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的那七天,隨著林深離開,雨璿終於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沉浸在難得的輕鬆和自在裏,痛快地享受了一個長假。每一天,她都告訴自己,要快樂,因為她知道,一旦這幾天過去,她將迴到那個冰冷的地方,甚至,更糟。

    在家裏雨璿已經把話說得決絕,現在長假結束,她又迴來了,更加沒有辦法麵對林深。於是每天隻能花更多的時間在學校裏,迴來了也是立即進自己的房間,像是自我軟禁。

    因為被迫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雨璿現在常常看書——以前她是很喜歡看書的——有時看著看著,她會胡思亂想:所謂的“讀書使人明智”,不過是讓人心思變得複雜錯亂。

    雨璿看過的書,林深總會拿過去看,也許他的本意是想多了解她一點,但在雨璿看來,林深是為了監控她。最近看的一本《詩經》,林深借去了,雨璿就不打算再要迴來。她現在恨他,怕他,但還不至於厭惡他。林深認為這已經很好,怕,是被動的感情,而厭惡,是主觀的感情。人的意識是非常強大的,凡是主觀的東西,形成了就很難再更改,但所有客觀的感情,林深認為,隻要雨璿願意,就一定能像戒煙一樣戒掉。

    雨璿現在戒了煙,不是用喝可樂的方式,而是吃藥。也許醫生開的藥——特別是前幾天拿到的最新的這一種——真的是有效果的,它雖然醫治不了雨璿心理上愈發嚴重的抑鬱,卻奇跡般地緩解了她對尼古丁的依賴,她現在不再抽煙了——隻要有藥。

    林深對雨璿現在的病情越發樂觀,他總是對雨璿說:“你看,你最近已經很少抽煙了。”或是“你看,你就快沒事了。”他說這話時雨璿從不正眼看他,好像她的眼裏不再有林深這個人一樣。

    漸漸快到暑假,雨璿的心情也愈發矛盾:一方麵,她終於又可以離開北京,迴家去了;另一方麵,如果林深又提出陪她迴家,那會是怎樣的情形,想起來她就不寒而栗。並且,眼下讓雨璿更加苦惱的是,林深又舊事重提,問起她去雲南旅行的事了。

    雨璿不願意去雲南,那原本是一個讓她有幻想的地方,卻因為林深的告白,讓它在她的腦海裏蒙上了灰色的陰霾。然而不去雲南,她又能去哪裏呢?家,她是不敢迴去了;這裏,她更加待不下去;想要迴到學校,然而學校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雨璿想到這裏,終於發現,這個世界上,隻要有林深的地方,竟然就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她隻能逃,逃到一個林深找不到的地方,或者說,能夠輕易地找到,但卻想不到的地方……

    於是,在暑假開始後不久,趁林深出門那一小會兒,雨璿簡單收拾了行李,不告而別。她去了b市!她沒有對父母說起去向,也沒有聯係b市的同學,更沒有讓林深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她去了叔叔家。

    雨璿的父母在前幾天接到過林深的電話,得知雨璿會出門旅行,半個月後才能迴家,因此他們對雨璿的失蹤一無所知,也沒有找過她;叔叔對雨璿的到來也沒有疑心,還以為她這是向往常一樣,來b市參加同學聚會,因此竟然沒有打電話去向她的父母核實。雨璿就利用父母和叔叔的誤會和偏差,心安理得地在b市躲了近半個月,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然而讓雨璿感到一絲不安的是,最近這幾天,叔叔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有話問她。雨璿不喜歡叔叔這個樣子,終於有一天,在吃飯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問:“叔叔,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叔叔躊躇了一會兒,終於問到:“雨璿,你和林深是不是住在一起。”

    提到林深,雨璿臉色僵了一下,以為叔叔要責備他們同居的事,但叔叔的重點不在這裏,他說:“你們的房子,是買的?”雨璿並不很清楚房子的事情,但林深為她買下那套公寓,她是知道的,於是點了點頭。叔叔看她承認了,歎了一口氣,把頭轉開,一臉的無奈和痛心,雨璿問:“叔叔,怎麽了?”叔叔說:“林深買房子的錢,是從公司財務賬上劃的,100多萬,雖然沒有影響公司運轉,但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樣一弄,差點出了問題。”雨璿想起林深說買房子是他父母支持的,錢也是他父親出的,說:“可是林深告訴我,錢是他爸爸出的。”叔叔一聽,也對自己聽說的起了疑心,說:“可是我聽說,原本說是租房子,他爸爸願意拿錢,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你們改了主意,要買下來,林深沒有再跟他爸爸說,就擅自從財務那把錢轉走了,他媽媽知道了,怕他爸爸生氣,趕緊拿了自己的錢把這個窟窿補上,才沒有出問題。”

    原來,當時林深為買房的事孤注一擲,擅自做出了這麽荒唐的事,他母親,因為溺愛兒子,不但沒有向他父親告狀,反而把一切承擔下來,幫他瞞了過去。但是五一那幾天林深迴家時,還是讓他父親知道了。他父親當然是大發雷霆,他母親為了袒護兒子,不免把過錯推到雨璿身上,林深為了維護雨璿,跟父母大吵了一架,不但沒有幫雨璿討迴公道,反而讓他的父母更加確信兒子是受了兒女情長的蠱惑。

    雨璿聽叔叔說了這些,心裏有些亂,這件事林深從沒有對她提起,她有一種被蒙騙的感覺。她又不由自主地想抽煙,於是敷衍叔叔說:“這事我迴去問問林深,我不太清楚。”叔叔聽她這樣說,也就不太好教訓她,隻得推門出去了。雨璿看叔叔走了,從包裏翻出藥來,倒了一杯水,準備吃。從北京逃迴來的時候她已經計算好,帶了半個月的藥,應該足夠撐到病好。

    她正要吃藥,叔叔又折了迴來,原來忘了拿東西。叔叔看見雨璿手裏的藥,吃了一驚,說:“雨璿,你這吃的什麽?”雨璿見他表情不對,反問到:“叔叔,這藥怎麽了?”叔叔看了她一眼,說:“這是林深那裏拿來的吧?”雨璿編了一個謊言,說:“我最近喉嚨不舒服,從林深那裏隨便拿了一點藥吃。”叔叔沒有想到雨璿騙他,說:“吃藥這種事也能隨便嗎?這個藥吃不得的。”雨璿心裏一驚,但不動生色地問:“怎麽吃不得呢?”叔叔說:“這個本來是車間裏在研製的新藥,專門治憂鬱症的,但是還沒臨床試驗成功,而且,裏麵有一種成分超標,會讓人產生賴藥性。五一的時候林深迴來,陪他爸爸在車間轉了一圈,看見這種藥,還問了我好多情況,後來聽說這個問題,他一個人發了一會兒呆,說‘不如我帶一些到北京去,我有朋友在那裏,可以幫我們看看。’當時林總已經迴公司了,我沒太在意,就讓他用治慢性咽炎的瓶子裝了,拿了一些。沒想到你這傻丫頭,糊裏糊塗地當藥來吃了。”叔叔的話讓雨璿越聽越覺得心驚。也許治咽喉炎的事被她誤打誤撞蒙混過去,但她的表情讓叔叔覺得不對勁,叔叔問:“你怎麽了?”雨璿迴過神來,說:“我在想,好在沒有吃下去,否則問題就大了。”叔叔連聲附和,說:“可不是嘛,就像抽煙吸毒一樣,會有癮的。”雨璿勉強笑笑。叔叔說完,又急匆匆上班去了。等叔叔走了,雨璿忽然覺得他家的空調冷風太大,讓她不住地渾身發冷,她走出門去,掏出手機撥了林深的號碼。

    林深接了電話,不等雨璿說話,先問:“怎麽,在叔叔家玩夠了嗎?要迴北京了嗎?”雨璿沒有迴答他,問:“林深,你說,買房子的錢是不是從你爸爸公司賬上拿的?”林深猜她早晚要知道的,盡量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對,為這事我媽已經罵過我了,你如果也要教訓我,能不能算了。”雨璿聽著,沒有說話。

    林深又說:“你知道我現在在哪裏?我現在在雲南,麗江,我們說好了,要來雲南的……”雨璿忽然打斷他,說:“林深,你一直拿給我吃的,是什麽東西?”那一頭林深顯然沒有想到雨璿會這樣問,他很長時間沒有迴答,但他自己在心裏其實已經設想過無數遍被雨璿質問的狀況——他早知道一切瞞不過去——他沉默了很久,終於,很慢很慢地說:“是藥,我想。”雨璿幾乎要憤怒了,她壓抑著恨意,說:“你到底想幹什麽?”林深還是慢慢地,輕聲地說:“我隻想把你留在身邊,等你的病治好,我們就能在一起。”雨璿冷笑了一聲,說:“你以為給我吃這種藥我就離不開你嗎。你想把我拴住,但我現在就不在你身邊!”林深還是不緊不慢地說:“但是你的藥隻有半個月的量,半個月以後沒有藥你又要開始抽煙了,沒有藥,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我現在在雲南,你快來吧。”雨璿強忍憤怒,說:“你給我吃這種藥,就不擔心我身體受不了了?”林深沉默了一下,說:“但是,藥是你叔叔拿給我的。”

    雨璿沒想到林深會這樣說,一下子呆住了。剛才叔叔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私自從車間裏拿沒有經過臨床試驗的藥出來時違規的,如果有人追究起來,林深作為老總的兒子,是不會受到什麽責難的,但叔叔,作為藥劑師,知法犯法,是無論如何推卸不掉責任的。林深之所以這麽說,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層,當初他那樣做,不是為了連累叔叔,但現在他這樣說,顯然是在暗示,如果雨璿不依他的意思,他就不能保證會不會將叔叔的事說出來了。雨璿感到事情嚴重,並且已經到了自己沒有辦法反抗的地步了,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然而最終還是絕望地妥協了,她說:“好吧,你在麗江哪裏?”林深輕輕笑了一下——終於如他所願——說:“我在古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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