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副局長隻說對了一半。朱偉濤不但具有反追捕能力,具有反偵察能力,而且還具有野外生存的能力。這三種能力,是他在邊防警察支隊當警察時的“必修課”。當時的邊防警察支隊,為了做好對越自衛還擊戰的各種戰鬥準備,邊防警察支隊針對越南山多、地形複雜,且慣於使用小股部隊進行偵察、進行偷襲的特點,整整用了一年的時間,對邊防警察進行了追捕、偵察、野外生存的強化訓練。那種強化訓練苦啊累啊,累得讓你三輩子不想再當邊防警察!以野外生存訓練來說吧,七天的野外生存,警察支隊隻給你一支步槍,隻給你三發子彈和一把刺刀,一粒米不給帶,一滴水不給帶。還得負重20公斤,在山中轉完300公裏的圈子。喝水基本沒有問題,山區有的是水,隻要你不怕中毒,不怕拉肚子,水是喝不完的……但填飽肚皮難呀,雖說山中到處有野菜、到處有野草、到處有野花、到處有野果……但哪種能吃哪種不能吃,哪種有毒哪種無毒……你一個十八、九歲的娃娃兵,懂得多少?分得清嗎?……有的饑不擇食,胡亂摘一把野果,胡亂采一把野菜,就著生水下肚……結果呢?不到半天,嘴也腫了、腳也腫了、肚皮也腫了……那七天啊,比過七十年還難受哇……朱偉濤原以為這些邊防警察的戰時訓練科目在農村沒什麽用武之地,沒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場。

    先說他留給公安局的那張紙條吧。這是他的一個“緩兵之計”。他知道,一個縣委書記下令抓人,縣公安局不能不重視,不能不行動,不能不把小案當作大案要案辦!而當時的公安機關,由於法製不夠健全,體製機製不夠健全,往往人治重於法治。縣委書記的一句話,可以把白的變成黑的,可以把美的變成醜的,可以把好的變成壞的,可以把甜的變成酸的……公安局抓不到他,很可能傷害到他的家人,傷害到朱二狗的家人——嚴刑拷打之下,體無完膚,誰都有可能象瘋子一樣亂供亂咬啊?……然而,一張不足百字的小紙條,很可能讓公安人員放緩追捕他的腳步,不傷害他的家人。一方麵,他信中陳述了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原因。另一方麵,他大大讚揚了公安人員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職守的無私奉獻精神。你想想,如果一個真正有良知,真正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職守的公安戰士,是不可能傷害無辜、傷害他的家人的……再說,他信中一句“我一定會迴來的”的話,很可能讓公安人員產生一種“守株待兔”的思想。而這種“守株待兔”的思想,不但讓他贏得了逃跑的時間,更重要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人員的更替,隨著分田到戶、包產到戶政策的落實,他的那頂被縣委書記強加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帽子,將會自然脫落……這種“緩兵之計”,是邊防警察反追捕、反偵察訓練的結果,是活學活用的結果,是理論聯係實際的結果……這種結果,是謝一豪、謝三強之流無論如何想不到也學不會的!當然囉。。。。。。他也遇上了一個真正有良知,真正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職守的公安戰士——如果蔣副局長一路追捕下去,或是通過公安機關向全國發出通緝令,你朱偉濤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就是鑽進陰間地府,也是無處藏身哇!

    再說他一路避險的事吧。他帶朱二狗離開家門之後,並不象一般的嫌疑犯那樣急於逃跑,急於隱匿,而是躲在後山水壩上的那片樹林裏靜觀事變。說句實在話,他當時躲藏的地方,離水壩不足一百米。任何一個警惕性高點的人,任何一個嚴肅認真的人,都是很容易發現的……但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哇……他就是睜大眼睛,泰然自若地看著公安人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來迴經過水壩的。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冒險——自己的兩條腿,再快也快不過公安人員的汽車輪子。與其讓公安人員追著屁股跑,還不如摸清了情況之後再走不遲。當時的那種險情,不但讓公安人員想不到,而且讓朱二狗嚇得尿濕了褲子。朱二狗說:“濤哥……我們躲在這種地方,等於躲在警察的眼皮底下,等於躲在警察的手掌心裏……是傻得冒泡,是傻得自投羅網呀……快跑吧?你不跑我跑……”

    朱偉濤把朱二狗按倒在原地說:“別急別急,身上有煙嗎?”

    朱二狗說:“這個時候,你還敢抽煙?如果讓煙霧彌漫開來,還不等於告訴警察我們在這兒?”

    朱偉濤說:“你給我少說廢話,身上到底有煙沒有?”

    朱二狗從身上掏出八分錢一包的“經濟”牌香煙,抽出一根遞給朱偉濤說:“濤哥,你抽吧,我可不敢抽……”

    朱偉濤拍了拍朱二狗的肩膀說:“別怕別怕,大膽地抽吧……多抽幾根,讓情緒穩定下來,把心放迴肚子裏……”

    朱二狗一邊點煙一邊說:“濤哥,你真不怕?”

    “怕啊?怎麽不怕?”朱偉濤說:“但怕有屁用?怕就不吃飯了?怕就不活了?我真沒想到……你在批鬥會場上智鬥謝一豪的勇氣哪兒去了?”

    朱二狗說:“謝一豪畢竟是謝一豪,警察畢竟是警察嘛……”

    突然,朱偉濤說:“別吭聲了……你看那個警察,是不是準備上山撒尿?”

    朱二狗大吃一驚。隻見一個警察從水壩上跳上山坡,正向自己藏身之處走來。那個警察走到距他們五十米的地方,拉開褲子拉鏈,“嘩啦啦”的撒了一泡尿……

    好險好險……如果警察再向前走10米,或是彎腰看一眼……肯定能發現渾身發抖的朱二狗!

    待警察返迴公路坐進汽車之後,朱偉濤才起身拍打完屁股上的灰塵,輕輕鬆鬆地對朱二狗說“起來吧,我們現在可以放心的走了!”

    他放心,朱二狗卻膽戰心驚。朱二狗說:“濤哥呀,剛才好險啊……如果我們不在這兒躲避的話,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走出五公裏路了……現在才走,萬一被公安人員堵在半路怎麽辦哪?”

    朱偉濤說:“走得早不如走得妙。你想想,你辛辛苦苦走了五公裏,汽車能要幾秒鍾?再說,我躲在這兒是有目的的……你看到了吧?公安人員沒帶走你爸吧?沒帶走我爸吧?他們沒把咱們的親人帶走,就說明公安局裏有好人哇!咱們的親人平安無事,你我走得豈不安心?至於公安人員是否會在半路上設卡堵截我們……我不是神仙,猜也猜不著……也許有可能吧……不過,他們在前麵,我們在後麵;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一切可以隨機應變呀!”

    也許,為了檢驗一下朱偉濤的“素質”,為了檢驗一下朱偉濤的隨機應變能力……蔣副局長的警車到達縣城後,並沒有直接開進公安局大院,而是直奔火車站、汽車站!蔣副局長心想:如果你朱偉濤真具有反追捕、反偵察的能力,真具有隨機應變的能力,就不會大搖大擺地坐汽車,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坐火車。如果你膽敢坐汽車、坐火車的話,一定會在車站上留下蛛絲馬跡。再說,縣城裏最早一班的汽車、火車還沒有出站,追捕你還有時間!因此,蔣副局長要帶人到火車站、汽車站查一下。一方麵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到朱偉濤;另一方麵向吳書記匯報時也有個“說法”……

    然而,讓蔣副局長始料不及的是,朱偉濤不但坐了汽車,還坐上了火車!

    當然,朱偉濤坐的汽車,不是那種按時按站停靠的公共汽車,而是一輛運煤的大貨車。那輛大貨車因爆胎停在公路上,司機一個人換胎困難,累得滿頭大汗,急得團團亂轉。朱偉濤正好路過,他快速上前說:“司機同誌,需要我幫忙嗎?”

    正打瞌睡呢,有人送來了枕頭。司機求之不得地說:“謝謝啦,隻是這髒活,怕弄髒了你的衣服……”

    朱偉濤說:“都是農民兄弟,天天與泥巴打交道,天天與豬糞牛糞打交道……怕什麽髒啊?二狗,快來……我們兄弟幫他一把。”

    朱二狗非常不情願地說:“濤哥,我們正急著趕路呢……這學雷鋒……做好人好事的事兒……還是讓給別人吧?”

    朱偉濤有點生氣地說:“二狗,說什麽哪……人在江湖,誰沒有困難?誰不需要幫忙?你快點,幫完了好趕路!”

    司機說:“兩位兄弟要上哪兒去?是上火車站還是汽車站?”

    朱偉濤一邊幫司機換輪胎,一邊說:“上汽車站也行、上火車站也行。”

    司機說:“我的車,要路過火車站的……順便捎帶你們過去。”

    朱偉濤說:“不敢當、不敢當……幫你一下,就坐你的便車,那不是一種變相的報酬嗎?我們還是慢慢的走路吧……反正沒什麽大事,不急。”

    司機說:“兄弟,見外了吧?你熱心幫我,我順帶你們一下,也是應該的嘛……”

    “那就謝謝了……”朱偉濤說:“不過,我想請問一下,你的目的地到哪兒?”

    司機說:“到e縣煤炭局。”

    朱偉濤心想,這e縣與清陽縣相距150多公裏,且有汽車火車通往廣東,如果從e縣坐火車上廣東,不但更快速、更隱蔽,而且能避開公安局的追捕,豈不是一舉兩得啊?於是對司機說:“老哥,如果方便的話,能否將我們帶到e縣?”

    司機說:“這有什麽不方便的?上車、上車……老子一個人跑長途……正需要有人作伴呢……”

    巧合的是,朱偉濤、朱二狗坐車經過清陽縣火車站的時候,蔣副局長的警車正停在火車站的進站口。幾個警察正在候車室裏挨個兒盤查朱偉濤……

    然而,讓蔣副局長意想不到的是,朱偉濤不但不隱蔽,反而大搖大擺,從他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了!

    朱二狗跟著朱偉濤,一路擔驚受怕,一路有驚無險。雖說到了廣東省,到了新春市,但還在心有餘悸、還在膽戰心驚!

    朱偉濤呢,一出新春市火車站,就忙著找地方棲身,忙著找地方睡覺。

    然而,新春雖大,卻沒有朱偉濤“理想”的棲身之地。兩人身上的錢,加起來不足二十元。這可憐的二十元錢,既住不起賓館、住不起招待所,更租不起房子,也不能睡在馬路上啊……

    怎麽辦、怎麽辦呢?

    朱二狗說:“濤哥……你在這兒當邊防警察多年,就沒有一個熟悉的地方?就沒有一個熟悉的朋友?”

    朱偉濤說:“我們當時的邊防警察,不象現在的邊防警察,星期天可以到處串門,可以到老百姓家裏拉家常,可以到鄉村勾女孩……我們那時啊……天天要站哨,夜夜要巡邏,一步也不準離開營區……除了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營區外麵沒有熟人……一個也沒有!”

    朱二狗說:“我還以為當邊防警察好玩呢……沒想到你們這種邊防警察,當得也太那個了……一點意思也沒有……否則……”

    “否則怎麽樣?”朱偉濤說:“難道住到老百姓的家裏去?難道管老百姓叫丈母娘?”

    朱二狗高興地說:“有丈母娘當然好啊?有丈母娘我們就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沒地方住了哇!”

    朱偉濤說:“你個傻二狗,總是豬八戒做夢娶媳婦——盡想他娘的好事!”突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有了,我想起了一個好地方!”

    朱偉濤所說的“好地方”,是邊境半山腰上的一座碉堡!

    那座碉堡,是朱偉濤在當邊防警察時,無意之中發現的。

    當時,朱偉濤為了學雷鋒,為了多做好人好事,堅持每個星期天,上山砍柴草。有次上山砍柴,在山腰上無意發現了一個碉堡。那個碉堡是邊防警察總隊五十年代修建的防禦性工事之一,原來用於防禦美、蔣敵特進攻的,牢固而又隱蔽。後來,美、蔣敵特見“反攻大陸”無望,不敢來了……慢慢的,碉堡廢棄了,也被邊防警察總隊遺忘了……但朱偉濤沒有遺忘,他想起了那座碉堡!

    朱偉濤帶著朱二狗,避開邊防線上巡邏的邊防警察,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個碉堡。

    碉堡是座暗堡,隱藏於半山腰中,四周都是濃密的樹木雜草……如果不是一個有經驗的邊防警察,你根本找不到它的出口……朱二狗說:“濤哥,你說的好‘地方’……指的是這個呀?這個地洞……這個地洞……陰森森的……能住人嗎?”

    “能住人!”朱偉濤說:“如果在戰時,這個碉堡能住一個加強班!”

    朱二狗沒當過邊防警察,不知道一個加強班的人數。他說:“濤哥,一個加強班是多少人呀?”

    “最多的十四、五個,最少的也有十一、二個。”朱偉濤說:“你別廢話了,趕快動手打掃衛生,清理垃圾!”

    朱二狗一邊幹活一邊說:“這種破地方……我們準備住多久啊?”

    朱偉濤說:“暫時沒有時間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朱二狗說:“除了這個破地方,就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嗎?”

    “有啊……”朱偉濤說:“山下到處是酒店,到處是賓館……你有錢住嗎?你住得起嗎?”

    朱二狗說:“可這破地方……我總覺得不是人住的……沒水沒電的……萬一野狼、野狗鑽進來怎麽辦哪?”

    朱偉濤說:“你不想住啊?那好……你給我滾下山去!”

    “別別別……”朱二狗說:“你濤哥住什麽地方,我就住什麽地方……”

    朱偉濤有些無奈地說:“二狗兄弟啊……你別嫌棄這個地方……你我目前還是被公安機關追捕的對象……依我看來,目前這個地方很好,很符合我們的身份哪……你想啊,一是這兒異常隱蔽,誰也找不到我們……二是這兒冬曖夏涼、稱得上免費的三級‘賓館’哪!”

    免費的“賓館” 居高臨下、視野開闊、隱蔽而又安靜。朱偉濤用那可憐的二十元錢,買了一把砍柴用的大砍刀,買了足夠兩人生活十天的大米、麵包和食鹽,正式住進了“賓館”。不過,“賓館”雖然免費,卻無水無電,生存有些困難。但這難不倒朱偉濤,他用竹子把遠處的一股小山泉引進碉堡,暫時解決了吃水用水的難題。不過,這股小山泉不“吉利”,不但喝了拉肚子,還引來了一條大蟒蛇。那條可惡的大蟒蛇幾乎要了朱二狗的小命!

    那天晚上,兩人躺在碉堡裏睡覺了。連日來的奔波,連日來的勞累,連日來的擔驚受怕……讓兩人很快進入了夢鄉。不料,一條杯口粗的大蟒蛇順著潺潺的流水聲,悄無聲息地爬進了碉堡!

    當時,朱偉濤是睡在碉堡門口的,朱二狗是睡在碉堡裏麵的。按理說,大蟒蛇爬進來,首先侵襲的應該是睡在門口的朱偉濤,而不是睡在裏麵的朱二狗。但這條大蟒蛇就是“邪”,它偏偏不侵襲朱偉濤,偏偏要進攻朱二狗,你說怪不怪麽?

    更怪的事情還在後頭呢。那條大蟒蛇越過朱偉濤,溜到朱二狗身邊之後,並沒有立即咬他,而是伸出血紅的信子,在朱二狗的臉上“探測”……夢鄉中的朱二狗翻了一個身,那蛇立即用蛇尾纏住朱二狗的腰身,並順著他翻動的身子,一圈一圈的纏繞……

    朱二狗的唿吸越來越困難,越來越難受,幾乎到了暈厥的程度。他努力睜開眼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媽呀——蛇——蛇——!”

    喊聲驚醒了朱偉濤,也驚動了那條大蟒蛇。朱偉濤爬起身的同時,那條大蟒蛇也把頭昂起來,並吐著血紅的信子,向朱偉濤作好了進攻的準備!

    “救……救命啊!”

    朱二狗危在旦夕,唿救聲非常淒慘!

    朱偉濤手忙腳亂,先操起一根竹杆向大蟒蛇擊去,但大蟒蛇根本不屑一顧,隻是偏了一下頭,還是死纏著朱二狗不放。眼看朱二狗命在旦夕,朱偉濤急紅了眼。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危險不危險,揮起那把用來砍柴的大砍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大蟒蛇的七寸之處狠狠砍下去……那是絕對的近身搏鬥啊!那種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氣概,毫不亞於一個冒著敵人的炮火、冒著槍林彈雨向前衝鋒的士兵!

    朱偉濤的那一刀啊……砍得及時,砍得精準!大蟒蛇那高昂的蛇頭,經不起朱偉濤這致命的一擊,竟然生生地斷了!那被砍斷的蛇頭,還在地上掙紮了十多分鍾……

    好險、好險哪!

    朱二狗得救了。但得救後的朱二狗,死也不敢再住這種“冬曖夏涼”的免費“賓館”了,他強烈要求朱偉濤帶他下山,帶他到市區熱鬧的地方去,否則就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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