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聲在耳邊環繞不去, 煩死人的蒼蠅。

    全身都在痛, 像被割成很多塊似的, 手、腳, 還有腰全不知落哪去了。現在又是什麽時辰?不行, 該起身了, 還得去崆峒拜師……

    哭聲?那是誰的哭聲?是娘?怎麽隻有娘?爹呢?娘說, 爹死了, 爹幾時死的?怎麽死的?想不起來了……好吵……這些蒼蠅……是不是鑽到耳朵裏了?

    李景風猛一睜眼,隻看到滿眼的蒼蠅,他伸手要拍,隻一動便痛得不行。他深吸了一口氣, 一股惡臭湧入胸中, 喉頭痙攣,幾乎要嘔吐出來。這一牽動,便覺胸口劇痛——那裏中了一劍, 傷口還沒痊愈呢。

    又歇息了會,李景風這才凝神細看。這是一間小木屋, 往窗外望去,那幅刀旗迎風飄拂, 搖曳得甚是張揚。他右手痛得厲害, 支起左手手肘,彎起身, 手肘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似的,又拉扯到右手。再看時, 一雙鐐銬連著鐵鏈扣著兩手,鐵鏈長約兩尺,算是給了他伸展的空間。他又伸手摸往腰間,果然又摸到一條鐵鏈。

    不是做夢?他想起之前醒來時的記憶,又轉過頭,那名老漢兀自蹲在角落,眼神呆滯,隻是瞪著牆角發呆,身上同樣綁著鐐銬鎖鏈,身旁一堆黃白之物,這成堆的蒼蠅便是被這些穢物的臭味引來。李景風心想,這樣對待一個老人家未免過份了,他氣血上湧,腦中又是一陣暈眩,隨即又想到,劍呢?他伸手摸去,找不著初衷,又再摸自己身上,銀票自也沒了。“難道被那人搶走了?”那初衷是沈未辰所贈,而今被人所奪,不免懊惱難過。他見自己傷口都包紮停當,知道是有人相救,但既然救了他,為何又要綁住他?這又是什麽地方?難道是高遇說的饒刀馬賊?

    他心念一動,心想不好,莫非對方知道他認識沈玉傾兄妹,所以將他綁起,打算勒索威脅?可對方又怎麽知道自己認識沈玉傾兄妹?這事他隻跟北鷹堂的高遇提過,難道是他勾結馬賊?他一陣胡思亂想,忍不住唿喊老漢,隻是開口時聲音虛弱,想放開聲音,無奈一張口就痛。

    這屋子不大,不到十步方圓,雖然小聲,那老漢也該聽到,卻不理他。李景風又喊了幾句:“老先生,這是什麽地方?你怎麽會被關在這?”

    那老漢起初並不理他,過了會,才轉過頭來,冷冷看著他。李景風見他胡須下嘴唇微張,口水把周圍的胡須都黏在一起,形貌甚是可怖,不由得一驚。

    那老漢忽地向他衝來,伸手就抓,李景風嚇得向後縮開,牽動傷勢,“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險些翻倒,卻也躲不開那老漢的襲擊。

    老漢撲到他麵前兩步距離,卻被鐵鏈纏住,不能再進,那雙手隻在麵前揮舞,李景風細看,不由得驚叫出聲。

    那老漢的雙手長短不齊,右手拇指、無名指都少了一節,中指、小指少了兩節,食指則是齊根而斷,左手也好不到哪去,食指、中指各少一節,無名指、小指斷了兩節,十根手指,隻有一根拇指完整,斷口處平整,像是被人一個指節一個指節砍下來似的,甚是恐怖。隻聽那名老漢口中不停發出唿唿的聲音,流涎不止,原來口中被塞了一根小木棍,那木棍兩端係著繩子,繞到頸後,捆得結實,那老漢手指短缺,自然無法自行拆解。

    李景風不由得怒從心起,他初見老人被鐵鏈綁縛已有不忍,待見到他手指被截,口塞木棍,隻想怎有這樣折磨人的方法?他勉強挪動身子,靠在牆上,看著那名老人,那老人兀自對著他雙手虛抓,似在求救,又像是抓什麽東西。李景風忙安撫他道:“老先生,我沒惡意。你別這樣,小心傷著自己。”

    那老漢恍若未聞,隻是不停伸出手抓著。李景風見他雖然形狀可怖,渾身臭氣,但神色淒楚,不禁伸出手去。那老漢握了他的手,又刮又抓,然而已無指頭,也傷不了李景風。過了會,老漢忽又緊緊握住李景風的手,竟抱著哀哀哭泣,口中唿唿有聲。李景風細細聽來,老漢口中含著木棍,咬字不清,隻聽得都是幾個單字,象、馬、雞之類的字眼。李景風心想,怎麽都是動物?

    他不明究裏,那老漢哭了會,許是困倦,伏地睡去,李景風這才抽迴手,心想此番落入馬賊之手,隻怕是兇多吉少。他看看周圍,隻有一地的稻草,腰間鐵鏈的一端從地下穿出屋外,看來是鎖在外麵的某處,這是他們囚禁俘虜的地方。

    此刻無計可施,那些蒼蠅又不停往他臉上撲來,弄得他甚是難受,李景風隻得抬起左手,拇指扣住食指,覷準一彈,將一隻蒼蠅擊落。他自幼家貧,家裏沒什麽玩具給他玩,他就把打蒼蠅當戲耍,但凡見著蒼蠅、蚊子,一指彈去,無不應手而落。他在福居館的廚房工作時,若見蒼蠅圍繞廚餘,都用這招驅趕,那是一打一個準,見者無不嘖嘖稱奇。若問他是如何練成這門打蒼蠅的絕技?他就摸摸頭,說看準了就打,沒什麽訣竅,旁人也隻道他是熟能生巧。

    打著打著,落了一地的蒼蠅屍體,李景風也覺困倦,靠著牆壁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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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到一個聲音叫道:“你個崽子醒了?”李景風驚醒過來,見一個穿著粗麻衣服的細瘦漢子正看著他。那漢子丟了一袋皮囊在他麵前,道:“喝水?”

    李景風正覺口幹舌燥,接過皮囊仰頭便喝。那細瘦漢子轉身就走,過了會,端來一碗麵疙瘩湯,放在地上,道:“吃!”語氣甚不客氣。

    李景風昏了好幾天,一聞到麵香味,肚子立即咕嚕嚕叫起來,希哩唿嚕把一碗麵疙瘩吃了,又問:“你們抓我幹嘛?”

    那細瘦漢子把空碗接過,道:“晚些等刀把子發落才知道。”說完徑自走了。

    約摸半個時辰後,那細瘦漢子夥同一名壯漢走入,說道:“饒刀把子要見你!”說著將他腰上的鐵鏈解開,兩人一左一右,扶著李景風就走。

    出了牢房,李景風才見到這馬賊寨子全貌,看地勢似乎是在山上,卻不知是哪座山。左右望去,多是低矮的木屋,甚是簡陋,雖不知數,料來至少有數十間之多。他迴頭看向自己被囚禁的小屋,外頭插著幾根粗木樁,樁上係著鐵鏈,料到另一端連結到屋內綁著自己。他又見著一些婦女領著孩子磨麥子、和麵團,也有壯漢在練把式、磨刀、喂馬,若不知這裏是馬賊寨子,真與一般村莊無異。

    李景風被那兩人帶到一座大棚,大棚右側頹著插塊木牌,歪歪斜斜刻了“問義堂”三字,又用泥巴抹黑,讓這三個字看著顯眼。大棚是木造,棚頂鋪了枯草,當中擱了幾張長板凳,在這山寨中已算是整齊氣派,料來是他們議事的場所。

    那大棚裏又有幾人正在閑聊,當中的位置坐著一名中年光頭漢子,身著灰色棉襖,神情彪悍,一雙虎目炯炯,臉上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疤。他腳邊一名少年席地而坐,長相文秀,臉上甚是幹淨,與周圍的兇神惡煞截然不同。少年膝上擱著一把劍,劍鞘華貴,李景風定睛一看,不正是沈未辰贈他的初衷?不由得怒從心起。

    那幾人見李景風來,登時安靜,那少年也起身站到光頭大漢身邊。這棚內一共七人,除了當中的光頭漢子與少年外,左三右二坐著五人。李景風被帶到大棚中央,眾人都把目光投向當中的光頭漢子,態度甚是恭敬,顯然此人便是首領。

    當中那光頭漢子說道:“我是饒刀把子,聽過沒?”

    李景風點點頭,看向他身後的少年,道:“那把劍是我的。”

    周圍眾人哈哈大笑,李景風不知道他們笑什麽,臉上一紅,問:“你們笑什麽?”

    “我們是馬賊。”右邊一名胖大男人道,“你跟強盜討東西?”

    “要是我不討,你們還真以為是自己掙來的?”李景風道,“我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原來是你們不要臉。”

    那胖大男人大怒,起身喝罵道:“狗崽子說什麽?!”

    饒刀把子見李景風不懼,揮手示意胖大男人坐下。他問李景風道:“你要拿迴這把劍也不是不行。我問,你答。”他從懷中取出朱門殤贈李景風的藥瓶,說道,“這是頂藥,我沒見過這麽好的。你是作大票的?懂醫術嗎?”

    李景風搖頭道:“我不會醫術,也不是你說的作什麽大票的。那是朋友送我的藥,他是大夫。”

    饒刀把子說道:“你騙人,頂藥極傷身,一般大夫根本不會用。”

    李景風道:“我沒騙人,這真是朋友送的。”

    饒刀把子又問:“那你身上哪來這麽多銀兩?”

    李景風聽他這話,似乎不知道自己與沈家兄妹有交情,那抓他便不是為贖金了?他不想節外生枝,於是迴道:“賣了祖產,來崆峒學藝。”

    饒刀把子疑問道:“學藝?你之前師承哪派?”

    李景風迴道:“我沒學過功夫。”

    饒刀把子眉頭一皺,慍道:“我好聲好氣跟你說,你這崽子倒把我當傻子戲耍!你不會武功,一個打三個會功夫的,還殺了兩個?”

    李景風道:“那三個功夫差,我拚了命,也是僥幸,這才殺了他們。我要是拜過師,學過藝,怎麽會傷成這樣?”

    饒刀把子顯是不信,又道:“你說你不是大夫,身上卻帶著藥,又有這許多銀兩,佩著劍,又說不會武功,這不是瞎扯淡?”

    李景風道:“誰說帶劍的就會武功,帶著藥就是大夫?你是光頭,難道就是和尚?”

    那少年勃然大怒,搶上前來罵道:“叫你調侃我爹!”說著一腳向他膝彎掃去。這一腳本要李景風跪下,殺他的銳氣,李景風看見,向側邊一跳,無奈傷得重,被掃到小腿,登時重重摔倒在地。他不想在敵人麵前示弱,忍著不哼痛,勉力重又站起。那少年又要踢他,饒刀把子喝道:“生兒,做什麽!過來!”那少年見父親喝叱,這才忿忿不滿地走迴父親身邊。

    饒刀把子也不生氣,說道:“我頭上沒戒疤。這劍精細名貴,也不是你這種人佩得起的。我瞧你閃躲的身法,你是真不會武功,那買這麽好的劍幹嘛?”

    李景風道:“那也是人送的。”

    旁邊長著三角眼的一人罵道:“娘的,藥也是人送的,劍也是人送的!刀把子,這崽子賊滑頭,橫豎不會功夫,殺了唄!留著後患!”

    饒刀把子橫了三角眼一眼,那三角眼知道自己說錯話,忙道:“要不,把他關迴屋子去,跟那瘋子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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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刀把子又轉過頭,盯著李景風看,似在打量他是否說謊。兩人目光對接,李景風毫無閃避。饒刀把子想了想問:“你叫什麽名字?”

    “李景風。”

    “這可不是尋常人家取的名字。”饒刀把子說,“看來出身不差。你說你來崆峒想要拜師學藝,想當鐵劍銀衛?”

    李景風點點頭,這次聽到幾聲不屑哼聲。

    饒刀把子說道:“你要拿迴這把劍也行,以後你就跟著咱們。要學功夫,我讓人教你。”

    李景風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山賊竟然要拉自己入夥,忙道:“我不當馬賊!”

    饒刀把子道:“不當也不成。我看得出,你瞧不起山賊,這無所謂,我在路上見你受傷,從劫匪手中救了你性命,那是事實。”

    李景風甚是訝異,問道:“救我?”

    饒刀把子道:“不是救你,你身上的傷是誰治的?”

    李景風先是聽說饒刀馬賊的惡跡,又見到木屋中老人的慘狀,初衷又被侵占,不由得先入為主,甚至想著是脅持自己威脅沈玉傾兄妹要贖金。但對方拉他入夥,似乎也不知道他與沈家兄妹有關,於是問:“如果是救我,為什麽要將我綁起?”

    饒刀把子道:“你傷得重,不帶迴寨子裏救不活。你既然知道寨子所在,那就不能放你走,若是泄露了這地方,立時有災殃,我要顧著這幾百名弟兄家眷的性命,不能放你走。”

    李景風道:“我不當馬匪。你把劍跟行李還我,藥跟銀兩都送你們,我發誓絕不泄露這地方。要不,你們把我蒙著眼,帶我出去就是。”

    那少年聽他三番兩次索討初衷,甚是不悅,說道:“救你性命,拿你一把劍怎地?”

    李景風道:“這劍是故人所贈,不能相贈,還請海涵。”

    饒刀把子搖頭道:“這山寨幾百口性命係於我手,我不能冒險,你走不得。”

    李景風道:“那你要怎麽處置我?殺了?”

    饒刀把子又搖頭道:“我不殺你,留得你久了,等你改變主意。”

    李景風朗聲道:“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饒刀把子沒再說什麽,指著之前的細瘦漢子道:“老洪,帶他去個房間。”

    老洪應了聲是,扶著李景風脅下道:“跟我來。”

    李景風心想,且先待一陣,等傷勢好了,偷了劍再逃。可又想,這饒刀把子不似傳聞中兇惡,畢竟救了自己一命,至多不泄露這山寨位置,便當是報了救命之恩。他又想起被關在小屋中的老漢,不知那人與饒刀把子有什麽仇怨,竟被折磨成那樣子。

    老洪領著李景風到了一間小屋前,那屋子甚矮小,跳起來頭都能磕著屋頂。老洪指著一張炕道:“你暫時就住這。”

    李景風伸出手上的鐐銬,道:“你還沒解開我這鐐銬。”

    老洪罵道:“你是俘虜,真當自己來做客的?警告你,這裏日夜都有人把守,別想逃!牢房裏那老頭就是你榜樣!”

    李景風心中一驚,原來那老漢也與自己相同,逃亡未遂,這才受此酷刑。方才對饒刀把子的一點好感頓時消得無影無蹤,怒道:“你們這樣對待一個老人家,還是人嗎?”

    老洪也不理會他,嘻嘻笑道:“知道怕了?怕就乖乖納投名狀入夥!這裏有吃有住,雖說安穩日子不長久,可過一天是一天,哪天出了意外,那也是命。”又道,“你別離了這屋子,要不,綁你去牢房受苦。”

    李景風不知道他說的“投名狀”是什麽意思,徑自躺到床上。他傷勢未愈,全身疼痛,過不了多久又沉沉睡去。

    到了晚上,聽到敲門聲音,一名少女端著碗麵疙瘩進來,就放在地上,說道:“吃了吧。”她說完卻不離開,仔細瞧著李景風,李景風被她瞧得不自在,問道:“你瞧什麽?”

    那少女道:“山寨裏年輕人少,外人更少,我是特地來瞧瞧你。你都不知道我求了阿爹多久,阿爹才讓我送這碗麵疙瘩來。我叫白妞,你叫什麽名字?”

    李景風看她皮膚白皙,他聽說過,北方女子多半高大膚白,於是迴道:“我叫李景風。”

    白妞顯然對他甚是好奇,問道:“一個打三個,還殺了兩個人,你是不是很厲害,學過功夫?”

    李景風被這句話問得煩了,打從在福居館遇上青城門人開始,就有人不停問他會不會功夫,怎麽功夫這麽好學嗎?搖頭道:“我就不懂,你們怎麽個個都說我會功夫?我不會。”

    白妞道:“我聽叔叔們說你不肯入夥呢,怎麽不跟我們一起?每天都有麵疙瘩跟羊肉吃。”

    李景風搖頭道:“我來崆峒是想拜師學藝,加入鐵劍銀衛,不是當馬匪的。”

    白妞噘起嘴道:“鐵劍銀衛都是壞人,有什麽好的。”

    李景風訝異問道:“怎麽說?”

    白妞道:“爹跟娘都要我別隨便出山寨,要是引來鐵劍銀衛,山寨的人都要死了。我們住在這好好的,他們發現了就要殺死我們,你說壞不壞?”

    李景風心想,你們是馬賊,遇到門派自然遭到剿滅,這哪裏算壞了?但看她天真,也不戳破,反問:“你打小住這嗎?”

    白妞道:“沒呢,小時候住在山下很遠的地方,後來才搬上來的。”

    李景風問道:“山下住得好好的,幹嘛搬上山來?”

    白妞皺眉道:“哪裏好了。小時候常常挨餓,還記得有年冬天我生病,家裏沒柴火,半夜裏差點凍死,爹爹把鋤柄拆了,幾件衣裳堆起來,把家裏能燒的都燒光,娘抱著我,哭著問以後日子怎麽過?第二天,爹就跟了饒刀把子,搬到山上來,這才安穩了。”

    李景風聽出她家人是被逼落草,他父母早亡,很早便自力更生,知道謀生不易,何況甘肅氣候嚴寒,生活更是困難,不禁同情起來,問道:“你爹應該也是會武功的,怎麽不去當護院?”

    白妞道:“不知道,我沒問過爹這個問題。你當過護院嗎?”

    李景風搖頭道:“沒呢。不過護院的日子也不好過,看人臉色。”

    白妞道:“我九歲就搬到山寨來啦,山下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你跟我講些山下的故事?”

    李景風道:“我是青城人,崆峒的故事說不來。”

    白妞歪著頭,“青城?好像聽說過。你們那裏的城是青色的嗎?我最愛青色,想著可好看了。”

    李景風道:“青城不是青色的,取名青城,是因為門派最早起源在青城山。”

    白妞:“青城山在哪?”

    李景風道:“在四川,可青城也不在青城山。”

    白妞又問:“不在青城山,又在哪?”

    李景風道:“重慶。”

    白妞又道:“你這人怎麽說話胡裏胡塗的,又說青城起源青城山,又說在重慶,重慶又在哪?”

    李景風本來想說在四川,覺得這一說更夾纏不清,於是道:“這說來話長,有時間慢慢說吧。”

    白妞笑道:“好啊,你先吃麵。”

    她等李景風吃完麵,這才收拾碗筷離開。過了會,老洪搬來李景風的行李跟棉被,李景風見衣服器物都在,隻是謝孤白送的書卻不見了。這下好,當初離別時送的銀兩、藥物、書本、劍全都沒了,他又想起小八囑咐過書中有秘密,更是掛心。

    之後都是白妞為他送飯,又纏著他問了許多事,李景風不是見多識廣的人,常被問得支支吾吾,卻也漸漸探聽到山寨的事情。白妞不姓白,隻是自小皮膚白嫩才被取了這個小名,她父親祈威外號“插翅虎”,是山寨的三把手,當日大棚裏罵他的那名胖大男子就是了。

    等他傷勢大好,已是十一月。李景風被困在這山寨近月,每日吃的盡是麵疙瘩,隻是羊肉、雞肉變著花樣,除了老洪來問是否願意加入山寨,此外再無他事,當真悶出病來。

    這日白妞喜孜孜地走來,喊道:“下雪啦!”李景風走到門口,果見天空飄起細雪。白妞噘著嘴道:“你幾時要加入山寨,就可以出門陪我玩雪啦。”

    這山寨中男丁都有工作,白妞正是愛玩的年紀,沒人陪伴,每日都來糾纏他,這近月相處,兩人也漸漸親近。李景風道:“我是不會當馬匪的。”

    白妞噘起嘴,罵道:“死硬脾氣!”說著跑了出去。

    李景風估摸著傷勢已經痊愈,該是伺機而走的時候,隻是這山寨日夜有人把守,得怎麽逃走還得細細考慮。他想起牢房裏的老人,不覺心驚,隻覺同情,遭受這等非人待遇,自己若是逃得出去,定要想辦法救出這老人。他正想著,又聽到敲門聲,他道是白妞迴來找他聊天,開了門竟是饒刀把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饒刀把子進了門,把本書放在桌上,說道:“這本書挺不錯,寫了不少九大家的軼事,你哪找來的?”

    “朋友所著,贈與我旅途中打發時間的。”李景風沒想到饒刀把子是特地來還書,而且還先看過了。

    饒刀把子點點頭,道:“這作者有才學,也是遍曆九大家的人物,你怎麽結識的?”

    李景風不想說起青城之事,隻說以前在客棧當店小二,與旅客結交。饒刀把子問起銀兩與劍,也說是認識了青城的富家子弟,知他要遠行,贈為禮物。

    饒刀把子轉過話題,道:“山寨裏儲備不夠,你傷勢大好了,明日隨我們幹活去。”

    李景風知道他們幹的活便是打劫,驚道:“我不當馬匪!”

    饒刀把子道:“落草為寇本不是人人願意,但你既然知道山寨位置,就不能放你出去。你體諒也罷,生氣也罷,注定跟著咱們一路了。”

    李景風道:“無論寨主怎麽勸,我都不會答應的。”又道,“寨主既然不想泄密,何不將我殺了?”

    饒刀把子道:“殺不能反抗的人,不是好漢。”

    李景風道:“那折磨一名老人,便是好漢了?”

    饒刀把子摸著自己的光頭,道:“你說牢房裏頭那個?”

    李景風怒道:“還有誰呢?老洪說,他是想逃走才被你這樣折磨!”

    饒刀把子點點頭,道:“知道我這手段,你還敢逃?”

    李景風道:“你救我一命,我不會出賣你,但尋著機會當然要逃!”

    饒刀把子也不生氣,反笑道:“真是個實心眼。好,我便直說了,明兒幹活,山寨裏高過馬的男子都要出門,剩些女眷孩子在這,我放心不下你。要不,你去牢房屈就兩天?”

    李景風尋思,若是跟他們同行或許能趁隙逃走,於是道:“我跟你們去。”

    饒刀把子說道:“你不會武功就能一懟三,興許這才是你該幹的行當。”說著拍拍李景風肩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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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來催促李景風出門,他在房裏關了許久,重見天日,感覺說不出的舒爽,又想到今天要去打劫,內心不免忐忑。老洪領了他去選坐騎,他舉起雙手問:“這鐐銬還不能除去?”老洪搖頭道:“等你入了夥才能放你,現在你還是個俘虜呢。”

    隻見幾頭龐然巨物,似馬非馬,比馬還高大些,背|上崎嶇雙|峰,甚是古怪。他想起謝孤白寫的書,提到甘肅一帶有人以駱駝代替腳力,問了周圍的人,果然是駱駝。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駱駝,隻覺得壯觀。

    他在馬廄中找著自己的坐騎,許久未見,甚是懷念,正要上馬,忽然腰間一痛,被人一腳踹倒在地,抬頭看時,是饒刀把子的獨子饒長生,他腰間正佩著初衷。

    饒長生道:“畜生,這還是你的馬嗎?滾一邊去!”

    李景風起身拍拍衣服,說道:“這劍不是給你打家劫舍、濫殺無辜用的!”

    饒長生舉起初衷往李景風臉上砸去,李景風低頭避開。饒長生這下用了全力,沒想到李景風竟能避開,收不住勢,身子一歪,昨日才下過一場小雪,地麵濕滑,不留神一跤摔倒在地,甚是狼狽,不由得更是惱怒,起身便往李景風揮拳。李景風接連避開兩拳,第三拳被打在臉上,頓時腫起一塊。饒長生正要再打,隻聽旁邊的人喊道:“少爺別打了,刀把子要到了!”這才住手。

    過了會,饒刀把子來到,見李景風臉上腫了一塊,皺起眉頭問道:“怎麽迴事?”李景風隻是不語,饒刀把子轉過頭看向其他馬匪,問道:“誰打的?”

    眾人都不敢作聲,饒長生道:“他想騎馬,手腳不方便,摔了。”

    饒刀把子問:“你打的”

    饒長生不敢迴話,饒刀把子又道:“問你話呢!”

    饒長生這才點點頭。

    饒刀把子又問:“他身上有兵器?”

    饒長生搖搖頭。

    饒刀把子道:“他沒兵器,又沒武功,你為什麽打他?我平常教你的東西都拿去喂駱駝了?我怎麽說的?”

    饒長生道:“見刀兵,動生死。不會武,不動武。”

    饒刀把子對著李景風道:“你過來。”

    李景風走上前來,饒刀把子說道:“他打你一拳,你還他一拳。”李景風搖頭道:“不用了。”

    饒刀把子道:“你不打,我替你打。”

    饒長生臉色一變,對李景風道:“你快打我,別讓我爹動手!”

    李景風見他本來趾高氣昂的模樣,這一下都化成恐懼,知道他家教甚嚴,若是讓饒刀把子打這下,肯定很重,於是道:“我不打你,你把劍還我,便算兩清。”

    饒長生怒道:“休想!”說著舉起拳頭,往自己臉上猛揮一拳,直打得鼻血長流,隨即翻身上馬,怒道:“不欠你了!”

    饒刀把子看向李景風,李景風搖搖頭,示意不再追究,挑了一匹沒人選的劣馬,跟著馬匪出了山寨。

    對這名饒刀把子他是越來越捉摸不透,看來他處事公允,連自己兒子都不能恃強淩弱,又怎麽幹上馬匪這行當?但他劫掠自己銀兩馬匹是真,他自己也承認是馬匪。可真是馬匪,抓著自己卻不殺,隻是逼著自己入夥,這又是什麽算計?

    他一路想著,跟著馬隊前進,他前後左右都有人顧著,馬匹又差,也無機會逃走。就這樣走了一天,當天夜裏打尖,老洪把鐵鏈綁在他身上,另一端係在自己腰上,帳棚裏擠了四五人,連騰挪都難,他找不著逃走的機會。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五天早上,這才見到一個小村莊。

    白妞的父親祈威一馬當先,率領十餘名馬匪向前衝去,在村裏橫衝直撞,喊道:“荒山野地收成不好,饒刀寨子鬧饑荒,還請鄉親幫襯一迴!糧不嫌粗,油不嫌膩!不見刀兵,不傷人命!”

    那一行人繞著村莊不住橫衝直撞,撞翻器物,驚嚇牲口,村裏頓時亂成一團。饒刀把子一聲唿嘯,又有幾十名馬賊衝上前去,高舉兵器,繞著村莊外圍遊走。

    過了會,聽到幾聲唿喊聲,似乎有人在交手,饒刀把子策馬上前,隻聽祈威喊道:“好鄉親,還請了護院保鏢?!”

    饒刀把子策馬前行,一行人也跟著上去,李景風見村裏站著七八人。各持兵器,圍成了一個圓護在村前,神色甚是慌張。那幾十名馬匪左右兜轉,繞著他們不住打轉。

    饒刀把子撥馬在這幾人麵前走動,隻待一聲令下,眾人便要衝上廝殺,他卻不下令,縱身下馬,走至那群護院麵前問:“你們是村民請來的保鏢?”

    當中一名似是為首的點點頭。

    饒刀把子又問:“收了多少銀兩?”

    那人迴道:“二兩銀子。”

    饒刀把子道:“把銀子還給村民,滾你的蛋!”

    那人道:“我們守了村子好一段日子……”

    “日你娘!”饒刀把子罵道,“收了銀子就要護他們周全,這才是保鏢的行當!你要護這村莊,就拔劍!拔了劍,我敬你有俠氣,刀口上掙杵兒,生死由命!”說著把一柄鬼頭刀斜插入地,喝道,“想清楚了!開弓沒有迴頭箭,拔刀沒有不見血!”

    他這鬼頭刀未出鞘,隨手一插,入地尺餘,荒土地質堅硬,這手勁非比尋常,那些護院見了,個個心驚膽戰,忙道:“還錢!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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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人掏出銀兩還給村長,低頭避開村民們含怨的怒目,牽馬飛奔而去。保鏢走了,村民頓失依靠,更不敢妄動,由得馬匪搜刮村裏財糧。李景風見他們神色淒楚,甚是不忍,正要拍馬上前,又被老洪攔住。

    李景風道:“都是窮人,放過他們!”

    老洪道:“刀把子自有分曉,你別瞎雞|巴|毛折騰!”

    直花了兩個時辰,馬匪把村中搜刮一空,麥糧油銀堆成一座小山。

    饒刀把子問道:“就這些了?”

    祈威道:“還沒刮地皮,刮完興許還會多些。”

    饒刀把子道:“不用了。”說著看看村民,又問,“村裏多少人丁?”

    村長老實迴道:“村裏一千餘人,老的小的三百多人。大爺,你把村莊都刮幹淨了,橫豎都是餓死,何不殺了我們幹淨?”

    饒刀把子把刀往地上一劃,把那堆錢糧分成大小兩份,約摸是七三開,他指著大份說道:“這些留著過冬,敷餘了。”

    說著指揮底下人搬運糧草,不一會便將那一小份銀糧搬個精光。

    老洪道:“瞧見沒?刀把子有分寸。”

    李景風心想,這不也是劫掠?就算有點良心,還是打劫。正想著,忽又問道:“那牆上寫什麽字?”說著打起亮掌,遠遠望去,說道,“好像是個圖案。”老洪望去,隻見遠遠的一堵牆,哪看得清楚上麵有什麽,於是罵道:“瞎□□毛亂講!這又看得清了?”

    李景風道:“是看不清,就覺得古怪而已。”

    饒刀把子恰好策馬迴來,聽到李景風這話,問道:“你說什麽?”

    李景風道:“瞧見那牆上不知畫著什麽圖案呢。”

    饒刀把子皺起眉頭問:“你是看到哪去?”

    李景風遙指了一間民房,饒刀把子道:“帶我去看看。”

    李景風策馬前進,領著饒刀把子來到一間小屋外,指著一個用朱砂畫上的鬼臉,笑道:“原來是個青麵獠牙的鬼頭。”

    饒刀把子臉色凝重,道:“你眼力好,隔著這麽遠還能瞧見這拳頭大小的圖。”

    李景風道:“這荒漠上沒遮蔽,看得遠。”

    饒刀把子道:“這是沙鬼的標記,這村莊要完。”

    李景風訝異問道:“沙鬼又是什麽?”

    “隴南的另一支馬匪,不隻刮地皮,還滅門屠戶,不殺得精光不罷休。他們做了記號,要同行別染指。”

    李景風道:“那還不提醒村民快逃?”

    饒刀把子道:“人離鄉難。人走得了,糧走不了,過不了冬。”

    李景風急問:“那有什麽辦法?”

    饒刀把子也不迴話,策馬迴頭,眾馬匪已經搬運妥當。饒刀把子道:“大夥走!”

    李景風急道:“你總不能見死不救!這村子要被屠了,你以後就少個地方打秋風,刮糧油!得讓他們逃走才是!”

    饒刀把子閉目沉思,緩緩說道:“待會你別說話,我有分寸。你要亂開口,我就一刀劈了你!”

    眾人行出裏餘,饒刀把子忽然勒馬,喊道:“老癩皮!你點五十人,跟生兒把這些東西搬迴寨裏!”

    那老癩皮是山寨裏頭的五當家,年約五十,一身癩皮,滿臉麻花,問道:“刀把子有事?這些糧油不夠寨裏過冬呢!”

    饒刀把子臉色凝重,說道:“那村子被沙鬼做了記號。”

    老賴皮驚道:“那群剝皮吞骨的沙鬼?”

    饒刀把子道:“他們做了印記,不許別人插手。”他冷笑道,“不過村子咱們先劫了,算是結了怨。”

    祈威道:“雁過拔毛,饒刀寨經過了自然要抽點糧稅,以後狹路相逢,再來分個高低便是!”

    “我們既然收了錢糧,就得保著人家。沙鬼短見,今日讓他們屠一村,明日又屠一村,不用三兩年,哪還有村莊給我們打饑荒?”饒刀把子舉刀喊道,“要讓他們曉得,隴南就隻有一群馬賊,就是咱們饒刀寨!”

    眾人聽他喊得豪氣,紛紛舉起兵器響應。

    饒長生道:“爹,我留下跟你一起打沙鬼!”

    饒刀把子道:“你都沒殺過人,打什麽沙鬼?迴寨裏去!”

    饒長生又要哀求,饒刀把子道:“寨裏要有人主持,幫你癩皮叔去!”

    饒長生見哀求不過,掉轉馬頭,押著馬隊迴寨裏去了。

    饒刀把子對李景風道:“你眼力好,幫我瞧瞧,他們從哪個方向來?”

    李景風四處張望,說道:“這裏不夠高,看得不夠遠。”

    饒刀把子指指一旁的小丘道:“你上那看。”

    李景風往山丘走去,此時他身邊無人,倒是逃走的好時機,可他掛念村莊安危,竟沒想到這上頭,在山丘上打了亮掌,極目遠眺。

    祈威拍馬上前,走到饒刀把子身邊,低聲道:“你幹了這好事也沒人知道,戚風村的案子還是算你頭上,何苦跟沙鬼兩敗俱傷?”

    饒刀把子道:“沙鬼到處搜刮,身上肯定有糧油,打完這仗就等著過年了。”

    祈威見首領心意已決,不再說話。過了會,李景風指著南方道:“那邊有塵土,是他們?”

    祈威跟饒刀把子上了山丘,順著李景風指示方向望去,哪裏有見著什麽塵煙?祈威道:“你在胡說什麽?”

    饒刀把子知道李景風目力極佳,指著遠處一座山丘道:“那邊有座小山,我們到那埋伏。”

    一行百餘人快馬奔了十餘裏,趕在沙鬼人馬前抵達丘陵,祈威方看見遠方塵土飛揚,似乎有大批人馬趕來,這才相信李景風。

    饒刀把子又問:“多少人馬,看得清嗎?”

    李景風道:“前麵有東西遮著,我得爬高點看。”

    饒刀把子道:“我跟你上去瞧瞧。小心,別暴露了形跡。”

    兩人爬上丘陵,趴低了身子眺望。

    “大概有一百多……兩百人。”李景風老實道,“最少比我們多一倍。”他說完,見饒刀把子臉色凝重。他知饒刀把子正在為難,這次饒刀寨來了一百五十多人,隻有婦女小孩留在寨中,算是傾巢而出,方才又分撥了五十人押送糧食迴寨,餘下的隻有一百人。對方人數倍於己方,沙鬼惡名昭彰,想來非等閑之輩,硬碰硬,就算贏了,也必死傷慘重。

    李景風忽然問道:“刀把子,你功夫很好嗎?”他判斷功夫的標準是沈未辰,雖然覺得饒刀把子不如小妹,但方才在村莊前展露那手插刀入地,看得出力氣肯定很大。

    饒刀把子一挑眉毛,道:“放武林道上,算不上好。”接著又看向遠方沙鬼處,“不過放馬賊裏頭,拔尖的。”

    李景風道:“我有個辦法,你琢磨一下可行不可行。”他指著丘陵當中的小路道,“我剛才看了,他們領頭的走在最前麵,兩百人的隊伍拖得老長。他們沒料到埋伏,這條路兩端高,中間低,我們埋伏在後麵,等他們經過,我們一百多人排成人牆,把他們首尾阻斷,你撲上去把他們首領殺了,或許能嚇著他們撤退。”

    饒刀把子哈哈大笑,說道:“原來是諸葛孔明駕臨饒刀寨,我有眼不識泰山啊!”

    李景風臉一紅,道:“我就隻是提個想法,行不行還不知道。”

    饒刀把子道:“行得很!”

    饒刀把子把祈威叫來,兩人各領五十人,躲在丘陵隱蔽處,又等了一個多時辰,見著一張染著烏黑血漬的小鬼旗迎風飄立。那掌旗的前端還有一騎,裝束整齊,馬上掛著一柄□□,後方人馬衣服上都有髒汙,顯然身份有別,然而個個都是雄赳赳,氣昂昂,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李景風就趴在饒刀把子身邊,見到對方威勢,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口,卻見饒刀把子不住暗笑,疑惑問:“刀把子你笑什麽?”

    饒刀把子笑道:“原來是用槍的,那我就放心了!”

    李景風不解其意。待沙鬼馬隊經過峽穀時,饒刀把子翻|身上馬,雙|腳一夾,縱馬自高處一躍而出,兩側人馬也同時縱馬躍出,把路徑遮斷,將前|端的十幾騎跟餘下沙鬼分隔開來。

    那沙鬼首領還不知道發生何事,隻見兩側天降神兵,正錯愕間,又見一騎淩空飛來,一把鬼頭刀半空中出鞘,陽光下明晃晃的甚是耀眼。沙鬼首領不及取槍,隻得猛拉韁繩,那馬直立起來,護住了身前。饒刀把子早已有備,這一刀並未揮實,反倒掉轉馬頭,繞到側麵去砍首領。

    那首領本以為他這一刀會劈在馬上,這樣他便能趁機取槍,飛身抽退後再來應敵,沒料到他這刀隻是虛招,見他繞過馬身,作勢欲砍。此刻取槍勢必要放開韁繩,馬蹄一旦落下,正麵空門大露,他這一刀劈下自己就難閃避。也是他騎術精良,拉著韁繩掉轉馬身,又擋在饒刀把子麵前。然而饒刀把子也在等他露出破綻,提刀縱馬繞著首領不停打轉,沙鬼首領隻得跟著轉,於是形成一匹人立的馬兒不停原地打轉,另一匹馬又圍著它轉的景象,又是詭異,又是好笑。

    若以距離論,首領的馬是圓心,饒刀把子繞著它轉,不易駕馭,然而首領的馬卻是人立,難以久持。這畫麵雖然好笑,實在兇險,饒刀把子一旦過快或過慢,沒繞到首領側麵或者錯過揮刀時機,那首領即刻便能以馬擋刀,取槍還擊。那首領也是苦不堪言,他雙手拉著韁繩不敢放開,無法取槍,他要閃刀不難,取槍不難,放手更不難,難在放手同時要閃避這一刀,又要後退。

    這僵持隻是短短一會,後方殺聲震天,雙方人馬已經對上。這勝負一瞬,端比誰的騎術精良,馬力持久。沙鬼首領的馬終究吃力,支撐不住,前蹄落下,它這一落下,首領中門大開,一道白光逼至眼前。他也真是個高手,身體向馬側翻落,於間不容發的一瞬避開這殺招,同時右手摸上槍杆。他雖被逼下馬,隻要槍還在,仍能一戰。

    然而饒刀把子這一刀仍是佯攻,刀勢一轉,不是砍人,也不是砍馬。

    他砍向那柄槍。

    那是一柄精鋼打造的槍,連槍身也是鋼製,這一刀自是砍不斷槍柄。但阻止了首領抽槍的動作。

    首領尚未握穩槍杆,就被這一刀的力道所阻,一拉一扯之間,那槍把|持不住,脫手飛出,那馬也脫韁而走。

    落馬,失槍,饒刀把子沒給首領撿槍的機會,仗恃優勢,縱馬逼向首領,快刀連砍,逼得首領連連後退,直退到山壁邊上。饒刀把子大喝一聲,雙腿夾緊馬肚,半邊身子掛在馬上,揮刀砍向首領胸口。這一次,不會是虛招了。

    那首領雙手上下一合,要使空手奪白刃的功夫,然而夾是夾住了,饒刀把子這一刀何等威勢,又豈是他說奪就奪?“噗”的一聲,被當胸斬成兩截。

    饒刀把子翻身下馬,割了他首級,站立在馬身上,高高舉起,狂聲吶喊,狀若瘋狂!

    那嘶吼聲在初雪過後的荒漠中迴蕩不止。

    餘下的沙鬼紛紛逃竄,留下了他們劫掠來的糧草輜重,足夠饒家寨過個好年。然而饒家寨的人也不是沒有損傷,在饒刀把子與首領糾纏的這段時間,他們死了三名弟兄,傷了十餘名。雖然對照戰果,這樣的損傷是微不足道的,但李景風迴到寨中,見他們家人哀哀哭泣時,仍是不忍。

    “刀口上掙杵兒,生死由命。”饒刀把子道,“每趟出門,心裏都有數。”

    “為什麽要當馬賊?”李景風問道,“你功夫這麽好,難道找不到活做?”

    饒刀把子半晌不語,過了會,歎口氣道:“你還不懂,世上沒有處處周全的事,萬般由命不由人。”說著又用力拍了李景風的肩膀,說道,“這次你是頭功,我答應你一個條件,你想要什麽,說吧!”

    李景風道:“把劍還我,放我跟那名老人離開。”

    饒刀把子道:“這是三個條件,而且我不能放你離開。”

    李景風道:“我不會出賣你,也沒人知道我來過這。”

    饒刀把子靜靜看著李景風,緩緩道:“你沒背著三百條性命,你不知道這一點險都不能冒。總之,你隻能入夥,要不就繼續關在這,你換個條件吧。”

    “把那個老人放了。”李景風道,“我看寨主也是條好漢,這樣折磨人有什麽意思?”

    饒刀把子摸了摸下巴,道:“跟我來。”

    他拉著李景風來到牢房,一開門,臭味又撲鼻而來。他走向那老漢,伸手取下他口中的束縛,那老漢狂叫一聲,張口便咬,饒刀把子哪能讓他咬著,縮手避開。那老漢口中不停喃喃念著:“像……向兒、琪琪、小馬……”李景風仔細一聽,才知道他口中念叨的不是動物,而是人名,又見他神情驚慌,喊道,“妖怪!鬼!妖怪!波旬……是波旬!……妖怪啊!……啊……”說著抱頭痛哭,看著自己雙手,猛地大口咬下。李景風驚唿一聲,饒刀把子出手如電,扣住他下巴,又把木棍塞迴他嘴裏綁實。

    “我五年前見著他時,他已經瘋了,把自己的手都給啃爛了。我砍掉了腐爛的手指,隻保存下這些,為了讓他保命,不得已把他囚禁起來。”

    李景風訝異道:“那……老洪說他是為了逃跑……”這一想立刻明白,那是老洪騙他的,於是又問,“你認得他嗎?”

    饒刀把子搖搖頭,道:“不認得,但他闖進山寨,就不能放他離開。”

    李景風心想,連個瘋子闖入山寨都不讓離開,自己要離開饒家寨豈不是更難?一念至此,更泄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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