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許多人是不會彈琴的,又不願意獻醜,便隻好傷感的放棄了機會。


    第二關的那位公子倒是會彈琴,一撫袖子便是一氣嗬成一曲鳳求凰,眾人沒料到他除了背書,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不禁都鼓起掌來。


    我問林賢:“你覺得他彈的怎麽樣?”


    林賢道:“很糟糕。有形無神,不如不彈。”


    我道:“斐鑒說你琴技高超,我還從未聽過,今天讓我一飽耳福?”


    林賢道:“許久不彈了,不曉得會不會手生。”


    我道:“不會不會,能叫斐鑒說好,必然是好,你說不定一碰那琴弦,感覺就上來了。”


    林賢謙虛的道:“我盡量。”


    我雖然知道他這個盡量是在自謙,卻不曾想到,他一曲琴彈下來,居然能夠叫人潸然淚下。


    他彈得曲子應當是自己譜的,卻又隱約有些熟悉。曲調哀婉,隱隱透露出一股紅塵看透的冷寂來。


    當他彈到後半段時,那層層紗幕之後,傳出了折枝哽咽的歌聲: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哭的難以為繼,但饒是如此,也還是可以聽出其中天生的空靈通透。哽咽的歌聲加上哀傷的琴音,縱使在場多是男子,也忍不住掩麵而泣。


    蜉蝣之於人,朝生暮盡。


    人之於天地,不外如是,甚至更為倉促。


    一曲盡時,那青衣少女哭的兩眼紅腫,聲音沙啞的道:“折枝姑娘請這位公子相見一敘。”


    林賢點了點頭,對我道:“隨我一道進去吧。”


    那第二關的公子哭完,反應過來,急道:“那我呢!”


    青衣少女道:“折枝姑娘隻請這一位公子。他人一概不能進入。”


    我道:“算啦,人家不想見我,我還是不去討人厭了。”


    林賢笑了笑,道:“不打算看著我了?”


    我說:“男的要是想幹點什麽,不管怎麽看著都沒用,你說是吧?”


    “你這麽懂麽?”林賢拍了拍我的肩,說,“想要找誰就去找吧。你放心,我不過夜。應當不消一晚上那麽長的時間。你就算拉了人來,也抓不到什麽奸。”


    我默了默,說:“我是那種背地裏拉人的人嗎?”


    林賢淡定的道:“這不是不用背地裏了,我讓你去拉的,很光明正大。”


    我:“……”


    忽然害怕了怎麽辦!


    ……


    紗幕層層疊疊,綿延仿佛無盡一般。青衣少女手中提著一盞琉璃燈,燈火明明滅滅,成了這軟紅之中唯一的光。


    “公子不問,還有多遠能到?”


    林賢淡淡道:“步履隨心,倘若心中想,瞬息便可到達。”


    青衣少女咯咯一笑,道:“公子好會說情話,先前那位一道來的姑娘,莫不是公子的紅顏知己吧?若是這樣,我們折枝姑娘可是會不高興的哦。”


    林賢道:“她是我的晚輩。姑娘,我們已經在原地打轉許久了,還請你細心看路。”


    青衣少女略有差異道:“你倒是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林賢問道:“別人又當如何?”


    青衣少女道:“別人有了這天大的豔福,隻怕早已經三魂丟了七魄,迷迷瞪瞪了。”


    林賢笑道:“所以才好任你們擺布,不是麽?”


    青衣少女嬌媚一笑,說:“且不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就是共枕而眠,也要修的千年,我們怎麽舍得呢?”


    說話間,兩人已經行至了一片鴉青色紗幕前,少女手中琉璃燈火,映著那紗幕,竟是將她原本嬌媚的臉,也照成了可怖的青色,就仿佛地府幽魂,來到這人世間拿人。


    “到了呢……”少女用琉璃燈挑開那紗幕,忽然轉身一把將林賢推了進去,在後麵笑道:“公子,為一夜恩情,我們姑娘予你累世富貴,你可要好好享受啊……”


    原來,那青色紗幕後,竟是一片海。


    激蕩的水流,將其中包裹著的人向一個方向衝去,林賢幾乎已經可以看到,那前方蠱惑人心的無邊幻境。


    他閉上眼睛,放輕鬆心神,忽而腳下一實,再睜眼,竟是千年之前的雍城。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確定那眼珠子的確好生生的安在自己的眼框裏麵。


    斐鑒一身大紅喜服,出現在他的麵前,笑意盈盈的拉著他的手,說道:“哥,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啊!你笑一笑,好麽?”


    他於是便溫柔了眉眼,笑著說:“好。”


    斐鑒問他:“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對麽?”


    他便笑著問他:“你和我在一起,你的未婚妻怎麽辦?”


    斐鑒,不,應當是雍城城主詫異的道:“未婚妻?我哪裏來的未婚妻?你才是我的愛人啊!”


    林賢垂下眼眸,淡淡的道:“真是舍不得啊……”


    所有的遺憾和傷痛全部不存在,有的隻有圓滿,這是多麽叫人流連和渴望啊……


    可惜,如此圓滿,卻恰恰是他大忌。


    道尚且不全,這世上又焉有圓滿?


    他隻覺得興意闌珊,和一個虛幻的假人重過一輩子,是多麽的無趣。


    作者有話要說:  唔,最近我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寫的是個啥……


    卡文卡的很厲害啊……


    嗯……不好意思啊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章


    揮手打散這一場空幻,林賢略感眩暈, 身體也沉重些許, 他再醒過神來,銘城的老戲樓格局未變, 卻似乎新了些許。


    林賢心想,這倒是比第一個幻境要真許多, 至少不至於叫人一眼看出它有多假。


    台上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著長生殿, 熟悉的唱腔,幾乎能叫他清楚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有人會砸場子。


    這個念頭剛剛在他的心頭生起, 果真便有人來砸場子。


    來人在城中頗有勢力,前來砸場是為了強搶那唱楊貴妃的女旦。


    說來那人也是可憐, 從聽了楊貴妃的第一場後,便日日夜夜魂不守舍, 愛的輾轉反側, 夜不能寐。聘禮都不曉得抬了幾次過去,家裏姬妾但凡沒有生孩子的也全部遣散,但那楊貴妃就是不願意嫁給他。


    原因嘛, 很簡單。自古美人愛英雄, 何況是天天唱楊貴妃的人。有時候戲唱的多了, 難免入戲太深。那楊貴妃愛的是唐明皇一樣的人,哪怕年紀大些, 但依舊英武不凡,不像那砸場子的人,委實生的其貌不揚。


    林賢想著, 自己當時貌似還弄不清狀況,動手教訓了一下那砸場子的老爺?


    唔,究竟是那會兒年少輕狂,做事 不過腦子。不過,倘若不是因為自己年少輕狂的強出頭,怕也不會遇見雨如晦了。


    到了今天,林賢已經不想去思考,遇見那兩個混蛋究竟是劫是緣。遇見都遇見了,該經曆的事情也都經曆過了,現在去糾結這個問題,馬後炮的太厲害。


    早已經經曆過的事情他不想再做第二遍,也懶得去改變什麽。改變不代表銷毀。但凡發生過,他就是發生過。往事不可追,也是規則最基礎的一點。


    雖然,他也委實有點懷念雨如晦曾經那個別扭的毛頭小子的模樣。


    那時候的他與現在一樣,表情不多,卻遠遠沒有現在那麽沉得住氣,他會一個人別扭著,讓你去猜他那別扭的小心思。猜對了他會嘴硬的抵賴,猜錯了會一直不給你笑臉,但是卻又最終憋不住,自己先結束了自己造就的冷戰。


    迴首往昔,林賢免不住有些感慨,自己怎麽迴迴都跟養兒子似得,養了一輩子,也沒撈到個好,世世不得善終,死無葬身之地。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已經有些被左右,林賢即使很想見見那個小別扭的雨如晦,卻還是收斂了心思,離開了這個幻境。


    往事不堪迴首,越迴首越是難以自處,人總還是要往前看,往現在看的。


    當初雍城城主對他說過多少次,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可是到頭來,不過是各自扛著各自的苦難罷了。


    當初的雨如晦……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這個名字,卻是一個信誓旦旦要考取功名,不求光宗耀祖,隻要能留住他的傻孩子,最終結果卻依舊是淒涼。


    沉溺在無邊無際的海水中,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卷清凜的字來。


    風雨如晦,


    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


    雲胡不喜。


    前生他藏了一世,卻不料現在竟以這種方式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樣借著輪迴海苟且偷生換來的時間,有意義嗎?”


    “折枝?你在這裏呆了多少年,你哪裏也去不了,又何必執著於長生呢?”


    他行走在空茫的海中,沉靜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夠叫人聽清。


    “不必躲了,出來見我。”


    這一句平平淡淡的話語,就猶如詔令一般,使人無法抵抗。


    無垠的海水中,忽然幻化出一個淺紅衫子的美人來,她不是美的難以形容,還是美的叫人難以想象。


    若能叫這樣絕色的女子瀲灩一笑,莫說烽火戲諸侯,便是要禦九霄摘星辰,怕是也難以拒絕。


    折枝眉目哀婉清麗,仿佛沾染無盡愁緒。她看著林賢,道:“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你在這裏依舊帶著麵具?既然來了,不如以真麵目示人。”


    林賢道:“見到了我,你也不識。何必執著於皮相?”


    折枝道:“連皮相也不願意流露,你是很見不得人麽?”


    她靠近過來,柔軟的雙臂勾住他的脖頸,唿吸著他身上的氣息,此般情景,怕是連柳下惠也要汗顏,林賢任由她動作,全然無動於衷。忽然,那折枝仿佛被什麽東西刺激到了一般,一下子推開他,道:“你的身上有他的氣息!你的身上為什麽有他的氣息!”


    林賢的聲音平平淡淡,就連一點起伏也沒有。他道:“因為我們睡過,留點氣息,不是很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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