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一見是他,表情立刻冷淡下來:“你迴來做什麽?”


    息衎似是沒有看見她的表情,抬手,手背靠著她的額頭停留了一會兒,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道:“還在燒,不過比起昨日要好多了。今日你便莫要起來了,要做什麽我幫你。”


    曦和下意識地不去迴憶昨晚發生的事,她也確實記不清了。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走。”


    “說得這麽直白,我會傷心的。”息衎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好在我也習慣了。師尊,你這麽任性,也就隻有我不會生氣了。”說著他笑了笑,“不論師尊說什麽做什麽,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那我叫你走。”


    “師尊生病了,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想要有個人照顧你的。”他眯著眼睛笑了笑,端起一個瓷碗,裏麵裝了熱騰騰的紅豆粥,他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的嘴邊,“身體最重要,先吃點。”


    “我自己來。”曦和伸手去接。


    那端著碗的手卻躲了一下,息衎道:“徒弟照顧師尊是天經地義,怎能勞煩師尊自行動手。啊——”


    曦和冷冷的看著他:“你出去。”


    “師尊又要趕人了。”息衎咂了咂嘴,麵帶惆悵地站起來,順帶端起了粥和湯藥,“既然如此我就把拿來的東西一起拿走了,反正師尊也不會喜歡我做的吃食。”


    曦和此時恨不得將這小子捆起來抽打,可那一直端著的師表決不允許她就這麽認輸,索性躺進被子裏,翻了個身麵朝牆裏睡了。


    息衎停住腳步,迴頭看了她一眼,有些無奈,站了一會兒,道:“師尊真的不吃?”


    曦和不理他。


    他歎了口氣:“不就是生個病,師尊怎的變得像孩子一般幼稚了。難不成真要哄著吃?”


    曦和忍無可忍,一個翻身坐起來,一巴掌拍在被子上:“你到底要怎樣?”


    息衎瞧著她怒氣衝衝的臉龐反而笑了:“能在言語間被逗弄得生氣,看來師尊精神很好。”見她立刻便要發作,連忙軟化了姿態,重新坐到她麵前,“難道往常我不是這般照顧你的?吃點東西罷了,我隻是一心一意想要讓你早日康複,並未存什麽旁的心思。你又何必如此防備?”見曦和的臉色稍稍好轉了些,他重新舀了一勺粥,先自己嚐了嚐溫度,再吹了吹,送到她嘴邊,“還有點兒燙,你仔細著吃。”


    曦和看了一眼那紅豆粥,清甜的香氣已經鑽入鼻端,她確實餓了。此時看著息衎的表情,確實是一心一意地照顧著她,心中雖仍有些別扭,但還是張嘴吃了一口。


    一個月沒吃到他做的飯菜,說不懷念是假的,此刻嚐到,心裏很快感受到了滿足,但這份心情定然不能表現出來,她隻低垂著眼,將嘴裏的咽下去,就著他遞過來的勺子再吃了一口。


    息衎一直盯著她的神情,一絲細微的變動也逃不脫他的眼睛。他當然知道她想吃,不過是心中別扭罷了,給個台階下,即便是師尊這樣的性子也會妥協,這樣簡單的道理,他與她相處了八年,怎會看不透。


    見她一語不發地又吃了一口,息衎唇角彎著的笑意加深,隻不再打攪她,一口一口地喂著。


    吃到一半,曦和說了句“吃不下”,他看了一眼還剩大半碗的粥,道:“再吃兩口,不然這病就好不了了。”曦和倒是出乎意料地很聽話,多吃了幾口,然後搖搖頭讓他放下碗。


    息衎知道她仍在病中胃口不好,便也不再強求,將碗擱在一邊,拿起另一隻碗,道:“那把藥先吃了,待會兒涼了更苦。”


    曦和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湯藥,距離近了很容易便嗅見那一股刺鼻的苦味,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接過碗,把勺子取出遞給息衎,一口氣喝了下去。


    最後一口咽下,她的臉明顯有點扭曲。


    息衎接過空碗,裏麵連藥渣都被她一股腦兒倒空了,咂了咂嘴,想起他小時候生病曦和也會熬這種藥給他喝,那味道委實不敢恭維,隻是今日輪到他給她熬藥,見到她那明顯苦得不行卻還要強忍著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但嘴上還是作弄道:“師尊可別吐了,下一碗比這個還苦。”


    他不說還好,一說,曦和便捂著嘴彎下腰幹嘔,息衎麵色一變,連忙輕撫她的背:“真要吐?”


    曦和嘔得眼裏包了一圈淚花,可就是什麽都吐不出來,扶著他的手臂坐起來,擦去眼淚,重重地在息衎手臂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一迴來就要惹我動肝火。”她說話的時候語氣都有點扭曲,剛說完就開始咳嗽。息衎見她竟咳得如此之兇,一時間竟有些手忙腳亂,又是拍背又是遞水的,眉頭緊皺,心裏曉得她此番傷寒頗重,恐要將養好一段時日才能痊愈了。


    曦和這一日基本上都是在被窩裏度過的,除了下午實在躺得太累,在院子裏走了走,吃過晚飯後息衎再給她喝藥,這迴卻是真吐了,連藥帶先前吃的粥一塊兒吐了個幹淨。吐過之後她整個人都虛脫,幹脆被息衎抱迴了房裏,幾床被子捂著,渾身上下都難受得緊,腦子裏原本還想著自己吐的穢物留給息衎去打掃實在過意不去,但看著他半句抱怨都沒有反倒更加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再多的別扭也煙消雲散了。


    可越是這樣,息衎給她的感覺就越像閻燼,令她越發不安。因此晚上息衎提出在她房間打地鋪以便照顧她的時候,她意誌堅決地否定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即便息衎是天族太子,這樣對他也一點都不公平。可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措。以前一直一個人倒還好,什麽逆境都能熬過來,如今被他勾起了幼年時的迴憶,這一點點病痛便讓她變得軟弱起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也會貪戀這種久違的溫暖,然而她難以麵對。


    難以麵對的結果就是她下意識地忽略這個問題並且躲避自己的心情,更因傷寒帶來的頭疼困倦,一連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幾天。隻是時常咳嗽很難真正睡好,喝了藥卻見好得極慢,息衎也無法,隻得一心照料著。


    過了七八日,曦和的精神才漸漸好起來,隻是仍舊咳嗽著,息衎不忍心讓她忙碌,從早到晚院中一切皆一力做好。某一日見曦和躺在院中藤椅上看書,那身量竟然比往日單薄了許多,幾乎整個人陷在藤椅中,他看著無端心疼,走上前去將她手中的書籍奪下來,道是這麽躺著對眼睛和脖頸皆不好,以後不能再這麽看書。曦和冷不防被他教訓了一頓,覺得十分稀奇,板著臉道什麽時候也輪到他來管教自己了,息衎寸步不讓,隻是說她病了一場真個人瘦成了竹竿兒,難看死了,卻還不曉得照顧自己,活該以後日日生病。曦和明曉得他是在關心自己,卻忍不住憋了一肚子的氣,又是好幾天沒理他。


    如此一來息衎的心情自然也變得很差,連皇帝差人送來的聖旨都隻是看了一眼就仍在爐灶裏燒了個幹淨,半份差事都不接。曦和見此又想起他父皇賜給他的美姬,便問他那些女子是不是個個貌若天仙讓他神魂顛倒的,隻不過是個調笑,卻未料到他竟然放下手中的活兒,一本正經地說:“我這輩子隻想要師尊一個,別的女子於我而言皆是塵土。”曦和聽了,雖不似上迴那般直接地否決,心中亦不如先前排斥,卻愈發微妙難言了,摔袖不再提此話題。


    又過了兩日,息衎見她身子已大好,便提議下山走一走,這迴由他來領路。曦和同意了。隻是直到看見息衎收拾了兩包行李站到她的麵前說該走了,她才反應過來,這個下山走走,竟然不止是在京城走走。


    他要帶她去西戎。


    ……


    …………


    息衎有這個主意其實是受到江疑的啟發。


    他對曦和的心思,江疑其實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隻是他自己心裏苦惱,到後來實在不知該如何打動曦和,才去向江疑請教。


    江疑早年是在風月場裏打過幾個滾的人,對著方麵很是老道,但當對象變成了曦和,那些老道皆不頂用了。他甚至勸息衎早日另找個好歸宿,千萬別再曦和這棵樹上吊死,這可是顆老鐵樹,十幾萬年都不曾開花,要她開個花除非六界顛個個兒。當然這隻是誇張,但也包含了江疑的衷心勸慰,隻是息衎是不喜歡聽這些話的,他想要的是打動曦和的方法,和她不接受他的原因。


    而江疑給他的答案很簡單,三個字——不知道。


    可過了一會兒,江疑又說,雖然他對尊神的心思不太了解,但看尊神最近的一些表現,似乎是有些心結,順便將曦和日日泡在石室裏看那些淨靈固元之書的事兒也同他講了。他覺得她好像鑽進了一個死胡同出不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換個環境,暫且不讓她接觸這些東西,換份心情,說不定就能好起來。


    息衎想來想去,能夠改變曦和心情且能讓她的心情變好的,最理想的地點,就是民風粗獷景色也粗獷的西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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