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蘭香的鳳凰還沒來貨,現隻有稍次一點的桂香鳳凰。”女店長朗聲答道。


    珠簾動了下被一隻手掀開,露出一個穿著白色交領上衣的人,廳堂裏的光線還很暗,所以我看不清那人的樣貌,但那人的打扮乍一看也是古裝嘛?女店長穿古裝也就罷了,怎麽客人也這麽打扮?莫非是玩角色扮演的或者漢服倡導者?


    “次一點的不要,你這若還有蟹腳水仙也就罷了!喉嚨喝過迴甘的才好潤唱口。”那穿古式女裝的人說話便是方才那陰柔男聲,口氣帶著不耐地解釋:“先才叫的菊花鍋子也沒來?還有我哥要的梨、柿、炒栗幾樣果子呢?”


    “就來。”女店長不無敷衍地又答應一句,那人就迴身隱沒入珠簾內了。


    我看女店長站在這裏並不急著要忙去張羅的意思,不禁有點奇怪地看著她。


    她轉而見我困惑的神情,抿嘴一笑不知是說給我聽,還是自言自語:“眼下是春天,哪有秋天的梨、柿、栗?更沒有菊花……那人怕是死得久了,不記得了。”


    “什麽?”


    “沒什麽,客人你且慢用。”她說時,窗外的天色又驟然陰晦下來,雨勢眼看又要變大了。


    我心裏想著這麽大雨勢,下午原定的要參觀的景點怕是去不了了,恰好這時牆上投影儀播的《黃粱夢》已近尾聲,那點化呂洞賓教他一夢十八年省悟的漢鍾離正唱一段道:“咱人百歲光陰有幾何,端的日月去、似攛梭。想你那受過的坎坷……”


    蓮花烙!


    二、時·蓮花烙


    一、蓮生與玉生


    “嘀嗒滴—嘀嗒滴”牆上的投影儀正在投放一段似乎是浙江一帶鄉村戲台上表演的地方戲劇,畫麵中一個戴著白高帽子的白無常形象,正隨著樂師們的吹打聲,在那做出打嗬欠和打噴嚏行狀,畫麵人物風格都很古樸,似乎是個有趣的戲目,隻是詞都用方言唱的,讓我這個第一次隻身來到本地旅行的外地人聽不大懂——


    窗外的雨雷,從午間開始就持續摔打著東錢湖水麵,而我,是一個不知名的撰稿人,今次趁著暮春三月來到寧波獨自旅行,今日原本預計一整日的東錢湖景點遊玩行程,估計八成就這樣泡湯了?


    “客人,這是剛出鍋的青粥、紅粥,你要不要來兩碗嚐嚐?”——在我避雨的這家名叫桃館的湖邊古式小飯館內,有這樣一位穿古裝的女店長捧著食盤走到我麵前,以溫柔的姿態低聲地詢問,我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噢,什麽是青粥?紅粥?”


    女店長俯身將兩粗瓷飯碗熱粥放到我麵前,我低頭看時,果然一碗內深紅一碗內淡青,紅的裏麵我大致認得是有小棗、芡實、紅小豆這幾樣,而青色的隻看到是白色粳米和隱約浮沉的白蓮子,並不曉得粥麵青色從哪裏來,


    “客人,這青粥熬煮時不蓋鍋蓋,而以嫩荷葉覆在粥麵,小火慢滾出的白蓮粳米粥,那青色便是荷葉色,不過若是在沒有鮮荷葉的時節,也可用幹荷葉替代。”女店長向我解說時,我卻忽然發現她不知怎麽已經換了一身豆綠色家常些的衣裳,不過仍是古裝,腰間係了一方玉色圍裙,顯然更適合廚房裏操作烹飪事。


    “原來是這樣。”我拿起舀了一勺粥進嘴,粥米火候粘稠恰當,且加上蓮子、荷葉特有的一脈淡淡清苦甘香,心情募地又舒展起來:“這青粥若是夏天吃最好吧?祛火清涼。”


    “方才那播的是什麽戲?”我忍不住指著視頻問道。


    “哦,那是浙江自古每年農曆七月節時,地方上演的‘目連戲’,取佛子目連下地獄救母的典故,而這一出白無常戲叫《白神》,借無常君的口嘆一番世態炎涼。”


    忽然牆上放送的視頻切換了一幕畫麵,是在一幢舊式大宅院裏,一大家人頭湧湧、著紅佩綠,當中立個紅衣霞帔的新娘子模樣,正躬身向在場的長輩行禮,顯然是辦喜事的情景;我起初覷了眼並不在意,但這時畫麵角落站的一個人,腰間掛把羯鼓,手持鼓槌子一敲,用哭腔吊起歌喉唱起來:“囡啊囡!吉日良辰在眼前啊囡,在家生長十八載,今朝一旦離娘身啊囡!……”那聲調與鼓點子相應,悲愴宛轉卻字字清晰,或緩或急,頓時便把新娘子出嫁離家的分離感觸帶動出來了。 “這是哭嫁歌,自古江南女子出嫁上轎前,因為與父母分離,都得哭。講究的人家,還會請來專門唱這些歌的民間藝人在現場唱,女兒流淚越多,越顯示你不舍爹娘的養育之恩,有孝心是個賢女,將來也會是個賢媳。”女店長的聲音在我耳畔娓娓地講說,我漸漸就被那唱哭嫁歌的聲音深深吸引。


    “囡啊囡!紅糖不及白糖甜啊囡,不可多走多說話,公婆不比娘身邊啊囡!”唱歌的藝人我待仔細看,卻是個十六、七歲上下,幹淨結實的小夥子,穿一件銀緞掐牙的立領對襟短襖,看衣著打扮像是清代的人,但頭上卻是齊整的長髮,並紮著個道士髻,麵容俊秀且施了粉黛,確是一個講究修飾的藝人做派,隻是目光神情總有點陰鬱,唱哭歌的聲線有意識壓下陽剛氣,用尖細一點的假聲帶出嗚咽的尾音,倒更直接唱到人心傷痛的感觸去了。


    新娘子與母親抱頭痛哭了一陣,終於就被周圍的人勸開了,大家擁簇著新娘子出到大門外上轎,那小夥也一徑唱著跟出來,直唱得新娘與親故一地肝腸寸斷也不罷休,終於待到新娘子坐上花轎,那歌小夥的一支《哭上轎》聲音才算罷了,迎親隊伍領頭猛一記開鑼,送親喜樂的吹吹打打驟然響起,爆竹、吆喝連著一通上路,才算是沖淡了這股悲情。


    “嚇!這片子拍得真寫實。”看到這我忍不住舒一口長氣:“畫質這麽好,是專門的風土誌紀錄片吧?”


    “嗬,這可不是紀錄片……”仿佛是變戲法一樣,女店長雙手的托盤中又多了一碟紫紅色散發著油煎香氣的食物:“這原是那邊簾子裏包間客人點的點心,叫蓮花烙,今早上我在路邊野池塘裏采的蓮花瓣做的,廚房師傅索性多做了幾份,算是本店特惠,給各位顧客免費供應。”


    “蓮花烙?”我心忖這女店長真多新鮮玩意兒,也沒細想她為啥免費增送的:“那就試試吧?”


    這蓮花烙,女店長解釋說是將蓮花瓣加鹽和糖揉碎,然後拌入切丁嫩藕及適量澱粉,放平底鍋內攤開小火煎熟而成的,吃時花香夾著微韌嚼勁,居然很不錯。


    女店長看著我的吃相,嘴角不覺露出一絲略有深意的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便找話說:“你剛說不是紀錄片,那難道是電影?”我再看向屏幕,迎親隊已將花轎送入一個熱鬧的村莊,在一大群嬉鬧孩子和雞鳴狗吠擁簇中,停在一幢大宅院門前。


    這時,畫麵裏出現一個人讓我微感驚訝,就是方才那個在女家唱《哭嫁歌》的小夥,他這時又從宅門中走出來,麵帶和煦春風般的笑容,看花轎停當在麵前,便開口唱:“嫁神嫁神,隨嫁來臨。車來車去,轎來轎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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