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管事要走,老夫人急的一把拉住他。


    “這位先生,我姓崔,府上的老夫人是我堂姐。我既是來給她賀壽,總得能見到她吧?”


    周管事徹底沒了耐心法兒,還姓崔,真是崔氏女能這番小家子做派?還沒有請帖?現在這些人,真是為了攀關係什麽都敢說。他還說自己姓劉呢,皇家的那個劉,有人信嗎?


    他嘴角扯出一抹譏笑,躬身道:“喲,原來您姓崔啊,還是我們老夫人的親戚,真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那您快跟我這邊兒請。”


    周管事領著她們一路進了花房,才到門口就對老夫人說:“您幾位在這等著吧,我去向我家老夫人請示一下。您也知道,這家業大了,總有些亂認親戚的,您又沒有請帖,我可不敢擅自做主,這位崔夫人,您夫家貴姓啊?”


    周管事的聲音不大不小,附近的幾桌人都朝她們看來,老夫人羞得麵色通紅:“我夫家姓李。”


    “得嘞。”


    花房裏也擺了三十多桌,何家的人坐在最前麵,根本沒看到門口的這幾人。


    聽家裏管事把事情一說,何家的老夫人遠遠瞧了瞧門口那幾人,撂下茶盞說:“好像還真有這麽個人,聽聞嫁到了柳州府下麵的哪個縣,離我不遠,這麽多年沒來往,我也記不清了。”正說著,明義伯的侄女,拉著她瞧一盆墨蘭,老夫人對周管事隨意揮了揮手:“行了,既然來了,就讓她坐吧。”


    周管事複又迴來,皮笑肉不笑的對老夫人道:“我們家老夫人說她也記不清了,您既來了,那就坐吧,請。”


    這話說的,可真讓老夫人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身邊幾桌人,若有若無的譏笑聲,讓她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剛才還不如就坐在外麵了,不!她就不該來湊這個熱鬧,路上受罪,來了還要受人這種氣。這是何苦?


    李繡一向是內向的,此時杵在一旁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李纖隻覺得祖母實在太丟人了,別人都在議論嘲笑她們,她耳朵熱的不行,眼圈一紅,就落下淚來。


    就在老夫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氣鬱得快要厥過去時,一隻小手拉住了她的手。


    李綰笑的極為坦然,沒有半點兒羞窘:“祖母,快坐吧,要開席了。”


    老夫人這才像醒過神來,連坐下也沒鬆開李綰的手,仿佛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個勁兒的安慰自己,沒事的,就當做別人都不存在,快些吃完席迴家就是。就像綰姐兒一樣,自然一些,別讓別人看笑話。


    可她才穩住神情,就聽何家的管事開始唱禮。


    第14章 賀壽(下)


    “東湖縣君,贈牡丹‘白雪塔’十株。”


    “知府夫人,贈留山居士《鬆下老翁圖》一副。”


    “同知夫人,贈白玉雙耳瓶一對。”


    ......


    何家唱禮的是位中年管事,留著八字胡,聲音洪亮的很。別說是花房內眾人聽得清清楚楚,就是坐在外邊兒,隻要離得稍近些也能聽清。


    老夫人方才站在花房門口等著時,被眾人盯著瞧,窘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早早就讓福緣把壽禮給了主家小廝。這可不是什麽拿不出手的玩意兒,為送這禮老夫人下了血本,原本聽人唱禮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可這越聽就越是心中打鼓。


    尋常人家送禮,都是越貴重越好,若送了金器,主人要謝了再謝。可這何家......一大串的禮單聽下來,怎麽送的全是名人字畫之類,就連送擺件也是清一色的玉質。剛才聽著還有人送了花?


    這麽多送禮的,卻是一件金銀之物都沒有。


    華夏人自古講究隨大流,跟別人一樣就不會出差錯。老夫人雖還沒想明白症結在哪,可也暗暗覺得自己送的東西怕是不太對。她悄悄擼下自己自己腕子上的一對兒翡翠鐲,剛想叫福緣去找小廝,就說是剛才給錯了禮。


    可這花房內統共就三十桌賓客,如今已經唱到了她這,竟是來不及了。


    “沐州府羅夫人,送玉圍棋子一副。”


    “乘安縣李崔氏,這......送、送大金佛爺一尊!”


    這話一出,也不知從哪傳來幾聲嗤笑。何家老夫人雖然驚訝,可也沒說什麽,揮了揮手讓管事繼續。


    與李綰她們一桌,有個臉型瘦長的婦人,輕蔑的撇了老夫人一眼,道:“哎呦,這是哪裏來的土包子,淨拿俗物來惹人笑。誰不知何家太爺最愛收集字畫,老夫人最愛奇花異草。怎麽有人送禮都不會送,專挑俗氣的。”


    同桌另一個夫人,以袖掩唇也譏笑道:“誰說不是。也就是老夫人心善,阿貓阿狗來了也不願往外趕。自以為穿了全新錦緞就是人上人了?可笑,連那花樣子都土氣的很。偏咱們倒黴,還要與她坐一桌。”邊說邊拿眼斜楞老夫人。


    老夫人死死攥著帕子,氣得渾身直抖。


    這尊金佛是她請柳州府手最巧的金器師傅打造,又送到冬青寺請大師開了光,才送來當做壽禮,不可謂不用心,怎麽如今卻成了令人鄙夷的俗物?


    就在她覺得嘴唇發木、渾身僵直時,身側的李綰捏了捏她的手。


    “大姐,我見有的寺裏供的是金身佛爺,有的人家卻供木雕佛爺,他們供的都是佛嗎?”


    李繡也不明白妹妹為什麽這麽問,可還是點頭說:“當、當然都是。”


    精雕玉琢的小姑娘笑起來:“哦,原來佛就是佛,無論是木身、還是金身,隻要心存善念,佛祖便會庇佑。祖母送的不是金,而是佛,是一份祝願主家夫人順遂康健的心意。”


    李綰把老夫人想要說的話說了出來,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消散了些。


    又聽小孫女道:“這麽說來,金也沒什麽不好嘛。我瞧這麽多漂亮夫人都戴著金釵金鐲呢,難不成她們也都是可笑的人?可笑的是醜陋人心,而不是衣裳金銀。”


    “你!”那瘦長臉的婦人自己就插了好幾支金釵,剛要出言教訓這個滿口胡言的小姑娘,身側的婦人就拉住了她,朝她搖了搖頭。她雖然怒的不行,可身邊這人的丈夫是自己夫君的上峰,她不敢得罪,隻好忍下怒氣,閉嘴不言。


    李綰若無其事的喝了小半盞燕窩,這才放下手中湯匙,搖了搖老夫人的手臂:“祖母,阿綰有些困倦了。”


    老夫人早就沒了再待下去的心思,聞言連忙點頭道:“好,那我們迴去、迴家去!”


    待她們一行人走遠了,那瘦長臉的婦人才向身邊女子抱怨:“黃姐姐,您攔著我作甚!這倒好,她們人走了,我這一肚子氣找誰發去?倒讓個屁大點兒的孩子排揎了我一通!”


    那婦人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笑說:“你愛去哪撒,去哪撒,隻別找我就行。”她剛才攔著,也不是心善,隻是覺得那小姑娘身上有種難言的氣度。


    見對方還氣鬱難平衡,她問道:“你覺得何家的二小姐如何?”


    “二小姐?那是嫡出,身份又在那擺著,是咱們宿州城難得的貴女啊。”


    “你和二小姐一起用過飯嗎?”


    瘦長臉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自得:“當然,去年元宵時,承蒙老夫人看得起,也請了我來。二小姐可真是金貴,就連吃個飯,動作都是一絲不錯的,像是練過千百遍一般有規矩。嘖嘖,世家就是世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也高貴的很。”


    “那你可看清楚了剛才那小女孩兒如何用飯?”


    “這......”她淨顧著擠兌人了,哪能注意這些。


    “她隻喝了半盞燕窩,每一勺都落在正中,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兒聲響。這在貴女間也不算難得,重要的是她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刻意之感,比起何家的小姐都更勝一籌。能教養出這樣女孩兒的人家......你沒事得罪人家作甚?”


    瘦長臉的女子傻了眼:“這、不會吧,我瞧她們也不像什麽顯貴人家。”


    話是這麽說,可又不知根底,到底心中存了絲後悔。


    .


    .


    一上馬車,李纖就又落了淚,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靠在車壁上。


    老夫人見了,心中一陣煩悶:“你沒完沒了哭哭啼啼做什麽?掉眼淚有什麽用,隻能讓別人更笑話咱們。”


    李纖一向受她寵愛,驟然挨了責罵嚇了一跳,哭的更委屈了:“祖母自己受了別人的氣,怎麽還向我發脾氣?早知道人家這麽瞧不起咱們,您又何必帶我們大老遠跑這一趟?”


    老夫人被她氣得腦中嗡嗡作響。在家裏的時候,她心裏一向最偏疼李纖,認為這個孫女懂事識禮,有大家小姐的氣派。可這出來一趟,她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平日瞧她聰慧得體,可到了何家,她比誰都緊張拘束,隻知道哭個不停,就是一向寡言的李繡都比她強些。


    說她懂事,可平日裏都白疼她了。遇了事隻顧著自己委屈,半句不曾安慰過她這個祖母,還滿口埋怨,嫌自己丟人,連累了她,老夫人心裏冰寒一片,不再與她多說。


    “祖母,你快看,外邊兒有頭驢子!”


    李綰挑著車簾指給她看,滿臉的新奇,仿佛根本沒在何家受氣。


    “驢子有什麽新奇,阿綰這般高興?”


    “哈哈哈,我是覺得它長得太逗趣了,咱們迴家能不能養一隻?”


    孩子說的傻話罷了,老夫人卻笑說:“行啊,阿綰喜歡就養,祖母在後院兒給你找個地方。”


    誰真心誰假意,總要相處才知道。


    阿綰平日瞧不出什麽,頂多是長得好看,說話也討喜。可一個小小孩子,這番卻是真心護著她的,也經得起事,比李纖不知強了多少。


    老夫人把她拉到自己身邊:“阿綰不生氣嗎?也不埋怨祖母害你丟了臉?”


    “咱們是去賀壽的,又不是去討飯,有什麽丟人?祖母可別因為那些人的話,壞了自己心情才是。咱家日子好著呢,祖母以後有大福氣,總有她們後悔的時候。”


    “好,祖母不跟她們生氣。”


    李纖哭了半天見也沒人安慰她,祖母還跟李綰說說笑笑,氣得臉都白了。李繡好心遞給她一方帕子,她卻狠狠扔到一旁:“不用你來假好心。”


    老夫人見了更是不喜,以往總覺得孟氏心思沉,卻沒想到孫女也被她教成了這般。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一路也沒停歇,直接迴了乘安縣。


    老夫人心情不好,身子也酸痛,隻想迴鬆鶴院歇歇,哪知還沒躺下,兒媳就急匆匆的來了。


    “母親!母親您可迴來了,我都快急死了!”


    老夫人耐著性子問道:“怎麽了?我這一趟累得不行,若是不要緊就等明天再說。”


    吳氏直跺腳:“要緊!哪能不要緊?三爺前兒個迴來就失魂落魄的,把自己關在了祠堂裏,都兩天了就是不開門。端去的飯也沒見他動,您說這可怎麽是好?”


    一聽是兒子的事,老夫人也顧不上自己身子了。立馬穿鞋下榻:“我去看看!你沒問問他怎麽迴事?”


    “問了,他既不搭理,也不開門。您也不在家,我真是沒了主心骨,若還是不行,就讓小廝砸門算了。人老不吃飯,身子哪熬得住?就算是衙門那有了什麽麻煩,也沒必要這麽作踐自己身子啊!”


    “是這個理兒,他要是也不給我開門,你就去喊李三他們砸門,拖也給我把他拖出來。”


    兩人邊說邊走便到了祠堂。


    為母則強,老夫人身形矮小,可那哐哐砸門的氣勢,把吳氏都嚇了一跳。


    “昭兒!昭兒娘迴來了,你怎麽了?快開門,別嚇娘啊!”


    過了好半晌,李昭沙啞的聲音才從門內傳來:“娘,你進來吧,你一人進來。”


    第15章 神婆


    當日李昭在山上救下的年輕人,隻在莊子上住了兩日就不告而別。也不知是自己悄悄走了,還是有人來接。而後柳州城中連著鬧了好幾日,說是搜查什麽賊寇,就連平常百姓家也被官府翻得的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好歹沒殃及到他們乘安縣。可很快,便又沒了動靜。李昭把這兩件事連係在一起,也曾暗自猜測過。


    轉眼已是月餘,再沒什麽別的消息。


    偶爾他也會想起女兒近乎寓言的夢,和那玉佩上的赫然龍紋,每每想起都是心潮澎湃。可大多數時候,李昭自己都忘了這事兒,還是平平淡淡的過日子。畢竟這事兒是真是假、能不能成,都不在於他,多想無益。


    直到前日,兩個京都口音的男子悄悄找上了他。


    李昭這才知道,他那日救得真是皇族,而且還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第七子,康王爺劉鈺。那兩個男子給了他黃金百兩,和一份名單。


    李昭渾渾噩噩的迴了家,除了吩咐家中小廝去衙門替自己告假,其餘什麽也沒說,把自己關在祠堂內整整兩日,直到老夫人親自來砸門。


    老夫人一進祠堂,便見李昭屈膝坐在祖宗牌位前,麵色有些蒼白,眼中卻燃著炙熱的火,看著極為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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