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這個星期天之後,劉夫人的病情愈來愈沉重,每天隻是唉聲歎氣,吃飯愈來愈少;夜晚噩夢糾纏,不是夢見丈夫慘死,就是夢見兒子慘死,或者夢見民警審問她,一次次從夢中驚醒,再不能入睡,瞪著眼睛直至天亮。開始,白天還下床走動走動,幫著小潔做飯,帶帶丹青,或者做點其它家務事;漸漸不能下床走動了,隻好整天躺在床上,帶孩子做飯做家務全靠小潔一人。小潔害怕了,一邊耐心勸說婆婆,一邊請醫生治療。劉夫人隻是歎息流淚,吃藥也不甚見效。小潔無奈,隻好去找青鬆商量。

    青鬆聽了十分吃驚。往常都是趁星期天來看劉夫人,此時也顧不得避嫌,立即跟了小潔來到劉家。

    青鬆來到劉夫人床前,見劉夫人形容憔悴,精神疲憊,微閉著雙眼,似睡似醒。他彎下腰,喊了聲“劉嬸”,劉夫人才睜開眼睛,見是青鬆,想掙紮著坐起來,動了幾下竟未能坐起。青鬆連忙按住她說:

    “您老隻管睡著別動,我是晚輩,又是熟人,常來常往的,不必客氣。”

    劉夫人不再掙紮,歎了口氣,流下兩顆混濁的眼淚來。

    青鬆勸她說:

    “您老隻管放寬心,帶著小潔和丹青好好過日子。現在雖然是共產黨的天下,但是你和共產黨沒有直接仇恨,政府不會拿你怎麽樣。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冤有頭,債有主;現在也不會變的。所以,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擔心。”

    “我確實沒做過什麽特務活動,他們盡管調查。隻是你劉叔和武軍和共產黨打過仗,有仇恨,必然會牽連到我。我害怕!”

    “那也要有證據,不會隨便就牽連上你。現在隻是懷疑而已。等他們調查一段時間,查不出問題,懷疑自然就解除了。”

    “我這人一輩子受不得人家懷疑;再說,我這麽大年紀了,還叫人家懷疑幹什麽呢?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潔和丹青。——你劉叔和武軍,我現在也不想了:他們有本事就打過來,沒本事就在那邊過,將來外死外葬。既然他們管不了我們,我們也不管他們。”

    劉夫人喘息了一會,拿手絹擦了擦眼淚。

    “小潔還這麽年輕,丹青還是個孩子,將來怎麽過?”

    劉夫人忍不住哭起來,拿手絹捂住臉,側過身去。小潔也躲到一邊流眼淚。青鬆連忙勸說:

    “您老慮得對,小潔還年輕,丹青還小,都需要照顧。所以,您才要好好保養身體,好好治病,盡快好起來,帶著她們好好過日子。她們離開你是不行的。”

    劉夫人擦幹眼淚,轉過身來。

    “唉,青鬆,我後悔呀,真不該叫武軍那麽倉倉促促就和小潔結婚,現在武軍一去不迴,我們就害了人家孩子了!”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後悔也無益。小潔現在有工作,還有丹青,跟著你好好過吧。”

    “是我們對不起人家孩子,年輕輕的就------”

    劉夫人咳嗽起來,說不下去了。

    小潔走過來幫助劉夫人接過痰去。

    “媽,你瞎說什麽?一個人一個命,我就該這麽個命,怨不得誰。”

    劉夫人擦眼淚。

    “你如果和青鬆在一起,現在該有多好啊!你們本來就是------”

    小潔連忙阻止她:

    “又胡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說它幹什麽?”

    青鬆見劉夫人說出這樣的話來,怕她再說下去令他難堪,告辭說:

    “劉嬸,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能保全一條性命就滿意了。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吧。

    劉夫人見青鬆要走,連忙叫住他:

    “青鬆,請留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青鬆站住腳步:

    “劉嬸,您老有什麽事,請吩咐。”

    劉夫人又要坐起來。青鬆搖搖頭說:

    “你老身體不爽,就睡著說吧,我一定照辦。”

    劉夫人喘息了一會,又擦幹眼淚說:

    “我知道我沒有多少日子了。你劉叔和武軍也不可能迴來了。今後,小潔和丹青,就拜托你照顧了!他們在那邊知道了,會感謝你的;我泉下有知,也會感謝你!”

    劉夫人說著又咳起來,一聲接著一聲。

    青鬆連忙說:

    “這些無須交代,我自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她們。你老隻管安心養病治病。”

    “謝謝你,青鬆。你不要有顧慮。臨走,我要留下一封信給小潔,告訴你劉叔和武軍,這一切都是我的主張,叫他們不可責怪小潔,也不可責怪你。”

    此時青鬆和小潔才聽出意思來。小潔大聲說:

    “媽,你胡說什麽!青鬆好意來看你,你又瞎說,叫人家臉麵上怎麽過得去?”

    青鬆也說:

    “劉嬸,你隻管安心養病,你會好起來的。其他事不要多想,這樣對你身體不好。”

    劉夫人隻是流淚歎息,一言不發。

    小潔給婆婆蓋好被子,叫青鬆到客廳休息。

    兩人來到客廳坐下。青鬆說:

    “我看送劉嬸到醫院治療吧,在家裏治療怕是不行了。”

    “我也這麽想,隻是住院治療要人陪護,我哪裏脫得開身去?”

    青鬆想了想說:

    “這樣吧:你寫封信給張媽,叫她來照顧劉嬸。劉家對她有恩,她不會不來的。再者,張媽是熟人,她來了,也能安慰安慰劉嬸。”

    小潔歎息道:

    “聽婆婆說,派出所也懷疑張媽是特嫌,她來照顧婆婆,派出所怕是又要懷疑。”

    “根本沒有的事,怕他懷疑幹什麽?再說,人都到了這一步了,懷不懷疑還有什麽意思?就這麽辦,你今天就寫信。”

    小潔想了想也隻好如此,便去寫信;信寫好了交給青鬆迴去時寄出。

    張媽接到小潔的信,知道劉夫人病重,急欲送醫院救治,家中缺少人手,要她過去幫助服侍一段時間;迴想劉家救助自己的恩情一直未報,恨不得立即就去。老張說,今天天也晚了,你去準備準備,把咱自家收的芝麻綠豆花生帶一些去給老太太嚐嚐新;明兒一早,我牽頭毛驢送你到縣城,坐上汽車,半天就到了。張媽想想也對,便去作準備。

    第二天公雞剛叫頭遍老兩口就起來了,匆匆燒飯吃了,張媽梳好頭,換了一身劉夫人送她的絲綢衣服,帶上自家的土產品,老張拉來毛驢,又交代了兒子一些話,就上路了。一路上,兩人說起劉家的恩德和現在的遭遇,心裏都不免酸酸的。到了汽車站,天剛蒙蒙亮,正好開始賣票。老張買好票,看著媳婦上了車,才放心地騎上毛驢迴家。

    天剛中午張媽就來到劉家。小潔迎入,流著淚敘述了劉夫人的病情,然後帶張媽來到劉夫人床前。張媽看見劉夫人平躺在床上,頭發散亂,骨瘦如柴,完全不似往日的形容,不覺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流下來。她想起劉夫人往日的好處,“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拉著劉夫人的手,喊道:

    “老太太,我是張媽,來看你老人家了!”

    劉夫人轉過頭來,看見張媽,很是驚訝:

    “你咋來了?”

    小潔拉起張媽,搬椅子讓她坐了;對婆婆說:

    “是我寫信叫她來的。你這病老不好,我想送你住院治療,又脫不開身。”

    “住院也治不好我的病,我這是心病,世界上哪有治療心病的藥?”

    “自有百藥治百病。你要想開來,不要諱疾忌醫。住院治療一段時間就會好的。青鬆也這麽認為,叫張媽來,還是他提出來的。”

    張媽也說:

    “老太太,你就聽少奶奶的。現在的醫生高明,任什麽樣的病都能治好。”

    劉夫人歎息道:

    “我看你們也是白花錢,白操心,還耽誤人家張媽幹活。”

    張媽連忙說:

    “我能脫開身,家裏有他大和孩子幹活,誤不了事。接到少奶奶的信,得知你老人家有病,我們一家子一夜都沒有睡著覺,他大還催著我來呢。老爺太太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就是把家丟了,也要來照顧你老人家;我們一家子天天燒香磕頭,也要求菩薩保佑你老人家身體安康。”

    張媽拉著劉夫人的手激動得流出淚來。

    小潔說:

    “我們知道你是好人,心地善良,做事又謹慎細心,才請你來幫忙照顧老夫人的。別人我們還不放心呢。”

    聽小潔和張媽都這麽說,劉夫人不便再堅持。她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

    小潔開始做午飯。張媽帶丹青玩。一年多不見,丹青有些認生,總是跟著媽媽,不肯到張媽身邊去。張媽便拿出從家裏帶來的花生、葵花子給她吃,慢慢就熟悉了。張媽說:

    “等放暑假(丹青已經上幼兒園),我帶你迴老家去玩,你老家也是濱淮的。”

    “老家遠嗎?有幼兒園好玩嗎?”

    “不遠,坐上汽車,半天就到了。老家可好玩了,有山,有水,有農田。山上有果樹,結著桃子,棗子;河裏有小船,能逮魚,采菱角;田裏長著大片大片的莊稼,高粱、大豆、水稻、花生,什麽都有。”

    丹青對張媽的話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但是她覺得張媽說的家鄉很好玩,就拉著媽媽說:

    “媽媽,放暑假,你帶我迴老家玩。”

    小潔一邊做飯,一邊哄女兒:

    “好,隻要你乖,聽話,放暑假,我就帶你迴老家,看望老爺老娘。”

    小潔想起家鄉年邁的父母親不免有些難過。

    女兒並沒有覺察到,連忙說:

    “媽媽,我乖,我聽話,不鬧人;暑假,你一定帶我去老家!”

    “好的。去玩吧。”

    丹青得到媽媽的承諾,一個人高高興興地跑出去玩了。

    小潔向張媽問起家鄉的事。張媽說,現在家鄉可好了,不論什麽人,一人一份土地,家家都忙著種地,雖然忙點累點,吃穿不愁了。

    下午,小潔和張媽一起送劉夫人到醫院住院治療。從此,張媽每天在醫院陪護劉夫人,照顧起居,送茶送飯,劉夫人打點滴,她就陪著說話,多方寬慰。小潔和青鬆沒事的時候也過來看望她,說些安慰的話。劉夫人的心氣也漸漸平和起來,吃飯也多一些。經過一段治療,病情有了好轉,慢慢也能下床走路了。

    一天,劉夫人到廁所解手,看見一個醫生穿著白大褂站在不遠處死死地盯著她,她覺得奇怪,站住腳仔細一看,此人竟不是醫生,而是審問過她的城東區派出所的民警。她頓時大吃一驚,心裏一陣緊張,渾身立即顫抖、抽搐起來,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跌倒在地上。別人看見了,連聲大喊:“病人跌倒了!”張媽出來見是劉夫人,十分自責,怨恨自己沒有陪老夫人一道出來;連忙扶上病床,去向醫生報告。醫生看了情況也覺得納悶:剛才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暈倒?張媽不知道,劉夫人又不肯說。醫生隻好開了支鎮靜的針劑打了叫她睡覺。

    原來張媽在家鄉也受到派出所的嫌疑和監視,隻是她自己並不知道。這天鄉政府得到舉報:張媽不見了,立即派人到她家查問。老張說,到省城去了,她原來的主人家老太太生病住院,沒有人照顧,叫她去服侍幾天。他們哪能相信?懷疑張媽接到上級指示到省城參與活動,就向城東區派出所報告了。與之同時,城東派出所也接到市三中王紅軍的報告,說張媽來到劉家,下午和周小潔一起送劉夫人到市第一人民醫院看病。於是城東區派出所便派人化裝成醫生,到醫院監視劉夫人和張媽的行動。隻是這位民警張媽並不認識,所以直到劉夫人能下床走路上廁所時才發現。

    劉夫人一覺醒來,病房裏電燈雪亮,天已經黑了。隻見張媽、小潔、丹青都站在床前。

    小潔見婆婆醒了,彎下腰問:

    “媽,你今天怎麽了?怎麽突然暈倒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劉夫人搖搖頭,什麽也沒說,眼淚卻簌簌地流出來。

    張媽見劉夫人還沒有吃晚飯,連忙把小潔送來的稀飯盛了半碗,試了試,送到劉夫人麵前說:

    “老太太,你終於醒過來了,可把我們嚇壞了。現在好了,你吃點飯吧。這是少奶奶熬得香米稀飯,噴香噴香的,不冷不熱,還有香辣鹹菜,你就著吃一點吧?”

    劉夫人仍是搖頭,一口不肯吃。再讓,她竟閉起眼睛,側身向裏,全不理會。張媽歎了口氣,隻好作罷。

    小潔見婆婆不肯吃飯,也不肯說話,勸了一陣,又默默站了一會,隻好囑咐張媽好好照看,帶著丹青迴家。

    第二天、第三天劉夫人依然如是。張媽以為是生她的氣了,怨她沒有帶她上廁所,所以才跌倒的,跪下賠禮說:

    “老太太,都是我不好,沒有扶你上廁所,叫你老人家受罪了,張媽給你老人家磕頭賠罪,請你老原諒我,千萬說句話,吃一口飯!”

    劉夫人直搖頭,伸手拉住張媽,眼淚交流。張媽以為原諒她了,連忙端飯給她吃,劉夫人依舊搖頭不吃。張媽沒辦法,隻有獨自垂淚。

    小潔見婆婆依舊不肯吃飯,勸也不聽,隻好去找醫生,叫多給婆婆輸液。醫生說,光靠輸液是不行的,還要勸她吃飯。

    到了第五天,劉夫人出現了休克。醫生急忙搶救才複活過來。

    小潔害怕了,隻好去找青鬆,訴說了婆婆的情況。

    青鬆聽了也很害怕,陪小潔一起來看劉夫人,極力勸說她吃些飯。

    劉夫人看著青鬆,搖搖頭,溢出兩顆眼淚來。她戰抖著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在衣服裏摸索。小潔問她拿什麽,她也不說。不一會,她掏出一封折疊整齊的信來,瞪著眼看著小潔。小潔明白信是給她的,因為婆婆以前說過,連忙接過來。劉夫人又瞪眼看著青鬆。青鬆以為她有話對他說,連忙走到跟前,彎下腰,把耳朵靠近劉夫人的嘴,卻聽不見她說話;再看看,劉夫人已經閉上眼睛;摸摸手,已經涼了。連忙喊醫生搶救。醫生來到把了把脈搏,說已經停止了唿吸。小潔和張媽聽了扶屍大哭。

    青鬆也忍不住垂頭落淚。

    三人哭了一會,青鬆拉住小潔說:

    “劉嬸已經走了,再哭也無益,趕快操辦後事吧。劉嬸送老的衣服可有?如果沒有,趕快去買。”

    小潔又哭起來,說:

    “她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準備的時候我還說她:身體好好的,準備送老衣服幹什麽?陰氣森森的,看了怪怕人的。她說,趁現在自己能行動,什麽都準備好,萬一有那麽一天,拿出來就穿,你就不作難了。我這輩子,看來指望武軍是指望不上了,到時候還是你的事情。我現在多做一些,你到時候就少麻煩一些。現在想想,這一天,她早有準備。”

    小潔說完又哭,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青鬆說:

    “看來,她對劉叔和武軍已經絕望了。人之大哀莫過於心死。這大半年她衰老得特別快,其原因也就在於此。你也別難過了,無論對生的死的,你已經盡到責任了。劉嬸走了,對她是解脫,對你也是解脫。你快去拿劉嬸送老的衣服,我去找靈車,趁著張媽和我在這裏,抓緊把劉嬸的後事辦了吧。”

    不一會,小潔拿來送老衣服,張媽幫著給劉夫人穿戴齊備;青鬆叫來靈車,把劉夫人的遺體直接由醫院送往火葬場。兩小時後,青鬆陪著小潔把劉夫人的骨灰捧迴家裏。大家看著骨灰盒,迴憶劉夫人的一生,又不免一陣垂淚歎息。

    青鬆勸小潔說:“劉嬸已經去世了,家裏隻剩下你和丹青,骨灰盒留在家裏也不是長久之計,看了隻會讓你難過。還是讓老人入土為安吧。明天我找輛汽車來,你和張媽陪著,送迴老家安葬。”小潔說:“這樣更好。把老人安葬了,我也了卻一件心事,將來對武軍也好有個交代了。”

    次日,青鬆找來汽車,小潔捧著骨灰盒,張媽陪著,一直把劉夫人送迴老家安葬。老人生前希望和丈夫兒子團聚未能實現,就讓她在故鄉的土地裏靜靜地等待著丈夫兒子歸來吧!

    小潔安葬了老婦人歸來,看著空空的房間,想著婆婆的一生,想著遠在異鄉的丈夫和公公,看著懷裏的小丹青,想著自己的坎坷人生和今後的生活道路,百感煎心,忍不住又哭泣起來。丹青見媽媽哭泣,也跟著哭泣。張媽抱著丹青,緊緊陪伴著小潔,百般勸說。

    青鬆勸說了一迴,覺得不便久留,又放心不下小潔,隻好去叫自己的兩個妹妹來陪伴小潔。直到青蓮清秀來了,姊妹倆輪番勸說,又做了飯,勸著小潔吃了一些,小潔的心情才略好了一些。

    張媽陪伴小潔過了一周,把劉夫人用過的被褥拆洗幹淨,重新套好,穿過的衣服全部洗淨疊好;見小潔心情漸漸平複,正常上班了,才提出迴家。小潔把劉夫人的衣服,單的棉的,包了一個大包袱送給張媽。張媽不肯要,說:“我沒有服侍好老夫人,使她跌倒後就一病不起,我對不起她,再不能要她老人家的東西,不然,穿在身上也不安心。”小潔說:“婆婆的去世,一是有病,二是心情不好,與你無關。你對她的照顧已經盡心盡力了,我們都看在眼裏。婆婆能說話時,也每每誇獎你服侍周到。”好說好勸,硬是把一包衣服給了她。張媽千恩萬謝,流著眼淚勸說小潔要節哀,保重身體,照顧好小丹青;還說等農閑了再來看她。小潔帶著丹青一直把張媽送到汽車站,給她買好車票,又陪著說了一會話;可是剪票上車時張媽的包袱卻意外地受到檢查,所幸沒有檢查到違禁的東西,她和小潔都虛驚一場。小潔看著張媽上了汽車,主仆灑淚告別。

    劉夫人去世了,張媽走了,家裏隻剩小潔和丹青母女二人。青鬆怕小潔孤寂難過,叫兩個妹妹晚上來陪伴她。小潔自幼和青蓮清秀相熟,由她倆陪伴,每晚說說笑笑,倒也不感覺孤獨寂寞。

    一天,公安局長來找李書記匯報工作。公安局長匯報工作自然與案情有關,其他人都自覺地迴避了。

    公安局長說,原國民黨師長劉威及其兒子原國民黨營長劉武軍,解放戰爭中負隅頑抗,拒不投降,已逃往台灣。劉威的妻子梅迎,劉武軍的妻子周小潔均留居本市;原住城東區劉公館,劉公館收歸公有後,遷居市三中教師宿舍。梅迎為特嫌分子,由城東區派出所負責監管。周小潔由市委宣傳部長趙青鬆介紹,到市三中做物理教師。經城東區派出所調查,梅迎、周小潔和他們原來的保姆張媽不但有勾結,而且有活動。這些都在預料之中,不足為奇。讓他們不解的是,趙青鬆部長經常參與其中,他不僅給梅迎一家找了住房,給周小潔找了工作,還經常到她們家去。周小潔也經常去找趙部長。最近,梅迎生病住院,張媽從家鄉濱淮趕來,明為服侍梅迎,實為接受新的任務。不久梅迎死了,周小潔和張媽痛不欲生。趙部長忙裏忙外,又是安慰,又是雇靈車把梅迎的屍體護送到火葬場火化,陪著周小潔把梅迎的骨灰盒送迴家,次日,又找了汽車把梅迎的骨灰送迴老家濱淮縣安葬。完全不是一個共產黨的幹部應有的立場態度。他們估計這裏麵一定另有隱情,建議對趙青鬆立案調查。

    李書記聽了問道:

    “除了這些,你們還掌握了什麽證據?”

    “沒有。因為目前他們還隻是從表麵看到的一些現象,沒有立案作深入調查,因此不能知道更多情況。所以,他們要求立案,作進一步深入調查,搞清楚真實情況。他們向我匯報,提出立案建議。因為趙青鬆同誌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我不能做主,特請示領導批準。”

    李書記沒有表態,他繼續詢問:

    “你們對梅迎、周小潔、張媽查出了什麽罪證?”

    “重大的罪證還沒有查到;小的倒有不少。他們在劉公館牆上查到一張留言條,上麵寫的是:房主人已搬至三中教師宿舍。是梅迎搬家時留下的,她也供認不諱。他們估計這是梅迎和特務以及台灣的丈夫、兒子的聯絡暗號;隻是梅迎死不承認。”

    “到底是留言條,還是聯絡暗號?”

    “他們認為是聯絡暗號。”

    “有沒有發現特務看到留言條後沒有進劉公館,而是到三中和梅迎聯係?”

    “有。張媽的丈夫和兒子在劉公館周圍盤桓了多日沒敢進去,後來直接去了三中教師宿舍找梅迎和周小潔;他們認為就是因為看到了梅迎的留言條。”

    “張媽的丈夫和兒子是什麽人?你們調查過嗎?”

    “他們調查過了,張媽的丈夫和兒子都是濱淮農村的貧農,解放前曾在外地流浪,解放後也來過省城。但是張媽從解放前到解放後,一直在劉威家當傭人,對劉家忠心耿耿;即使現在,隻要劉家去一張紙條,她馬上就來。劉家對她也不薄,經檢查,光這一次,劉家就給張媽一大包袱好衣服,價值數百元!他們估計是給她的活動經費。”

    “說實質性的東西,別光說這些表麵現象。張媽的丈夫和兒子到底是不是特務?梅迎和張媽到底有什麽特務活動?有什麽證據?能不能確定下來?”

    “這個,暫時還不能,還要作進一步深入調查。”

    “你們打算怎麽深入調查?”

    “他們認為這一夥人以梅迎為首,所以打算從梅迎身上打開缺口,就加大力度深入追查了幾次;可是這老家夥不久就生病了,住院後還絕食,沒有幾天就死了。他們估計是梅迎認為自己被發現了,畏罪自殺。現在隻有從張媽和周小潔身上入手。”

    “你們在張媽和周小潔身上發現了什麽實質性問題?”

    “暫時還沒有。隻是見她們跟梅迎過於親近;梅迎死後,她們的關係依舊親近,有些超乎尋常。”

    “梅迎如果要自殺,為什麽不在家裏自殺,卻要住進醫院後再自殺?”

    “她也許在等待張媽來了好交代任務。”

    “她在家不好等待嗎?為什麽一定住進醫院等待?”

    “也許是為張媽到來製造借口。”

    “張媽到劉家來需要借口嗎?”

    “隻是這麽估計。”

    “你們還有什麽措施?”

    “打算對趙部長立案調查。”

    “胡說!就憑你們這些捕風捉影來的證據,就想對一個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立案調查,我們市委還能工作嗎?全市幾十萬人民怎麽看我們市委?這消息萬一傳出去,影響有多麽大,多麽壞,你想過嗎?你替我們市委考慮過嗎?替我考慮過嗎?”

    公安局長受了批評,麵紅耳赤,低頭不語。

    李書記緩和下來,說:

    “你們的工作有特殊性,需要懷疑;但是,懷疑不是憑空想象,是要有一定的事實作依據。你說到現在,全是表麵現象,全是懷疑,沒有一件是實際情況。你要對趙部長立案調查,不是不可以,但要有確切的、令人信服的的證據,而不是捕風捉影的表麵現象;因為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關係重大,影響巨大!”

    李書記走過去倒了一杯開水給公安局長。

    “對趙青鬆同誌,我是比較了解的,因為解放前我就是他的領導。那時候,我是省城地區地下黨的書記,他是省工學院的學生,省城學生運動的領袖,從抗日戰爭時期到解放戰爭時期,發動學生遊行示威,抗日反暴,他都發揮了很大作用。後來經過考驗,我介紹他入了黨,在黨的教育下,他成為一名勇敢的共產主義戰士。省城解放前夕,國民黨武庫爆炸案你聽說過嗎?那就是趙青鬆和地下黨的其他幾位同誌幹的。那可是一件爆炸性新聞!震驚中外,連美國的報紙上都登載了。敵人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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