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九少爺站了起來,拍了拍外套,似乎在撣去衣裳上的灰塵:“這些私人的事情,你們最好少插手。”


    這兩人一愣:“盛先生,您也在?”


    盛九少爺已經出道有兩年,幫著家裏打理生意,官場商場都混著,上海有頭臉的人一般都認識他。


    “這位劉夫人與舍妹的好友有點私人恩怨,這跟你們沒關係。”


    盛九少爺淡淡的說了一句,兩個人躊躇了一會兒,決定到旁邊觀望。


    盛大小姐是盛家的寶貝疙瘩,全上海都知道。


    盛家這一代隻有男孩沒有女娃,直到盛大小姐出生才改變了這個狀況。


    全家對這個女娃兒從小就很寶貝,盛大小姐的百日酒擺了三天三夜,吃的是流水席麵,隻要是想去喝酒的,就都可以去。


    盛大小姐一直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從小的時候,她爺爺、父親和叔叔們就對這個小女娃兒關照備至,吃的穿的用的,沒有一樣不是最精致的,在她十七歲的時候還給她買了一輛汽車,她開著汽車上下學,這事情風靡一時,那些貴夫人心裏頭想著“姑娘家最好別弄這些男人才擺弄的玩意”,可口裏還得裝出一副笑臉恭維她:“盛小姐可真是聰明伶俐,連汽車都開得這樣好。”


    現在瞧著,劉夫人竟然是得罪了盛大小姐的閨中密友,那自己還是在袖手旁觀比較好,兩位紳士審時度勢,做出了判斷,何必為了劉夫人得罪盛大小姐——盛大小姐不僅僅是盛大小姐,她身後可是整個盛家!


    劉夫人呆呆的站在那裏,頭上被一杯紅酒灑得濕漉漉的,心燙的發型已然不見,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你……”劉夫人氣惱的看著盛雅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夫人,這杯紅酒是否已經讓你冷靜下來?”盛雅茗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劉夫人,您可得謝謝我,這可是法國波爾多木桐酒莊的十年份紅酒,拿它給您洗頭發,也不算虧待了您這一頭亂糟糟的卷發。”


    劉夫人此刻已經認出了站在她麵前的是誰,見著兩個同伴都不過來幫忙,她有些沮喪,咬了咬牙,轉身就走。


    “雅茗,她肯定很恨我,也恨上了你。”


    方琮珠看著劉夫人一張黑漆漆的臉孔,有些擔心:“這人心胸狹窄,我怕她會想辦法來報複我們。”


    “方小姐,別擔心!”盛九少爺和盛十少爺都安慰她:“這事情怨不得你,是她過來挑岔子的,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方琮珠還是有些擔心,看了看劉夫人的背影,她已經被人簇擁著去了走廊盡頭,估計是去整理被淋濕的頭發。


    “琮珠,看她作甚,我說了你別理她,你就不用管!”盛雅茗又給自己倒了一盞紅酒,笑嘻嘻道:“來,我敬你!”


    盛十少爺也跟著舉杯:“方小姐,我也敬你!”


    “你別管這麽多了,我們盛家還不會淪落到怕劉裕之的地步。”盛九少爺晃晃悠悠的晃著那個高腳玻璃杯,慢慢喝了一點兒紅酒,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劉裕之不就靠著投靠洋人才爬上去的嗎?骨子裏也就是個窮酸而已。”


    方琮珠勉強的笑了笑,盛家倒是不用怕她,可自己還是得要擔心呢。


    迴到家中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方正成與方夫人都沒有睡覺,正坐在起居室聊天,見著方琮珠迴來,兩個人將她喊到了起居室這邊:“琮珠,今日來找你的那位小姐是誰?”


    “是我複旦一個同學,我和她一塊兒修藝術係的功課。”


    方琮珠看了一眼方夫人:“母親,你怎麽問起雅茗來了?”


    “唉,你就不為你大哥想想啊,今年都二十一了,還沒將親事定下來,我和你爹都著急呐。”方夫人沉思的想了一陣子,抬起頭來:“琮珠,今日來我家的這位小姐,可曾婚配?我覺得她長得挺有福氣的……”


    盛雅茗身材並不算很苗條的那種,有些微微的肉感,屬於福相的那種,一張小小的蘋果臉,據說這是最受長輩們歡迎的長相。


    “嗐,母親,她家可是上海灘的大戶人家,我們家隻怕高攀不上!”方琮珠搖了搖頭:“您別管這麽多了,大哥有他自己的打算。”


    方琮珠心中歎氣,方夫人這神情就是那催婚的長輩,大哥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已經逼到了旮旯裏邊,隻能默默反抗。


    “總是拿這些話來搪塞我!什麽叫他自己的打算?都打算了二十來年了,還是孤家寡人!”方夫人很不開心:“你這做妹妹的,也得要幫著勸勸他啊!像今日來的這位小姐,條件不錯,長相討喜,你也給你大哥拉條線試試,萬一他們能看上眼呢?”


    “母親,他們早就彼此認識了,要是有意思,早就出雙入對啦。”方琮珠走了過去,將一隻手搭在方夫人的肩膀上:“您別操心這些事情了,大哥他自己會有分寸的。”


    “分寸,什麽分寸!”


    方夫人嘀嘀咕咕,很是不滿,她都催了方琮亭好幾年了,可到現在方琮亭還是個單身,每次與他說,他就會拿各種話搪塞,沒一句真心的。


    “琮珠,你也得勸勸你大哥,早點結婚安定下來,要不是我和你爹都不放心!”


    方正成聽到她提起自己,抬頭,衝著方琮珠笑。


    方正成雖然看似已經恢複,但他卻比出事之前說話少了許多,昨天與方琮珠見麵有些興奮,說了幾句連貫的話,可是後來方琮珠驚覺方正成的語言能力似乎差了許多,一般情況下都是一片沉默,有時候隻通過眼神來交流感情。


    像現在,他這其實就是對方夫人的支持。


    看著方正成這模樣,方琮珠心裏頭好一陣心酸。


    “母親,父親,你們放心,我會與大哥去聊聊的。”


    方琮珠確實想跟方琮亭好好交談一下,不僅僅是替父母親催婚,更重要的是他想了解一下方琮亭目前的狀況,有沒有想要成家立業,是不是還在暗地裏弄革命那檔子事情。


    方琮亭迴來得比方琮珠要晚一點點,方正成與方夫人上了樓,方琮珠拿了一本書坐在起居室翻了翻,隻覺無聊,正準備站起身去換一本書,就聽著外邊門響,方琮亭一雙手插在大衣衣兜裏走了進來。


    他抖了抖身子:“好冷,似乎要下雪了。”


    方琮珠伸手替他撣了撣衣裳:“有些濕,外頭是不是下雨了?”


    “嗯。”方琮亭點了點頭:“一點小雨。”


    “大哥,剛剛父親母親和我談到你的親事。”方琮珠覷了方琮亭一眼,見他似乎有疲倦神色:“大哥,我知道你不想聽這些,可是你也該為父親母親著想,他們挺希望看到你成家立業的。”


    方琮亭伸手抓了抓腦袋:“琮珠,你變了,也跟著他們一道來逼我結婚。”


    以前妹妹從來不管他這些事,現在怎麽忽然也俗氣起來了。


    方琮珠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幹涉別人的婚姻確實不是那麽一件光彩的事情,方琮亭有自己的想法,誰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


    “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可畢竟父母還是希望看到我們能安定下來……”


    “琮珠,你還是先管著你自己的事情,你和林思虞什麽時候結婚呢?不如先將你們倆的事情解決一下再來談我的事,畢竟你都有一個可以結婚的對象了。”方琮亭望著她笑,反將了她一軍:“等你和林思虞結婚以後,或許我會考慮下我的親事。。”


    方琮亭不是不想結婚,他隻是覺得自己現在進行的事業很危險,不想拖累一個無辜的姑娘為他擔驚受怕,一個人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一單結婚又了家室,要牽掛的事情多了,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灑脫不羈,可以勇往直前。


    這可是在打太極,大哥不動聲色將這個問題又繞迴到自己身上來,方琮珠微笑:“大哥,你要說話算話,若是我與林思虞結婚了,你可要開始找媳婦啦!”


    方琮亭盯住她:“你們打算結婚了?”


    “嗯,早一天林思虞說要和我重新結婚,我教他先去搞定他爹娘妹妹再說,我可不想摻和到他們一家子那些破事裏去。”


    “林家確實不好相處的,要是能一輩子不與他們家來往就好了。”方琮亭點了點頭:“若是思虞可以將這事情搞定,那我敬他是一條漢子,我的好妹夫。”


    “大哥!”方琮珠看了他一眼:“你這要求的標準還真是低!”


    “不低了,已經不低了,誰家的男子能做到這一點,可真是太難得了。”方琮亭替林思虞說好話:“你就不必再猶豫了,選定了林思虞就對了,他是個不錯的,一心一意的對你,值得托付終身。”


    “大哥,你別老是說我,你說說你自己好不好?”方琮珠小心翼翼的打探著:“你現在和青年劇社沒有什麽牽連了吧?”


    方琮亭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不好看,他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裏,搖了搖頭:“哪裏還能有聯係?這世上已經沒有青年劇社了。”


    因為政府那邊安插了nei奸進來,青年劇社被一鍋端了,幾個主演例如魏衍等人,至今都沒得消息,也不知道是判了刑還是槍斃了,這些人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樣,再也不曾在上海街頭相遇。


    就連租房給他們的房東都受了牽連,房子被人強占,房東還被判了三年,罪名是私通x黨。


    方琮亭心中充滿了仇恨,但是經過這件事情他也明白,單靠幾個學生的熱情組織起來的這種活動,遲早會被政府用各種理由破壞,甚至還會安上罪名,讓青年們成為革命道路上的獻祭。


    隻有找到組織,身後有強大的組織,才能避免無謂的犧牲。


    他已經找到了組織,出獄以後,他就按著那位叫老左的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陳英平女士,她聽說是老左的獄友,很友好的接待了他。


    “參加我們的組織,你要隨時做好為革命獻身的準備,你有這種心理準備了嗎?”


    陳英平女士慈眉善目,穿著一件適宜的旗袍,手上戴著一個祖母綠戒子,一副福太太的樣子,真是很難將她與地下工作者掛上鉤來。


    “我已經準備好了,”方琮亭捏著拳頭發誓:“我辦青年劇社就是想要開啟民智,讓普羅大眾明白自己應該也有特權階級同等權力,他們不應該被剝削,被踩在社會的底層!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卻不允許我們這樣演戲,因為一旦民眾知道了這些真理,他們會為爭取自己的權力而鬥爭,到時候不好過日子的人就是昔日那些威風八麵的人了。”


    聽到青年劇社,陳女士頗有些驚詫:“原來你是青年劇社的人,倒是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思想卻已經很成熟。隻是據我所知,青年劇社的成員現在都還被關押在龍華監獄,你又是怎麽出來的呢?”


    “我們家花了錢,出了大力氣把我保出來的。”方琮亭說到這裏又有幾分心虛,琮珠將他保出來就是想讓他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他卻讓她失望了。


    革命者應該有為大家而舍小家的覺悟,對不起,琮珠,我不呐那個按照你給我設計的方式活著,我要為勞苦大眾而活。


    陳英平女士聽到方琮亭這般說,並沒有即刻相信他,隻是笑著讓他迴去等音信:“我過幾日或許會去你們方氏織造買東西的。”


    她說得很含蓄,可方琮亭心裏明白,她應該是去調查自己的身份了。


    他一點都不覺得被侮辱,相反很開心,這就說明這個組織很可靠,對於加入進來的人會細心排查,不像他弄青年劇社這樣,隻要有人願意加入,就很開心的接納。


    這樣能保證組織的純正性,也能盡量規避風險。


    過了幾日,他正在靜安寺方氏織造的經理室查看賬目,夥計跑進來說有位陳女士想要進一批貨,想與大少爺談談生意。


    方琮亭跳了起來:“快請她進來!”


    窗外陽光燦爛,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晴朗一片。


    陳英平帶著笑容走了進來:“方大少爺!”


    “陳女士!”方琮亭覺得自己激動得全身都在微微發抖:“你想要買什麽布料?”


    他朝端茶進來的夥計瞥了一眼:“把茶放到那裏,出去吧。”


    夥計彎腰將茶盤放在茶幾上,弓著腰退了出去。


    “我最近幾天都在查一種叫煙雨青的布料,查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他們說隻有方氏織造這邊有,所以我才過來了。”陳英平女士一臉笑意看著方琮亭:“方大少爺,可否介紹一下你們廠是如何織出煙雨青來的?”


    方琮亭抑製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向陳英平講述了自己思想不斷變化的過程。


    “還是在我在複旦公學念中學的時候,我們一個曆史教員給了我一本《新青年》,上邊就詳細介紹了煙雨青的製作過程,從這一日開始,我就深深的迷上了這種工藝流程。”


    陳英平微微側著頭,認真傾聽著,從外邊看起來,兩個人似乎真的是在討論生意。


    “我知道要織出上好的煙雨青不容易,可是我願意為它去試驗千百次,不管結果是什麽,隻要我為之奮鬥過,隻要我不退縮,總會能夠達成心願。”


    “很好。”陳英平女士點頭讚許:“方大少爺,你這種精神實在可嘉,隻是你要想織出更好的煙雨青,那還得不斷提煉技術,我個人覺得你這邊商鋪裏賣的衣料還沒達到珍品的境界,還可以弄更好一些。”


    “是的。”方琮亭點了點頭:“我還欠缺一定經驗,如果可以,請陳女士指點。”


    “我想介紹你加入一個專門研製煙雨青的小組,大家共同研討,看看如何才能提高這種布料的質量,從圖案花色和質地都能得到提高。”陳英平女士嘴角帶笑:“方大少爺可願意和我們一起來研究?”


    方琮亭激動的點了點頭:“當然可以,我願意不斷提高自己!”


    從那一日開始,方氏織造就成了小小聯絡站,三家商鋪都招了一批夥計,借著與貴夫人小姐們打交道的時候,可以獲得一些情報,並且可以與扮成顧客前來購貨的人接頭傳遞消息。


    方琮亭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為理想信念而奮鬥,他絕不後悔。


    隻是麵對方琮珠探詢的眼光,他又有些心虛,讓家人這樣為他擔心,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周末的晚上有些冷,寒風夾雜著涼意朝路人撲了過來,弄得行人隻能趕緊將衣裳拉攏,生怕風從衣裳底下鑽了進來。


    然而英國領事館裏此刻卻溫暖如春,壁爐燒得正旺,大廳裏人頭攢動,紅男綠女,一片熱鬧的景象。


    紳士們穿著筆挺的毛料西裝,袖扣映著水晶吊燈的光閃閃的發著亮,女士們大部分都披上了皮草,至少外邊衣裳的領口袖口一圈都是毛茸茸的,看上去暖和得很。站在大廳裏時間久了就有些暖,不少人開始脫外套,露出了裏邊精致的金絲絨衣裙。


    中央的柚木桌子上鋪著勾花的台布,細致美麗,上邊有金色銀色的碟子,裏頭放著英式點心,旁邊一排高腳玻璃杯,紅酒與香檳擺在桌子的正中央,似乎在等著別人開瓶,一杯一杯的倒過去。


    大廳的一角放著一台黃銅大喇叭的留聲機,唱片在裏邊嘩啦啦的轉動,低洄的音樂如牛奶般絲滑,聲聲入耳。大廳裏已經有人的腳踩著節奏,正在不住的點著地麵,似乎已經等不及酒會以後的舞會。


    盛雅茗挽著方琮珠的手走了進來,瞬間兩人就成了眾人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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