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邊有人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擺,將周君的神思拉了迴去。他轉頭一看,竟然是林綿。林綿皺眉,有些氣苦地翹著唇。她一雙眼睛亮亮的,臉頰有些紅,但不像羞的,更像氣的。她問:“你認識他嗎?”周君下意識感覺她在問雍晉,可他裝傻:“誰?”


    林綿看向不遠處的男女,雍晉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突然抬眼一看。目光落到她和周君身上,便瞬間冷了下來,像夾了冰雪一樣冷厲,讓她非常有壓力。她情不自禁地貼近了周君一些,試圖讓周君擋住自己。她小聲地同周君說:“雖然很失禮,但你能幫幫我嗎?”


    周君當然也感受到雍晉那股子明顯的,毫不掩蓋的壓迫力,他微微將身子一側,把林綿擋住了。下一刻,他抬手牽住林綿拉著自己衣角的手,垂首落吻。他沒有親在林綿的手背上,而是親在自己的大拇指。林綿有些傻地看著他,嘴唇微張。


    周君微笑道:“幫你可以,先和我跳個舞吧。”林綿閉上嘴,用力點頭。他們倆一同進入舞池,隨著音樂旋轉。雖然是周君先提的邀舞,但他在走神,林綿能感覺的到。頻頻出錯的舞步,令周君有些苦惱地抿住唇,歉意地衝林綿笑了笑。


    林綿有些好奇地問:“你不問我想你幫我什麽嗎?”周君看著這嬌小的姑娘:“總不會是難辦的事。”林綿故意道:“如果很難辦呢?”周君略微思索便道:“那當然是求饒啦,請小姐你原諒我的無用。”林綿被逗得一笑:“我還以為你會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呢。”


    林綿在周君懷裏轉了個圈,又扶住了周君的肩頭,一股奇怪的傾訴欲油然而生,許是因為環境,又或者覺得麵前這位是不相熟的好人,她說:“其實你已經幫了我了。”周君訝異地嗯了一聲,懷裏的姑娘有些難受道:“我今天來相親的,說實話我很滿意他。但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他喜歡他身邊的那位小姐。”


    林綿把話說完了,這才長長地籲了口氣。她又笑眼彎彎地抬起臉看周君,有些狡黠地問:“你認識他吧,他是你朋友嗎?”周君往前邁了一步,女子柔軟的腰肢被他握在手裏,旋轉著,布料涼絲絲地在他手指處顫動。他不答,林綿卻自顧自地猜測著。


    她說:“我覺得你們是認識的,他追著你出去了,就剛剛。”周君垂眸看她,優雅地笑著,眼裏有著放縱,好似叫她繼續去猜,猜猜他和他究竟是什麽關係。小提琴拉出的樂聲激昂拔高,周圍已經加入不少跳舞的男女,鞋跟敲在地板上,節奏激烈。


    姑娘有些累了,她的臉頰渡了層層紅暈,說話也斷斷續續。她大膽猜測:“你們關係不好嗎,他剛剛眼神很可怕。”周君拉著她的手,讓她就地旋了一圈。林綿跳舞前喝了幾杯酒,是被氣的,隻能喝點壓壓火。如今跳舞動作非但沒將酒精揮發,還在體內作祟,她暈乎乎地,險些對周君投懷送抱。


    這位周先生很正人君子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牢牢將她架在了半臂之外,沒讓她的身體完全貼上自己。林綿慌張地想要站穩自己的身體,周君始終扶著她,助著她。眼見她越發羞了,才開口道:“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林綿有些晃神,她覺得燈光同被打碎了似的,散落在四處,照的她有些發暈。她搖了搖頭,也不知怎麽地,她問道:“你們是朋友,但那位小姐卻同你說話,你喜歡她?”周君仍舊笑著,那雙灰藍的瞳眸很深,讓她愈發醉了。周君仍道:“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這是什麽意思,她竟然有些不明白了,求知欲充斥她的雙眼,她像位交換秘密不成功的小姑娘,有些憤憤不平道:“我都和你說了我的,你卻不肯和我說你的。”這其實是沒有道理的,畢竟周君沒有答應過任何交換的條件。可他是紳士,怎麽會讓女士失望呢。


    然而周君又不是正直的紳士,他有些壞,又有些瘋狂地摟住了林綿。他的舞步突然加快起來,摟著林綿在舞池地不斷旋轉。他的舞技又迴來了,不再是剛剛那樣亂七八糟的,如今他們一男一女,足夠地吸人眼球。女士的裙擺綻出了一朵朵浪潮,她同莬絲花一樣攀附在那英俊的紳士身上。看起來十足登對,很是相配。


    雪莉陳心情有些複雜地看著舞池中心,她下意識摸了摸耳垂,卻聽到身旁傳來細碎的破裂聲。循聲望去,她吃驚地發現雍晉捏碎了手中酒杯,不知是血還是酒液滲透了他的指縫,往下滴。他沒戴手套,如今碎玻璃盡數紮入手心。雪莉驚唿著要去掰雍晉的手,卻被甩開了。


    雍晉麵無表情地將手帕捂進手心,他轉頭同雪莉陳道:“今晚辛苦你了,你母親的事,我會讓人去辦的。”雪莉抖著下唇,她有心說她不是為了那事,卻隻看到這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


    舞池裏的林綿也瞪大雙眼,她渾身醉意都如潮水般褪去,現下隻有冰涼。因為在跳得最激烈時,周君緊緊地摟住她,在她耳邊說:“我和雍晉關係不好,他不是我朋友,是我情人。”


    第53章


    林綿五官小巧,皮膚白皙。如今一對眼睜得太大,水光盈盈的,好像隨時都要跑出兩顆淚來。周君歎了口氣,尋思自己是不是太過份了,要不然再輕巧接上一句,隻是在騙她好了。雖然是這麽想的,心裏卻不太願意。矛盾掙紮間,臉上便透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這神情驚醒了震驚中的林綿,雖然還未消化得來的消息,可她下意識便搖了搖頭:“沒、沒關係的,我隻是,太吃驚了。我我在香港的時候,也有你們這樣的朋友。”她害怕她的態度傷害周君,因此急急忙忙解釋著,卻不曾想下一刻,周君哈哈大笑,幾乎要笑出淚來,舞也跳不下去了。


    周君鬆開她,轉而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出了舞池。林綿提著自己的裙擺,快步趕上有些亢奮的周君。她被拉到長長的餐桌旁,周君的手指在諸多餐點中掠過,最後執起一塊奶油點心,抵了給她。這時她的手已經被鬆開了,見周君要遞點心給她,連忙將雙手合攏,去接了。


    周君端著酒杯喝了一口,再望她這番動作,說不出是何表情。倒是有點可惜的意味,至於可惜什麽,林綿自然是想不通的。這時周君伸出修長食指,抵在他那剛咽過酒,紅潤的雙唇邊,他朝她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這是拜托你保密的謝禮。”林綿咽下嘴裏的糕點,咕咚一聲有點響。


    她點點頭,又突然搖頭。有些想不通又或者後知後覺地想起:“你們是……那樣的關係,他來相親,所以你剛剛是故意的嗎?”至於故意什麽,林綿就不敢多加揣測了,隻是心裏有些歎息自己今晚豔遇幾番,皆是毫無緣分。


    周君覺得林綿實在有趣極了,他原本以為他會被扇上一耳光,又或者被踹上一腳。畢竟他所作所為足夠混賬,卻沒曾想林綿是這樣的一個迴應。說到底不管是雍晉亦或是周君,都是今晚第一次相識。要說為他們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林綿也做不到。心裏確實是有可惜的,但如果他們是這種關係,她何必硬是攪合在裏麵。


    這麽一想,林綿倒也舒心不少。周君見她臉色轉好,便開口道:“我得走了,下次再見吧,林小姐。”林綿下意識將人喊住了,周君腳步一頓,疑問地看著她。林綿把手裏的點心抬起來晃晃,笑道:“看在點心很好吃的份上,我再和你說一件事,雍先生他……”不曾想周君卻搖頭,讓她不要說了。


    林綿有些急:“可是……”卻見周君神情變了,他這時倒又股氣定神閑,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氣了。他衝林綿搖搖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林綿不信,於是她問:“我想說什麽。”她隻覺得周君笑得有些可惡了,果不其然,周君說:“你想告訴我他是怎麽拒絕你的,也想告訴我他根本沒有相親的心,所以要我別誤會他是嗎?”


    林綿:“……”不知為何總有一股很不開心的感覺,但不能否認,她確實是想說這些。周君朝她擺手,轉身離開,姿態瀟灑。


    周君從會館裏出來,便被凍得一顫。他哆嗦地抱住自己搓了搓手臂,他今日沒有開車來,本是以為自己會喝不少酒,現下倒算清醒。他朝街道上走了幾步,腳步卻漸漸緩慢。他看到不遠處,穿著大衣的男人倚在車旁,手裏夾著雪茄,麵色冷峻,好似等人。


    他的眼神同周君對上了,兩人對視一會,還是周君率先移開視線。他目不斜視地往街上走,等黃包車。那是一段極安靜的時光,隱約傳來的宴席喧鬧被隔在了那說不清的氣氛外。黃包車來了,周君上了車,他又看向那輛車,那個人。雍晉卻將雪茄丟擲在地,踩熄了。他也上了車,周君隻來得及看到一個背影。


    不知怎麽地,又或者是被冬日裏的風吹恍惚了心神,街邊的燈劈啪一聲,燒壞了,光影漸漸暗了下去,隻剩那車裏的煙火隱隱約約一點,黃包車的師傅問去哪,周君把手往口袋裏伸,他拿了張紙幣塞到師傅手裏,卻不讓他拉車,隻讓他停靠在此處。


    街上兩輛車都沒有走,此時意外地安靜,沒有多的行人,也沒有多的車。長長的馬路就像一條漆黑的河,停泊著一黃一黑的船。他沒有動,而雍晉也意外的沒有走。明明是昏黑的視野,他卻感受到雍晉將手伸出了窗外。那唯一的明亮點伸了出來,也許是彈一彈煙灰,卻讓周君撫著車把手,他的腳已經伸了出去,快要踏在地麵上了。


    他投降了,他想走過去,想質問想嘲笑,也想見麵想擁抱。而就在這將醒未醒的夜裏,那動搖情愫時刻,會館的門被推開了,有幾位男女走了出來,年輕的笑鬧聲傳得很遠,同被打破了某種局麵一般,周君將腳縮迴了車上,他嘴唇用力地抿住,臉色懊惱。


    有位女士驚訝地說怎麽這麽黑,燈呢。因此壞掉的街燈由另一盞更明亮的燈代替了,同燈一起出現的,是剛剛在裏麵偶遇的雪莉陳。雪莉陳麵帶憂鬱地從裏麵出來,可她的雙眼被那盞新燈一起點亮了,因為她看到了那停靠在街邊的車。她重新笑了起來,她踩著高跟,踏著輕響,小步跑了過去。


    周君坐在車裏,一切看得那麽清楚,他將煙盒從西裝裏掏了出來,含了一根後就將鐵盒捏在手裏,那小物件承受了主人極重的力道,發出細小的金屬聲。他目光錯也不錯地注視著雪莉彎腰敲窗,看著她臉上有少女般的微笑和戀慕,看著她同裏麵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她就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黃包車師傅拿了錢不用拉車,便雙手揣在兜裏,等在一邊打閑。忽然車裏的客人丟了一件東西出來,那物件挾著極大的怒意,狠狠地撞在路邊石台上,支離破碎,昂貴香煙撒了一地。師傅被嚇得渾身一激靈,再看那好好的東西現在碎成這樣,心裏頓時覺著可惜。


    這時車裏那奇怪的客人開口說了一個地址,讓他立刻出發,他像再也沒法等下去似的,催促了好幾聲。師傅心裏叨叨兩句有錢人事多,便利落地將車拉了起來。


    師傅將車拉過那輛黑色汽車旁時,看到靠路這邊的車門被打開了,裏麵的人好似隨時都要出來。他立刻變了方向,遠遠地就將車子斜著拉開,免得碰著這價格不菲的洋車。他腳程快,沒多時就把車子拉離了這條車道。周君坐在車子裏,早已將嘴裏的煙的取了下來夾在手中。他像是累極了,閉著眼,靠在座椅上。身子隨著車子晃動著,他什麽也沒看,隻覺得頭疼。


    周君此時想喝一口辣喉的酒,又或者是抱著一具溫暖的酮體入睡。想將壁爐燒熱,想有人托著他的頭顱,摸著他的頸項。想聽一道心跳,想要抱著誰,又或者誰來抱抱他。不管誰都好,這天太冷了。


    第54章


    最終周君還是一個人迴到公寓裏,阿媽沒有留飯,他的胃有股強烈的饑餓感,那似乎從五髒六腑燃出來的,導致他蹲在冰箱前,把裏頭的罐頭和冰冷的麵包都吃進肚子裏。麵包幹得難以下咽,就喝點果汁。胃裏像沉了塊鐵,身上卻越發冷了。


    冷得他手都在哆嗦,一個沒握住,手裏裝著果汁的玻璃杯便摔在了地麵上,濺了他一身。周君用手背擦拭臉上粘到的果汁,頭發淩亂地散了下來遮住他的眼。他覺得糟糕透了,難受的情緒如潮水將他淹沒。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起,一聲接一聲。


    周君蹲在地上,有些迷茫地看著客廳的位置。他的思緒散而亂,他在想是楊小姐嗎,如果是楊小姐,也許他明天能夠將人約出來,再過些時日,就能像大哥所盼望的一樣,他能和楊小姐在一起了。他原本就喜歡女孩,雍晉僅僅隻是那意外罷了。


    等熬過了這些時候,這些情緒就能過去了……等迴過神來,他已經立在電話機麵前,他拿起話筒,那邊沒有說話,一片寂靜。周君先開的口,他問:“錦淺嗎?”楊小姐全名叫楊錦淺,這是周君第一次這樣叫她,以往都是不太正經地喊楊小姐留學時用的名字。


    可惜那邊沒有迴話,唿吸卻越發重了。周君想大概便不是楊小姐了,他猜錯了。難道是文小姐嗎,於是他又問:“媛媛?”可惜,那人還是不應他。周君就不太耐煩了,雖然如此,今夜他太難受,一個電話都能給予他些許溫度,因此他比以往都要有耐心。


    他握著話筒,斜倚在沙發上。他垂下眼皮,看自己光裸的腳背。上麵不知何時碰到了,有一片可怕的淤青。他的手也破了,指關節蹭出了小血口。周君一個一個名字地報,漫不經心地念。電話那頭的人實在是很有耐心,如果是任何一位他曾經交好過的女士,如今怕也是氣憤不已,怎麽會就這麽聽著他往下念。


    周君閉緊嘴,他聽著那頭綿長的唿吸聲,終於肯定了自己心中所認為最不可能的猜測。他張開自己的手,看上邊的小傷口。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已經脫口將那句話說了出去。他說:“我疼。”


    電話那頭的人唿吸一頓,周君將電話掛斷了。他去泡了個澡,而後將醫藥箱搬到了自己的床上。他靠在床頭給自己上藥,傷口被長時間的浸泡泛起一層白沫,周君皺眉忍痛將那層東西抹去後,就胡亂地往上麵糊了層藥。


    然後他腿一伸,也不管藥是否會蹭到被子,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昏昏欲睡。神智逐漸迷離時,有人推開了他的房門。那人緩緩走近,靠近床頭。他感受到床墊的下陷,是有人坐了下來。周君仍舊閉著眼睛,可他卻開口同來人道:“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那人不語,經曆長長的沉默以後,周君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他的聲音雖小,卻還是清晰地在來人耳邊響起,他說:“你不要再來找我了,雍晉。”


    窗戶被夜風撼動,在這無藥可救的靜夜中不斷嗡鳴。周君將決絕的話還了迴去,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快意,隻有如鐵一般的沉重,不斷地拖著他下陷。他覺得緊閉的眼皮浮出些許濕意,於是他又往被子裏躲了躲,跟怕了似得,幾乎要蜷成一團。


    打火機被擦響,淺薄的煙味飄散至床頭。雍晉無言地抽了一整根煙,再將之留在了他床頭的煙灰缸裏。他還是碰了他,從被子的縫隙裏探入,摸到了周君的手臂,順著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 雍晉的手是冷的,像是所有溫度都離他而去了,他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周君溫暖的頸項,然後便在他後頸根停住了。


    雍晉在想什麽,他從來都看不清,摸不透。他在他說出這樣的話以後,僅僅隻是將手放在他的後頸上嗎?是想殺了他?那應該用力一些,壓迫他的氣管,讓他眼眶充血,唿吸不暢,最後麵泛青紫的死去,而不是就好似溫柔的,甚至是留戀地觸碰著他的後頸。


    這樣的動作,哪怕是他們最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都沒有過。也許那也不是濃情蜜意,僅僅隻是他一個人的沉迷其中。周君暗自攥緊了被子,他發誓如果雍晉這時候又對他玩所謂欲拒還迎那套,他一定會狠狠地揍他。


    周君恨得咬牙切齒時,他想到了枕頭下的刀。那是雍晉送給他的,他說過如果雍晉敢結婚,他會用這把刀殺了他。雍晉沒有結婚,隻是相親,隻是甩了他,隻是讓雪莉上了他的車。周君猛地睜開眼,黑暗中誰也看不到,他麵上幾近癲狂的神情。


    周君覺得自己也許是真的瘋了,他的手摸入枕頭底下,碰到那冰冷的武器。之前雍晉來的時候,他都是鬆了一口氣,將這把刀鬆開。他從未想過,在這種時候,雍晉在的時候,他想將這把刀拿出來,真正地紮在這個人身上。


    他想知道雍晉的血是什麽顏色,會不會是溫暖的,他會是什麽表情,會鐵青著臉,覺得被背叛了嗎?會掏出槍來指著他嗎?亦或者什麽也不做,僅僅是捂著傷處狼狽離開,然後再也不見呢?


    同鬼迷心竅,又好似有把聲音在他耳邊不斷甜美地誘哄著,讓他去做,讓他去瘋狂。他握緊了刀把,一點點往外抽。可雍晉的手卻離開了,他開了燈。燈下一切無所遁形,包括那已經亮到一半的冰冷利刃和周君緊緊握著刀的手。


    雍晉的目光隻是在他手邊停了一下,便雲淡風輕地移開了。他好似看不到一般,將周君用過後推至一邊的藥箱拿了過來。他掀開了被子,在周君身上仔仔細細地查看了,自然也能留意周君腳背上那一塌糊塗的藥。雍晉重新提他上了藥,貼上紗布。


    他目光再次停留在了周君的手上,周君下意識地將手一鬆,把刀甩開了。這動作剛出來,他便悔得眉頭一皺。可雍晉卻目光不離,隻將他的手拉了過去,重新上了藥。他終於開口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也不能說是句,那隻是一個音節,簡簡單單地,卻讓周君恨得幾乎要把刀撿起來。雍晉說好,他沒有看周君,甚至沒有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隻是說完以後,將他的被子蓋上。


    他扶著燈的開關,忽然轉頭看向周君,周君眼神可怕地迴視他。可雍晉卻仿佛感受不到他目光中的兇狠一般,隻認認真真地將視線落在他臉頰上,來迴了一遍,就垂下眼睫,同時燈也被關上。他離開了,就好像從沒來過一樣。


    第55章


    他要走了,他說好。這兩個念頭同驚雷似的在周君腦子裏橫衝直撞著,周君伏在床頭,身體細細地顫抖著。過往畫麵像膠片,幀幀迴放。他想到了先前雍晉摟著他在窗邊的調笑,曾說過的情話。有過生氣的眼神,親吻時滿是占有欲的力道。


    周君從床上翻了下去,他的睡袍帶落了桌邊的東西。口袋被什麽東西勾住了,再猛地一扯,哐哐當當一陣密集的落地聲,周君摔在了地上,地毯緩衝了不少力道。要命的卻是那許多落到他腿上腰上的物件,有重有輕,到處都被砸得生疼。周君喘了口氣,狠狠地一拳捶在地上。


    他怒吼雍晉的名字,也不知道抄到什麽東西,他往門上一砸。撞擊門板的聲音卻沒有傳來,而是被什麽東西緩衝住了,又或者是被人的身體擋住了,順勢接了下來。電燈大亮,去而複發的雍晉手裏抄著一個杯子,看形狀便是他之前丟出去的。


    雍晉就這麽兀自立在燈下,為難地垂下眼皮,看著坐在地上氣得顫抖的周君。而他丟出去的東西還是砸到了實處的,雍晉的額頭有一小塊泛起了紅。周君同發了狠似地紅著眼,他沉默著,他什麽也不想說了。說多了傷自尊,他僅僅要的是一個理由。哪怕雍晉說是玩膩了,不想再玩下去了,都好過如今這樣什麽都不說。


    周君粗暴地推開落到他身上的東西,他坐在地上,將煙盒掏了出來,顫抖著手給自己點了一根。床頭櫃的鍾被摔裂的表麵,指針緩慢地動著。細微地噠噠聲混和著周君的喘息,他好不容易地平靜下來,他看向雍晉,啞聲道:“滾吧,既然要走,就別迴來。”


    雍晉將杯子放在一旁桌上,他突兀地同周君說:“不要就扔了吧。”周君定晴一看,卻見雍晉連同杯子一起放下的,卻是他在酒會上丟棄到一邊的戒指。周君看著那戒指,又看向雍晉的臉。他是越發搞不懂了,額角一抽抽地疼。他語氣生硬道:“雍少將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東西我早丟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清晰地看見雍晉麵上痛色一閃而過,卻很快便隱忍下去。雍晉迴身背對著他,拉開房間的門:“不要當我的麵丟。”說罷他抬腿邁了出去,隨著更遠處一聲房門關合聲,周君徒手將煙掐滅,碾著指間灰燼,神色意味不明。


    陳副官坐在駕駛座抽煙,他的上司去而複返不過不過兩根煙的時間。這令他有點驚訝,他本以為這次的約會,少將會待得更久一些。就好比他的一些弟兄,這些日子都要花上好些時間和自家媳婦親熱親熱。雖然少將的這位“媳婦”特殊了些,但對比以往的來看,這位周先生顯然是很特殊的。


    可少將臉色很難看,額頭上還有傷,分明不是一場濃情蜜意相聚,倒更似打了一架還分了手。雍少將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立在樓下足足三十分鍾。陳副官開窗通風,而他的上司同不要命一般狠狠地抽了一整包煙,這才捏著扁扁的煙盒落了座。


    陳副官扶著方向盤,低聲問道:“迴公館嗎?”雍晉靠在後座,閉眼沉思一陣,才道:“去父親那裏。”陳副官應是,車子開出沒多久,他又聽雍晉的命令從後座出傳來:“之前跟著周君的那兩位留下來。”


    “雍督軍那裏……”


    “父親那裏我來,必要時候,護他離開。”


    夜已深,街上極靜謐。車子開走了沒多時,便有一年輕人裹著睡袍匆匆至樓道裏走了出來。那年輕人徘徊街頭,左顧右盼,當然不會有他想要看見的人。周君本來不想下來的,可他無意中從窗口處看到雍晉仍在樓下的身影,便衝動地再也忍不住了。


    雍晉不是第一次這麽等他,他不想這是最後一次。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心裏始終是有塊柔軟的地方,把那人放在裏頭。哪怕要將他從那裏取出來,是生生挖骨去肉。終究是晚了,隻餘滿地煙頭。周君捂著額頭蹲在地上,他把那落在地上的煙頭撿起。


    上麵還似有若無地留有他的味道,周君把它揣進兜裏。他想,總歸沒人看到他這些行徑,便隨心所欲吧。他上了樓,也不管那滿地狼藉,就將身體砸入床裏,昏睡過去。


    第二日阿媽提著菜簍子,慢吞吞地用鑰匙將公寓的門打開。門剛拉開便嚇了她一跳,她家先生還從未這般早起過。如今亂著頭發,眼眶微紅,叼著煙,垮著一件毛大衣,光著腳蜷在高腳凳上。他的腳極白,腳背血管泛紫,也不知光了有多久,都被凍得毫無血色。


    周君抱著一塊畫板,右手五指全是碳黑,他捧著板塗塗抹抹,很是神經質。阿媽辛勞將房間規整好,又拿來厚厚的襪子同他穿。阿媽將他當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周君咬著沒有點的煙,也乖得同孩子一般,任由阿媽同他穿襪子,取了他嘴邊的煙,喂他喝水。


    他好似一下不能生活自理了,懶得像一塊融化掉的肉,恨不得黏在高腳凳上不下來。他荒廢了幾個鍾頭,卻什麽也沒畫出來。厚厚的一打紙盡數歸了紙簍,還有幾張打了個型,就扔至一旁。阿媽抽空看了眼,頓時覺得眼睛疼。先生畫得全是裸的,男人的腰腹、後臀,大腿還有那玩意兒。


    到下午時候,阿媽正給窗邊幾株盆摘澆水,門鈴便響了。從陽台走到大廳,高腳凳上已經沒了先生的影子。臥室門緊緊閉著,大約還在裏麵呆著。阿媽拉開門,卻見是一位沒見過麵的小姐。阿媽也沒見過幾位小姐,先生從不把人帶迴家。


    於是她扶著門,沒有讓這位看起來很體麵的女士進來。這位女士衝阿媽一笑:“我姓楊,我來找周先生的。”阿媽客套將人迎了進來,她去敲自家先生的門。先生將門打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隻露出一隻眼問:“怎麽了?”阿媽轉達有一位姓楊的小姐來找他。


    先生又把門關上了,不多時,先生換了一件衣服,不見頹唐,風度翩翩從臥室裏走了出來。阿媽驚得咂舌,而後進了廚房。她要給先生和外邊那位小姐備上兩杯酒。這都找上門了,看來先生也是想要定下來了。


    周君看向許久未見的楊小姐,他喊楊小姐的英文名,卻不曾想楊小姐非常執著地同他說:“錦淺,叫我錦淺。”周君心下一頓,便順著笑道:“怎麽,你不喜歡我那麽喊你。”楊錦淺不接話,她左手扶住右手腕部,那是大哥送她的手鏈,她好似從中得了不少勇氣,抬頭同周君道:“給我一個同你在一起的機會,周,你知道我心儀你。”


    第56章


    周君好似沒聽見一樣,仍是那從容地笑著,很有些可惡的樣子。他落座在楊小姐身旁,將沙發坐得稍稍下陷。皮革聲中,楊小姐身體微微朝他那處傾斜。說不出是有意又或者無意的,總歸兩個人是坐在一塊了,很是親密的模樣。


    周君喊住端酒出來的阿媽,讓人去備茶。有嬌客來了,哪有就喝酒的道理。阿媽端著酒杯迴去,又衝了兩杯紅茶,用得是頂好的茶具。周君將一杯遞給楊小姐,讓她喝。楊小姐將臉稍稍一偏,略有些黯淡地拒絕了。


    周君不肯給她答案,她是難堪的。她同周君曖昧了好些年了,先前她也抱的是不想在一起的心態。周君是很迷人,但她確實很怕,她怕自己陷進去了,成了不管不顧,隻為了男人而活的女人。因為他的一些花花新聞,而整日傷心落淚。


    她知道自己的家世,婚姻大概是沒法自己做主的。可周家不差,如果周君願意,他們也是能結成婚。她願意把自己交給他,卻從來沒想過,周君是不要的。分明還在德國的時候,她總覺得她和周君隻是差了那麽一點,就像窗戶紙,稍稍一碰,便也破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也許是迴國後,也許是漫長的曖昧後。他終究心有所屬,而她晚了。周君將茶杯放在桌邊,他看到了楊小姐緊緊掰在一塊的手,於是他伸手去碰那用力到泛白的,絞在一塊的指頭,將之分開了。他垂著眼,小聲道:“這麽掐著自己做什麽,不疼嗎?”


    楊小姐眼眶有些濕潤了,周君不該對她這麽溫柔的。既然不喜歡,就該不給她希望才是。楊小姐搖搖頭:“你上次就和我說不可能的,是我心不死。”周君沉默了一會,他起身去拿了外套,迴頭看了眼楊小姐,又去取了一條圍巾。


    他遞給楊小姐,卻沒幫人圍上。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竟然會自覺地保持距離,周君心裏也在自嘲,他也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變。他帶著楊小姐下樓,開了自己的車。他準備載人出去吃飯,可直到落座在車上,他才想起問:“你今天怎麽會過來找我。”


    楊小姐看著車窗,沒看周君。她的聲音悶悶的,很是有氣無力道:“你大哥給我打了電話,他說你好久沒迴家了。他和你吵了架,想讓我來看看你。”周君有些不悅,大哥這近乎同楊小姐明示的做法讓他不太高興,就差沒和楊小姐直白的說,我很鍾意你來當我弟媳,我們可以做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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