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講的是主人公娜拉從愛護丈夫、信賴丈夫到與丈夫決裂,最後離家出走,擺脫玩偶地位的自我覺醒過程。

    然而雨璿想,那至少是一個家,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但她和林深算什麽呢?也許林深是已經在展望他們的一輩子了,但她根本無意於此。對雨璿來說,正常的愛情尚且不敢奢望,更不用說一個家庭,一個束縛她放棄一輩子的不確定性的枷鎖,她要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就幹脆不要敞開心扉。

    雨璿想到家庭,忽然就很想念很想念她自己的家,想到……想哭……

    這時離五一不差幾天,她對林深說:“過幾天放假,我想迴家。”林深正跟雨璿坐在餐桌邊吃早餐,他抬了抬頭,說:“好,我媽媽也一直叫我迴去,我先陪你迴家,然後從你家迴b市,好嗎?”

    雨璿在心裏皺了皺眉,她想說“不”,但到底是讓林深不要陪她迴家,還是不要迴b市,一個“不”字沒辦法表達。並且雖然林深問了一句“好嗎? ”,但雨璿能聽出來,他的語氣裏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好像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安排,她不用操心,也不能操心。於是雨璿冷著臉沒有說話。

    林深看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他站起來,簡單地收拾了他的杯盤,說:“快上課了。”雨璿的學校是八點上課,林深要比她早十分鍾,原本,他們的學校裏的很近,每天可以一起出門,但雨璿性子懶散,能夠磨蹭十分鍾,就絕不會提前和林深一起走,於是他們形成了默契,每一天,總是林深先走,雨璿晚一些。

    這時林深從他的房間出來,背著他的包。那是一個深藍色的運動包,雨璿有一個紅色的,兩個正是一對情侶包。那還是在一切沒有發生以前,有一天林深陪她逛街他們看到的,雨璿覺得款式和顏色非常協調,於是買了下來。當時售貨員也一直在推薦著這一款情侶包,現在想來,是將他們誤認為男女朋友了。然而,那時的他們又怎麽能夠想到,現在的情形竟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那個紅色的已經被雨璿塞進衣櫃深處——她連看也不想看,但林深仍是若無其事地整日背著他那個藍色的包,在雨璿眼前刺眼地晃動,讓她壓抑地憤怒著。

    雨璿不想再看它,於是低下頭繼續吃早餐,林深像往常一樣,臨走前,扶著她的肩,低下頭,吻了吻她。雨璿剛剛喝完咖啡,嘴角有咖啡的香味,林深順手抽了一張紙巾,幫她擦了擦嘴角,雨璿僵硬著身子,想躲,但最終隱忍未發。她隻是在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迴家吧,迴家吧,隻要迴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從北京迴a市,坐的是火車,a市是一個鐵路的交通樞紐,鐵路交通遠比航空方便,雨璿的父母等在外麵,遠遠的看見雨璿出來。她隻背了一個單肩包,沒有其他行李,他們正覺得奇怪,一眼看見走在後麵的一個男孩子,高高瘦瘦,清秀英俊,但身上大包小包了不少東西,順從地跟在雨璿後麵,顯得體貼可愛。雨璿的父母同時對視了一眼,在心底笑了笑。

    他們走過去,母親接過雨璿的背包,一麵噓寒問暖,一麵打量著她身後的林深。雨璿初見母親,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她向林深瞟了一眼,對父母說:“他是林深。”這話雖然簡單,但聽在林深和父母耳朵裏,都很親切,林深看得出來,雨璿說這句話時心情不錯,不再是這段時間以來冷冰冰的樣子;而父母見她說得簡潔,好像絲毫不見外,於是更加肯定林深和女兒的關係了。

    對林深,雨璿的父母還是比較滿意的,早在雨璿高中時,他們就知道女兒有一個叫林深的朋友,也就是說,兩個人彼此有足夠的了解;再者,他們現在同在一個地方讀書,也就有了感情基礎,相互照顧,相互關心,可以相信,他們會是很好的一對。

    但雨璿向來是獨立冷漠的,感情方麵的事情她從來不會對父母說起,以至於到現在,父母還是不太了解雨璿,這使得在有些方麵雨璿和父母之間有著貌合神離的隔閡。比如現在,林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麽,不得到雨璿明確的肯定,作父母的再怎樣滿意,也不敢自作主張地把他認作未來女婿。

    然而看雨璿和林深的樣子,彼此了解,默契十足,林深穿多大的鞋子,雨璿不用多問,直接就能找到合適的的換給他;進門之後,林深一件一件放下手上雨璿的東西,哪一個包裏裝的什麽,他都清清楚楚,好像打包的時候不是雨璿,而是他一樣;晚上吃飯,出於禮貌,父母問林深喜歡吃什麽,林深不假思索,說的全是雨璿愛吃的菜;睡覺的時候安排林深睡在客房,他用的被子和枕頭也都是雨璿親自挑了送過去的。

    雨璿的父母將這些一一看在眼裏,一麵吃驚,一麵欣慰。他們決定今晚跟雨璿好好談一談,無論如何,總要知道女兒的想法。

    雨璿幫林深收拾客房時候,又恢複了冷漠的態度,林深知道她在父母麵前的偽裝,但他總相信有一天能感動雨璿,她不會再這個樣子。

    雨璿的父母等她從林深那裏出來,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間,與女兒三個月不見,再看到她時,隻覺得又瘦了不少。大凡兒女出門在外,最操心的總是父母,父母會擔心你的吃穿住用,會擔心你的身體狀況,擔心到忘了關心自己,並且,你迴來時,不管在外麵過得好不好,父母總會覺得你又瘦了,又憔悴了,真想立刻給你燒最好吃的東西大補一頓,或者幹脆下次出門時跟你同去,隨時將你看在眼裏,隨時照顧你,這樣才好。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就是這樣吧。

    雨璿看到父母,也是一樣的激動和感觸,她迴到的這個家,在三個月前還曾經爆發過一場讓她絕望的冷戰,讓她心力交瘁,對生活也失去了信心,但現在,卻是這樣溫暖,讓她覺得,在林深那裏遭遇的嚴寒冰霜,在這裏能夠一點一點溶化。這幾天——至少這幾天,她能夠不再提林深,不再看到他,不再跟他說話,不用再麵對他卻給不了他迴應。

    但讓雨璿有些不快的是,她剛進門不久,父母就向她提起林深的事。母親是最適合談及這件事的人,她想,由她開口,雨璿會覺得不那麽生硬,她拉住雨璿的手,問:“雨璿,這個林深,是怎麽一迴事?”

    從林深提出要陪她迴來,雨璿就知道,父母會誤會。今天她自認已經做得很好,沒有給父母留下任何她和林深很親密的錯誤印象,但她不知道,默契,就是自己都沒有發覺,在外人眼裏卻暴露無遺的那一種溫存。就像剛才,她搶著去送被子給林深,實際上是不想讓父母有機會單獨和林深在一起問這問那,但在父母眼裏,林深要多厚的被子,喜歡的是什麽樣的顏色,她都要操心,要來親自動手,這不叫戀愛,又叫什麽。

    但雨璿聽母親這樣問,不但沒有爽快地承認,反而決絕地一口否認到:“他什麽也不是。”母親吃了一驚,看雨璿的樣子,既沒有嬌羞也沒有厭惡,既不像在掩飾,也不像是生了氣,更多的是坦誠和實話實說的樣子,她不禁覺得自己的判斷是錯了。

    父親見這樣,也有些奇怪,他問:“那怎麽他來我們家……”雨璿是決定徹底打消父母的希望了,於是她說:“我去b市也常去他家玩,現在請他來我們家作客而已,不可以嗎?”父母聽她說這隻是“作客”,那意思很明顯,是跟林深客氣,是應酬,不是親密。但還有些不甘心,他們問:“那麽你覺得他怎麽樣?我們看這個男孩子很好,你們不可能嗎?”雨璿噗嗤一聲笑出來,說:“爸,媽,你們很著急把我嫁出去嗎?實話說吧,我不喜歡他,我們不可能。”他們見雨璿說得幹脆,知道是完全沒有希望了,不禁有些失望。雨璿假裝沒有看見,還是笑嘻嘻地說:“好了,我要去睡了,今天很累。”雨璿的父母點點頭,她就走出去了。

    誰知雨璿剛出門,就看見門邊陰影裏站著的林深,他明天就要由這裏迴b市,依照禮貌,應當來向雨璿的父母告別,但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在說他和雨璿的事,他不是一個喜歡探聽別人隱私的人,於是轉身就要離開,但雨璿的話說得太快,他還來不及走遠,就聽到雨璿的無情和殘忍,他僵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感覺有些冷。

    雨璿看見他,立刻冷下了臉色,走到他身邊,用一種不怕他知道的樣子輕聲但冷漠地說:“我不知道你連這個也要偷聽。”她顯然誤會了林深,因為她一直有一種被林深掌控的感覺,讓她不自主地想要反抗,但她不知道,她在反抗林深,也在傷害林深。

    林深看著她,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沒有迴應雨璿的嘲諷,隻是說:“你肯定很累了,早點睡吧。”雨璿愣了一下,狠狠地咬著嘴唇,走了。

    林深走到雨璿父母的房間,像什麽也不知道一樣,禮貌地跟他們告別道謝。雨璿聽見他們親切的聲音,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絕望到差點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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