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將孫紹祖手裏的筆拿了出來, 用汗巾擦了擦上麵的血, 又放在了自己衣袖裏。

    “孫紹祖是朝廷命官,他死了,有我賠命, 我死了, 你們準備給我賠命嗎?”賈琰揮手打開一個要抓他的護院, “都該幹嘛就幹嘛去吧。”

    院子裏的護院聽到這話都一愣,麵麵向覦了會兒, 頓時四散了下去, 有的出去找人, 有的留下來搬動孫紹祖的屍體, 有的跑了,不知道有沒有報官的。

    再迴屋的時候,迎春已經徹底昏了過去,不知還沒有氣兒,賈琰沒有去探她的鼻息,反正怎麽著也是要迴去的, 他找了腰帶, 將裹著孩子的繈褓綁在迎春身上, 然後抱起迎春往外走。

    孫府裏早都亂成一片, 但府上隻有孫紹祖一個主人, 所以也沒人敢攔賈琰, 有幾個不知是婢女還是侍妾的, 用塗著猩紅丹蔻的指甲緊緊摳住孫紹祖的胳臂, 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賈琰直到快走出孫府大門的時候才看見匆匆而來的石鬆,龐飛和牛二等幾個人。

    “你們來的真快。”

    “大人······”龐飛幾個也知道自己來遲了,囁嚅著都不說話,見賈琰懷裏抱著一個女子,不好上前觀望,於是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牛二道:“大人,我找了轎子。”

    迎春這樣子肯定不能騎馬的,賈琰看了牛二一眼,覺得這人一點都不愣,他將迎春放到轎子上,然後對牛二道:“這是我姐姐,你送到我府上去,”說話間他靠近牛二的臂膀,從袖子裏將那隻判官筆塞給了他。

    牛二麵無聲色的接了過來,看了一眼,“這不妥吧,大人。”也不知是說讓他送迎春迴去不妥,還是賈琰把兇器交給他不妥。

    賈琰沒有理他,徑自拍馬絕塵而去。

    龐飛看了看賈琰奔去的方向,奇怪道:“大人好像就是往自己家去了,他怎麽不自己送?”

    賈琰確實是往自己府上去了,他現在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他殺了孫紹祖,不出意外的話,抓他的人已經在路上了,他顧不了那麽多了,在被抓之前,他想跟黛玉見一麵,事出突然,他必須跟她解釋一下。

    朱紅色的大門越來越近,賈琰翻身下馬,衝力太快差點摔了一跤,他穩了穩腳步,大力拍了幾下門,守門的門房不知道哪去了,賈琰額上的汗順著他的臉流下來,他拿袖子擦了一把,隻覺得悶熱難當,時間過的尤為漫長,過了好久,他才聽到門房說“來了來了,”他忍不住大聲催道“快點!”

    “賈大人,好久不見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好久不見,這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麽惹人厭煩。

    賈琰迴頭,見何其剛正騎在馬上笑看著他,身邊還有兩排穿著皂紅公服的官差,肅穆而立。

    門房急急忙忙地將將門打開,喜笑道,“三爺,奶奶從早上到現在派人問了好幾遍,您總算迴來了······”話沒說完,門房就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不由啞聲頓住,喃喃道:“這是怎麽迴事?”

    快到五月的天了,又是正午,陽光有些刺眼,看久了晃的人眼淚都要流出來,賈琰卻最喜歡正午的日光,炙熱似火,似乎能照亮世間的一切汙濁黑暗,連帶著把人心裏的陰霾也一並除去,他抬頭看了兩眼,然後對何其剛笑道:“好久不見,何大人,今日你是第二個跟我說這句話的人。”

    何其剛下馬,隨意問道:“那第一個人是誰?”

    “孫紹祖。”

    何其剛一頓,抬頭掀起眼皮,打量著這位自從進了府衙就跟他兩看兩相厭的同僚,見他到了這時候,眼裏還是明晃晃的對他的厭惡,唇角漸漸地勾出一道弧度,他笑道:“賈大人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何其剛跟他是同級,決定不了他的生死,以他們往日大大小小的恩怨來看,就算他現在討好何其剛,何其剛也不會讓他好過,索性就不浪費功夫了,不過何其剛能做的,也僅僅是讓他不好過而已。

    因此賈琰沒有搭理他,隻是迴過身,衝著縮著肩膀的門房道:“跟你們奶奶說,讓她,”讓她放心?怎麽可能?讓她等他迴來?他不說她也會等。

    賈琰低頭想了一會兒,自嘲的笑了笑,還是什麽都別說了,這樣也好,不見麵倒少了一次傷感,否則讓她親眼看著他走,對誰都是煎熬。

    他轉身,直接對著何其剛道:“走吧。”

    誰料就在他剛下了兩級台階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身後隱隱傳來一陣腳步喧鬧之聲。

    賈琰迴頭,在衣裳蹁躚,佩環相繞中,一眼就見到了他此刻心心念念想見的人,離得太遠,他看不清她的表情,甚至她的麵容。

    也不過唿吸之間,賈琰就重新上了台階,聲音嚴厲,“攔住她,”說罷將門房一把推進去,伸手關上了大門,冷聲道:“插上。”

    門房愣了一瞬,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踏過了垂花門的人,才反應過來,口裏趕忙答應著,手上抓住門柵,將門從裏麵插上。

    賈琰聽見裏麵插門的聲音,便快步翻身上馬,拍了拍馬的頭,對何其剛道:“這點麵子還是留給我吧。”

    何其剛身形偏瘦小,但大概是經常習武的原因,動作也很是利索,在賈琰上馬的同時,他也翻身上去,聽到他的話,他哼笑了一聲,不過還是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京都府尹相當於小刑部,主要負責京城的各種案件以及治安,但對於涉及到朝廷官員的案件沒有判決權,賈琰的官職是從五品,孫紹祖是六品,都不算低,像他們這樣的情況,會先由京都府尹受理,整理出案宗後,上交給刑部,最終再由刑部來判。

    賈琰被關押在了府尹“泔”字號牢獄中。

    泔字號牢獄都是單間,關押的多是沒定罪的朝廷官員或者世家子弟,其實條件還不錯,床上的被褥質量不好,但還算幹淨,還有一張榆木方桌,桌上放著文房四寶,茶壺,水杯什麽都不缺。

    賈琰躺到床上,從平安州迴到京城之後的順利,一直讓他提著心,現在身處牢獄,反而鬆了一口氣。

    他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和三年前的程瓊兒,一模一樣的境遇。

    從京城迴來,黛玉的驚馬,孫紹祖的突然發難,他不認為是巧合,這不過是變相的施壓,他們既然關了程瓊兒三年,就不會放過同樣知道銀礦秘密的他,所以他自己把自己弄進大牢,省的他們費心了。

    月光從窗戶裏穿過,像美人的水袖鋪了滿地清輝,賈琰翻了個身,覺得床有些硬,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到那時候賈母要求他娶黛玉時,他不願意,他說,他怕讓她嫁給他,不是救她,反而是害她。

    沒想到今日,一語成讖。

    賈琰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身,立在桌前,提筆在紙上寫東西,寫完了就雙手拿到窗口,讓風把墨吹幹,等墨幹了,他看了又看,確認無誤後,就在腦海裏迴憶著前世的記憶,手指翻飛,不過幾下,小小的紙張就被他疊成了一個桃心形,然後他將它小心翼翼地塞到了自己腰間的夾帶裏,這次再躺到床上,倒是很快睡著了。

    五天後,賈琰受審,過程沒什麽可說的,他對殺死孫紹祖的事情一口承認,但也沒有說故意殺害,隻說為了維護姐姐,與其爭執間一時衝動動了手。張晏將寫好的案宗遞給他,他利索地就簽了字,也不用人吩咐,自覺又按了手印畫押,陸水正在一旁,也隻能無奈地歎息兩聲,吩咐張晏盡快將案宗遞交刑部,之後揮了揮手,就讓人帶他下去了。

    對於已供認的犯人,顯然就不會再有那麽好的待遇,這次他被帶到了“湫”字獄,“湫”字獄裏關押的都是犯官,這次沒床了,紙筆更別提,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隻有個破草席子。

    於是賈琰就坐在破草席子上,跟閑的無聊,玩忽職守的龐飛聊天。

    “那天我姐姐後來的情況怎麽樣?”賈琰抽出草席子的兩根蒲草,在手裏拿著玩。

    龐飛靠在木柵欄外,邊給賈琰遞酒邊道:“進門的時候醒了,牛二讓大人府上的小廝去叫了幾個婆子,將大人的姐姐背了進去。”

    賈琰點了點頭,接過龐飛的酒,又將手裏的東西遞給他,跟他道:“禮尚往來。”

    他手心裏的是用草編的一隻蚱蜢,因為草破顯得有些變形,但還是像模像樣的,龐飛接了過來,忍不住笑道:“大人這都從哪學的這手藝啊。”

    賈琰笑笑,喝了幾口酒,也不說話,將酒壺放在地下,又從草席裏抽出幾根草,覺得自己手藝漸熟,再編個小羊好了。

    入獄近十天了,他的衣衫雖有些髒汙但仍是整整齊齊,頭發想必是每天用手指梳理,也隻稍微顯得有些淩亂,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臉色平靜甚至帶了點溫柔,龐飛見他這樣,又看了看手裏的蚱蜢,心裏突然有些憋氣難受。

    “那個姓孫的,要是他是我姐夫,我能將他剁成十八塊喂了野狗。”龐飛恨恨地拍了一下木柵欄。

    見賈琰仍是不說話,龐飛撓了撓頭,繼而吞吞吐吐道:“大人,其實私底下我們都覺得你挺好的。”

    都是粗人,不擅長於表達感情,隻說了這一句龐飛就有些別扭,但是不知道怎麽迴事,他現在就是想急於說點什麽來安慰他,“今天的酒是小司吏偷偷讓我帶的,守著牢門檢查的小李明明看出我藏了東西,卻什麽都沒說,還有陸大人,他特意囑咐了,大人有什麽要求都盡量瞞著,還有何掌獄,沒想到他看著跟大人不對付,還挺好心的,特意留了這空著的單間。”

    賈琰本來一邊編東西一邊笑著在聽,但眼角一瞥看見個身影,忽然伸手迅速地將酒壺塞在龐飛衣裳底下。

    “好心的何大人,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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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唧唧,我覺得自己有滿嘴跑火車的傾向,請不要相信我的劇透,但是結局肯定不是悲劇,這個是一定的,至於故事進展什麽的,大家還是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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