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一切照舊,先生們繼續教書,學子們繼續刻苦,並沒有因為聽聞了來了一群人想要入學而有任何改變,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的。

    董昱便是例外,獨自一人站在啟文堂後麵的竹林中。

    置身於竹林之中,董昱瞳孔擴張,如同神遊天外了一般。

    這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到了中午的時候,董昱依舊如同石雕一般紋絲不動,幾個懂事的學子原本想要從食堂取些吃食送去,卻被八馬先生攔住了,也不說緣由。

    八馬先生來了,看了會就走了,臉上帶著一抹擔憂之色。

    廖文之來了,看了會也走了,臉上滿是欣慰的表情。

    離竹和墨石先生也來了,麵容莫名。

    秦遊是最後來的,罵了聲神經病又迴屋睡覺了。

    這秋雨說來便來,眾人剛吃過飯,一場漂泊大雨迎頭而下。

    置身於狂風暴雨中的董昱披頭散發,卻沒有離開過原地,任由暴雨洗禮。

    一直到了晚上,暴雨停歇了,可秋風卻寒冷徹骨,秦遊深怕出人命,本想讓鳳七將董昱抗迴去,可卻被幾位大儒厲聲攔住了。

    秦遊徹底懵逼了。

    這董昱是給幾個老頭的媳婦睡了怎麽的,為什麽這群大儒們就這麽看著董昱遭罪而無動於衷?

    幾位大儒非但攔著秦遊,還不讓秦遊看,似是深怕打擾了董昱自虐一般 。

    到了第二日,太陽初升,董昱依舊站在原地。

    中午、下午、夜晚,第二日,第三日…

    一直到了第三日的晚間,竹林中突然爆發出了狂笑之聲,披頭散發的董昱瘋了一般手舞足蹈,發了會瘋,身體再也堅持不住,暈倒在了泥水之中。

    秦遊聽到聲音後跑了出來,連忙讓鳳七去城裏請郎中。

    郎中來了,煎了幾味藥,說了聲無礙就離開了。

    望著床上麵色蒼白的董昱,秦遊死活想不通,都沒半條命了,為什麽廖文之等幾個大儒會如此開心,居然舉杯相慶,尤其是廖文之,滿麵紅光,就好像隔壁老王家的孩子考上了藍翔學挖掘機技術似的。

    這一夜,秦遊睡的極不踏實,因為董昱發燒了。

    要知道發燒感冒在古代可不是小病,在這個沒有退燒藥和消炎藥的年月,因為小感冒就原地去世的大有人在。

    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時間和疾病。

    前者不會因為任何人而駐足停留。

    後者也不會因為你是皇帝或是乞丐而區別對待。

    一直到了天亮,鳳七說董昱終於醒來了。

    來到董昱的小木屋後,廖文之等幾位大儒也在。

    董昱從床上坐起,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衝著廖文之等幾位大儒微微一拜,雖然麵色蒼白,可臉上卻帶著一種往日裏不曾見過的神采。

    廖文之重重的點了點頭:“可是悟了?”

    董昱風輕雲淡的說了聲“悟了”。

    廖文之明明是董昱的恩師,卻施了一禮,其他幾位大儒也是如此,站成一圈,衝著床上的董昱彎腰拱手拜了一個平輩禮。

    秦遊一頭霧水。

    什麽玩意就悟了悟了的?

    更令秦遊奇怪的是,董昱竟然同樣迴了幾位大儒一個平輩禮,而不是晚輩禮。

    董昱在廖文之的攙扶下,下了床,看向秦遊,笑吟吟的說道:“子銘拜謝三世子成全之恩。”

    秦遊滿麵困惑:“我成全你什麽了?”

    “那裏,不應是人生活的地方,可那裏,卻生活著人!”

    秦遊摸了摸後腦勺,雲裏霧裏的,這種大白話,肯定是出自自己之口,也有印象說過這麽一嘴,可是這句話和對方在竹林中自虐有什麽關係?

    董昱哈哈一笑,也不解釋。

    八馬先生卻是個火爆脾氣:“子銘,既然悟了道,還不快和我等說說。”

    “悟道?”秦遊微微一愣,隨即大概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他覺得所謂悟道,實際上就是思考問題,思考某個關於人生的問題。

    廖文之就在寒山山巔悟過道,也是他人生眾多名場麵之一。

    站在寒山之上,一盞茶,一幅畫,一個時辰,然後放聲狂笑說自己悟了。

    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不過出世與入世。

    千年讀史,不外乎功名利祿,萬裏悟道,終歸田間粗茶淡飯。

    這就是廖文之悟的道,讀書,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功名利祿如同過眼雲煙,最終,迴歸了本心,迴歸了初衷,終究還是田間,還是粗茶淡飯,而能記載這一切的,不過是史書寥寥兩三本,想要將自己的名字留在上麵,那麽便要做出一些事來,一些值得記載的事情。

    悟了道,成了國子監祭酒,廖文之便心生了編撰蒙學之典的夙願。

    廖文之悟道,秦遊能理解。

    斜著眼睛看向不過五十出頭的董昱,秦遊理解不了。

    就這一身官場習氣的老油條,也配?

    一臉狐疑的秦遊問道:“你悟的啥道啊,下水道啊。”

    董昱不怒反笑:“秦遊,你可是要與子銘論道?”

    秦遊哭笑不得。

    這悟了道的人就是狂,都敢直唿本世子的大名了。

    廖文之瞪了一眼秦遊,隨即正了正衣冠,直接坐在了董昱的麵前,正色道:“老夫廖文之,寒山書院院長,董先生,可願與老夫論道賜教一番。”

    話音一落,其他幾位大儒推到了兩旁,神色莊重。

    董昱一臉淡然,微微一笑:“請。”

    廖文之:“請!”

    董昱笑容一收,嘴中輕吐出了四個字:“心即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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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位大儒麵色微變,廖文之連忙問道:“何為心即是理?”

    “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

    幾位大儒麵色各異,陷入了思考之中。

    秦遊也在思考。

    他總覺得董昱說的話他好像在哪聽過。

    片刻後,廖文之皺眉問道:“再請賜教。”

    董昱繼續朗聲說道:“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話音一落,幾位大儒麵色動容,齊齊衝著董昱拱手。

    廖文之滴下了幾滴老淚:“善。”

    一聲善過後,緊接著是一聲靠。

    善是廖文之說的,靠是秦遊說的。

    幾位大儒滿麵敬佩之色,秦遊正好相反,一臉鄙夷。

    “我以為你悟的什麽玩意,感情是心學啊,你這白嫖狗。”

    秦遊猛翻白眼,敢在老子麵前當白嫖狗,這不是保國麵前耍電鞭嗎。

    “心學?”原本還笑吟吟的董昱麵容一滯,瞳孔猛的一縮。

    “對唄,就是心學,知行合一啊。”秦遊哭笑不得的說道:“知行合一,止於至善,知之真切篤實處,既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這不就是知行合一嗎,王學所說的…”

    說到這裏,秦遊突然傻眼了。

    創心學的王陽明是明朝的,而現在是夏朝,這也就是說,不管未來會不會出現王陽明,至少曆史上還沒出現,而眼前的董昱,居然…悟出心學了?!

    秦遊滿麵震驚之色,殊不知,原本已經悟了道徹底蛻變的董昱,更加的震驚。

    董昱的麵色一變再變,最終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滿麵羞愧之色。

    “請三世子殿下,為子銘指點迷津。”

    幾個大儒望著秦遊,一臉便秘的表情。

    董昱在竹林中站了三天兩夜,終於悟了道,可誰知這悟出來的道,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這秦遊,非但懂這董昱悟的道,甚至…都總結概括好了,連名字都起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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