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這種類似警告的感覺隻有以前被巡警盯上時偶爾會出現,可卻從來沒有這樣強烈過。如芒在背的被注視感隨著簡墨越來越接近巷子變得越發的明晰,他感覺這簡直就像是用強光燈直接照在背上一樣,皮膚都快要被灼傷了。


    ——到底是誰在看他,誰在那兒?


    簡墨頭一個答案就是:“難道是巡警埋伏到家門口了?”莫非沒有抓到現行的,想要強套罪名給他們嗎?畢竟自己在六街也算是小有名氣,是巡警們的重點“照顧”對象了。


    如果走進這條巷子的話,肯定會有非常糟糕的事情要發生。簡墨立刻改變主意,控製自己的步伐速度不變,盡量悠哉悠哉的“路過”通往自己家門的巷口,向三兒家踱去,從口袋裏摸出封玲每次離家都會留下的鑰匙,隨意地開門、關門。


    很好。那種注視,消失了。


    靠在門板上,簡墨感覺到心在胸膛裏跳得砰砰響:家裏的東西都清幹淨了,今天他又沒有出去擺攤,不會被人盯梢。除非巡警們已經不滿足於清理私貨一條街的店鋪,要是把所有賣私貨的都清理幹淨——可六街住著的人,除了少數幾個如同三兒家的,那個手上沒有沾過私貨?這是要把六街清空嗎?


    他憂慮地向窗戶看了一眼:媽媽這個時候應該在家,那些人沒搜到東西的話會不會對她不利?握了握拳,簡墨忍不住想查探下情況。


    從三兒家客廳的窗簾縫,可以看到那條巷子到他家的門口的情形。


    簡墨沒有看見媽媽,但他看見三兒了。


    三兒正吊兒郎當地夾著一支點燃的香煙,大大咧咧地走進了巷子,向自己家踱去。他肯定以為簡墨已經在家了。


    一種不祥的感覺提上心頭。


    簡墨伸手唰得一把拉開窗簾,砰得一掌推開窗戶,正要警告“三兒快走!”


    然而已經晚了。


    三兒表情都沒有變一下,隻是腳再沒有邁出一步,上身隨著前行的慣性,悄然無聲地向前撲下了。


    連一聲慘叫都沒有。


    簡墨的唿吸一窒,眼睛直直地看著三兒黑色的後腦勺,體溫卻在溫暖的初秋冷到了寒冷的深冬。


    巷子靜靜的,除了封三倒下發出輕微的撲地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實際上除了一直關注巷子的簡墨,那點輕微的聲音也沒有吸引來任何關注的人。沒有槍聲,沒有任何慌亂嘈雜的聲音,哪怕連喘氣都沒有,就仿佛那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停在電線上的鳥左顧右盼,彈彈跳跳,沒有察覺任何不妥。


    安靜極了。


    簡墨猛得翻身躲在窗欞邊,握著窗簾的手瑟瑟發抖,一種說不出的恐懼襲上心頭。


    六街極少發生過殺人事件,販賣私貨最多就是牢底坐穿,而巡警們是不會費力殺人的。


    可是,它卻發生了。而且正好在他家門口。


    這已經超出清街的範疇了。


    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清街!


    簡墨腦海裏浮現一個極端詭異的想法:這起謀殺或許和六街並無關係,專是衝著他家來的!如果剛剛不是他警惕性高,現在就應該輪到三兒給他收屍,或者兩人一起下黃泉作伴了。


    古舊的樓梯發出輕微的一聲咯吱呀。


    簡墨猛迴神來。他看見自己手中的窗簾,心中一跳,連忙放手,退了幾步,手下意識握住領口的銀鏈——這是媽媽送給他的開過光的銀鏈。


    窗戶可以看到他家門口的巷子,巷子自然也可以看到這裏的窗戶。


    他剛剛拉開窗簾的舉動——會不會被那個殺手看見了?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從腳底竄上腦門,將他團團包圍起來,激得簡墨全身血液都燙了起來。就算加上上輩子,他沒有經曆過這等生死係於一刻的陣仗。平常和三兒在六街與人打架和這種暗殺根本就不再一個層級!


    然而也許是因為壓力大大超過平常的指數,簡墨心裏明明怕得很,腦子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沒有同平常做事一樣反複考慮各種因素和後果,他甚至沒有好奇一下:暗藏在他家巷子口殺死三兒的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三兒或者說為什麽要殺進入他家巷子的人以及剛剛他愚蠢得在窗戶麵前發了多長時間呆,他的相貌有沒有被人看見,他沒有足夠的時間逃走等等紛繁複雜的問題……


    他隻是迅速走進三兒的房間,關上門,利落地打開窗戶,掃了一眼,翻出去,順著下水管輕巧滑了下去——他就像一匹闖進獵人設下無數陷阱的孤狼,一一繞過企圖奪取它性命的暗箭,機靈而狡黠。


    這是他和三兒從封玲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玩時必走的路線,在外人看來是一條死路。木桶區不存在城市規劃這種東西。拆東牆補西牆的結果就是經常出現死路和天井。木桶區的居民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並且對這種地方善加利用,擱置一些雜物。


    簡墨落腳的這條巷子裏也放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出路——隻有他和三兒知道,其中一堆雜物後有一個洞,足夠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鑽過去。


    他以前所未有過的輕柔快速移開雜物,逃了出去,頭也不迴。


    遠處傳來一聲咒罵,伴隨著憤怒響起的玻璃破裂聲。


    第4章 插班


    “這是石山中學的插班通知書。”連蔚把一張折疊的卡片和表格遞給簡墨,“從明天開始,你就在高二一班上課。課本已經準備好放在臥室了。早上8點上課,下午5點下課。我給你訂了食堂的午餐,你帶飯盒去吃。”


    簡墨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雖然他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想去上學,但是還是說了一聲:“謝謝!”


    連蔚大概是瞧見他臉上雖然有感激之色卻對上學缺乏熱情,皺了皺眉頭道:“還有五個月就是造紙師天賦測試了。你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要抓緊時間好好趕上進度。”


    簡墨不知道說些什麽,隻得“嗯”了一聲。


    “你家人的事不要太擔心。等事情平靜些了,再迴去看看。若是被抓了,你也幫不了什麽。若是沒有被抓,你更不必擔心。”連蔚皺了皺眉頭,一向冷肅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不自然的勸慰之色,大概是因為鮮少勸人的緣故。


    已經不是被抓不被抓的問題了,簡墨捏著插班卡並不樂觀地想。


    連蔚見他沉默,也不再羅嗦。他本來也不是習慣羅嗦的人。


    等連蔚離開,簡墨仔細地又打量手中卡片上燙金的文字一番。


    “茲接受謝首同學插班高一一班(三年製)就讀。憑此件於夏曆五七七五年十一月十日上午八時來我校學務處報到。w市石山高級中學招生辦。”


    他盯著卡片良久,忍不住罵了一句:“靠。”


    六街亂了。


    木桶區史無前例的大清街,波及了一到六所有街區。但是這次損失的最慘重的,是誰都想不到的六街。


    一百三十多名六街居民被逮捕,這幾乎是六街販私店鋪數的兩倍,也就是說,幾乎每家鋪麵都有人被抓,甚至包括像他這樣的流動攤販。許多人的家也被查抄了,凡是家中搜出私貨或相關物品的,也上了拘捕名單。好在開始抄家的時候,動靜已經太大了。不少人聞風逃走,使得這個數字沒有再上升。


    這些都是連蔚告訴他的。


    讓他疑惑不解的是,連蔚告訴了他有多少人被抓,有多少人在逃跑或者拒捕的過程中受傷,但是卻沒提及有人死了。


    是夏爾對外掩蓋了木桶區的死亡人數?還是……他當時看錯了,三兒根本還活著,沒有死?


    簡墨搖搖頭,他親眼看見三兒死被一槍貫頭,難道還有活路嗎?


    三兒的遺體,也不知道是怎麽處理的。


    那天逃出去後,他在木桶區的各處廢墟殘垣中東躲西藏了兩日,想要離開又擔心爸媽迴來找他。但一靠近家附近,就看見成隊的巡警巡邏,根本無法弄清楚家裏的情況。最後是已經餓得不行了,他才不得不翻進臨區,偷偷潛入一處看起來很普通的住宅,準備弄點吃的,結果一進去就被推門而入的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發現了。


    這人就是連蔚。


    連蔚也許那兩日已經聽聞六街人外逃的消息,並不驚慌於他的闖入,隻是沉聲問他到底想做什麽。簡墨有膽逃命卻還沒勇氣殺人滅口,正猶豫是操家夥把人打昏還是趕快逃走時,連蔚開口:“你是六街的?”


    簡墨轉身就要從窗戶再翻出去,結果反被連蔚衝上來拉住:“你一個小孩子三更半夜去哪裏?”


    無處可去,他就這樣別無選擇地留下來了。


    接連幾天下來,總有巡警在附近轉悠。好在這裏已經屬於石山區管轄的範疇,木桶區的巡警也並沒有那麽勤勉,簡墨暫時算是安全了。


    當連蔚問起他的名字時,簡墨想了想,迴答:“謝首。”


    爸媽,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簡墨摸了摸纏在手腕上的銀鏈,在逃跑這段日子中不小心勾斷了,隻好用紅繩纏在手腕上。


    紙人隻有造師,沒有父母。媽媽說過,這銀鏈是撿到他的時候就掛在他脖子上的,也許與他的天賦有關,又或者是他的造師將他棄在六街的時候心生惻隱,隨手將自己的項鏈放了進來,以酬謝將他撿迴去的人,這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木桶區的棄紙很多。隔不了幾天,就會有被舊衣服、破毯子裹著的,甚至全身赤裸的棄紙兒在清晨的街頭被人發現。如果有人想要收留,就必須在七點前去撿迴來。否則七點鍾的垃圾車路過的時候,會把這些唿吸尚存或者已經凍死的孩子鏟進垃圾車,帶去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而木桶區的棄兒並非隻有棄紙兒,還有不少原人類的孩子,從二三歲到十二三歲的都有,多是家中貧困養不起孩子的家庭所棄,比如封玲和三兒。原人家庭遺棄初生嬰兒的極少,他們遺棄孩子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為中途失去了工作,實在負擔不起。而在木桶區被遺棄的棄紙兒長大後雖然可以找到伴侶,因為無法繁衍後代,往往會樂意收養一個孩子作為精神寄托。木桶區的紙人和原人比例大約是三七開,遠遠高於其他區。


    連蔚顯然把簡墨當成了原人的棄兒,才對他這樣照顧。因為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接觸中,簡墨明顯感覺到連蔚對紙人的厭惡和不屑。可奇怪的是,他是怎麽會篤定從木桶區出來的自己一定是原人而不是紙人呢?


    當然,簡墨不會主動提醒他搞錯了。


    連蔚此刻正在書房裏打電話。


    他拿著話筒聽了幾句,立刻打斷對方:“我知道一班是重點,我也知道這個孩子在木桶區沒有受過正式的教育……你別管是什麽原因,總之你給我把這事批了……什麽?私生子?”


    連蔚黑著一張老臉看了看話筒,啪的摔了。


    連蔚的家離石山中學有半個小時的步程。


    第一天,連蔚親自帶他去見了校長。


    校長是個與連蔚年紀相仿的男人,胖胖的,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這個孩子就是謝首?”胖校長指著簡墨問連蔚。


    連蔚指著簡墨:“就是這個孩子。”


    胖校長愁眉苦臉地看著眼前這個除了一開始瞄了自己一眼之後就一直默默都望著窗外的黑發少年,問道:“你之前一點學都沒有上過。”其實他自己心裏也很清楚,這是明知顧問。


    簡墨點了個頭,算是迴答。心想,看來不管在那裏,升學率都是學校的硬指標。


    真是個不可愛的孩子,跟他的推薦人一樣。胖校長轉頭看向連蔚,“嗬嗬”假笑兩聲,搓搓兩隻肥手,委婉地說:“老連,按理說,這麽多年你第一次找我幫忙我肯定是沒話說。隻是石山好歹是w市重點,升學率向來都是排前三的,一班還是重點。我安排一個一點基礎都沒有的孩子進去,影響不好不說,這孩子他也跟不上進度不是?”


    連蔚對胖校長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說毫不動容:“別的都不管,隻要他的天賦測試過了就行。”


    胖校長張了張嘴,盯著連蔚看了半晌,又看了貌似有自閉傾向的簡墨一眼,終於還是點了頭。


    第5章 幼稚的寫造課


    二次戰爭前,已經有專門教授造紙的專科學校出現。二次戰爭後,社會對紙人的需求逐步擴大,逐漸呈現井噴的趨勢。


    為了規範培養造紙人才,造紙已經成為政府承認並鼓勵發展的教育專業學科。而作為造紙核心和靈魂的造紙師越來越受到重視和尊敬,收入和社會地位一路飆升。有造紙天賦的孩子成為所有家庭和學校一致看好的培養對象。一個能夠通過天賦測試的孩子哪怕其他的學科一塌糊塗在家庭和學校的眼中完全可以與一個考上名牌學府的孩子可以相提並論。


    很簡單,哪怕是一個普級造紙師一生也可以創造幾十幾百甚至上千紙人,這些紙人就能夠維持一個工廠的勞動力需要,也就是說一個老板就隻要請到一個普級造紙師就擁有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由此可見該職業受歡迎的程度。但即便是普級造紙師,也並不算多。有造紙天賦的人占原人的50%,但能夠通過考核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造紙師隻有其中的20%左右,也就是說每十個人中間隻有一個可能成為造紙師。而在所有造紙師中,普級造紙師占到了95%以上。


    木桶區的消息再閉塞,簡墨也能從電視上獲取一些大多數都知道的常識。比如原人最遲滿十六周歲可以顯示造紙天賦,如果此時還沒有任何表現,那就說明你終身無望成為造紙師。因此原人滿十六周歲都可以免費參加教育部統一的造紙天賦測試,以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成為造紙師。當然如果你覺得自己很有這方麵的天賦,也可以提前參加測試。簡墨所知道的最小的測試通過年齡是十歲。


    隻是簡墨絕對不在其中,因為他是一個紙人。


    雖然各大造紙研究所對造紙的原理各有解說,但從夏曆5713年世界上第一個紙人誕生起,紙人無法造紙,就已經是公認的事實。


    麵對連蔚明顯的胡說八道,他卻沒有任何否認。畢竟離最後的天賦測試還有半年,足夠他躲過風聲最緊的這段時間了。為此哪怕讓他從新體驗一次填鴨式的高中生活,簡墨咬牙切齒地想,他也甘之如飴。


    高一一班的老師們對於接受這個沒有經過任何考核中途插班進來的學生是並不樂意的。並不是每個學生都有造紙天賦的,也不是每個有造紙天賦的學生都會成為造紙師的。在他們看來,與其拚那百分之十不到的幾率,不如學好知識考入名牌學府,這樣才是真正有保障的前途。


    簡墨上學的第一天,隻和兩個人說過話。


    班長齊眉,一個馬尾辮,齊劉海,長相清秀的女孩對他自我介紹後表示了簡單的歡迎,鼓勵他多和同學交流,早點融入這個班集體,是個典型好學生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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