲慘叫,也不知被壓斷幾根骨頭,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景風連忙翻身下馬,隻是此時心慌膽戰,手腳無力,與其說是下馬,不如說是翻倒。那疣子與綠衣人也跟著下馬,一者揮劍,一者舞刀,殺向李景風。李景風不會武功,隻得拿初衷亂揮亂砍,那兩人竟一時近不得身,每每攢到空門刺向李景風,都被李景風驚險避開。

    那綠衣人怒道:“不是說不會武功,怎麽這都收拾不了他?”疣子卻道:“穩著點,他撐不了多久!”

    果然,不一會,李景風手腳酸|軟,揮劍的速度慢了下來。疣子向左虛砍一刀,等李景風向右避開,一拳打在他臉上,打得李景風頭暈眼花,鼻血長流,腳步踉蹌。綠衣人趁機從後一腿踢中他|臀|部,李景風摔倒在地,剛翻|過身來,疣子一刀劈下,正砍中他大|腿|外側。

    李景風大叫一聲,揮劍逼退疣子,要站起身來,大腿卻痛得站不直。他猜測對方是攔路搶劫的路匪,而且這等兇惡行徑,隻怕與饒刀馬賊脫不了幹係,心想著無論如何,起碼也得拖一名匪徒跟他同死,大吼一聲,奮起餘力橫砍豎劈,全是不要命的亂揮亂砍。

    那兩人見他勢頭猛惡,連忙退了開來。他們知道李景風受傷之下撐不了多久就要力竭,到時在來收拾他,當真不費吹灰之力。

    不料李景風早已打定必死決心,顛走幾步,靠近方才摔倒的藍衣人,拾起他刀子,猛地向他肚子戳去。那藍衣人被馬壓倒,全身骨折不知幾處,動彈不得,慘叫一聲,李景風發起惡來,刀子在肚子裏轉了一圈,藍衣人哀嚎幾聲,斷氣了。

    疣子與綠衣人同喊道:“小劉!”語氣甚是驚駭。

    這是李景風第一次殺人,他此刻卻無恐懼之感,隻覺痛快,又想起手上的初衷。他之所以不用初衷殺人,是不想玷汙沈未辰送他的這口劍,但自己身死之後隻怕這口劍便要落入這兩人手中作惡……既然如此,倒不如把這劍折斷好了。

    他正想到這,卻不知要如何把這口劍折斷,何況……這是沈未辰的佩劍。

    但他還來不及猶豫,疣子與綠衣人都已搶上。他殺了一人,鬆了一口氣,再無力反抗,疣子當胸一刀砍來,他向後縱躍閃避。他雖看得準,卻忘了腿上有傷,隻覺大腿一陣劇痛,身子落了下來,隨即胸口又中了一刀,摔倒在地。綠衣人箭步跨上,雙手握劍,對著他胸口一劍刺落。

    李景風伸出右臂抵擋,那劍穿過他手臂,被尺骨一格,歪了開去。

    並不是本能的抵擋,而是他覷得準確,讓劍恰恰穿過尺骨。他本來想趁著這空檔左手揮刀殺死綠衣人,然而劇痛讓他腦中一片混亂,手臂不禁軟垂下來,那一劍穿過臂骨,又刺入他胸口,眼看就要穿胸而過。

    綠衣人見同伴慘死,急怒攻心,腳步虛浮,被這忽左忽右的力道一帶,身子不由得向右邊摔倒。李景風舉起刀子,不偏不倚插入那人胸口,前進後出,看起來就像是綠衣人自己去撞刀口似的。綠衣人慘叫一聲,翻倒一旁,不停抽搐,竟比他還死得快些。

    那疣子大驚失色,真沒料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竟然殺了他兩個同伴,實不知到底發生何事。他見李景風仰躺在地,同伴那把劍穿過他上臂,釘在他胸口,隻要上前一拍,登時就能把他拍死,卻又擔心這家夥會施什麽詭計,不敢靠近。

    其實李景風痛得幾欲昏去,早已再無一絲氣力,疣子無須動手,隻要在旁邊站上一會,李景風便會身亡。而他也真打算這麽做。

    李景風眼睛已經迷糊,恍惚間彷佛又聽到馬蹄聲,然後是兵器碰撞聲與慘叫聲,最後是一個聲音問:“誰身上帶了金瘡藥?”

    李景風低聲道:“馬……馬上……有……”

    他雖豁盡全力,說出來的話卻是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他好像要說話。”他聽到聲音,好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紅色……藥瓶……三……顆……”

    “操,見鬼了!他還能說話?”那粗獷的聲音道,“快找找,紅色藥瓶……”

    ※

    李景風是痛醒的,痛到他想死去。

    但他沒死,他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手上、胸口、大腿全纏著繃帶。

    這是一間簡陋破敗的木屋,周圍彌滿一股濃重的酸臭味,又夾雜著大小便的味道,李景風一醒過來就被這味道嗆得想吐。

    他呻|吟著想起身,就聽到喀啦啦的鐵鏈聲,一聲尖銳怪叫響起,原來這房間裏還有其他人。他忍痛循聲轉頭,隻見一名蓬發雜須、滿臉汙垢的老人穿著一件縫縫補補、髒汙不堪的破棉襖,正對著他怪叫,口|中唿唿嗬嗬的不知說些什麽。

    奇的是,那名老人手腳都上了鐐銬,腰間係著一條鐵鏈,不知另一端連到哪裏。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的手腳也被上了鐐銬,腰間還有硬物,他伸手去摸,那是一條鐵鏈,緊實地綁著他的腰腹。

    他勉力抬起頭,小屋窗外,一麵畫著鬼頭刀的紅色旗幟正隨風飄揚。

    他胸口一痛,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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