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沒有再來過,漆黑的營帳中隻有家卉孤獨的蜷縮在角落,時而有人會送飯菜過來,雖算不上美味佳肴,但還算可口。家卉暗想,多鐸看來是要軟禁她了。本想隨秀屏一起一死了之,可自從貝倉利的一番話後,則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麽,不是乖乖的等死或是等待奇跡,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逃出這個囚籠,找迴連佚。想到這裏,不禁努力的吃起東西來。心下卻暗暗盤算該怎麽逃出去。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門口的守衛也換過一輪崗,家卉故意重重的把碗摔在地上,果不出其然,兩個守衛趕忙跑進來。“哎喲……哎喲……我的頭好痛啊……”家卉邊說邊痛苦的捧著腦袋,兩個侍衛相視一眼,都不知所措。

    “我不行了,快去找多鐸過來啊……找大夫啊……”說完整個人就快要暈倒了,下嘴唇已經被牙齒咬的滲出絲絲鮮血。

    其中一個侍衛俯過身去看了看,迴頭對另一個說:“好象滿嚴重的,我去稟告王爺,你去找軍醫過來吧。”

    “這不太好吧,我還是留在這裏看著,萬一……”另一個侍衛道。

    “看這樣子可不是裝的,王爺對她不同於別人,她若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我可擔待不起,你還是聽我的,快去吧。”

    “好吧”說完,兩人便匆匆走出了帳篷。沒想到一切居然那麽順利,家卉擦了擦唇上的血跡,從地上爬了起來,趁著夜色,逃出了帳篷。今天的夜晚沒有月亮,隻有幾列巡視的侍衛來迴走過。悄悄的隱在一大堆柴火後麵,不一會,就看見多鐸氣急敗壞的衝進帳篷,怒吼的聲音遠遠都可以聽到:“該死的,居然把人都給弄丟了,你們沒長腦子嗎?來人啊,給我打一百軍棍!”他永遠都是那麽暴虐,家卉嗤之以鼻的看著他。想到兩個無辜的侍衛為了自己要挨一百軍棍,不禁深深自責起來。

    “軍營警備森嚴,她一定還沒逃出去,給我仔細的搜,找不到人,你們各個提頭來見!”多鐸下了死命令,周圍的幾十個侍衛馬上分頭開始找了起來。“記住!要毫發無傷的給我帶迴來!”

    所有侍衛都開始地毯式的搜索起來,家卉緊張的躲在柴火後麵大氣也不敢喘,眼看著快要搜到她麵前了,緊緊的閉著眼睛不敢睜開,為什麽總是有那麽多荊棘,為什麽通往連佚的道路非要如此艱難,看來自己今天又要難逃一劫了。

    “你們幾個去那裏,還有你們,去營子的北邊看看……”這聲音?分明是貝倉利。原本要逼近柴火的幾名侍衛聽了他的話都各自散開,去別的地方尋找了。家卉重重的唿了口氣,好險啊!卻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了起來,驚慌中和貝倉利迎了個照麵,“跟我來。”

    呆呆的不知所以,腳步卻乖乖的跟著他,片刻之後來到一個相對較小的帳篷,貝倉利輕輕把她帶進去,擔憂的說:“剛才太危險了你明白嗎?這是我的營帳,不會有人搜到這裏的,你安心躲著,等有機會,我會把你送出營子的!”邊說邊為她把身上的雜草取走。

    “你?為什麽總是要幫我?”家卉撇過身子,看著貝倉利的手僵在空中。

    貝倉利沒有迴答,從床上拿了一套比較小的旗裝給她:“你好好梳洗一下吧,換身幹淨的衣服。”聽了他的話,家卉低下頭審視著自己,滿身的灰塵和零星的雜草,鞋子上也是布滿泥土,頭發油油的。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想必也是狼狽不堪的吧。

    “我在外麵守著,放心,絕對不會有人進來,你好好梳洗吧。”說完努了努嘴,家卉順著他的方向看去,一個滿是熱氣騰騰的澡盆印入眼簾。待再一轉頭,卻已不見了他的蹤影。此時此刻,真想立刻撲到澡盆裏洗個痛快,可是……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

    在經過那麽多磨難和擔驚受怕之後,這滿盆的熱水,仿佛是可以洗盡所有的汙濁和所有的悲傷,霧蒙蒙的一片,象是一個可以容納藏身的淨土,家卉整個人都沉在水中,“咕嚕咕嚕”水麵上不斷的冒著氣泡,感受著這一刻的安全,直到唿吸困難才猛的把頭伸出水麵,不停的大喘氣著。

    泡了許久,疲憊盡消。直到水的溫度逐漸變涼,才起身換上幹淨的衣服,深深的聞了一口,感覺到衣服裏有股陽光的味道,陽光?嗬嗬,家卉自嘲的笑笑,真是久違的味道啊。洗完澡,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起來。

    細細的打量了這帳篷,擺設簡單的可以說有點空乏,一個床配以一張矮幾,而矮幾上居然有文房四寶,家卉意外的走過去,想不到滿人的將士居然還會帶著文房四寶上戰場,精致的徽墨,暗綠色的筆洗,鏽著花鳥的狼毫,這個貝倉利還真是特別。一邊還放有一疊厚厚的宣紙,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家卉隨意的拿起一張,上麵工整有力的楷書卻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這是李商隱有名的無題詩句,學生時代家卉頗為偏愛的一首,這表達的是主人公的意誌在近乎幻滅的情況下仍然堅持不渝的追求,“相思”的刻骨銘心更是可想而知了。突然大腦一緊,這字?這字分明是……連佚!

    約莫半個時辰後,貝倉利掀門而入,而帳篷中空空的,迴顧四周卻沒有家卉的身影,剛打算迴頭出去找找看,卻冷不防的對上了她憤怒的眼神,但那包含的又不僅僅是憤怒,還有很多他理不清的情緒。“我還以為你出去了呢!”他略過她眼中的情緒,淡淡的說著。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結結實實的落在他的臉上,“你……”剛想說話,又猛的挨了一耳光,貝倉利疑惑的看著她,麵前的女子發絲濕濕的垂著,額頭依稀還有磕破的痕跡,顫抖著雙唇,麵色鐵青。他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開。家卉噙滿淚水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你還要騙我到什麽時候?連佚?”

    貝倉利整個人如雷擊般的怵在原地,許久才從嘴邊蹦出一句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誰是連佚?我不認識。”說著就要走開。

    “那你也不認識這個嗎?”家卉從懷裏取出當時連佚留給她的蝴蝶簪子,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這個陌生的留著落腮胡子的男子,卻分明有著連佚才有的眼神,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有注意到過。從他麵部一僵的表情中,更加確定這就是她的連佚。於是又跑到矮幾上拿了他寫的詩詞用力的扔在他身上說道:“你的字我怎麽會忘記,你別告訴我這不是你寫的,你不要再躲了,我知道是你……”說完就猛的撲到他懷裏,用勁所有力氣抱著他,深怕下一秒他會消失。

    “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嗎?你知道我們吃了多少苦嗎?你怎麽可以……怎麽忍心讓我一個人?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你這混蛋,混蛋!”哭的象個孩子般,那麽多日子來壓抑的恐懼,擔憂,無奈,悲痛此刻如泉湧般傾瀉。可麵前的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迴抱她,隻是呆呆不語的任由她抱著。感受到他的僵硬,家卉緩緩鬆開,癡癡的看著他,他的眼睛亦是飽含著淚水,許久許久,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他輕輕的一閉眼,任由淚水滴落,緩緩的抬起手,撕開了麵上的易容,露出那久違的麵孔,哆嗦著嘴唇:“家……家卉。”

    伸出手,用力的將她拉迴懷中,將她的頭重重的埋入胸膛,“對不起,對不起,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可我沒有辦法。這些日子我也無時無刻的不在想著你,家卉……家卉……”喃喃低語著。家卉未待他說完,已踮起腳尖吻住了他,那麽灼熱卻又那麽小心翼翼,營帳中頓時一片溫暖繾綣起來。

    家卉靜靜的躺在連佚的胸膛上,“我們,以後該怎麽辦?離開這裏吧,去瓊州好嗎?”連佚的手指撥弄著她的發稍,歎口氣道:“我的路已經走過了一半,沒有辦法再迴頭了。”家卉一骨碌坐起來盯著他說:“怎麽會不能迴頭?我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明朝的結局我早已知道,你根本無法力挽狂瀾的,你明白嗎?”

    “你為什麽一直這樣說?你究竟知道些什麽呢?”連佚認真的說。

    “崇禎的大明天下在三年後終將被滿人所取代,也就是大清朝,入關後的第一個皇帝就是皇太極和莊妃的兒子——福臨,年號順治。再之後的皇帝是玄燁,年號康熙,是中國最偉大的帝王之一……崇禎將在亡國的那日夜晚,殺盡宮中所有嬪妃公主,然後自縊於景山的一棵老槐樹上,陪他一起死的還有他現在貼身太監王承恩。”家卉一口氣說完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怎麽可能?你怎麽會知道這些?那李自成呢?”連佚表情凝重的問。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來自三百年後的世界,你會相信嗎?李自成這蠢貨,原本天下或許是他的,但他搶走了吳三貴的女人陳圓圓,於是吳三貴衝冠一怒為紅顏,打開城門,引清兵入關,自己則成了坐守雲南的平西王,但終究還是被皇太極的孫子——康熙皇帝給滅了。”

    連佚不再說話,起身倒了杯酒,一仰頭喝得精光。家卉真切的表情清楚的說明她沒有在撒謊,三百年後的世界?雖然荒誕,但是隻要是她說的,他都會相信。而且很多事情已然證明了家卉和如今的女子的不同。

    不知什麽時候,家卉也起身輕輕來到他背後,擁著他,整個臉都緊緊貼著他堅毅的背部。“來到這陌生的時代,我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是你,是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家,給了我一個美好的未來藍圖,答應我,讓這一切都成真吧,請你為了我,自私一次可以嗎?”

    “貝都統,王爺叫你過去。”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連佚立刻壓低了嗓音道:“知道了,稍後就過去!”門口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連佚一邊弄著易容,繼續恢複他貝倉利的身份,一邊叮囑著:“在我沒迴來之前,乖乖的呆在營帳裏,不會有人進來的,但你還是要小心,這裏有把匕首,你拿著防身,等我迴來!”說完在她額頭落下重重一吻,就轉身出去。

    “連佚。”家卉輕聲喚著“萬事小心。”連佚點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微笑就從容的走出了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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