翳國皇宮,是一層一層的九重宮闕。

    從上方俯瞰,宛如眾星拱月,將一座大殿環在中央。

    大殿宏偉,通體用價值連城的朱玉鑄成,在夜色中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這是翳國皇宮最後一層宮闕。整大殿巨偉無比,兩扇深紅色的殿門高達五丈,曆久彌新,不染纖塵。

    宮殿上方,赫然是用真金鍍刻上去的三個大字“鳳陵宮”。真金為鍍,赤玉為裱,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一女子站在門前,血紅色的長裙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曼妙身軀,輕紗掩麵卻掩不住她那絕世的風華。她傲世絕塵,如仙姝謫塵。可惜,沒有人看到。這第九重宮闕,無人可進。宮闕之外,亦無人巡守。因為宮中的人都知,這座宮殿,就是翳王的逆鱗,擅入者必死。

    女子手中元力暗運,頓時晶瑩閃爍。她輕輕向前拂手,推開了那道塵封已久的大門。

    玉質的大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很輕易地就被推開了。

    大殿,明顯是很久沒有人居住了。一切都是嶄新的。又或者,從來就沒有人居住過。牆壁上雖纖塵不染,可地麵上,已經積上了厚厚一層細土。

    這座宮殿的布置,儼然是祁國前中宮的布局。

    女子微微動容,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切,一步一步邁入這座宛如十六年前曾居住過的宮殿。一步步,踩踏過這片十餘年不曾有人踏足過的土地。

    往事曆曆在目,那些纏綿悱惻的柔情、耳鬢廝磨的訴說仿佛就在昨日。再迴首,她無喜無悲,那些難以忘懷的過往已難以在她心中激蕩起一絲漣漪。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她既早已放下那段不堪的感情,又何必執著於過去呢?一切的念念不忘,不過是對自己的折磨。

    思及至此,她不再深入。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踩踏而出。

    剛行至門邊,她忽而神色一動,止住了步伐。

    她抬起頭望向不遠處一座大殿的簷頭。那裏,正站有一道人影。

    夜,如一塊巨大的黑幕,零星的鑲嵌著幾顆寥落的星辰,在無邊的大幕上盡可能地綻放著點點微光。

    浩瀚的夜空下,一道人影靜靜地站著,仿佛亙古就已經立在那裏了。夜風吹起他長袍的一角,又吹亂他披肩的長發。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夜色之中,朦朧而飄渺。可縱然隔著那麽遠,女子卻仍能看得真切。

    她緩步走出宮殿,站在大殿前,遙望著那道黑色的身影——這麽多年他一直站在那裏凝視這座無人問津的殿宇嗎?

    “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去看一看?”那道身影的主人突然開口,聲音黯啞而低沉,道:“這座宮殿,本就是為你而建。”

    女子不答,駕馭神虹而起,飛向鳳陵殿上方,與那人遙遙相對。

    男子看著他,眼中的光芒如星光在閃爍。他道:“聽聞血色戰場上出現了一個豔冠天下而又武功強絕的女子,於百萬軍中如履平地救走驃騎中郎將。那時候,我便知道,是你迴來了。這天下的女子,沒有一人,能比得上你一半的淩厲。”

    “天人合一……小帝天,幾年不見,沒想到你竟到了如此境界……”女子淡然而笑,對男子的言談避而不答。她的聲音空澈而清冽,在夜空下久久迴蕩。

    “我早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卻沒想到多年過去你竟達到了這般成就。”

    對麵,男子英姿偉岸,黑發亂舞,一雙眼睛在夜色中亮如閃電,璀璨無比。他沒有繼續追問,隻是定定地看著對麵的人兒,道:“我一直在這裏等你。看著這座殿宇,仿佛你就在裏麵。久了,自然與天地相通,與萬物為一,邁入那個境界也是順其自然。”

    “瑾陵妃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了,你這又是何苦……”女子獨立於整個皇宮的最高處,苦笑道。她衣袂飄揚,空靈絕塵,自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近仙氣質。

    “你雖褪去了鳳凰本源,但是,我不會認錯。”他頓了一下,道:“隻可惜,夕顏……”

    他說:“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生下他的孩子。”

    “他犯下的錯,和我的孩子沒有關係。”女子垂下眼簾,道:“我永遠也不會讓夕顏知道,她有一個那樣的父親。”

    “我本不願讓她卷入這場朝堂鬥爭中來的。隻要她乖乖聽話,自可安居於深宮,過衣食無憂的日子……”

    “你不要說了,我無心怪你。性格使然,這是她命定的劫數,需要她自己去渡。”女子看著對麵之人,輕聲道:“我早就知道,她早晚會有這一劫的。太好強就是她最大的弱點。她需要這樣的一個契機,邁過去,就是人中龍鳳,邁不過去,從此一生盡毀,沒人能幫得了她。”

    “而今,我已將鳳凰本源盡數轉渡給她,剩下的,就靠她自己了。”

    “小帝天,為什麽不問問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女子嫣然一笑,清越的聲音沁人心脾。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死的。十六年前你就已臻化境巔峰,我絕不相信,你會輕易死去。”

    “這個世界上,你雖不是最了解我的人,卻是最相信我的一個。隻可惜,最應該相信我的,卻傷我至深……”女子口中說著感傷的話,臉上卻是淡淡的無喜無悲,眼中更是漠然平靜的如一汪千年不變的寒潭。她悠悠慨歎,繼而揚聲問道:“你這樣的人,怎會情緣被世俗之事所牽絆?又怎會甘心與別人共分半壁江山?”

    “或許你不會相信,我的本意隻是想為你報仇而已。隻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我廢舊立新,顛覆日月,建立了這個碩大的王朝,不得不說,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

    “我本無意插手你的國事,可是現在有人托我幫你……”女子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道,“白堯就交給我吧,今日欠我的,還有十六年前的,我要讓他一一償還。”

    男子笑了,嘴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他心中了然,避重就輕道:“我真羨慕她,可以愛的這麽直接與灑脫。”

    “愛,本來就是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的。無數人為其飛蛾撲火奮不顧身,到頭來卻不過鏡花水月,滿眼空花。”女子淡淡道,“隻有超脫其上,勘破紅塵之事,才能成就天道。”

    她遠山黛眉,身姿輕盈,懸於空中,衣袂獵獵,遺世而獨立,美豔不可方物,給人一種虛無飄渺之感,美得不真實。

    她空靈若仙,褪盡浮華後,歸真卻不平凡。她輕聲,道:“我自信,這世上,再無人可傷我分毫;也無人,能騙我飲下那化功散……”

    “我要拿迴本應屬於我的一切。順便,幫你一統江山。”女子平靜道來,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

    男子淡淡地笑道,“和以前一樣,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不同的是,這次,我傾王朝之力相助。”

    “各取所需罷了。”女子深深望他一眼,仿佛要將這一刻銘刻在心中。

    男子呆呆地看著她,此後的百載千年,他也不曾忘記,這一瞬的凝眸。

    多年不見,就連他們兩個,也不可避免的要相互利用了嗎?

    而這,恰恰是她想要的——有來有往,各取所需。

    她再也不願虧欠別人什麽了。

    入夜,祁宮,禦書房,一男子執筆立於案前。

    皎潔的月光透過重重宮闕灑

    落在窗前。

    殿內,檀香嫋嫋,清冷而靜幽。茶已涼,唯餘那案旁膏鐙在這深寒的夜裏散發著幽幽的冷光。一陣風吹過,鐙火搖曳,將案前之人襯得深深淺淺,明暗不定。

    男子一身白衣勝雪,身形修長,麵如冠玉,恍若一個俗世翩翩佳公子,即使靜立不動也難掩那份卓然的矜貴之氣。

    半晌,他好似從夢境中醒來般,畏然一歎,右手微垂,輕點著墨,最後揮灑在那張近一丈長的紙張上。

    他筆若遊龍,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筆落,字成,十四個大字在白色宣紙的映襯下熠熠生輝,字跡宛然,蒼勁大氣,渾然天成。

    上書:平生隻留雙行淚,半為江山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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