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翎國力凋敝,北方夷狄常常騷擾邊境,近些年打了幾場打仗,大翎始終不曾討好。息衎自然不會帶曦和去戰火紛飛的地方,因此選擇了一直以來相安無事的西戎。戎人生活在馬背上,四處遷徙,卻不似其他草原上的民族那般好戰鬥狠,因此雖偶有地盤擴張,近些年卻並不怎麽打仗。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將近半個月才到達西戎的地界。


    曦和是頭一迴來到草原,看那天闊地遠的,身心都放鬆了不少。西戎有不少部落,部落之間的間隔相去甚遠,二人頭一天隻在邊界找了家客棧投宿,第二日早晨起來,息衎牽了兩匹馬來,說是到了這邊便不再用飛的了,坐在馬背上一路行去看看風景才是好的。他自然曉得曦和不會騎馬,卻也曉得凡事都得循序漸進,若這時候便讓她與自己共乘一騎,估計她立馬掉頭就迴去了,因此教給她一些要領,讓她自己坐在馬背上,他在前麵領路,時不時迴頭看看後麵,二人一路上走得很慢,想歇息時便下馬躺一躺或是牽著馬匹行走。此時恰逢春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草原上的草未長得太茂盛,人在裏頭走著很輕鬆,隻是需要顧忌冬眠醒來覓食的蛇鼠之類。二人一路前行,甚是愜意。


    草原上從來不愁吃的,息衎打獵是一把好手,從當地人那裏買了弓箭和匕首,隨身帶著,餓了便去打兔子射飛鳥,蛇肉也烤得香噴噴的,令人甚是垂涎。二人一路上經過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當地人十分熱情好客,雖然語言不通,但交流起來皆是興致勃勃,幾日過去,二人倒是學會了幾句西戎話。


    草原上的飛禽走獸移動皆十分之快,在草叢中亂竄的兔子和地鼠皆是一晃眼便不見了,鷹擊長空,嘹亮的鳴叫令人心神振奮,馬匹亦生得高大健壯,中原的馬匹竟絲毫比之不得。


    二人在一個小部落中留宿的一夜,還親眼見著了一小股狼群夜間突襲羊圈的鬧劇,從狼群出現到牧民們抄著家夥將其趕走隻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可就是這麽一會兒,羊圈便破了好幾個洞,丟了七八隻白羊。


    這裏的一切都陌生而新鮮,與從前所生活的幾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息衎看得出曦和很開心,於是愈發享受著難得的時光。


    這一日曦和躺在河邊曬太陽,河邊的草飄飄搖搖,若是站得遠一些,根本就看不見那裏還躺著一個人。息衎挽著袖子卷起褲管在河裏稍淺的地方叉魚。二人的馬匹在一旁甩著尾巴悠閑地吃草,偶爾愜意地打個響鼻。


    一條活魚被扔上岸,落在曦和身邊不遠處,撲騰著身子,血水一塊兒濺起來。曦和挪遠了些。


    遠遠地聽見息衎喚道:“師尊,可以搭烤架了。”


    曦和應了一聲,坐起身來,開始擺弄之前撿來的幹柴。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柴不夠,便拍了拍手站起身,看向站在河裏的息衎:“我再去撿些樹枝來,你在這兒等我。”


    息衎又扔了一條魚上岸,對她揮了揮手:“小心點,別迷路了。”


    “知道了。”


    曦和一路走了很遠才拾到足夠的幹柴,抱著滿懷迴到河邊的時候,卻發現河麵上早已不見了人影。


    她怔了怔,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真的迷路了,快跑兩步來到先前所在的位置,幾條魚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草地上,先前搭好的烤魚架子還好端端地矗立在那兒。她扔下手裏的幹柴,撥開長草往河邊去。


    河麵寬廣,在陽光下波光閃耀得晃眼,流水的聲音悅耳,遠處甚至有牛羊,偏偏就是沒有半個人影。


    她大喊了一聲“息衎”,可除了潺潺不斷的流水聲,沒有任何迴應。提著裙子往河邊走去,岸邊濕地浸濕了她的鞋,每走一步都有淺淺的泥印子。


    春日的正午烈日當頭,額上已有細細的汗液,曦和抬手擦了擦汗,停在河邊淤泥旁,望著寬廣閃爍如大片水晶的河麵,雙手掌心相對置於嘴邊,衝著河麵再次大喊了一聲:“息衎——!”


    仍舊無人迴應。


    這個小兔崽子估計是嫌她去得久了,眼下不知跑哪兒玩去了。曦和揉了揉已經餓空了的肚子,撇了撇嘴,掃視一番河麵,確實沒有半個人影,踢了個腳邊的石頭進水裏,索性轉身便走。冷不防此時忽然一跳河魚從不遠處河麵上躍起,緊接著跟前一個半裸的人影猛地躥出水麵,曦和被嚇得魂兒都掉了,不留神腳下一滑,踩著河邊的淤泥便栽進了河裏,濺起巨大的水花。


    豈料此處的水竟然格外深,落水後雙腳踩不到河底,連嗆了好幾口水。她撲騰了兩下好不容易探出個頭來,一個“救”字剛出口,又被淹了下去。混亂中她心想自己一世英名今日竟要葬身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小河裏,實在不甘心,然而尚未來得及細數自己這十幾萬年的成敗得失,便有一隻強健有力的臂膀攬住她的腰背,將她整個人向上托起,水流在耳邊嘩啦流過,一下子冒出了水麵。


    曦和劇烈地咳嗽,眼睛尚睜不開,隻下意識地緊緊地抓住身前的人,那人摟著她向淺水的岸邊遊去。二人已經趴在了岸邊,曦和卻仍舊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個勁兒的咳嗽的同時半點都沒放鬆抓他的勁兒。


    息衎看了一眼她緊摟著自己脖頸的手,感覺肩膀上都要被她給掐青了,道:“師尊,上岸了。”


    然而曦和聽見了就像沒聽見似的,仍舊摟著他不撒手,息衎歎了口氣,將她半個身子托上岸去,然後自行上岸,將她抱了上來。


    息衎撥開她臉上的頭發,難得見她如此的狼狽樣,有些心疼,用手掌給她擦了擦眼睛和臉頰上的水,拍了拍她的臉,低聲問道:“嚇著了?”然後又用力地拍她的脊背,“好了好了沒事了。”


    曦和根本無暇理會他在說什麽,她此時簡直要把肺咳出來,覺得自己這條老命都要被這徒兒折騰沒了。


    息衎咂了咂嘴,趕忙把自己的衣服擰幹,給她擦臉和手,再給她擤鼻子,一麵低聲道:“師尊膽兒太小了,怎麽就被嚇成這樣……”


    曦和才將眼睛睜開便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想要說話,張了嘴卻覺得喉嚨難受至極,又狠拍了他一下手臂,繼續咳起來。


    息衎臉上的神情有些愧疚。


    好半晌,曦和才緩過神來,抱著膝蓋坐在草地上,擰了一把頭發,再擰了一把衣服,發現又是泥又是水的,幹脆什麽都不管了,隻咽不下那口氣,心尖兒那團火燒得那叫個旺啊。


    息衎辟出一塊空地來生火,讓曦和麵對著,再將自己的衣褲都脫了,渾身除了一條底褲便再沒其他布料,一麵開始在架子上烤魚,一麵小心地打量曦和的神色,道:“師尊,要不要把衣裳也脫了,當心著涼。”


    曦和烤著火,渾身濕嗒嗒的難受極了,聽見他這話又想抬手敲人,忽然想起幾年前在白旭山腳下便有這麽一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你上迴怎麽說的你還記得麽?你說你不會再犯了,你說的話可算不算數?”


    息衎自然曉得她所言何事,原本是想要道歉的,可瞧見她那縮成一團的姿態又覺得好笑,道:“這完全是兩碼事兒,上迴是不知道師尊不會鳧水,我看你坐在旁邊太久了沒耐住性子才下的手。這迴可是你自個兒膽小掉下來的……”他把魚一條條地翻了個麵繼續烤,見曦和又要發作,連忙道,“這迴是我錯了,真是我的錯,求師尊原諒我。”


    ……這個歉道得真有誠意。


    虧她之前還憂心在他身上看到閻燼的影子,閻燼才不會做這麽幼稚的事。


    鼻腔裏仍舊疼著,嗆了幾大口水,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都重了不少,想起落水的那一瞬間確確實實是有幾分慌了的,這段時日沒用法術,她甚至忘了自己乃是個正經神仙,那時唯一的寄托就是息衎在旁邊,他一定會救她上去。


    現在想想,真是傻得很。


    當然,這些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曦和再咳了兩聲:“我這個師尊算是白當了,除了作弄我,你這些年也沒學到什麽東西。”


    息衎在烤魚上均勻地撒了胡椒粉,道:“至少我會做飯,會騎馬,會鳧水,師尊落水了我還能給你抱。除了我還有誰這麽隨便讓師尊你死不撒手地抱著?哪兒還能找到這麽貼心的徒弟?”


    “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曦和抽了他一下,以動作來掩飾自己隱隱有些發熱的臉。他一躲,又笑眯眯地湊過來:“好了好了,這迴真是我的錯,師尊要我如何補償?”


    曦和哼了一聲,往旁邊側了頭不看他:“你要如何補償?”


    息衎將手裏的魚遞給她,笑得溫柔恰如前方明亮的河水:“明晚陪我出來走走,給你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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