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訕訕稱是,她也沒想到女兒會這般不懂事,心裏又氣又急。


    李紛得了糖糕立馬止住了哭聲,又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碎屑掉的衣襟、絨毯上全是,老夫人見狀搖了搖頭。


    她已有了三個孫女。李繡是嫡出,李纖懂事識禮,李綰長得精致,各有各的好處,原也不差李紛這一個。不過是想著她也是李家的血脈,這才接了迴來,可今日一見,這孩子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不討喜,生母又是個那樣的出身,第一印象便壞了。


    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盞,開口道:“我那宿州府的堂姐,今年做六十整壽。我想著帶三個孫女一同去慶賀,後兒個一早便出發。”


    “母親說的是宿州府何家?我聽聞她家的嫡孫聽聞中了解元,真是了不得!”


    老夫人眼中帶著一絲與有榮焉,點頭道:“可不是嗎,就是她,我這堂姐家中子孫有出息。”


    吳氏連忙道:“這麽大的事,母親怎麽不早說?我也好提前備著賀禮才是,如今可來不及去買像樣東西了!這可怎麽辦?要不拿我那套白玉頭麵先頂上?”


    “好啦,哪就至於動你的嫁妝?賀禮不用你操心,我早就準備好了。”


    不怪吳氏著急,老夫人姓崔,這個崔就是清河崔氏的崔,名門世族、四姓之首,代表了北方最高貴的門第。可老夫人家中這支是旁支中的旁支,再加上接連幾代都沒出過什麽人物,日子也就越過越清苦,老夫人的爹,更是考了半輩子,連個秀才都沒中,最後隻能靠給人代寫書信勉強糊口罷了。


    可就算如此,老太爺當年為了求娶崔氏為續弦,幾乎用了一半家財下聘,為的就是崔字顯貴,想要給他們李家也鑲上金邊兒。


    一個沒落旁支家中的庶女,都值得如此,老夫人所說的那位堂姐就更了不得。她可不是什麽旁支,其祖父曾做到過宰相一職,顯貴非常。她自己雖然也是家中庶出,可卻是尋常官家嫡小姐也比不得的高貴,一及笄便嫁到了宿州府的何家,做當家主母。她的丈夫曾進過內閣,如今雖然致仕迴鄉養老,可兒子又成了禮部侍郎,孫兒還考中了解元,這一家子的榮寵看都看不到頭,別人想巴結都沒門路呢。


    吳氏哪能不重視。


    但胡姨娘卻不懂,她是醉春樓裏出來的,以她的出身,壓根兒不知道那何家是什麽身份,可她見夫人都如此著急,那必定是了不起的人家,去了也能長長見識。同樣都是親孫女,老夫人怎麽還有偏有向,帶上那三個,偏要單獨落下紛姐兒不帶?


    想到此,胡姨娘捏著帕子往前湊了湊:“老夫人把紛姐兒也帶去吧,這孩子最喜歡出門玩。”


    老夫人看都沒看她,直接與吳氏說:“算上路上時間,我們這一來一迴最少也要四五日。家中的事......你便好好料理吧。”


    吳氏一聽臉上便帶了笑:“媳婦明白。”


    老夫人這是覺得之前幫兒子養外室,虧欠了兒媳,索性帶著幾個孩子出門,任憑吳氏調、教新來的兩房妾室呢,縱使她氣不過,想要搓磨人,自己也不管啦。


    還有第二個原因,繡姐兒已經十二歲了,按理可以說人家了,可這小小乘安縣有什麽像樣人家?這才想著帶去宿州府,嫡子金貴不敢想,可哪怕是何家、崔家的旁支庶子也好過縣裏的人家百倍。另外兩個孫女還小,就當是一起去見見世麵了。


    .


    .


    李綰年幼,從沒出過遠門,別說白氏一萬個擔心了,就連李昭都有些犯愁。


    “阿綰,你真要跟著祖母去?這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一路上馬車都能把你顛散架了,到了何家也是一群不認識的人,亂哄哄的吃席,沒什麽意思。你若不想去,爹去與你祖母說。”


    別說這輩子了,就是上輩子李綰同樣沒出過遠門,好不容易逮著個出去瞧新鮮的機會,哪願意放過?


    “別啊爹爹,我要去!兩個姐姐也去呢。”


    見女兒堅持,李昭無奈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啊,為你好還不領情。願意去就去吧,不過若走到一半就哭鼻子,爹爹可管不了你。”


    “我才不會呢。”家裏雖然填了兩房姨娘,可日子沒什麽變化。爹爹大多時候還是宿在自己姨娘的小跨院兒,偶爾去裴姨娘的院中兩日。


    姨娘仍舊沒有煩心事兒,整日哼著小曲做針線,李綰還算放心。她想趁著年歲還小出去看看,等長大了可就沒這樣的機會了。


    宿州府不算太遠,可一行都是女眷,光讓小廝跟著李昭不放心,又從武館雇了兩個師傅同行。


    老夫人領著三個孫女坐一輛馬車,跟著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又坐了一輛。十幾個小廝護衛,護著兩輛馬車也不敢托大,一路上隻走官道,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


    李綰開始還新鮮,掀開簾子瞧個不停,可再美的景致看多了也覺得無趣。她縮迴車裏,見李纖緊緊黏在祖母身邊說話,也不去插嘴,就靠在軟墊上愣神。倒是一向寡言的李繡,見她蔫蔫的,從袖中掏出一截紅繩說:“三、三妹玩嗎?”


    這是見她無聊,願意陪她翻花繩?


    李綰坐去她身邊:“好呀,大姐會翻金魚樣子嗎?”


    “嗯。”李繡細白的手指翻飛,很快一截紅繩便成了精巧花樣。李綰也看的心癢,與她湊在一起,玩起了兩人的花樣式。


    馬車就這麽大點兒地方,李纖自然也瞧見了她們二人在翻繩玩,小女孩兒哪有不喜歡的,可她想到出門前姨娘交代的話,要好好哄得祖母開心才行。祖母喜歡她,她將來才能有好出路。想到此李纖扭過頭去,繼續背詩給老夫人聽。


    可苦了老夫人,她雖也姓崔,但家裏實在太落魄。在家做姑娘時可沒那閑工夫背詩詞,能識字就已夠用了,剩下時間都在埋首做針線,貼補家用。李纖背的這些詩詞,她也不明白是個什麽意思,卻又不願承認自己聽不懂,隻得裝作一臉享受,不住的點頭。


    昏昏欲睡間聽李纖又背完了一首,怕了拍她的手說:“纖兒真是用功。”抬首見另外兩個孫女湊在一起翻花繩,這可是老夫人極為擅長的事,多少年不玩了,此時也來了興致:“翻花繩啊?祖母還會翻成燕子呢!”


    李綰抬起頭:“真的嗎?什麽樣的燕子?”


    老夫人接過紅繩,人老了,總以為許多事都想不起了。可年少時那些喜歡的東西,卻怎麽也忘不了。手指像是有記憶一般,片刻便翻了個燕子花樣出來。


    李繡雖沒說話,可眼裏卻是讚歎。李綰更是抱住她的胳膊:“祖母再翻一次吧,我剛才沒看清,您慢些!”


    “好好好。”


    教兩個孫女翻花繩,就像又迴到了她的青蔥歲月,與幾個相熟的小姐妹湊一起,一邊玩一邊笑,仿佛永遠沒有煩惱。可一晃這些年就過去了,當初的那些小姑娘也都不知在什麽地方,過得都好不好。


    老夫人想起李纖,不願意冷落了孩子,可又怕李纖再背那些枯燥長詩給她聽,便迴頭說:“纖兒,你也過來玩吧。反正都已經出來了,就鬆散鬆散,迴家再學也不遲。”


    李纖垂下眼,笑了笑說:“不用了祖母,纖兒想再看看書。”


    “你這孩子,也忒刻苦了些,又不去考狀元,別逼得自己太緊,小心累壞了眼睛。”


    “多謝祖母關心。”李纖緊緊握著手中的那卷書,指甲都掐出了印子。


    她瞧瞧抬眼看向李綰,笑的像個傻子一樣,整天就知道胡鬧瞎玩,可為什麽爹爹、母親、大姐都更喜歡李綰?現在就連祖母也是。


    明明自己比她聰明懂事的多,憑什麽大家都喜歡李綰?她覺得又委屈又生氣,真想狠狠打她一巴掌。


    李綰卻壓根兒沒發現人家的敵意,這幾次相處下來,她覺得大姐李繡雖然不愛說話,可心裏卻是個溫柔極了的人。自己比她小了六歲,她還有耐心哄著自己玩,真是難得。


    上輩子她那些公主姐姐們,十二三歲時都正忙著描眉畫眼、討論哪家的公子更俊俏,誰願意哄著她們這些小豆丁?


    而且李繡雖然有口疾,但她與自己慢慢說時並不嚴重,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很抗拒開口說話。


    第13章 賀壽(上)


    在馬車上顛了兩天兩夜可算是到了宿州府。


    雖然這一路走得是官道,車上又鋪設了軟墊,可也舒服不到哪去。李綰她們年歲小,尚且還好,老夫人卻險些散了架。到了客棧,便仰倒在塌上,讓小丫鬟們又揉又捏,好半晌才算緩過勁兒來。


    李纖看了看天色:“祖母,這天都快亮了,我們不去賀壽嗎?”


    老夫人扶著丫鬟的手坐起身來:“當然要去,但顛簸了一路,咱們得梳洗一下再去,可不能讓人看低了。”她高聲問:“福緣,水燒好了嗎?”


    從外間繞進來個三十六七歲的女子,一身艾綠色荷葉紋長裙。發髻梳的利落,人也長的精明。


    “噯,夥計們把水送來了,我這就帶小姐們去洗。”這福緣本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後來嫁給了家中管事,仍在鬆鶴院當差。


    老夫人又問:“那帶來的衣裳呢?”


    “哎呦,也都掛起來了正熏香呢,保證板板整整沒有一絲褶兒。您就別操心了,快再歇歇吧,時間來得及呢。”


    老夫人站起身擺擺手:“不歇了,我也去洗漱,可千萬不能晚了。”


    李綰由著春蟬幫自己擦洗,重新梳頭。又見她拿來了一件碧藍色襖裙給自己換,便問:“這衣裳倒挺好看,以前怎麽沒見過?”


    春蟬笑說:“都是老夫人讓人新做的呢,小姐們一人一件。”


    李綰看了看旁邊,果然李繡的是嫣紅色,李纖的是丁香色,全是簇新的,用料也極好。


    本來也沒什麽,可李纖卻撇嘴笑了笑說:“這有什麽值得稀奇的,去旁人家做客難道穿舊衣?妹妹真是不識禮數。”說話時的神情譏諷極了。


    李綰認真想了想,自己以前還真沒在乎過新衣舊衣。哪怕是國宴,她也不過多插兩隻簪罷了。當人真正身處高位,也就不在乎這些了,難不成別家小姐穿了件簇新錦裙就能比她這公主還高貴?


    反而是身份不如人時,才要處處在意,生怕因為穿戴被人小瞧了去。這也是人之常情,隻不過......李綰看了看這三件全新的錦裙,一瞧就是剛上身的,未免有些太過刻意了,倒容易讓人心生輕視。


    李繡見她垂頭不說話,還以為她被擠兌的難堪,打圓場道:“好了,衣裳而、而已,怎麽還、還值當扯上禮數不禮數。”


    李纖麵帶得意的扭過頭去。


    她們三人穿戴整齊了,便到老夫人房裏等著。


    老夫人換了一身秋色福紋錦裙,也是簇新的,還戴了整套翡翠頭麵,正在對鏡敷粉,可真是把這事重視到了極點。


    李纖站到鏡子旁讚道:“祖母今日打扮的可真富貴,倒像是官家的老封君一般。”


    “哎呦,瞧我們纖兒這嘴甜的,祖母可當不得老封君。”


    李綰坐在大姐身邊沒吱聲,心道:可不是嗎,您得當太後呢。


    老夫人站起身來,撫了撫領口:“福緣,捧上匣子,咱們去何府賀壽!”


    老夫人心中滿是激動,她一向以自己是崔氏女為傲。先前年輕時家中日子不好過,也不願意去宗族的宴席,生怕受人奚落,被當成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後來嫁到了李家,銀錢是有了,卻是個土財主。


    現在她老了,再不去這輩子怕都再沒機會。心中想著是去為李繡尋一門好親事,可實際上這又何嚐不是她給自己的一個借口,讓她能有理由和勇氣,去圓自己的一個夢。


    心中懷著無限激動與不安,也不知自己那堂姐會說什麽?若問起她嫁到了哪個李家,她還沒想好該怎麽答。可好歹是同族,想來怎麽也會給幾分薄麵,不會讓她為難吧。


    .


    .


    可還沒到何府,老夫人就發現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何家宅院在宿州府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鬧中取靜,貴不可言。道路寬敞的很,可才拐過彎就被一輛輛馬車堵得動彈不得。


    老夫人急的直冒汗:“這得等到什麽時候去?李二你去與前邊的打個商量,讓他們稍微讓讓,就說咱們趕著去賀壽呢!”


    車夫一臉無奈:“老夫人,這全是去賀壽的,都要往前麵擠呢!我可不敢去與人家打商量,您沒瞧前邊馬車上是知府大人的徽記?”


    “這可怎麽辦?再耽擱就要遲了,要不然......咱們下車走去,應該也不遠了。”


    下車走去?她們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兒,就算走的氣喘籲籲到了何府,人家一瞧她們連馬車都沒有,滿身狼狽,怕是門都不讓進。


    李綰連忙道:“祖母別著急,既然全是去賀壽呢,大家都在這等著呢,咱們也不算晚。一輛輛的過,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老夫人這是急的沒了主心骨,李綰雖小,她也聽了進去,點頭道:“也有道理,但願前邊兒的能快點兒吧。”


    何家一看來賀壽的人把整條街堵得水泄不通,也派了幾個管事出來出來調諧,這邊讓一點,那邊挪一步,慢慢馬車也就動了起來。


    就算這樣,一條街的長度,還愣是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何府門前。


    何家的四五個管事站在門口迎客。這群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時日久了,見的人也多,練就了一雙毒辣眼睛。拿眼這麽一掃,便在心中給人分了三六九等。


    周管事老遠就見知府夫人領著家眷來了,剛想往前邊湊,卻被趙管事搶了先。他隻好若無其事的別過頭,心裏正不痛快著,就見一個老太太領著幾個小姑娘上前,臉上的神情有些局促,對自己笑道:“這位先生,我們是來給府上老夫人賀壽的。不知......”


    “請帖呢?”瞧穿戴用的是好物件兒,可神情做派卻露了怯,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土包子,周管事對她們連敷衍的笑,都懶得有。


    這話可問住了老夫人,她也是聽遠在南方的妹妹,在書信中提過這麽一嘴,便起了心思要來,哪來的什麽請帖。


    周管事見她呆愣,也不願與她多廢話。反正家裏麵鼎盛,這種往上湊的人他見多了,老夫人還特意吩咐過不要為難來賀壽的人,城裏窮苦的百姓若願意來吃席也別攔著,算是功德。


    他背過手,轉身就走,拖著嗓子對她們幾人說:“跟我過來吧。”


    宴席設在何府的大花園中。主家與有頭有臉的人,都請到了花房中入座,外頭還擺了七八十席。周管事把她們領到了偏角一桌,道:“坐吧。”


    老夫人傻了眼,這邊坐的人全是販夫走卒,倒不是她嫌棄人家。隻是她是來給堂姐賀壽的,往這一坐,估摸連人影都見不到,這跟她想的也太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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