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蟒蛇,徹底打亂了朱偉濤的“行動計劃”。

    他原本想:帶著朱二狗,在山上的碉堡裏多“住”幾天。一來,碉堡是免費的,時間住長住短也沒什麽關係。再說,這種五十年代構築的、被邊防警察總隊早已廢棄的“戰備工事”,山中還有多處。邊防警察總隊是不可能再用的,也是不可能“關注”和發現他的。二來,他需要時間考慮問題和“偵察”情況。離開新春縣兩年多了,對“新春市經濟特區”既熟悉又陌生。他需要時間考慮一下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和“行動方向”,更需要時間“偵察”一下“新春市經濟特區”的各種情況。當過邊防警察的人嘛,總有點過人之處,總有一種潛意識作怪——不打無準備之仗嘛。

    他原來的“行動計劃”是:待問題考慮清楚了,情況“偵察”清楚了,再去找份工作,再去掙錢糊口,再去“闖蕩江湖”……但“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他考慮得再清楚、再周全、再天衣無縫,也“敵”不過一條大蟒蛇。那條可惡的大蟒蛇,不但差點要了朱二狗的性命,還把他的“全盤計劃”打亂了。讓他不得不提前下山,不得不提前“闖蕩江湖”!

    來到市區,朱偉濤的首要任務還是找居所,還是找吃的。如果居無定所、食不果腹,兩人“闖蕩江湖”的日子就沒法過啊……但一分錢能難倒英雄漢。兩人的口袋都是空空的,都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哪裏有錢住賓館?哪裏有錢住招待所啊……無可奈何之下,朱偉濤隻得找了一個天橋橋墩,在橋墩下躲風避雨,同朱二狗“瀟灑”地“住”一晚。但腹中空空,怎麽也“瀟灑”不起來……

    怎麽辦呢?

    朱偉濤對朱二狗說:“你在這兒呆著別動,更不要亂走……我到外麵轉轉……看能否搞點吃的來……”

    朱二狗說:“怎麽搞吃的?要麽去偷?要麽去搶?”

    朱偉濤說:“你敢去偷嗎?你敢去搶嗎?你不怕犯罪坐大牢嗎?聽著,我不來,你千萬別亂跑!”

    朱偉濤離開了一個多小時,立馬返迴來了。迴來的時候,手中多了幾條黃瓜……

    朱二狗一把搶過來,邊吃邊說:“哪兒來的?還有嗎?”

    朱偉濤說:“你說哪兒來的?老子偷的!”

    “你真去偷啊?”朱二狗說:“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正人君子呢……沒想到跟我的想法一樣……”

    朱偉濤生氣地奪過朱二狗手中吃了一半的黃瓜,咬了一口說:“不偷怎麽辦?為了在你父親麵前的那一聲‘承諾’,我不得不做一次‘賊’!”

    朱偉濤說得沒錯。為了照顧好朱二狗這條“尾巴”,他手中的黃瓜的確是偷來的。不過,不是偷老百姓的,而是從邊防警察中隊的菜地裏偷來的……當時的邊防警察中隊,養豬種菜已成“氣候”,警察中隊營區周圍,到處是菜地、到處是瓜果……朱偉濤在這支邊防警察支隊工作四年,熟悉支隊營區周圍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想,這邊防警察支隊種的黃瓜,都是警察們平時的“業餘愛好”,既不要錢也不銷售,僅是用來加菜改善生活……不偷白不偷,偷了也白偷!

    當然,這是朱偉濤的第一次做“賊”,也是他的最後一次做“賊”。他原本是個非常痛恨做賊的人,也是一個見賊就抓、毫不手軟、毫不留情的人。過去在邊防警察大隊當兵時,他曾在新春市的老縣城、現在的南門步行街抓過三次賊,三次共抓過五個賊!為此,公安機關曾派“使者”到邊防警察大隊調查過他的事跡,並給予了通報表揚……邊防警察支隊為了表揚他的英雄事跡,專門給他記過一次三等功!現在……捉賊的人自己做起“賊”來了……可笑啊、可恥啊!

    然而,不做“賊”又能怎麽辦呢?民以食為天啊。朱二狗的肚皮問題不解決,自己的肚皮問題不解決,做一個謙謙君子又有什麽用呢?好在呀,那塊地是邊防警察支隊警察們種的黃瓜地,要是老百姓種的黃瓜地,他是絕對不敢下手的!因為自己也是一個農民子弟哇!

    吃了幾條生黃瓜,肚皮問題暫時解決了,也可以安心睡一下了……誰知,剛剛入睡,一陣由遠而近的警笛聲,把朱二狗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拚命地跑……

    那警笛聲原本不是朝他們來的,是公安機關的例行公事。特區初期,魚龍混雜,公安機關加強晝夜巡邏,是人民警察的職責所在。換句話說,公安人員本來不知道朱二狗是什麽人,會躲在什麽地方。但他這麽一跑,就是形跡可疑、就是公安人員抓捕的對象!兩個巡邏的警察一見有條可疑的黑影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了,拔腿就追!

    朱偉濤一見該死的朱二狗引來了警察,也是大吃一驚!但他當務之急不是責怪人,而是“挺身而出”,“掩護”朱二狗“脫險”!

    朱二狗朝東跑,朱偉濤毫不猶豫地朝西跑!

    隻有兩名警察的巡邏組,不知是計,隻好一東一西,分兵追捕!

    但兩名警察根本不是朱偉濤、朱二狗的“對手”。朱偉濤、朱二狗為了脫險,是拚了老命的。再加上來自山區,腳力和體力遠遠勝過兩個養尊處優的警察……結果,兩名警察隻追了半個小時,不但沒追上他們,還把自己累了個半死!

    警察走後,朱偉濤找到躲在下水道裏的朱二狗,罵了一句“神經病”,決定連夜“搬家”!

    一連幾天的“搬家”,讓朱偉濤真正感到了“危機四伏”,真正感到了苦不堪言。他對朱二狗說“兄弟,我看市區是沒咱倆的立足之地了……不如換個地方,到市區外看看吧。”

    朱二狗跟著朱偉濤,象一條可憐的“尾巴”。他說:“濤哥,你到哪,我就跟到哪……隻要不被公安局抓住,隻要不到有蛇的地方就行……”

    朱偉濤一聲苦笑說:“公安局會不會抓我們,公安局什麽時候抓我們,我確實不知道。新春市這麽大,哪兒有蛇沒蛇,哪兒有狗沒狗,我也確實不知道……”

    朱二狗說:“其實……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怕蛇……隻是……隻是那條蛇實在太可怕了,比咱們老家山區的蛇可怕得多哇!”

    朱偉濤歎了一口氣說:“別說那麽多了,命運如此,咱們還是走吧!”

    因為沒錢,兩人坐不起公共汽車,隻好靠兩條腿步行。

    從市區到市外,要經過一個叫“東頭”的關口。那是由後來的新春市經濟特區邊防檢查站守衛的。當時,由於還在大興土木,還在初建之中,東頭關還沒有正式對來往車輛和行人實施檢查。因而,朱偉濤進關時方便,出關時更方便。但一年之後,任何人、任何時候就隻有出關方便,進關不方便了。因為一年之後,新春市內與市外,完全被一條高達近三米的鐵絲網隔開了。且有新春市經濟特區邊防檢查站和新春市邊防武警k支隊兩支重兵把守,任何人都是不能隨便進“關”的。一句話——凡是沒有新春市身份證的人,一律要憑公安機關簽發的《邊防通行證》,經哨兵驗證後才能過關。而類似於朱偉濤、朱二狗這樣的人,如果沒有《邊防通行證》,如果在部隊找不到熟人、找不上任何“關係”,那就隻能望“關”興歎了!

    出了“東頭”關口,朱偉濤找到一家小飯店。在向店主討了兩杯水喝後,問小店主要不要打工跑腿的。店主說:“我這麽個小吃店,老婆孩子都閑著沒事幹,哪能雇得起人啊?你倆還是到別的地方問問吧!”

    朱偉濤一家一家的問,但店主們好象“約”好似的,一個一個的婉言謝絕。到了最後一家,那個店主說:“我們這種小店,根本雇不起人。你們要想找工作的話,最好到政府部門,最好到有工廠的地方去找!”

    朱偉濤說:“新春市經濟特區還處在初創階段,工作不好找哇!”

    店主說:“工作是不好找,但有工廠的地方肯定要招聘工人!”

    朱偉濤說:“我倆剛到新春市,不知道哪兒有工廠啊?”

    店主用手一指說:“離這兒不足五公裏的地方,有一家香港人開的來料加工廠。你們去碰碰運氣、去試試吧!”

    朱偉濤千謝萬謝,感謝小店主指點迷津。

    到了那家香港人開的來料加工廠一問,廠方確實要人。還在工廠的大門口設了一張招聘工作人員的工作台。工廠的人事主管親自出馬、坐鎮招聘。

    朱偉濤上前說明來意。那人事主管說:“你們有證件嗎?”

    朱偉濤畢恭畢敬地遞上自己的身份證,說:“有有有,我倆都有身份證。”

    人事主管說:“除了身份證外,還要你們當地公安機關開具的介紹信。”

    朱偉濤心想,我倆是被公安機關追捕的對象,哪敢到公安機關開介紹信啊……他遲疑了一下說:“領導同誌,我們來的時候,不知道這規矩,沒想到要去公安機關開介紹信。”

    人事主管說:“戶口所在地沒開介紹信的話,到新春市公安機關開一張更好。”

    朱偉濤說:“我們在當地公安機關沒有熟人,要開介紹信談何容易啊?”

    人事主管說:“沒有介紹信,那就對不起了,我們工廠不敢收你們。因為這規矩是新春市警方規定的,我們如果違規,是要被當地公安機關重罰的!”

    朱偉濤還不甘心。他求人事主管說:“你看我倆是從湖南來的……這千裏迢迢的,來迴一趟不容易啊?能不能……能不能先做工,後補辦公安機關的介紹信?”

    人事主管說:“我們香港人,是絕對守規矩的。不象你們內地人,什麽都可以變通,什麽都可以商量……別廢話了,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人事主管的態度如此堅決,朱偉濤自知再求也沒用。他對朱二狗說:“走吧,咱們還是另找地方吧!”

    走了一段路,朱偉濤抬頭看見一棟樓前掛著一塊“新春市c區保安公司”的招牌,便直接走進去問一個值班的工作人員:“同誌,請問這兒要招保安嗎?我們來應聘。”

    值班人員說:“要啊……但你是退伍兵嗎?”

    朱偉濤說:“我是從邊防警察支隊退伍的警察……不過是兩年前退伍的,行嗎?”

    值班員說:“隻要是退伍兵,十年前退伍的也沒什麽關係。先把你的《邊防警察退伍證》讓我看看再說。”

    朱偉濤是被邊防警察總隊開除的,隻有處分通知書,沒有《邊防警察退伍證》,更不能享受退伍軍人的一切待遇……咋辦?朱偉濤說:“我來得急,忘記帶《邊防警察退伍證》了。”

    值班員說:“你騙誰啊?對於一個退伍士兵來說,這麽重要的證件不帶在身上,肯定是騙人的。告訴你,我今天接待三個人了,都說忘記帶退伍證了……我看呀,你也是一個冒牌貨!”

    朱偉濤急了:“我確實當過邊防警察呀!還是……”他本想說“還是新春縣邊防警察大隊的兵”,但一想起自己那段不光彩的“曆史”,立即住口。

    朱二狗立即作證說:“同誌,他沒有騙你。他不但當過四年邊防警察,還在邊防警察中隊當過代理分隊長哪……我可以作證!”

    值班員也是一個退伍兵,不過是個不這麽樣的“稀拉兵”。他說:“好啊……你既然當過邊防警察,我就考考你。你把邊防警察的基本功,也就是隊列動作——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齊,齊步走、跑步走、正步走和左轉、右轉、後轉的動作做一遍。如果動作標準的話,我就請示公司康老總……收你當公司的保安教練員!”

    朱偉濤笑了一下說:“我雖然退伍兩年多了,但你這個考題還是難不倒我的……”說完,立在公司的大廳裏,一口氣把軍人的隊列動作全部做完,還興致勃勃地打了兩套暴風驟雨般的擒敵拳、捕俘拳!

    他打拳的時候,由於動作大、吼聲沉,吸引了辦公人員出來圍觀,為他的表演喝彩!

    那個值班的退伍兵被朱偉濤的標準動作驚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朱偉濤打的那兩套拳術,更是讓他始料不及。他說:“你等等,我去請示康總!”

    “不用請示了!”公司康總就站在人群中觀看,隻是值班員聚精會神地看朱偉濤的表演,沒注意而已。康總說:“這麽一個高素質的人才,可以當公司訓練保安員的總教練。我決定了,不管他有沒有退伍證,當沒當過邊防警察,要了!”

    那個值班的退伍兵立即向康經理邀功請賞。他說:“康總,這個總教練、這個優秀人才是我發現的,你得給我多開一天的加班工資哇!”

    康總說:“你這個王八蛋,軍事素質差得沒法說……爭好處爭獎勵總是少不了你……想多要一天的加班工資啊?行呀……隻要你給我多找幾個這樣的人才,我就多發你半年的加班工資!”

    朱偉濤見那個康總正在興頭上,忙說:“康總,謝謝您給了我一個工作的機會!不過——”他指著朱二狗說:“不過,我這個兄弟,能不能也給他一個掙錢吃飯的機會?”

    康總問朱偉濤:“你這個兄弟也當過邊防警察嗎?”

    朱偉濤老實迴答:“他沒有。不過……他在家曾當過民兵……”

    康總笑了。說:“我看他不是當過民兵,而是當過紅衛兵吧?”朱偉濤說:“就按您康總的說法,紅衛兵也算 ‘兵’吧?”

    康總說:“老弟……對不起啊……我這兒不收紅衛兵!”

    朱二狗一聽急了。他對朱偉濤說:“濤哥,你有工作了。我……我……我可怎麽辦哪?”

    是啊……朱偉濤心想:自己的工作有著落了,有飯吃了,有錢掙了……但朱二狗咋辦呀?你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再去擔驚受怕吧?總不能讓公安人員把他當作“三無”人員抓起來吧?不行啊,一塊出來的難兄難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朱偉濤鼓起勇氣對康總說:“康總……您要是不收我這個兄弟,我也……我也……我也不能在您這兒當教練啊!”

    康總說:“為什麽?”

    朱偉濤說:“我們是一對難兄難弟。我有吃的,就不能讓他餓著……”

    康總說:“世界這麽大,人人都是憑本事吃飯,憑本事掙錢……你為什麽要拖上他、帶上他呢?”

    朱偉濤說:“康總,您不知道,我們有言在先哪……我不能不管他,不能不幫他……除非有一天,他的翅膀硬了,不需要我幫了……”

    康總說:“看來,你這個人不一般哪……是個重情義、守信用的人!不過……現在真的不行!因為我的公司才開張,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用途……我白手起家,現在是借錢發工資,不能白養一個人哪……如果你同意,最多過半年,等公司走上了正軌,多一個閑散人員也就沒什麽大關係了……”

    朱偉濤說:“如果康總實在不肯通融的話,那就對不起了。我們隻好……隻好走!”

    康總遺憾地說:“小兄弟,你這種講義氣的人……好是好,不過也有壞處呀……這樣吧,本公司在三個月之內,給你留下訓練總教練的空缺……你想清楚了,並把你這個兄弟的事情安頓好了,就到公司報到上班,好麽?”

    朱偉濤非常感動地說:“好的,謝謝康總的特別照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紙黑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泉映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泉映月並收藏白紙黑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