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叫來小廝石鬆, 讓他去府尹裏喊幾個人, 自己則騎馬往孫府而去。

    孫府大門開著,門房看了他一眼,竟然還笑道:“大爺吩咐了, 說在後院等著三爺呢。”賈琰來過孫府好多次, 也不用下人帶路, 直接自己往前走,穿過一道垂花門, 就到了迎春院子裏, 看見孫紹祖正掀了簾子出來。

    “三弟, 好久不見啊, ”孫紹祖看見是他,眉毛一挑,大步走過來搭上他的肩,“不是傷著腿了嗎?我讓你姐姐迴去看你,還沒見著你的人,今日怎麽有空來了。”他身上酒味熏天, 賈琰一把推開了他, 上了台階就要掀簾子。

    孫紹祖習武之人, 肩寬手長, 他一步趕上來, 就將手橫在門前擋住了他, “三弟, 這是什麽屋子, 你就隨便進?我聽說你們大牢裏死了一個姐弟通/奸的女囚,你別也有了什麽心思吧。”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尾音上揚,透出濃濃的惡意,眯著眼笑了笑,因他眉角處有顆黑痣,這一笑便顯出些陰鷙下流之色。

    賈琰聽不到屋裏的一點動靜,隻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他的心裏頓時一沉,他看了看立在院裏的七八個護院,又看向孫紹祖,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彼此也心知肚明了,他不耐煩與他周旋,冷聲直接道:“既然撕破了臉就別廢話了,我看一眼二姐姐,咱們兩的賬,等會兒一起算。”

    孫紹祖將胳臂收迴來,笑道:“三弟痛快,姐夫我也不是不講人情的,”說罷親自給他撩了簾子,唇角勾了勾,“我就不進去了,三弟別讓我等太久。”

    屋子裏淩亂成一片,桌子上的瓷器花瓶碎的滿地都是,地上一盆盆的血水,看著寒意滲人。

    迎春沒有在床上,而是癱坐在地,身下大片的血水染紅了衣裙,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她靠在桌子的一條腿上,也沒有昏迷,眼睛睜的大大的,望向某一個方向,屋子角落裏還坐著一個婆子,縮著肩膀一動也不動。

    “二姐姐?”賈琰蹲下身,幾個月沒見,明明是懷孕,迎春臉上卻瘦得不成樣子,顴骨高高突起,眼窩凹陷,頭發淩亂,嘴唇被咬出了血跡,跟蒼白的臉色映襯,看著極為嚇人。

    迎春,迎春!為什麽明明春天已經來了,這個叫迎春的女孩子卻始終沒有迎來自己的春天?

    賈琰喚了她兩聲,不見她答應,就想先將她抱起來,“二姐姐,你先忍一忍,等一等,等人來了我就帶你迴去。”隻是他的手剛一動,就見迎春吃力的抬起手指,抖抖索索的指向她一直望著的那個方向。

    那裏放著的是一個馬桶。

    賈琰以為她要如廁,便開口喚那個婆子過來,可是迎春猛然間搖了兩下頭,眼睛睜的極大,她想爬著去抓那個馬桶,卻最終脫力般的又癱坐迴來,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看她的樣子,便走過去將那馬桶拿過來。

    隻是一提到手裏,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把馬桶的蓋子打開,第一層裏麵什麽也沒有,隻有點白色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他覺得重量不對,就把上麵那層拿了。

    下麵那層有大半桶高的汙水,裏麵血汙混成一片,賈琰瞥了一眼,手一哆嗦,一下子後退兩步,就把那桶摔在了地上。

    他終於知道哪裏不對了,迎春的肚子已經癟了下去,可是他卻沒有看見孩子!

    他把那婆子揪過來,失聲問道:“這是什麽?!”

    他竟然不敢看第二眼。

    那婆子依舊哆哆嗦嗦的,她趴在地上磕頭:“子···孫桶。爺饒命,不不···不關我的事,那個孩子是個四指女嬰啊,是大爺讓我動手的,不關我的事啊!”

    在女子出嫁的時候,在嫁妝裏麵打頭陣的,不是金銀首飾,不是綢緞家具,而是這小小的馬桶,也叫子孫桶,即使是公侯貴女也不例外,子孫桶分為上下兩層,是在給婦人接生時候用的,上層用來接嬰兒,下層用來盛熱水。

    子孫桶包含著早生貴子,多子多孫的美好寓意,因此製作地極為精致,顏色是紅色,因為紅色多代表生命的誕生,沿邊都有著鍍金色的絲線,桶身上雕著祥雲環繞的神仙福娃。可是誰能想到,在漫漫的曆史長河中,有多少女嬰會被直接溺死在這寓意著美好生命的子孫桶裏,何其諷刺,何其悲涼!

    賈琰伸手將子孫桶裏的小孩抱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又想起石呆子他娘來,當時他也是這樣,將餓死的石呆子他娘從裝著糧食的甕裏抱了出來。

    蓬門老嫗餘白骨,公侯小姐憐為奴,似這般,何必惶惶論因果,到頭來,諸事皆笑拙,誰都逃不過,佛家若有三世佛,倒要問三聲,能否看的到,這青日昭昭,人情惡,世情薄。

    賈琰將孩子放到床上,見到床上擺著好幾件小孩子的衣服,還有一個繡著娃娃魚的小棉被,被子一角還用很平常的繡工繡了一個“春”字,他用這個繈褓將孩子裹起來,然後迴身把迎春也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他第一次見到迎春的時候,十二歲的小姑娘獨自坐在樹下穿茉莉花玩,他那時候心情不好,就拿小石子嘣她的腳,微胖的小姑娘看他一眼,什麽也不說,還是安安靜靜的,後來他就經常去找她,他的焦躁不安就在她的安靜中逐漸散去,再後來,他為科舉仕途奔波,兩人便有些疏遠,等他從滁州迴來,他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她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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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太沉默又懦弱,沒有人知道她的喜好,他與她相處這麽多年,也僅僅知道她喜愛吃滿芳軒的小點心,她永遠以退讓妥協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求得一點點安穩,他曾經氣她這一點,可是即使這樣,她也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賈琰將迎春額前的濕發撥開,他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對她道:“姐姐,你不用再等了,我現在就給你和外甥女報仇。”

    迎春眼裏流出兩行清淚,她搖了搖頭,嘴唇哆嗦著:“迴······”僅僅說了以個迴字,她就說不下去了。

    賈琰將被子蓋在她身上,接道:“我們一起迴去。”說完他起身就走了出去,迎春勾著他手的手指無力垂下。

    孫紹祖坐在院子的石椅上,拿著個酒杯在手裏轉呀轉,沉著臉,眼裏壓著不耐之意,見到他出來,眼裏的不耐褪去,換上了愉悅之色,他笑道:“這麽長時間,真是姐弟情深啊,可是你姐姐有今日,也是拜你所賜。”

    賈琰緊挨著他坐下,拿起高冠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向他敬酒:“還請姐夫為我解惑。”他的酒杯在碰到孫紹祖酒杯的時候略比他低了寸許,以表示對敬酒之人的恭順之意。

    孫紹祖見到他的動作,哈哈一笑,他拿起酒杯喝了半口,“侯門公子就是識趣,拿得起放的下,嶽父比起三弟可就差遠了。”說罷他手腕一翻,酒杯剩下的半口酒就潑到了賈琰臉上。

    “不過是拉了大旗做虎皮,就敢和我撐臉,”他麵色黑沉下來,將酒杯放在桌上,青瓷杯角瞬間破碎,“我本和你父親是一輩的,你父親誆了我,這才作了這門親,外人看著我倒像上趕著勢利似的,可是他們哪知道,這公侯府第竟是無一個有用的,我是白得了這名。”

    賈琰拿了汗巾出來,一點點的擦臉,他麵色平靜道:“姐夫的意思,是我也騙了你?”

    “別和我裝傻,”孫紹祖湊近了他,眉間的黑痣一跳一跳,“你和周侯爺是什麽關係,你心裏沒數,往日竟然敢拿這個拿捏我,你當大爺是軟柿子耍著玩?這也罷了,明知道我在兵部侯缺,竟然想把我弄下來,有你這樣的小舅子,你姐姐能活到今日也是她有福。”

    賈琰將汗巾握在手裏,聽了這話倒是笑了笑,他轉過頭和孫紹祖麵對麵:“周侯爺告訴你的?”

    迎春出嫁時他還未入仕,別無他法,查到孫紹祖在兵部,隻好以滁州之事向任大司馬的周曠請求看能不能動一動孫紹祖,被拒絕後隻好退而求其次,希望周曠能幫自己引見一下孫紹祖,的確是拉大旗作虎皮之意,而三年都過去了,在現在這個時候,孫紹祖突然又知道了這件事······

    聽到他的問話,孫紹祖不語,隻是嗤笑了一聲。

    “姐夫,你太心急了,成大事者,戒驕戒躁,唯忍唯靜,你都沒有做到。”賈琰手撫上他的肩膀,朝他耳邊湊近,沉聲道:“人總要往前看,我當時跟周侯爺沒什麽關係,可是從今天往後,因為你,就有了。”

    孫紹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脖子一涼,他低頭瞧了瞧,一隻筆從他的喉嚨裏直穿而出,筆身在日光的照耀下發出亮銀色的光,一瞬間上來的不是痛,而是麻木的寒意與懼意,一瞬後,他才感覺到了撕心刺骨的疼痛。

    “你竟然敢殺我,你······”

    孫紹祖去抓他的手,結果隻抓到了剛剛賈琰用來擦酒的汗巾,他目呲欲裂,掙紮著將喉嚨處的筆一下子□□,頓時,鮮血如注。

    院子裏在遠處站著的護院發現這邊的異常,嘩啦啦的跑過來扶起他。

    賈琰離他五步遠,看著他漸漸合上的雙眼道:“這隻筆叫判官筆,剛才敬你的酒叫斷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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