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不一會穿著黑衣警服的警官匆匆趕到現場。不知是誰開了槍,這下人群裏炸了鍋,跑的、叫罵的,憤怒前衝的,到處都是亂的。周君手心裏出了汗,他緊緊握著楊小姐的手,帶著她一塊跑。楊小姐穿著高跟,一下扭了腳。


    周君眼見著周圍人的情緒高漲,事情越鬧越大,趕緊彎腰抱起楊小姐,就邁腿往外衝。幸好嫂子操練他這些天,體能雖然還未恢複到從前最好的時候,但抱著一位女士逃跑,還算輕鬆。楊小姐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女人的柔軟身體和馨香充斥在懷中。


    直到避開人群,他抱著她進了一家洋人開得咖啡店。周君知曉這店有些很厲害的關係,想了來鬧事也鬧不到這裏,是個好的歇息地。他將楊小姐放下,蹲下身查看楊小姐扭傷的右腳。傷得不算嚴重,隻是有些紅腫。


    正鬆了口氣,他抬頭就是一怔。因為楊小姐雙頰通紅,好似一顆紅透的蘋果。滿是飽滿的汁水和無法掩蓋的香氣。這種神情楊小姐從來沒出現過,楊小姐其實一直都對周君有好感,但現在,此時此刻,卻不太一樣,她好像愛上他了。


    周君避開她的眼神,他擦了擦頭上的汗,低聲道:“我出去給你買藥,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別亂走。”楊小姐沒有說話,隻看著他點點頭。周君從咖啡廳裏走出,這才覺出了渾身冷意。他仔仔細細看著街上的每一輛車,卻沒法再找出剛剛那輛。


    衝進咖啡館時的餘光裏,他好像瞧見了熟悉的一輛車。


    也許隻是錯覺,他想。將藥買迴來以後,他在咖啡店裏給楊小姐上藥。並讓楊小姐給家裏去一通電話,讓車來接。楊小姐摳著包包上的刺繡,臉上有幾分不願。可她還是聽周君的話的,現在的周君不知為何,一顰一笑,就連額頭上的汗珠都在閃閃發光。


    楊小姐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一切都是那麽的新奇。因此她的眼睛也很亮,像是偷跑進了兩顆星星,瑩瑩地照著周君的麵孔。在等楊家車來的時候,周君去咖啡廳前台借了電話,給雍公館撥通了。來接電話的是下人,明確表示少將不在家。


    周君手指纏著電話線,指頭被勒得微微泛白。他想了想,還是問道:“能確定幾時迴來嗎,我想上門拜訪少將。”那邊很客氣,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隻講一切都要問過少將後才能決定,他會告訴少將他的來電,並讓他留下電話號碼。


    周君沉默一會:“不用了,謝謝,就這樣吧。”說罷他將電話掛了,情緒不高。他的家雍晉從來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開門還要耍狠,不讓進還要翻牆。他這番客客氣氣去電話要登門拜訪,還得讓雍晉同意才能去。


    接電話的人分明知道他,也恭敬地喊他周先生。禮數上沒有任何怠慢,卻讓他很心灰。這說明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客人,跟千千萬萬想要拜訪雍公館的客人沒有什麽兩樣。那究竟有什麽不一樣呢,雍晉也會送自己的貼身懷表給那些客人嗎。


    那是母親送的,他給了他,不就說明不一樣嗎。周君立在咖啡館的前台,那裏的侍應生擦著玻璃杯,用打量的眼神看著這位客人。這位客人身後的女伴一直看著他,男的俊美,女的漂亮,很登對。可這男的剛剛打了一通電話,模樣就很傷情。


    侍應生電影看了幾場,腦海浮想聯翩。這電話裏頭的又是誰,是這位英俊客人的心上人嗎。那位女伴呢?莫非是糾葛的三角戀,你愛她,我愛你的浪漫情懷,難以忘懷的初戀和紅玫瑰?還未想完,侍應生就聽見這位英俊男士朝她得體一笑:“兩杯咖啡,謝謝。”


    侍應生微微紅了臉,垂下眼皮讓男士稍等,她馬上準備。緊接著她看見男士旋身朝女士走去,大衣的下擺微微掀起,修長邁開的腿和優雅的皮鞋。侍應生有些失神,心裏想著,這樣英俊的男人,她什麽時候才能遇到呢,真羨慕那位女士。


    她抱著些許幻想,在等水開的過程,偷偷拿鏡子給自己補了一記口紅。咖啡館掛著風鈴,每一位客人進來時,總會碰出清脆的鈴聲。她在前台躬著身子,聽到這鈴聲,立刻將鏡子合上,直起腰。她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想喊歡迎光臨。


    可歡迎剛出口,光臨便忘在腦後。她直勾勾地看著來客,連話都忘了說。咖啡館裏又進來了一位男士,穿著氣派的黑西裝,頭發梳起,露出硬朗的眉眼。神情雖然疏離,眸子也冷冰冰的,可他進來的時候,好似把外頭的陽光也捎進來了,令整間咖啡館都亮了起來。


    第33章


    水蒸氣頂開了壺蓋,朦朧的水珠張成一道屏障,屏障那頭,剛進來的黑西裝先生偶遇了熟人。他朝那雙登對男女走去,招乎過後還很紳士地掬起小姐的手背親吻。大約是因為女伴被他人搭訕,英俊男士臉色陰沉,眼裏好似有暗火。


    侍應生下意識抓緊了手裏的毛巾,心跟著眼前劇情發展而吊了起來。她想,下一秒會大打出手嗎?這二男爭一女的戲碼,穿著打扮皆貴氣的三位應該不會這麽失禮吧。明麵上的彬彬有禮,實則針鋒相對比較適合他們。


    真是羨慕死了,侍應生心裏微歎。她拿起菜單給那兩男一女送了過去,湊得近了才聽見那黑西裝男士低沉優美的聲音。他在和女士介紹自己,侍應生分心地聽著,得知的男士的名字。雍晉,好名字。而女士喊著另一位,是親密極的單字周,看來不是三角戀啊。她正是失神,就聽周先生敲了敲桌子,語氣稍重:“你好,可以點單了嗎?”


    侍應生有些害羞,光顧著看客人而走神,太不矜持了。她將頭發順在耳後,聲音溫柔道:“不好意思先生,您想點些什麽?”收了菜單,她給黑西裝客人送來杯子,斟上一壺熱茶。將水壺收迴托盤上轉身迴去時,卻不小心扭了腳。


    她麵朝著那位周先生,眼見著一壺熱水要盡數潑出到這人身上,她尖叫著被人摟住了腰,那壺熱水也被人牢牢持著把手,穩穩壓迴托盤裏。侍應生瞪著雙眼,看著眼前救她一命的手。幸好這位雍先生戴著薄款真皮手套,熱水濺在皮革上,緩緩滑落。


    她被人鬆開了,迴過神後連聲道歉。她從口袋裏拿出手帕,要給雍先生擦拭手上的水。她埋著通紅的臉,心裏想著這手帕算是送出去了嗎,這位先生會拿著手帕迴來找她嗎?明知道是癡心妄想,可女孩總是有許多羅曼蒂克。


    然而她的羅曼蒂克注定消亡,她被人擒住了手腕,用了些許力道甩開了。侍應生後退幾步,險些撞上後麵的木桌。她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拉開她的人正是周先生。周先生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擔心我朋友受傷。”言下之意是為剛剛用勁推開她而道歉。


    隻見周先生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擦拭雍先生手套上的水珠,還小心翼翼地解開了手套,看裹在裏麵的皮肉是否有燙傷。侍應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可具體哪不對,又說不出來。她仔細地看著周先生過份認真的臉,還有眉宇間蓋不住的心疼。


    隻見雍先生不緊不慢地將手從周先生手裏抽出:“不礙事的周先生,你先坐迴去吧,不要嚇到佳人。”周先生顯然愣住了,好半天才焦躁地轉頭朝她問道:“這裏禁煙嗎?”侍應生小心翼翼地點頭,就見周先生迴頭朝楊小姐低聲道:“我出去抽一根。”


    說罷快步轉身走開,丟了自己的風度。侍應生很清晰地看見那位小姐抓住了周先生的衣角,卻毫無作用。那方布料從她手中溜了出去,握都握不住。留在原地的雍先生也朝楊小姐點點頭,示意自己也去抽一根。說罷便不複來時的陰鬱,隻踩著雍容的步伐,跟在周先生身後離開。


    雍晉尋到周君時,那人斜靠在深棕色的牆壁上,擋住了一塊廣告,海報上寫著頂上美紙香煙幾個字,碩大的煙盒子,倒是很襯此時此景。周少爺叼著煙靠在那裏,一眼不肯看他,該是同他置氣了。他的手套被胡亂地塞在周君的口袋裏,有一半吊在口袋外頭。筆挺的淺色風衣外套綴著抹黑,搖搖欲墜。


    周君自然聽到了腳步聲,很穩地朝他走來。那份冷靜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樣,就像剛剛他和傻子似的問雍晉疼不疼,那人卻用冷淡的眼神甩了他一記耳光。他將抽了一半的香煙碾在牆頭,直起身子要越過雍晉往裏走,他不想和他說話。


    理所當然地被拉住了,兩具身體糾纏著、跌撞著步入了咖啡廳的背麵,那條擋住一半陽光的,略為昏暗的巷子。周君被壓住了,他有些惱恨地想喊滾開。那個懷表卻意外地闖進他腦海裏,於是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把那兩個字吐出來。


    雍晉盯著他,瞳孔幽深,睫毛微垂,很是莫測。他問他:“楊家千金你怎麽搭上的?”周君側開臉,嘴巴抿緊了。雍晉冷冰冰的手在他臉頰上摸索著:“你得離她遠一些,她和你之前那些找樂子的對象不一樣。”


    周君猛地瞪向雍晉,他覺得雍晉話說得雖然沒錯,可實在難聽。想來想去沒找出什麽能迴擊的話,隻好冷笑道:“你不也一樣。”雍晉皺眉:“什麽?”周君一鼓作氣:“你也應該離我遠點,我和你之前找樂子的對象不一樣。”


    雍晉歎了口氣:“楊家勢力太大了,你不要玩過火。”楊家勢力再大,又同他周君有什麽關係。他和楊小姐是朋友,是知己。他不願意的事情,楊小姐也不會逼他。再說,就算他和楊小姐有了什麽,要是結婚了,也是得了一大助力。就算楊家看不上他,也無所謂。


    隻是這麽簡單的男女之事,雍晉怎麽作出這番模樣。周君猶疑道:“能出什麽火,如果楊小姐真是很心儀我,我娶了她就是了。”雍晉像是被他這番話嚇住了,握在他手腕上的手一下用力,抓得他生疼。周君難受,卻沒喊出來。因為雍晉的表情實在可怕,像是要將他吞了一般:“你說什麽?”


    周君忍著手上的酸痛,小聲說:“你不是生氣了吧。”他的語氣小心,分明說出來的話跟刀似的戳人心窩,可臉上卻無辜極了。周君看著雍晉,如同奇怪他的生氣:“你不會沒想過結婚吧,你遲早要結婚的,不管是政治聯姻,還是因為別的……我也一樣。”


    他說的是現實,這不是他們這樣的人都知道的嗎。怎地雍晉這副才從夢裏醒來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什麽殘忍的事。他是不信雍晉沒有想過以後的,也許雍晉是喜歡他的,從他給他的那懷表就可以知道了。但是他們倆,不說周閻和雍晉之間的恩怨,最根本的是,他們同為男性。


    如果楊家會因為楊小姐遷怒於他,但他是男,楊小姐是女,鬧破天了,也可以用結婚成就一件美事。而他和雍晉,這不可能的。男人和男人的事情,擺到明麵上,如果隻是玩兒,大家都可以一笑而過,當件風流韻事。如果是認真的,雍晉那樣的身份,他這樣的身份,隻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第34章


    天上的雲翳同頃刻間壓下來一般,陰沉沉地,雍晉的眼裏沒有光了,他也一樣。也許是心境的變遷,又或者真的陰了天。他以為雍晉會做什麽說什麽,用以懲罰他。那是一種受到傷害的本能迴擊,雍晉受傷了,他看得出來。但他不以為他說錯了,雍晉不該是這般天真的人。


    這個從古銜今的年代,中西相融,很多東西變了,很多也沒變。例如男人的三妻四妾,隻是現在興起結婚,同一個結婚了,就不能同第二個結。正房隻能有一個,外頭養小的已是常事,誰不是同時愛好幾個呢?雍晉是將他看作女人了嗎,想要他獨屬於他?這怎麽可能呢,這不是羞辱他嗎。


    雍晉鬆開他的手,往後退。周君故作不知地伸手要把人摟迴來,他寬慰他,就像他之前哄女人一樣。女人總愛問,我是不是你最愛的人,一生一世不變。這時候隻需要迴答是就好了,也許雍晉想聽這個,他可以說給他聽。對於喜歡的人,周君總是舍不得他們難過的。


    可不是嗎,現在雍晉隻是有些難過的情緒,都把周君的心揪作一團了。他摟著雍晉的腰:“我錯了,我喜歡你的。”雍晉沒有動,任由他抱著:“是我錯了。”周君不太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隻右手順著摸到雍晉的背心,輕輕地拍了拍。


    雍晉低聲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周君猶豫道:“你是說第一次睡嗎?”雍晉安靜了會:“在我臥室說的話,記得嗎?”周君不記得了,他唯一想起來的也隻是床上的那點事,那次的高燒將所有記憶都帶走,隻剩下了些許記憶碎片令他午夜夢迴。


    周君無言,雍晉自然是知道他不記得了,他低聲歎氣:“不記得就算了罷。”這話說的周君心裏突了一下,他有些惱:“那時候是我,現在的我也是我,有什麽不一樣嗎?”雍晉推開他,將袖子掀開。他的腕上有塊表,他看了眼時間,同周君說:“我先走了,還有事。”


    雍晉在無理取鬧,這是周君的第一個念頭,第二個的就是不能讓人這麽走了。他和他的關係裏,他實在被動。總感覺他時常看著雍晉背影,這實在讓人不適。可他用什麽留住雍晉,他讓人站住,他就真的會站住嗎。


    他說過不止一迴讓雍晉不要接近他,雍晉不曾聽過。那他讓雍晉留下來呢,會聽嗎?抱著些許試探和膽大妄為,他喝道:“站住!”他瞪著雍晉的背影,心裏有些幼稚地想著,如果這人真走了,下次再也不慣著這臭脾氣了。


    偷偷來周家,他都不會給他開窗,還要喊門房許叔養的狗,將人咬出去。可這也是一時意氣,他覺得雍晉不會聽他的。所以他很少去提要求,雍晉也許不會答應。可雍晉站住了,雖然沒有迴身,可切切實實地候在那裏。


    周君詫異,緊接著提出更過分的要求:“急什麽,在車裏等我一下,我送走楊以後去找你。”雍晉側過臉:“找我做什麽。”周君怔了怔,他也沒想好找雍晉做什麽。但雍晉的反應滋生了他的膽量,他衝雍晉說道:“送我迴去,當然,不能送到周家大門。”


    他心想,也許雍晉這下該拂袖而去了吧。他的要求聽著自己都嫌棄,如果別人這樣對他,周君著實會氣上一段時間。他自顧自地迴了咖啡廳,等了有些時候,楊家的車姍姍來遲。周君送女士上車後,抱著也許看得到,也許看不到那黑色車子的想法,慢悠悠走向他單方麵和雍晉確認的地點。


    那個香煙廣告牌旁的街道,他去了,也看到了那人牙關緊咬,冷淡中透著些許怒意的側臉。


    周君緩緩地笑了。


    這是第一次勝利,結果令人愉悅。周君一直不清楚雍晉的界限究竟在哪,如今更是越發不確定了,隻能知曉範圍也許要比他想象中的大出不少。這實在是令人意外的,雍晉一開始表現出來的強勢,與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他本以為,雍晉那些天大的氣性,隻是無聊的男人獨占欲的表現,但現在,也許並不是。


    而車裏坐著的雍晉,他看著那男人滿麵春風地朝他走來,臉上眸中滿是掩蓋不住的得意。他知道周君得意什麽,他並不想讓周君這般開心。如果可以,他更喜歡看這人哭的模樣。哭得滿麵通紅,還很委屈。剛開始不過隻是對這人上了心,也許一些感受是不該堆積的。


    好比一年前那次春風一度後,他就應該直接去找周君,把人放在自己身邊。而不是現在這樣,惦記了許久後,一些情緒在不知道的時候,越滾越大,最後影響一切。


    雍晉是位克製的人,在感覺到那無法控製的情緒前,他一直覺得自己能夠處理好。他喜歡的紅酒,沒條件也就不喝了。喜愛的長鞭,壞了也就不用了。感覺不錯的人,不合適就分手了。


    他本以為周君是一樣的,他對他的喜愛,遠遠不足以影響到他的決定。可為什麽在受到這樣的羞辱後,還在不走呢。他將視線又放迴周君身上,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又出來了,軟絨的光落在周少爺身上,像套金色大衣。


    天氣冷了,他跑過來,鼻息的白霧罩在臉頰旁,擋不住的是那雙發亮的瞳仁。他在注視著他,他走向前來,就要開門。雍晉忽低抬手降下車窗,他將手伸了出去。他的手套還塞在周少爺的衣服裏,所以指頭裸露在外,指間夾著他剛剛從衣服裏拿出來的紙幣。


    周君的步子變慢了,他像個孩子一樣無措地看著紙幣,再緩緩將視線落到雍晉臉上。那一瞬間,雍晉有些恍惚。他想不顧一切地下車去將這可惡的少爺狠狠鎖進懷裏,他想將人拖上車,再關進他的公館,讓之再也不見天日。


    這陰鬱的念頭在心裏盤旋著,他又想到了那藏在手帕裏的灰,還有周君熟練地分辨他身上每一件裝備的神情。周君不是他能控製的人,他對他的感情容易失控。


    周君不知道雍晉在想些什麽,又或者說,他不明白雍晉為什麽要給他錢。他沒有接,隻是停下腳步,希望那錢不是他想象的那樣。然而沒有用,他阻止不了雍晉開口。男人淡淡地說:“我送不了你迴去,你拿錢叫車吧。”


    他沒有伸手去碰那錢,他隻是冷冷地看著雍晉,沒有說話。都不清楚是多少迴自作多情了,他都快習慣這種羞辱的感覺。前一刻的他簡直天真的可怕,雍晉的所言所行衝昏了他的頭腦。他嘲笑雍晉的天真時,心裏有著惡意的竊喜。


    他覺得雍晉掀了自己的底牌,給了他籌碼和錯覺。他以為自己贏了的時候,雍晉卻毫不留情地將籌碼撤了迴去,讓他灰頭土臉。這明明是犯規的,可他阻止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雍晉將手收了迴去,同他說:“也是我錯了,君君身上該有錢的。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說罷雍晉衝他禮貌一笑,關上車窗,吩咐副官開車,留他在原地。


    第35章


    那車離開了,車尾氣衝出幾個煙圈,碾在那水泥路上,朝前開。周君直到那車離自己有很遠的距離,才慢慢蹲下身。他沒有哭,甚至臉上都沒有太多不解的愁思。他隻是在想,怎麽心裏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好像他前段時間所經曆的,都是荒腔走板的一場戲。


    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手抖,一根往外掏一根往下掉,浪費了四五根這才放棄抽上一口。他站起身漫無目的地朝前走,等迴過神來,他已經在黃包車上歪歪斜斜地晃著身體,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和車夫說了什麽。


    周君斂眉,也沒敢問。就想等來一個答案,揭開一個謎底。建築物進入眼底,是雍公館。離著還有一條街的距離,他喊停。他讓人往迴走,沒有迴周家,轉而去公寓。黃包車夫出了一身汗,下車的時候增了價碼。畢竟兩個地點,一南一北,平白跑了許多路。周君沒有多說,隻胡亂地伸手在口袋裏一頓翻,掏出了所有零碎的紙幣,一股腦地往車夫手裏塞。


    有個物件在他掏錢的時候一同落了下來,躺在腳步,沾了許多那人最討厭的灰。黃包車夫沒見過這麽大方的顧客,但他是個老實人,不該收的不會多要。所以他捏著那些錢,抽了幾張,再將剩餘的地還給這客人。可客人卻蹲下身撿東西,沒有搭理他。


    車夫眼睛往下看,想著這客人莫不是掉了值錢的物件,正在心疼。都心疼的站不起來了,隻蹲在那裏,脖子低垂,肩線微僂,手裏死死揣著一隻黑色的手套。真是奇怪的人,瞧著挺有錢,至於為一隻手套心疼成這樣嗎。車夫撇撇嘴,將錢留在那人身前的地上,拉著車走了。


    周君沒管那錢,隻握著那手套站起身,往家走。其實不是不痛,隻是比較遲鈍。直到看到雍晉的東西,才覺出了哪點受傷的滋味。他緩慢地走了地步,將手套丟在了電梯旁。電梯轟轟地往上走,一層層樓,明明暗暗。拉閘的圖案像道陰影,烙在他身上。


    這時候又想起他了,不適同一道細細密密的網,罩得人很難受。他想到上次雍晉那蠢貨跑上五樓送的票了,但是那部電影沒看成。那部電影演的又是什麽?現在想想雍晉那些邀請挺像追求者。就像一般情侶一樣,又看電影又跳舞,連最親密的事也做了。


    他說雍晉遲早要結婚的時候,心裏是沒有一絲疑惑的。現在他有了,他真的能接受雍晉結婚嗎。他想到之前來往過的小姐或者有夫之婦,她們的婚姻史並不會影響他對她們的喜愛。也不是沒有參加過相好的婚禮,他還是帶了貴重禮物去給了他心愛的姑娘。


    看著姑娘戴著頭紗,和另外一位男人交換戒指。在宴席上他定要大醉一場,療養情傷。醉上一個禮拜,再出門玩幾趟,情傷就好了。如果雍晉結婚,他也會這樣做嗎?周君終於直麵了他沒想過的問題,他想,他可能不會安安靜靜地在婚禮現場喝酒,他也許會發瘋,直把鬧得婚事上了報。


    如同豁然開朗,沉悶的房間投入一抹暖陽。他腳步加快先迴了家,走向那存著物件的大櫃子,扣著銅環拉開,抽屜裏是阿媽收進去的東西,破絲襪和旗袍都被洗淨了。之前的其他女人的物件都被雍晉丟了,抽屜裏隻剩他給他的。


    他將戒指和槍撿起,從衣服口袋裏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大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見一見雍晉。沒有什麽特別想說的話,隻是想看他的臉,也許到時候,就知道該說什麽了。在屋裏轉了幾圈,他翻出了那兩張電影票,想著也許能同雍晉說:“我們還差一場電影。”


    好歹也是個話題,雖然雍晉還在生氣,但應該挺好哄下來的。就像上次他抽了大麻,隻一句喜歡就將人哄好了嗎?剛想出門,又想起什麽,他換了一套衣服,甚至抹了點香水。他想很體麵的出門,直到滿意了才將雍晉那戒指戴好。


    他同雍晉一樣帶了雙手套,深紅的寶石扣在手套外頭。周君在鏡子前轉了幾圈,如求偶的孔雀,衣服的下擺都化作那精致的翎羽,就差沒抖上一抖。他又鮮活了起來,好似不知敗戰是何物一樣振作著,打算一鼓作氣再次去摘采那朵冷冰冰的高嶺之花。


    雖說雍少將可不能算花,應該算一柄槍,一把刃,不全副武裝會很傷人。周君厚著臉皮,揣著電影票和一顆蠢蠢欲動的真心。他行至樓下,將遺棄在電梯旁的手套撿起來,捏在手上拍了拍。想了想,還是收進了西裝內側口袋裏,貼著心房的位置。他不是會糾結太久的人,又或者說衝動起來已經毫無理智。


    所顧忌的,所在意的被拋之腦後。他如今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就像是先前直接同周閻坦白一樣,想做就去做了,不計後果的。也許他心理早就想這麽幹了,早就篤定了要和雍晉糾纏,才會和大哥坦白吧。明知道自己這樣很不爭氣還反骨,可他一向荒唐,如果能控製自己,他根本不會和雍晉走到上床的那一步。


    周君嘴邊噙著一抹笑,他想要打個黃包車。可天上突然卷來大片烏雲,天公不作美,雨頃刻就淋了下來,差點將他特意整理過的頭發澆塌。他沒傘又顧忌著形象,隻好躲在一家店鋪簷下,隻等雨過,又或有車。


    也不知是不是雨下得急,街上人漸漸稀少,黃包車更是都載了客。危機是一瞬間發生的,快得幾乎讓人無法防備。但周君還是避開了,因此他退出了簷下,雨水劈頭蓋臉地打在臉上,幾乎讓他睜不開眼。那些人手持槍,將他緩緩包圍。領頭的那位高聲道:“周少爺,我家先生想請你去坐一坐。”


    不是上次那批手持棍槍的人,還能用手槍嚇一嚇。究竟是誰一而再而三的來找他茬?周君緩緩舉起雙手:“你家先生這待客之道很特別啊。”那些人也沒廢話,不知哪開來一輛車,他被推進了車裏。周君皺著眉,這時候竟然還想著兜裏那兩張票,怕是都要被水弄爛了。這迴可真是不知道,那場電影會是什麽了。


    第36章


    一路被蒙著眼銬著手,身上的槍被收繳。等到了地,周君又一路踉蹌地被推下車,那些人倒也沒有特別粗魯地對待他,隻是他看不見路,難免磕磕碰碰。等到了房間,竟然還讓他坐在柔軟的坐墊上。待遇好得讓他吃驚,好似他真的就是來作客一般。


    直到安靜的房間又走進一人,他終於重見光明。蒙眼布被扯下來的時候,周君難受地眯起眼,等適應了光線,他這才看清來者何人。依然是令人難受的眼神和那抹怪笑,竟然是艾倫。這房間裝潢還算不錯,他本以為是什麽偏僻的地方。看情況是在私人住宅,艾倫將他捆到這個地方做什麽。


    想著也就說了,周君很冷靜道:“艾倫,如果你要請我作客,無需銬我,隻用電話聯係,我自然是會赴約的。”艾倫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從鐵盒裏拈出些許煙絲,裹進紙條裏,他將煙卷遞到周君麵前,讓他舔邊。


    周君見人不答話,隻伸出舌頭,快速地舔了過去。卻不曾想艾倫直接將手指塞進他嘴裏,按壓他的舌頭,眼神有著顯而易見的癡迷:“斯蒂森,在德國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喜歡男人的。”周君被惡心到了,他眉頭皺起,有些發怒。


    艾倫卻沒停下他的行為,竟然將手從他嘴裏抽出後,伸出舌頭,緩緩舔過那濕潤的指頭:“可惜了,斯蒂森,你說你喜歡誰不好,偏偏是那位少將。”周君不想看他,隻嫌惡地移開視線。怎知艾倫看他的神情,竟然還有些興奮起來一般:“不過這樣也好,不然我也不敢動你。”


    他說周家和他們合作已久,最近因為雍晉和周君走得太近,他們很懷疑周閻的誠意。現在將周君帶過來,也不會對他做什麽,隻是警告一下罷了。艾倫說得輕易,但他拿出鐵盒,打開後裏麵那藍色的藥瓶和注射器,一點都看不出隻是警告一下。


    艾倫開心道:“斯蒂森,這可是新品,放心,你會很爽的。”一邊說著,也不知道艾倫想到了什麽,竟然硬了,襠口快速勃起了一塊,快把周君惡心壞了。周君手被銬住了,腳卻沒有。但他沒有踹艾倫,誰知道瘋狂的癮君子會對他做什麽。他努力搜刮著腦海裏關於艾倫的記憶,想起來的不是很多,但這種情況下,隻能賭一賭。


    眼見艾倫要拿起那針筒,周君開口道:“等一下!”艾倫手上不停,嘴裏哄勸他:“別擔心,很快的。”周君抬起腿,艾倫警惕地要避開。沒想到周君隻是踩在他胯間,鞋尖微微他在他襠部。他看見周君有些輕蔑地笑道:“你想和我做吧。”


    艾倫的動作停了,他微微發顫的瞳仁落到周君的腳上,在移到周君身上。周君繼續道:“我不喜歡神智不清的時候被插入,如果你想和我做,現在是你最好的機會。”說罷他收起腳,雙腿微微朝艾倫分開:“還是說我誤會了,你不好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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