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披了件雍晉的外套,兜裏還有半盒香煙和火彩。他推開窗子,打算抽一根。剛含在嘴裏點燃,就聽見不知哪個房間傳來重物落地聲,還有人的呻吟聲。周君皺眉,探出身看是哪個房間。右手邊兩扇窗子禁閉,第三扇大開,窗簾往飛舞。又是一道聲音,這時變成哭聲了,時斷時續,哭得人心都軟了。


    周君實在沒能忍住好奇心,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了一扇門,他極近地聽到了那道哭聲的主人,現在倒沒哭了,好像在說話。門半掩著,聲音比較清晰地傳了過來。周君剛摸上門把,就聽見另外一道聲音很低很柔地在哄道:“別哭了。”


    周君愣住了,一時不敢去推這扇門。他聽見那哭的人小聲抽泣著:“我隻是太疼了,還好是我疼。都說人賤天都不收,幸好我命賤。”周君臉色難看,他倒想聽聽屋裏另外一位要說什麽。是不是也要同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樣,說一些情話。


    嘴裏的香煙燃了大半,灰掉了下來,燒到了手,周君卻動也不動,跟不疼似的。他聽到雍晉說:“為雍家做的,我曉得。不要這麽輕賤自己,你是雍家的人,雍家自會一直護著你的。”


    那人哀怨開口:“我是為了什麽,你不知道嗎……”周君咬牙眯眼,隔著門板,他倒想聽聽雍晉想怎麽哄。雍晉道:“你為我做的,我很感激。我還是那句話,雍家會站在你身後,護著你。”


    周君聽到這裏,想走的心思就淡了。他等了等,見裏麵除了那人的抽泣,還有雍晉不解風情的安靜以外,再也沒了別的聲音,於是他敲了敲門。他才覺出了食指關節的疼痛,他含住那小寸燙傷的地方,等雍晉開口問誰的時候,他就推門而入了,不是很有風度地。


    他進門第一眼落入畫麵的是雍晉坐在床頭椅子,膝蓋抵著床鋪邊緣。順著男人的膝蓋過去,靠的極近的是蒼白柔軟的手。手的形狀很漂亮,好似女人的手。周君順著那手往上看,看手的主人,目光是挑剔的。可主人長得很不錯,如今病弱中發絲淩亂,嘴唇蒼白,更添幾分脆弱動人美。


    周君忍不住寬容了,畢竟長得好看,他總是要比較容易原諒一些。更何況雍晉剛剛應對得體,話語間沒給太多希望給病美人。這下周君心裏的嫉妒也淡了幾分,倒多了些同情。迴想剛剛下人手上那捧血色青衣,周君開口問:“這是怎麽了?”


    在周君打量木離青的同時,木離青也在打量這位見過一麵的周先生。上次他和少將在梨園接吻,他便對這個人影響深刻。周先生推門而入時,木離青已經被傷透的心更冷了幾分。這周先生氣色極好,鬆垮垮的袍子,脖頸還有紅痕,肩上披著少將的外套。


    就這麽坦然地走了進來,像稚子一般含著手指,看起來卻不失禮。容貌貴氣,眉宇精致,朝他望來的眼神,也毫無嫉妒,就同看朵花似的,他的存在沒有給這位周先生的心情帶來任何波瀾起伏。雍少將剛進來安慰他時,脖子上的新鮮吻痕他看見了。


    不過時一個小時沒見的功夫,就多了那些痕跡。想來除了眼前的這位周先生,雍公館也是沒人敢這麽對少將放肆。木離青深深地縮進被子裏,心裏滿是嫉妒、心碎、不甘和無可奈何。他確實比不上這位周先生的,就同現在這人走進來,他看到這位周先生的睡袍,就知道了。


    他常來雍公館,從來沒能留下過夜,更別提在這裏安置他的三兩件衣袍。周先生這身得體袍子,分明就是合身的,就是周先生的衣服。誰輕孰重,一眼分明。木離青眉宇染了些許灰敗,心裏支撐的那口氣一鬆,看起來病得更重了。


    雍晉起身迎向周君,拉過周君的手,看那手指頭上的小紅痕皺眉:“怎麽迴事。”不等周君迴答,他又道:“出去說。”言罷他迴頭讓木離青好好休息,便拉著周君的手腕出了房間。聽到木離青的名諱,周君立刻就想起來了,這不是那當紅戲子嗎,梨園裏見過的。


    當時木離青上了妝,不曾想卸了妝的模樣倒是清秀可人模樣。周君心裏的酸澀又翻滾起來,他又嫉妒了,喝夠了足足一壺醋。而雍晉隻是想,他多少知道木離青的心意。木離青剛為他擋了三槍,他怎麽著也沒必要在其的病房裏,和周君太過親密。


    心裏關懷著周君手上的燙傷,卻見周君眼神還停在房門口,不知想著什麽。雍晉挑眉,手上重重的握了周君一把,不高興道:“迴神,別看了!”


    第45章


    周君迴了神,一雙眼重新落迴了雍晉身上,少將這才滿意了。他看著那對灰藍的眼:“很好看嗎?”周少爺勾唇道:“他是誰?”雍晉一靜,繼而答道:“木離青。”周君不太滿意地搖頭,重新問:“他是誰。”雍晉牽著周君的手,感覺其留在手心的溫度,低聲道:“雍家的人。”


    不等周君繼續問,雍晉又道:“意外發生的時候,他替我擋了槍。”周君的手指一顫,微微縮起,他的眉毛也皺成一團。他便沒有底氣去問了,問第三句,他是你的誰,你和他有過一段嗎?擋槍是拿命去賭,周君自問自己大約是沒有那股勇氣的。


    是多麽深愛,令人敬佩。周君是佩服木離青了,可這不代表他心裏不會難過。即使是他都覺得木離青這份愛意濃烈,那麽雍晉呢。一位願意為自己去死的人,心裏不可能會沒有感觸。周君同退縮似的,要把手指從雍晉手裏抽出來。可雍晉的掌心攏上了,不許他退後。


    雍晉牽他迴臥室,上床一躺,他讓周君也跟著上來,他想抱他一抱。周君乖順地垂下脖子,踢了鞋。他任由雍晉抱了過去,偎在人的懷裏。周君安靜地胡思亂想著,他想他在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雍晉這邊是不是生死時刻了。


    他攬著佳人,歌舞升平,雍少將被槍打中。電影裏女主角開腔歌唱時,雍晉的血是不是爬滿手背。木離青該是壓在雍晉身上擋槍的。那一刻會很震撼吧,那是隻屬於雍晉和木離青之間的感受了。他在戲外,看著他們倆。他錯過了這些,亦或者說也許他永遠不會給雍晉帶來這般的感覺。


    隻是肉體上的吸引,真的能敵過生死相依的陪伴嗎。越想越亂,越發慌張。雍晉本是揉他的頭發,也許是他太過安靜了,手指便摸到他的臉,輕輕巧巧的往上一抬。那些沒來得及斂盡的情緒便被看見了,赤裸裸的。


    雍晉隻看著他的雙眼,像是明白周君在想些什麽一般:“別胡思亂想。”也不知怎麽了,他卻笑了起來,很愉悅的。周君不樂意了,笑什麽,有什麽可樂的。雍晉見他生氣,還道:“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表情,跟被遺棄的貓一樣。”


    周君狠狠地怒視著雍晉:“很得意?”雍晉輕咳一聲:“倒沒有,隻是你之前不這樣,我有點意外。”周君聽出了些什麽:“我以前怎麽樣?”他語調抬高,眼神不算溫和。他現在倒像是要被哄兩句的小孩了,不然要不高興了。可雍晉卻同感受不到他的情緒一樣:“想離我遠遠的,生怕我來找你。”


    周君默了,他想雍晉會不會覺得他這一下下的有陰謀,一會跑一來的,有一出是一出。可雍晉又開口了,也不知從哪來的得意勁:“就算你心裏是這麽想,可控製不住,不是嗎。你是自己來的,我一直都知道。”


    不想迴應了,周君抱起雙手,很想要反駁。可卻氣惱地想,分明是雍晉說的那樣子。可這人也沒好到哪裏去吧,瞧著他跟楊小姐約會,那大發雷霆哄不好的模樣。他還沒交過有雍少將這般厲害的情人,吃味吃得厲害。也不會忍耐自己,要生氣,便生了,幸虧他還能哄得過來。


    兩人倚在一塊,頭挨頭,手碰手。指頭纏在一塊,一緊一合。他們一同無視了還有那許許多多未解開的事情,共同沉醉在現下。雍晉是難得來了好的心情,他小聲地說著話,講到了他小時候,他母親。周君聽到母親,便也想到那懷表了。


    雍晉說,小時他母親總和他講故事。有次同他講,遇到喜歡的人時,他會聞到花香,就連天上的月亮,都會沉甸甸地落了下來,化作那人來時所踏得光。那人的眼睛會像海一樣,他會注意到那人身上的每一個細節,記得那每一句話。周君聽得紅了臉,非常不要臉地接了句話:“原來在你眼裏我這麽好看?”


    怎知得來雍晉毫不留情地大笑,笑得周君惱了,恨不得讓雍晉立刻承認那就是自己。可周少爺怎麽會做出這麽丟臉的事情呢,他隻好裝作若無其事。雍晉笑過後,那雙像溫酒般的眸子,沉沉地罩著周君,意有所指地說:“我當時確實是以為她在講故事。”


    多的也就不說了,任由周君瞎猜猜,猜著猜著便偷笑一把。屋裏的壁爐裏火堆劈啪一聲,難得寧靜。床頭櫃拖著一瓶葡萄酒,一個杯子,一尊花瓶,一朵月季。周君對這數詞很滿意,他拿著杯子倒酒,喝了半杯,雍晉在那頭發聲:“給我一杯。”周君喝了口,舔舔嘴:“沒了,沒多的杯子,這是我用的。”


    周少爺在暖乎乎的燈下笑得很軟,聲音輕快地逗弄雍晉。眼見雍晉暗沉地看著他,作出一副要來搶的模樣,周少爺趕忙把剩下的酒給喝進嘴裏。雍晉確實是來搶了,不搶杯裏搶嘴裏。他將他壓在床頭接吻,仗著自己身上的傷,手上使勁地揉周少爺的腰。手探進敞開的衣袍裏,揉得周少爺斷斷續續地叫,不停地笑。


    夜靜了,三兩星子。晚飯過後,周君靠在雍公館二樓抽煙。他下巴靠在手臂上,正是出神。樓下幾支兵隊來迴梭巡,他想到上次他輕而易舉地爬進雍少將房裏,也是運氣太好了。瞧那領隊的還牽著一隻狗呢,半人高的大狗,看著威武極了。


    手裏銜煙一彈,身後傳來動靜。帶傷還不消停的雍少將拉開落地窗,將他手裏的煙取了下來,反而往他嘴裏塞了塊糖,甜絲絲的。周君像貓一樣眯眯眼,伸了伸腰間懶骨。他任由雍晉把煙熄了,再抬手將他拉迴房間裏。


    愛意正濃,正是一晚好時光。周君起來的時候時間不早不晚,清晨九點半,周家這時應該都起了。樓下有修剪花枝,灑水的聲響,整齊步伐聲。周君在還殘餘淡淡冷香的枕頭上蹭來蹭去,怪不得雍晉身上那麽香,連屋子裏都是這種味道,他很喜歡。


    心裏歡喜,直到從下樓時,周君嘴邊都含著笑意。正想同一下人打聽雍晉的去向,卻見那姑娘驚恐萬分地瞧了瞧他,繼而埋頭匆匆走了。周君一醒,剛起的困倦散了幾分。他聽到了咚咚地敲擊聲,從大廳傳來。


    周君慢慢地朝那走,那是低沉蒼老的一把聲音,滿是上位者的威嚴。周君腳步一停,下意識想掉頭走。怎知卻被那人瞧見了,低沉地一聲站住,就讓周君僵住骨頭。身後突然來了兩位軍爺,夾著他往那人的方向走。


    走得近了才見是一位年紀看起來四五十歲男人,修剪齊整的胡子,兩鬢斑白,大刀闊斧地坐著。一身中山裝,手裏文明棍,那咚咚的聲音便是那棍擊在地板上所發出的。雍晉背對他跪在那男人麵前,那男人問:“他是誰。”


    顯然不是在問周君,而是問雍晉的。他看不見雍晉的表情,隻能聽見雍晉以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道:“一位無關緊要的人。”


    第46章


    雍晉話音剛落,那男人就把視線落到了周君臉上,眼神老辣,幾乎將周君的臉皮活活扒拉下來,看看裏頭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那是一種輕賤的,略帶審視不滿的眼神。男人並不滿意雍晉的迴答,臉上的褶皺又深了幾分。


    周君心裏大概也摸清楚來者何人,能讓雍晉跪下的,有這般氣勢尊威,除了雍督軍,也沒旁人。周君非常後悔自己昨日沒有走,今日還沒眼力見。下一刻雍督軍突然發難,將手裏的棍子高高舉起,就要往雍晉身上抽。


    雍晉身上可是有槍傷!周君唿吸都給忘了,瞳孔緊縮。在本能反應下,他奮力掙脫了那兩位軍官的鉗製,擋到了雍晉身前,活活受了這麽一棍。那力道實在是重,落到背上的時候,那一刻肌肉全麻,再來便是鑽心的痛。


    雍督軍好似沒料到中途殺來一個愣頭青,可手上力道卻也沒減。倒是他那一貫冷靜的兒子神情慌亂,甚至喊了聲:“父親!” 雍督軍沒停手,又是一棍子。雍晉要推開周君,但他身體受傷,人還慌亂,竟然一時間推不動。轉眼三兩棍子就落下來了,抽得周君身體直顫。


    周君疼得不得了,老頭子手黑,迴迴都照著上次打的地方來,疼得他不停飆淚,護著雍晉的力道也鬆了。他手剛鬆,就被雍晉推開了。雍晉跪著筆直,臉色鐵青地大吼:“陳副官!”陳副官立刻出現在大廳裏,雍晉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周君:“拖他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他。”


    周君正疼得發昏,聽到雍晉這話腦子這才清新了一些,他用袖子擦了擦腦袋上的汗,忍著疼,臉上多了幾分諂媚:“少將,你先前答應過的我事,還作數吧。”雍晉看也不看他,牙關緊咬。周君繼續忍痛笑道:“那職位的事,就拜托您呐。”


    他被陳副官粗暴的拖拉時,他避開了雍督軍尖銳的視線。周君是在替雍晉圓謊,雍晉要他變成一位無關緊要的人,他就要當無關緊要的人。雍督軍要是生氣了,小小周家在他手中不過碾死一隻螞蟻罷了。他的話隻為了同雍晉撇清關係,他們不過是交易而已,這樣總不會得來雍督軍的雷霆震怒吧。


    可他還是憂心,雍督君下手這般狠,雍晉受不受得住。雍晉好歹也姓雍,有必要這麽下死勁打自己兒子嗎。陳副官將周君拉扯出周家後,便低聲同他致歉。陳副官招來一輛車,讓人將周君送到周家。周君上了車,還扒拉著窗口,同陳副官欲言又止。


    陳副官垂下腦袋,周君脫下手上名表,往陳副官手上塞:“實在是麻煩了,今天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個請你將就著收吧。也沒別的,就是想讓副官替我轉達一句,我等他電話。”


    這邊雍公館內風雨還未過去,雍督軍看著自己的兒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雍晉垂眸不語。雍督軍道:“昨天那件事和那小子有關?”雍晉握緊拳頭:“你總該信你兒子,不會這麽荒唐。他什麽都不是,我也沒給過他這樣的機會。”


    雍督軍冷笑一聲:“翅膀硬了,行。我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林參謀家的小女兒不錯。”雍晉麵無表情:“我暫時沒有那個打算。”雍督軍冷聲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手中執杖下敲,一錘定音。


    周君從車上下來,走進周家。天色朗朗,大哥出乎意料的還待在家中,油條豆漿,餛飩湯麵。周君很餓,坐下來便差人給自己上碗麵。他背上很疼,還要招架沒有出門,想來定是等著教訓他的大哥。必須吃了飯,這才能有些精力。


    周閻慢條斯理地將報紙折起,手帕抹嘴:“下次不許了。”周君嚼著嘴裏餛飩,蝦仁很脆,汁水充足。在周閻似是而非的話語壓力下,周君嘴裏再好吃的東西也頓時變得難以下咽。他咕咚一聲吞了:“什麽?”


    周閻哼了一聲:“楊小姐和你之前玩的女人不一樣,對人家別太輕浮。”周君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大哥是以為他這一夜在外,都是同楊小姐在一塊。看來楊小姐沒有將他出賣,隻自己忍了委屈,這給周君省了很多麻煩。


    他也不想否認,不然大哥定要當場發作,和雍督軍一樣給他幾棍,他就算跟著嫂子恢複了一段時間的體格,也受不住。周君避開嫂子拿了藥,偷摸地迴了房間,自己脫了衣服在鏡子前擰著身上藥。背脊上一道長長貫穿的淤痕,看起來非常嚇人。


    周君的體質本來就一點小磕碰就很誇張,更別提是完全給力的幾下狠抽。可周君看著傷痕,想得卻不是心疼自己,而是萬幸。幸好這棍子落在自己身上了,再來就是怪雍督軍心狠,犯得著這麽虐自己兒子嗎。他把藥油在手上揉得熱乎乎的,往身體上抹。


    抹一下顫一迴,最後煩了,周君就不想弄了,把藥油隨手一擱,便下樓了。他想約楊小姐,不為別的,隻為親自道歉,再說清楚。左右欠人情,如果楊小姐以後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一定會盡力而為。這也是周君第一次選擇不曖昧而是理清他人關係,隻因為雍晉會不高興,雍晉不高興了,倒黴的就是他了。實際上,就連周君自己都不知道和雍晉究竟是個什麽關係。


    他們沒有確定,沒有承諾。有的隻是似是而非的曖昧,和那數迴肉體糾纏。這次和雍晉分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雍督軍這麽強硬,所以雍晉在他麵前表現出一副完全不在乎周君的模樣。


    周君不是不難受,可他總不能在那種時刻矯情。除了感情,還要理性。雍晉會給他打電話嗎,陳副官會和雍晉說嗎,他等的電話還會來嗎。一切皆是不確定,周君歎了口氣,拉開了花店門。他捧著一束黃玫瑰行走在街頭,直到再見楊小姐。


    楊小姐穿著白裙,頭發柔柔散開。她不似昨天一般精致了,眼瞼微紅。女人總是有種天生的直覺,她看到了玫瑰,看到了周君不同以往的神情,便猜測道了什麽。她猜測到了周君將她拋下的理由,這男人另有所愛,不是她。


    會麵並不成功,楊小姐在他逐漸靠近時,突然微笑後退,柔聲道:“周,你要說的話我暫時還不能聽,起碼今天,不要說給我聽好嗎。”周君動作一頓,略有歉意。楊小姐接過他手裏的花,墊腳在他臉頰旁落下輕吻:“下次見,周。”


    周君稍晚的時候到了家,衝了澡吃過飯,便也睡下了。背上的疼痛讓他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閉眼熬了半夜,他心裏亂糟糟的,想雍晉想楊小姐,想周家想雍督軍。想到雍晉那句讓他走,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大哥為什麽這麽突然撮合他和楊小姐,真的隻是怕他喜歡男人嗎,那書房的秘密呢。


    寂靜的夜裏,房間傳來細微的聲響。有人輕輕地落了地,周君猛地從床上坐起,扯到傷口。他沒有表情,從枕頭下摸出刀。可來人卻開口了,他喊周君的名字,周君一下鬆了勁,刀滑到床下,嗡得一聲。


    第47章


    來人很安靜,沒有開燈。周君也不開燈,等到那股子熟悉的氣息溢在鼻尖,周君啞了。因為雍晉伸手摟住了他,雙臂從他腰間穿過,緊緊扣著。他的滿腔話語,全都啞在這懷抱裏,也不說話了。雍晉唿吸有些急促,大約是受傷之後再來潛入周家,很費體力。


    淡淡的血腥味漸漸彌漫開來,也不知道是哪裏傷口又出血了。周君嗅到那股味,伸手想開燈。雍晉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將周君的手牽了迴來。雍晉的心跳得很快,在胸膛裏有力地撞擊著。周君的臉漸漸發燙,腦子熱乎乎的,他也聽話的不開燈了,隻小聲喊疼。


    雍晉抱著他太用力,背脊受不住了。帶著些許賣嬌,他小聲地說:“你鬆鬆我,你不疼嗎?”雍晉沒動,隻道:“忍著會。”雖這麽說,但雍晉還是鬆手了。周君又要去開燈,還是被攔住了。雍晉摟著周君的腰讓人躺下,周君也就順從地躺下了。


    他擔心他走後雍督軍又打了雍晉,不然為什麽不肯開燈。可雍晉如果傷得太重,又怎麽還能翻到他的房間來。正胡思亂想,雍晉卻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裏,往上掀。周君壓著自己衣服下擺,有些慌。倆個人都傷成這樣了,怎麽弄。


    雍晉卻把手掌輕輕壓在周君的背脊上:“早上是打在這裏嗎。”周君這才鬆了手,任由雍晉將他的衣服脫了下來,而後他的感覺到背脊的皮膚上有濕熱的唿吸,下一瞬吻便落了下來。雍晉親著他的肩頭,唿吸微重。


    他背上傷處本來還腫脹得厲害,這吻卻麻痹的傷處。吻到哪,便麻到哪。周君縮了縮脖子,緩緩地喘了口氣。他眯著眼,勾著唇無聲地笑。他反手摟著雍晉,跟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一時無話,安靜許久,雍晉才在身後動了動,坐起身。周君翻過去,正對雍晉。眼睛適應了黑暗,隱約能看到雍晉的輪廓。雍晉靠在牆頭,有打火機的聲音,火苗躥出,周君那一瞬間看清了雍晉的臉。嘴角淤青,臉頰紅腫。


    周君猛地坐了起來:“他打你了啊?!”周君氣得要命,可又不能說什麽。那是人家父親,看到家中有個男人,哪怕是周閻早知他是什麽德性,知道他和雍晉的事,也罰他了一夜。周君坐在一邊冷靜了半天,這才摸索著去碰雍晉的臉。


    雍晉卻輕輕側開了,沒讓他的手落到實處。雍晉抽了一口煙,隻抽了一半便不抽了。他還是沒說話,來得這一趟,幾乎是靜謐的。周君有些不懂,也不明白這是怎麽了。雍晉來了,雖然沒有電話,但人來了,周君心裏安了,開心了,滿足了。


    這些情緒迷昏了他的頭腦,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雍晉的安靜和還未言明,那沉默下的暗湧。周君收迴手,莫名有些小心地問:“怎麽了?”


    雍晉的煙熄了,不知熄在了哪。屋子裏隻有一股煙味,血味,還有若有若無的月季香。他聽見雍晉說:“以後不要再見麵了。”頓了頓,他又道:“你說過的,太認真就是笑話了。”周君像是沒聽懂,他迷茫了,那字每個他都懂,組合在一起,卻一時間不太懂了。


    周君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衝雍晉那個方向道:“你什麽意思?”黑暗中他看不清雍晉表情,幸好雍晉也看不清他的,不然太難看了,他從未如此狼狽過。他眼眶滾燙,心口如塞了大團棉花,喘不過來氣。


    他覺得自己有點丟臉,於是清咳一聲:“這話你特意過來說,也是難為你了。”他努力控製自己不要伸手去攔又或者丟臉的像個女人一樣哭出來。他還沒到那地步,沒有到。雍晉安靜一會,便開腔道:“你畢竟替我擋了幾下,我來看看你。”


    周君恨不得他沒說過這話,他本以為自己是特殊的,現在被現實打了臉。他想安慰自己,卻找不到任何承諾。他們倆之間本來就什麽都沒有,全靠見麵。現在雍晉說不要見麵了,甚至不是分手,隻是不要見麵了。


    雍晉坐在床邊,沒有動,沒有走,也不知道是在等什麽。周君揉了揉酸脹的眼皮,他小聲道:“是因為我姓周嗎,還是雍督軍生氣了。”雍晉沒答,周君繼續道:“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你知道的,我也沒有辦法。”


    說到這裏,心口堵住的棉花像是加了水,沉了起來,他費力道:“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和別的女人斷了,我和楊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絞盡腦汁不斷說話,他可以想到每一個細節他都想拿出來說。甚至他在道歉:“我說以後要結婚,是我錯了。我看不得你結婚,我們不是笑話,我們不會是笑話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分開。


    名不正言不順,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很像笑話了。雍晉唿吸也重了,聲音卻冷硬:“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周君忙起身抱住雍晉,他太丟人了,可他腦子轉不過彎來,他不想讓雍晉就這麽走了。明明前幾天,甚至昨天晚上都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雍晉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有些濕潤,又冰冷。幾乎是強硬的,雍晉一根根指頭掰開他的手。他聲音聽不出情緒道:“我是認真的,你不用再聯係我。”周君手勁鬆了,他懷裏空了。雍晉往窗口走了幾步,周君卻道:“我是真喜歡你,所以我才會留你。”


    雍晉的身體頓住了,在黑暗裏像塊巨大的石,安靜堅硬,不會後悔一般。周君再也崩不住,沒骨氣地落了淚:“所以,如果你是認真的,我也會認真。我真的會不再聯係你,我們就再沒任何關係了。哪怕你以後後悔,跟我說今天有多麽無可奈何的原因,我也不會聽的。”


    他死死看著那道身影:“所以如果你今天跟我說你的苦衷,我能理解你。我不會耽誤你,隻要你肯說。”那邊安靜了好半天,才長長地歎了口氣。雍晉又往前走了幾步,他扶著窗口,低聲道:“再見。”


    說罷他便走了,頭也不迴的。周君好半天才去開了燈,他的背疼的厲害,心更疼。他的手背上有血漬,被他的眼淚衝得淡了,成了些許粉印。他在床頭找到了蜷成一團的煙,周君怔怔看著那煙許久,才大發雷霆。他讓下人進來房間,將所有床單被罩都扯了,他不想在這間房間裏再聞到其他得味道。


    第48章


    周二少發了一場大火,病倒了。同去年一樣病得厲害,燒得不斷說胡話。病情反複,熬幹了底子,見天地瘦了下去,嚇得周家大亂,周閻推了好幾個飯局,中醫西醫輪流看。嫂子每日都去城西觀音廟拜,捐了許多香油錢。


    這些事周君都不知道,他隻知自己太累了,又傷心。帶傷受寒,還被刺激著,人一下便垮了。下人說二少病倒前,本叫人進來收拾屋子。誰知道下人剛將被套一拆,周少爺又讓人通通出去,自己將自己鎖在房裏,不知做了什麽。


    第二日臥室裏全是酒瓶子,周少爺躺在床上,蓋著被子醉死過去。窗子開了一條小縫,即便如此還有冷風不時吹入。下人給周少爺擦洗身子時,發現周少爺身上有不少灰,一身睡衣全是折痕,跟狠狠折騰過一場一般,還有隻鞋子不知所終,最後在窗子外的石台上找到了。


    下人看看鞋子,再打量周少爺這身痕跡,心裏難免起了疑心。這少爺該不會醉酒了想不開吧,好在人沒出事,要不然大少爺能扒了他們的皮。也幸得這少爺懸崖勒馬,怎麽著也時迴到床上睡了。哪知避開了墜樓,卻沒避開這場大病。


    周少爺的房間裏沒日沒夜地點著炭火,燒得暖烘烘的,還熬了不少藥。搞得周家上下兵荒馬亂的周君根陷入棉花裏一般睡著,不肯睜眼。夢裏他推開窗子去找雍晉,那嘴硬心狠一走了之的人迴來了,驚慌地扶住他半個栽在窗外的身子。


    男人比他還生氣,臉色鐵青,想狠狠給他一下,卻又不知道從哪下手的模樣。周少爺在夢裏很是威風,他狠狠給了雍少將一耳光,勁道十足,雍少將本就受傷的臉又多了幾道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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