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抖著手要過來摸他,半道卻停住了。他怪異地笑了起來:“斯蒂森,等我給你注射了,你會求著我幹你。不用著急,很快就好了,很快……”


    他低下頭想要從鐵盒裏拿出針筒,卻聽周君歎了一口氣。他剛想抬頭瞧一瞧周君的落魄樣子,可一抬眼,卻隻看見朝他快速伸來的手。血紅的寶石一閃而過,脖子上傳來刺痛的感覺。艾倫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人捂住了嘴。周君麵無表情地死死勒住手裏的人的脖子,直到戒指上儲存的藥服發揮的功效,艾倫緩緩地軟了下去。


    周君出了一額頭的汗,他鬆了口氣,將人丟開,再把自己掰脫臼的大拇指接了迴去。可疼死他了,本來還想拖些時間,用別的方法,結果艾倫不上當,隻好用最不想用的粗暴手段。嬌氣的周少爺擦了擦眼角,是真疼出了眼淚。


    他把艾倫捆了起來,將毒品注入到了對方的身體裏。隻注射了半管,怕多了要死人。艾倫要把好東西用在他身上,怎麽著他也要禮尚往來。雍晉送他的戒指,裏麵的神經毒素被他換了。主要是怎麽著也算是定情物,萬一哪天和雍晉吵架,失手弄死了對方怎麽辦。雖然換成了強效麻醉劑,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幫了大忙。


    他在屋裏轉了幾圈,將門反鎖。往窗外一看,底下是小庭院與矮牆,綠茵匆匆,他身處小型別墅。也不知道艾倫是太看輕他周君,還是說覺得行好事的地點要舒服自在,竟將他帶到這種還算能輕鬆出逃的地方。


    周君鬆了口氣,一摸身上,雍晉送他的槍沒有了。他在艾倫身上翻了翻,找出了一把槍和一盒子彈還有一把刀。他是從窗子上摸著沿邊,有些驚險地往下跳。可惜很倒黴,剛落地就聽到有人大唿,槍聲響起。子彈擦過他的手臂,周君卻沒發顧及。


    他拔腿狂奔,幾乎是拚了老命。借力往牆上躍,幸好來追的人槍法不準,一連好幾發全落了空地,隻能眼睜睜看著周君像隻壁虎一般翻過了牆。周君捂著手臂,隻聽牆後被槍聲引來的喧嘩躁動,腳步聲越來越多。


    他快步跑到一輛車前,用槍將窗打壞。這車沒有鑰匙,打火還要費時。但是徒步逃跑隻怕很快會被追上,選車與不選車,周君沒有猶豫。所幸手藝雖然有點生疏但還算及時,他一腳踩油門出去時,又是一發子彈擊碎了車窗,玻璃渣險些刺入他的右眼。


    前車窗糊成了蜘蛛網,周君使勁地打著方向盤,也不知道車身蹭到了那裏,刮出了劇烈的火花。他歪歪扭扭地開著車,身後槍聲漸漸消停。這是住宅區,他剛剛還看見路上有閃避的洋人。艾倫就算有天大的膽子怕也不敢和他車追車來場槍戰。


    周君開了一段路,直到身後的追擊終於消失,他才稍稍鬆開油門。他右臉右手都在疼,心裏還吊在半空戰戰兢兢。本以為從國外迴來就有安生日子,怎地天上看他太過醉生夢死不順眼,非來給他添點磨難不成?


    這破車開到一半就再也開不動了,周君隻好在車上用後視鏡細細地清理自己的臉,他想,這時候應該去醫院了吧。不知怎麽地,他沒有去,而是在路邊一家小店買了一套有些土氣的西裝,換下身上血跡斑斑的外套,他再坐上黃包車。他要去他本來要去的地方,雍公館。


    到時已是深夜,他像小賊一般翻牆入室,偷偷摸摸地避開巡邏隊。卻不知副官小陳已將一通電話撥入雍少將的臥室,麵色複雜地告知他的不請自來。雍晉拿著話筒,本還沉鬱的臉色漸漸迴春。他吩咐陳副官,通知巡邏隊避開周君,就讓他自以為能潛進來,不要拆穿他。


    陳副官有些猶豫:“少將,你就不怕……”雍晉垂下眼簾:“我心裏有數,放他進來。”不知自己早已被拆穿的周君漫步在庭院裏,折下一朵火紅月季。他順著牆往樓上爬,一切都很順利,雍晉臥房的窗竟然打開著,他在窗外看著裏頭的人背對他而睡,全無防備。


    周君笨手笨腳地爬進窗,他失血了一段時間,早已頭暈眼花。如今不過是逞強,加之那滿腔信念。他慢慢地靠近雍晉,將月季從懷裏取了出來。柔軟的花在他懷裏呆了一段時間,落了好幾瓣。他將那朵實在算不上美的月季放到雍晉枕頭邊,俯在其臉上輕輕落了一吻。


    第37章


    周君吻得虔誠,喃喃低語:“wake up,my love。”周君唇下的臉頰溫度漸漸提升,他的唇紋輕緩地拂過每一處,在雍晉臉來迴廝磨。他眼看著雍晉的臉以肉眼的速度漲紅了,意識到這人應該是在裝睡。雍晉可能覺得瞞不住了,睜開了眼。


    他的瞳仁裏有自己的影子,周君有些恍惚的想。他真的有些累,很想在這溫暖的室內,擁著溫暖的人體睡上一覺。月季的香味送到雍晉麵前時,連同的是那血的味道,和指腹火藥味。他看著他的小少爺臉色有些差,眉眼眷戀地靠在他枕頭邊,手指捏著他的耳垂,不緊不慢地揉著。


    雍晉抓著他的手腕,拉過來仔細一看。右手上小傷口細細碎碎,蔓延的到處都是。周君困極了,連雍晉問了他什麽,都沒聽清。隻軟著身體,想爬上床睡一覺,終是沒能如意。他在爬上去之前就先睡過去了,錯過了雍晉極難看的臉色和他抓起電話後的一通大發雷霆。


    好似又做了一個夢,很短又很長。夢裏他醉醺醺地穿過了開滿了火紅月季的庭院,踏著一地柔軟月色,他不知同誰牽著手。那手有些用力地握著他,又很不高興。夢是沒有道理的,他看不清主人的臉,卻能知道他不高興了。有風來,滿園清香。他說月色正好,佳人也好。


    那人隱忍道:“我不是女人。”聲音很熟悉,夢裏的他卻沒有想起來。許是因為夢,所以他無恥亦大膽:“可我想同你在一起。”他醉了,腦子也亂七八糟,像是想不明白一般說:“總要一男一女才能在一起的。”然後他的手被甩開了,那人說:“誰要和你在一起。”


    周君愣在原地,他覺得那人說的好像有些道理。不是女人怎麽和他在一起呢,可他那麽喜歡,為什麽不是女人呢。怎麽辦,怎麽辦。想得心跳加快,快得隱隱作痛。那人靜靜立在不遠處,好似在看他。一道靈光閃過,周君啊了一聲,好似頓悟一般追了過去,誘哄道:“你不願意也沒事,我當你的女人。”


    這話說得就連腦子不清醒的他也麵紅耳赤,他聽見那人低聲笑了:“瘋言瘋語。”嘴上不客氣,語氣倒挺軟。周君笑嘻嘻地重新牽起那人的手,揉著那並不柔軟的指頭,拉到嘴邊親了親。


    他突然醒了,腿上火辣辣的疼。他睜著眼喘著氣,天花板上的吊燈不是他所熟悉的。眼皮合上睜開,記憶漸漸想起。他昏迷在了雍晉床邊,他來給人送花。腿上的痛還在繼續,他微微抬起脖子,將視線往下移。


    雍晉埋著頭處理他大腿上的傷口,他的褲子被剪開了,玻璃渣被雍晉用小鑷子清理出來。傷口可怕又可怖,血淋淋的讓周君都沒法看。雍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皺眉看著傷口,像發呆一般,動也不動,隻垂著那兩叢極長的睫毛。


    周君心裏浮現了個荒唐的念頭,他在想雍晉不會哭了吧。卻是沒有,雍晉隻愣了一會,便繼續處理他的傷口,他的腿上也沒感受到任何落淚的溫度。沒由來地,周君有些失望。他剛想鬆了脖子的力道躺迴去,卻聽見雍晉輕輕歎了口氣。


    他看著這男人低下頭顱,在他的傷口上親了一口。力道很輕,絲毫沒有感覺到疼。


    周君在等,等他看他。雍晉像是終於迴神,又似不經意的抬眸,他們的眼神同兩股水撞在一塊,非但沒有散開,反而擰成了一股,很是纏綿悱惻。隻一個對視,就莫名其妙地讓周君先避了開來,他重新臥了迴去。


    他枕在鬆軟的鵝毛枕,耳邊是藥瓶移動間撞在一起的聲音,叮叮的很悅耳。水晶燈的吊墜像萬花筒,把屋子裏的顏色都吸了進去,再吝嗇地漏出細碎的光。雍晉身體動了動,他的手伸了過來,摸上了周君的臉。卻不敢真正落在他的皮肉上,生怕碰著他的傷。


    周君伸手扣住他,把臉送進對方手裏,小聲道:“不是很疼的。”雍晉的唿吸漸漸加重,周君看向他那皺緊的眉,緊咬的下頷骨。他忍不住用手在雍晉的頭發上揉了一下,跟哄孩子似的。他摸過雍晉的頭發很多次了,發質柔軟,乖巧地躺在他手心裏,和本人一點都不一樣。


    雍晉處理好他的傷口後爬上了床,抱著他沒受傷的另外一邊。幾乎是毫無道理的,他覺得雍晉好像受了委屈。而且他心裏感覺怪怪的,好像真的虧欠了什麽一般,想要親親這旁邊的人。雍晉抬起手,從床頭櫃的托盤上取了顆東西,塞進他嘴裏。


    是顆棗子,甜絲絲的肉,脆脆的皮。這下他嘴裏全是甜味了,雍晉在旁邊低聲說,補品廚房還在做,一會才送上來,先吃顆棗子緩一緩。


    周君用舌頭撥著嘴裏的棗核,心裏有些好笑。他隻是些皮肉傷,雍晉在軍隊裏大風大浪都該見過。如今小心翼翼的樣子,倒讓周君心裏更軟了幾分。他先開口認錯:“早上我說錯話了,你別原諒我,你看我現在這落魄模樣,也是遭了場報應。你狠狠生幾天氣,好好罵一罵我,然後再同我好,好嗎。”


    他這話說得很是違心,他這種男人,幹這些事全是故意的。他故意受著傷來,就是讓雍晉心疼。疼著疼著,他做的那點錯事,雍晉怕也顧不上和他計較了。雍晉聽了他這番話,又好氣又好笑。這少爺將他拿捏在手裏頭,翻來覆去地折騰。


    他直起腰靠在床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臉上卻全然看不出剛才偷偷親周君傷口的柔情了。周少爺還靠在枕頭上,一雙眼睛睜大了,他的瞳眸倒變成很純粹的藍了,好像每次有求於他的時候,周少爺就會變得更漂亮一些。


    雍晉沉著臉,沒有理他。周君皺了皺眉,小心地捏住雍晉的指頭揉了揉。他又想起剛才夢的場景了,像是說笑又似找點話題,他把夢的內容說了出來。話音剛落,又後悔了。夢裏的對象是誰都不知,又是另外一位男人。


    他這是失血失得頭昏了,這話題可一點都不討巧。誰知道雍晉一點沒有生氣,嘴角還有微微上勾的趨勢。他抬頭望雍晉,有些驚奇。雍晉卻拿手來蓋住他的眼睛:“你怎麽知道是夢呢。”周君故意的眨了眨眼,用睫毛去刮少將手掌心。他說:“當然是夢了,不然我不可能會說那麽糊塗的話。”


    誰知道他剛說完,雍晉就把手抽開了,周君再一瞧,這下可好了,少將嘴邊的笑都沒了。雍晉掀開了被子,躺了進來,但卻背對著他:“快睡吧。”周君心裏叨叨著少將的心思,同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他揉了揉眉心,視線移到一處便定了下來。他送來的月季開得不好,還掉了幾瓣,卻被極精巧貴重的的瓷瓶給裝了起來。看起來很是不配,卻讓周君微微笑了。


    第38章


    周君沒有同雍晉說艾倫的事,萬一雍晉去找艾倫了,他周家不就落實了在和軍方合作了嗎 。想到這裏,周君都有點躺不住了。可看著雍晉的側躺的背影,他又不想走了。他想,現在時局動蕩。雍晉這樣的身份,也許哪一天,他就不能同現在一樣見就能見的了。


    到那時,躺在這男人身邊的機會,還會有嗎。這場感情從一開始他就抗拒投入,除了兩人之間的那些複雜糾葛,他也怕的是也許哪一天……想到這裏周君的唿吸都微微發顫。雍晉也不知察覺到什麽,竟迴頭看他。


    他不知道自己神情如何,大概是不好的吧。雍晉直直看了他一會,才低聲問道:“很痛?”他以為他傷口痛到受不住了,所以才這樣的表情。周君沒有否認,他點了點頭,很想抽煙。雍晉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樣熟悉的東西,是他丟失已久的鼻煙壺。


    周君有些愕然地看著那物件,又看雍晉那淡定的神色。這人怎地偷了他的物件還這般理直氣壯,實在厚顏。雍晉大言不慚:“我送了你那麽多,你總該迴禮。”周君看著掌心裏小巧的鼻煙壺,再聯想它丟失了有一段時間了,怕是這人第一次來他家的時候,就順走了吧。


    他吸了口鼻煙,有些嗆,捏著鼻子,他甕聲道:“你要的話,我可以備個新的送你。”雍晉不置可否,將鼻煙壺把玩許久,見周君不抽了,又將之收入銅箱裏,收進抽屜裏。周君一下明白為什麽非要這物件了,因為這是他的。雍晉怕不是在交換貼身物件吧,他心虛地想著,到底是沒敢說這鼻煙壺不是他的,也是某個紅粉家中拿的。但見雍晉這麽喜歡,還是不揭露了吧。


    可周君心裏不舒服了,讓雍晉這般寶貝的東西,事實上是別的女人的,怎麽想都覺得怪怪的。他半個身子壓到雍晉身上,問他討迴那樣東西,他再送他別的。雍晉擁著他的肩:“什麽別的。”周君從脖子上取下一塊還帶著體溫的玉,塞到雍晉手裏。


    玉的成色不好,形狀也跟個桃子似的,實在不美。雍晉手指摸著那玉,問周君這玉的來曆。周少爺臉靠在他肩頭,像是倦了,聲音很懶。他說他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險些挺不過來。這是一位他母親幫助過的老瞎子給的,說是能讓他挺過來。


    說著周君就打了個哈欠,他把玉掛到雍晉脖子上,像是玩笑,又像認真道:“我把護身符給你了,不管你以後有什麽大風大浪,都能平安無事。”


    雍晉看著那玉,手指摸在上邊,不知思索著什麽,忽道:“我不信這些。”他把玉從脖子上取了下來,塞迴周君手裏:“我不要。”周君沒想到他會拒絕,拿著那玉臉色有些差:“你就算不信,也好歹收下吧。”雍晉還是說不要,甚至調笑他:“你好歹出過國,怎麽還是這麽迷信。”


    周君臉色都青了,把那被退迴來的玉塞進口袋裏,這下換他背對著雍晉躺著。可惜剛好傷在右邊,想側身睡也不行。周少爺不甘願地平躺下來,臉硬是扭了過去,看也不想看不解風情,不識好意的雍少將了。


    雍晉也安靜下來,他把燈熄了。黑暗中他聽雍晉說:“那兩張電影票已經過期了。”周君沒有答話,雍晉繼續道:“你想迴去嗎?”周君沒好氣道:“迴哪,現在要趕我迴家?”雍晉低聲笑道:“我說的是迴德國,你迴去吧。”


    周君靜了靜:“德國又不是我家,去那幹嘛。”他頓了頓又道:“這裏才是我家,我所有在意的都在這裏。”燈熄了,雍晉沒有再說什麽。天微亮周君就醒了,雍晉還在睡。睡得倒是很沉,就像他是他最信任的人一般。周君之前還想過,要是雍晉將他帶迴公館,他定是要翻找翻找這個地方。


    些許就能找到對大哥有用的東西,彌補他這不成器的頑弟過錯。可他現在又不敢這麽做了,更不願。怪不得說胳膊肘要往外拐,人心是偏的。他還摸不準在雍晉那,自己究竟是在個什麽位置,就把雍晉先放進心裏了。分明昨天早上,他們還在吵架呢。


    周君笑了,有些甜蜜地。笑容牽扯到傷口,讓他疼得皺眉。他把玉佩從褲袋裏取出,掛到了月季的枝幹上。他嗅了嗅月季,又去床上偷了一個吻。要麽說人比花嬌,少將美色一絕。他靠在床頭欣賞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拉開抽屜,把那鼻煙壺給偷走了。拿鼻煙壺的時候,他視線定了定,又抬眼看向雍晉。


    雍晉閉著雙眼,唿吸綿長,他的頭發散了下來,搭在額頭。周君瞧著他的臉,又想到那枚懷表了,他後來才知道原來雍晉是比他小上兩歲的。明明是比他小的,周君看了眼抽屜,歎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的行動都是悄悄的,少將不知道。他原路折返,從窗子裏出去了。窗子開著一條小縫,冬日的冷冽攀著窗簾,連屋裏的溫度都降了下來。壁爐裏的火漸漸熄了,雍晉睜開眼睛。他靠在床頭抽了根煙,這才將抽屜拉開了。


    放鼻煙壺的銅盒下是一份機密要件,是他故意放的,也是故意讓周君瞧見的。昨晚他在周君麵前開了幾次抽屜,周君該是注意到的。如今這文件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裏,卻讓雍晉迷茫了。周君到底要的是什麽,他不清楚。這位言笑晏晏的花花公子,喜歡哄他的小少爺,摸不清楚心思的周君,不同立場的周二少。


    煙霧似迷障,都是周少爺的迷人的眉眼,動人的情話。雍晉閉上眼,眉頭緊鎖。他想信他,又不敢信他。這是不對的,該放手的。本讓副官開車時,他看著後視鏡裏的周君。他看到那人蹲到路邊,又是那讓他心顫的可憐。可他沒有迴頭,他想的很好,是時候該整理整理。


    那一夜本就是迷情夜,那人說的話都是糊塗話。當時的他是不信的,但總是能想起來,他看到那滿園的月季,同那一夜一般的月色,那床和那淺淡的雪茄味。後來他也抽了雪茄,那是能讓人上癮的東西。所有能上癮的,都是令人惱恨,讓人失控的。


    可周君還是闖了進來,帶著一身的傷口,和惱人的微笑。他眼裏好似又有他了,分明早上還在恥笑他的天真和幼稚,嘴裏說著你日後總該結婚。晚上他便又來了,不知在哪被欺負了,帶著傷朝他示愛。


    雍晉自認還算理智,防線卻在不斷崩塌,他不顧副官的提醒,還是讓他進來了。甚至他沒有設防地睡下,他想,如果周君真的是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那就讓他去吧,之後他也許就能死心了。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失了理智般不顧後果。


    第39章


    周君迴到家中又睡了一天,直到太陽下山,他這才不修邊幅地起了,披了件外套,穿著睡衣便下樓同李媽說要一杯咖啡。嫂子剛從外麵迴來,手裏拿著一盒東西,看見周君便哎呀一聲:“正好,有你的東西,剛剛有位夥計送過來的。”


    嫂子剛把話說完,這才看到周君臉上的傷,驚訝道:“怎麽迴事啊你,被人打了?”接下來又是一通訓話,老話重提,皆是說如果他繼續跟著師傅習武,如今就不會被人欺負雲雲。周君也不迴話,更不想說現在習武有什麽用啊,還能夾住子彈不成。


    周君拿著咖啡杯把盒子接過來,裏麵是套西裝,硬挺的領子,隱約的香味,還有一封信。周君也沒拆信,就將盒子蓋上。嫂子挑眉:“怎麽不看?”周君笑而不語,如今他心有所屬,至於這西裝不管是誰送的,都沒有興致。


    他讓嫂子將盒子收起來,他不想穿。他同嫂子問大哥什麽時候迴家,嫂子說還有一段時間。周君在樓下用餐過後,坐到庭院看花。這時他看到大哥的助理小傅急匆匆地穿過院子,往書房的方向走。分明大哥還沒迴來,這助理是怎麽迴事?


    抱著一絲疑心,他跟在小傅後麵。等小傅從書房出來後,他也進了書房。書房沒有人,周君轉了一圈,也不見有翻找過的痕跡。實在不能怪他多心,大哥做的生意危險,艾倫才把他綁過去威脅,小傅也很有可能會被人收買。


    周君查來查去,還真給他發現一個暗箱。書架上擺放古董後的牆麵是空的,有暗格。周君在上麵細細地摸了一通,他拉出一個箱子。


    箱子裏頭都是報紙,大哥每日早上都看報紙沒錯,但為什麽要把報紙藏得那麽嚴實?周君迴想起小傅來的時候,手上也有報紙。怎麽迴事?大哥知道這暗格的存在吧,這報紙又說明了什麽。周君把報紙取了出來,他翻來覆去地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坐在書桌前,周君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他心裏想,該收手了,大哥藏得那麽隱秘,就是不想讓人看見。再說了,如果這裏頭有什麽真的不能知道的事情,比如和雍晉有關的,他真的能忍住不告訴雍晉嗎。一邊是最親的大哥,一邊是最喜歡的人。


    周君捏著報紙,手不斷在顫抖著,內心掙紮。他的視線落到了大哥的書桌上,還是那些東西,賬本、煤油燈、一盒火柴和一些淩亂的物件。周家雖然是古宅,但也是裝了電燈的。能便利的東西,國人都愛用。他起了疑心,他用火柴將煤油燈點亮了,他把報紙對著煤油燈一照。


    幾組胡亂組合的四字漢文顯現出來,應該是密碼,隻是他看不懂,需要母本來解。正看著那些字出神,書房突然被人推了開來,大哥麵色陰沉,立在門外:“你在做什麽?”周君慌忙從椅子上起來,他看了看周閻,又看了眼桌上的報紙,無措地喊了聲大哥。


    周閻步步走來,忽地揚手給了周君一耳光。周君被打懵了,他捂著臉看大哥,隻聽大哥講:“沒用的東西,都偷到家裏來了,我看你是被男人迷到腦子進水了吧。”周君用舌頭頂了頂受傷那邊的臉頰,他看向大哥,冷靜道:“這是密碼吧。”


    周閻不答話,臉上卻顯而易見的浮現幾分慌張。周君微微一笑:“大哥,這是怎麽迴事,你這裏為什麽會有軍用密碼。”


    麵對周閻顯而易見的驚慌,周君又是一笑:“大哥是對這些有興趣吧,我在德國也接觸過一些,看來我們家的男人,都喜歡研究這些呢。”他輕輕巧巧,又用極隨意的態度將這事給揭過去了。周閻不動聲色,那股子驚慌從他臉上沉了迴去,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見周君有心揭過,他也麵色不改:“出去。”周君從位置上走出,剛步到門邊,周閻又道:“明天你出去請楊小姐看場電影。”周君身體一頓,頭也不迴地隻答道:“不去。”周閻一怒:“你怎麽不能去了!”周君迴身指著自己的臉:“養傷,你沒看見我一臉的傷,也打得下來?”


    他忿忿不平,知道大哥對他嚴厲慣了。知道是一迴事,受不受得了又是一迴事。大嫂好歹還問一句,他大哥倒好,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如果他真從家裏偷東西給雍晉,他且受得住這一巴掌,偏生他沒有,周少爺簡直冤枉死了。


    再想到偷鼻煙壺,那不知是不是故意收在裏頭的機密文件。一個周閻,一位雍晉,都同耍猴似的對他,他欠這兩人什麽了!


    周閻端坐在那頭,仍然冷硬道:“要是二姨還在,我也不想管你。”周君被說得傷心了,他瞪著眼反駁:“要是我娘在,你看她罵不罵你,分明是你生意連累到我。”周閻見他頂嘴,怒道:“我說的是你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男人,關我生意什麽事!”


    周君掀開自己衣袖,讓周閻看自己一手的傷:“我喜歡男人也要不了我的命,你生意要命啊!那艾倫是不是賣鴉片給你,他昨天把我抓去了,要給我打毒品,還拿槍打……”


    話還沒說完,周閻猛拍桌麵,煤油燈被震了下去,驚天響。周閻一雙眼赤紅,麵色勃然:“你說他對你做了什麽?!”周君被嚇得瑟縮一下,氣勢一下就弱了。到底是麵對從小到大都懼畏的大哥,剛剛那股子因委屈而生的勇氣全跑光了,他閉緊嘴,裝死。


    周閻的火卻沒消,大發雷霆,他把桌麵上的東西一股惱推了下去,氣得額上青筋直跳。周君又往後退了幾步,恨不得貼到門板上。隻見周閻背著手在房中走了幾步,忽地盯住他:“你……你帶你嫂子去香港住一段時間。”


    怎麽一個兩個都讓他走,周君梗著脖子:“別說我了,嫂子肯定不同意的。”周閻也不知怎麽,臉色一下白了,捂著腹部彎下腰,像是突然疼極的模樣。周君有心上前,卻被周閻喝住。大哥似極其不耐道:“滾,給我滾。”周君看了大哥幾眼,咬牙轉身跑出書房。他要找嫂子,隻有嫂子才能製住大哥。


    他一路跑進大廳,問旁人嫂子在哪。有人說夫人在後院采花。周君馬不停蹄趕道後院,卻見嫂子立在廊下喂鴿子。不知哪來的幾隻鴿子,不怕人,三兩隻停在石板上。周君一來就全驚飛了,撲騰撲騰地,落了好些灰羽。周君三言兩語將事一說,嫂子果然急了,提著旗袍就往書房方向走。


    繡花拖鞋在石板地上急促耷拉著,直到遠去。周君平複唿吸,慢慢地靠在廊邊木欄上。他打開掌心,看著手裏的鴿子毛。質感柔順,很是輕飄。他吹落手裏的毛,頭一跳跳地在發疼。大冬天的,哪來的鴿子。


    大哥和嫂子,究竟在做些什麽。還是說,他們分別,在做什麽。


    第40章


    待在國內越久,認識的人越多,倒也越像外人。在國外的時候一天天想著迴家,迴來以後倒不如心裏頭惦念著,隔得遠了還美些。也不是說周家待他不好,但自從他娘去了以後,也許他的家早沒了。娘還在的時候,總說讓他學業有成以後成家,就有了根。


    倚在廊下,嗅著冷風,周君心下隱動。誰說不是呢,有美貌嬌妻,生個一連串的小孩兒,一口一個爸爸父親爹地,再動蕩的根兒也能被這一聲聲給種到地裏。可他偏生不能,遇到雍晉,那男人倒成了心裏頭的魔障了。


    明知道是握不住的東西卻偏要握,心裏頭知道不長久卻還是要沉迷。才剛想通哪裏還有心思去想別的人,他一直在廊下倚到唇鼻吐霧全是白息,這才慢慢往迴走。晚飯的時候大哥端坐在主位,嫂子給大哥勺湯,不時湊到大哥耳邊低語。


    倒是副親親密密的模樣,周君覺著大概也是自己多心了,這一家人總不會都在做戲吧,誰都瞞著誰做點別的事情,那周家可真的要垮了。周閻還是那句話:“你同楊小姐看電影,家裏的車你開出去,穿得體麵些去接人家。”周君勺子在碗裏攪了幾圈,湯汁動蕩著濺出幾滴,落在瓷盤上,有些礙眼。


    他抬起眼看周閻,周閻卻不看他。一頓飯吃得讓周君食不知味,他迴到房間,在燈下提筆寫幾個詞,赫然就是那天在書房裏所窺到的。他把那紙展開來細細看著,緊接著又歎了口氣,他把紙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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