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諸妃幾乎都到齊了——除了賈柔鸞,這也是太後的意思。太後對這一胎可謂愛惜備至,生怕出點什麽岔子,連這樣依依惜別的場景也不忍叫她見到。


    太後自己倒是撐著病體過來,她凝視著蕭越由年輕趨向成熟的臉,在他肩上的銀甲上緩緩摩挲著,“皇帝,你這次禦駕親征,萬事皆要小心,外頭不比宮裏,處處皆是險境。池兒已經沒了,若你再有個什麽,哀家就真活不下去了。”她此刻大概動了真情,一雙淚眼裏淚光閃爍,唯一的兒子要走了,做母親的再怎麽也忍不住心腸罷?


    蕭越嚴肅地點頭,“母後的話兒子定會銘記於心。”那股莊嚴肅穆的勁兒令人感動的同時也十分好笑。


    太後又向旁邊的傅書瑤道:“傅夫人,這迴你跟著皇帝出去,務要事事謹慎,若皇帝有什麽差池,哀家也不會饒過你的。”


    傅書瑤大約嫌甲胄累贅,隻換了一身輕便的騎裝,她五官本就柔弱,如此反顯出一股英氣來,是雌雄莫辨的美好。她臉上的笑容平和得不像是去打仗,而像是去郊遊,“太後無需牽掛,陛下生,則臣妾生——像臣妾這樣的禍害,大約是要遺千年的。”


    輕易不講笑話的人偶爾說起笑話來,往往異常有趣,眾人都哄堂大笑,氣氛活絡了不少,厲蘭妡也跟著勾起嘴角,她暗道:或許傅書瑤這話竟是實話呢!這麽想著,她笑得更歡了。


    蕭越走到厲蘭妡身前,當時她穿了一身妃色的衣裳,如鮮血凝滯幹透後的顏色,或許有些不吉祥,但唯有這種顏色才能象征勝利,鼓舞熱情,她光潔的麵龐被紅衣映襯得越發白皙剔透,比平常美了十分。


    蕭越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了一刻,卻未說話,而是彎腰抱起她身前的明玉,死命在臉頰上親了一口,“哎呀,明玉又重了,父皇都快抱不動你了。”


    小孩子明知道大人在開玩笑,還是忍不住要當真,蕭越懷中的小姑娘撅起可愛的小嘴,“父皇騙人,母妃說我最近又瘦了,還讓我多吃點呢!”


    ☆、第85章


    相比於其他同齡的孩子,明玉無疑是早熟的,而且比其他人更早地開始注重外貌和身材:一個五歲多的孩子有什麽好注意呢?厲蘭妡每每想起都覺得好笑,也許是繼承了她的虛榮罷。


    蕭越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兒,沒個足厭,良久才將其放下,對著厲蘭妡道:“朕這一去,宮中就多仰仗你了,你也別太累著,凡事能將就便暫且將就,等朕迴來替你做主。”


    這還像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厲蘭妡氣定神閑地微笑:“臣妾會謹記陛下的教誨,一心等候陛下歸來。”


    蕭越聽了這話,如同吃了一劑定心丸,他安穩地點了點頭,終於轉身離去。


    浩浩蕩蕩的儀仗和軍隊如潮水般慢慢退去,最終成為密集而細小的蟻群,不大能分辨清楚,唯一能勉強認出的隻有遍身銀甲的蕭越——他看起來就像黑色蟻陣的一隻白蟻,十分突兀,以及站在他身邊,身形清弱、而姿態異常堅毅的傅書瑤。


    太後的眼睛有迎風流淚的毛病,此刻並未起風,然而她還是落淚了。太後以袖障麵,疲倦地轉身,“風大了,大家都迴去罷。”


    自此依舊如常,邊關的戰火並未蔓延至京城,宇內依舊風平浪靜。朝堂上的事情蕭越在臨行前已經安置妥當,一應日常俱托付給甄丞相等幾位老臣料理,並無波瀾。


    至於後宮,則仍舊在厲蘭妡掌握之中,她用不著費多少氣力——她的敵人早就死的死,離的離,唯一還在這裏的隻有一個賈柔鸞。可是賈柔鸞目今已很少出來,整日將自己關在殿中,不像是懷了身孕,竟像做了姑子,脫離塵俗,閑時隻到太後處請安。


    敵不動,我不動,既然她安分,厲蘭妡也就懶得理會,隻一心思量自己的事要緊。


    出征的禦駕已抵達前線,傅書瑤正是在這時聲名鵲起,她妙用計謀,連敗了漠北幾支軍隊,雖然是小勝,但對於鼓舞士氣無疑是極有用的。人人論起她與蕭越並轡而馳的風姿,俱是一臉欣羨憧憬,蕭越固然是天子,而傅書瑤也成了將士們心中的女神。


    厲蘭妡聽著這樣的結果一日日傳到耳邊,絲毫不感到意外,傅書瑤的實力她很清楚,她雖然外表孱弱,但自幼的家訓在身,那樣嚴格的陶冶,怎不教養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女戰神來?何況,正因她平時柔弱,到戰場上卻這樣堅毅果敢,如此反差更令人尊敬。


    厲蘭妡心中固然有些不明所以的嫉妒,但既然傅書瑤是一心為國的女英雄,她隻得放下偏見,心平氣和地另眼相看:隻要她真心為了大慶抗擊漠北,一點私人的齟齬又值得什麽呢?


    武威將軍征戰多年,落下了一身傷病,早已退休在家療養,他的女兒繼承了乃父之誌,這當然是好事。


    後宮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安靜,眾人尚在她和賈柔鸞之間觀望徘徊,隻有聶倩柔偶爾會來串門子。她倒不像之前那般對傅書瑤推崇備至,語氣裏反而有些淡淡的,說起傅書瑤出征一事也不甚歡喜,“傅姐姐一向有鴻鵠之誌,如今總算遂了她的心願了。”


    厲蘭妡本以為她會大誇特誇,聞言不覺抿嘴而笑,“我以為你會激動得多。”


    “又不是小女孩子,有什麽好激動的。”聶倩柔沉吟著道,“都說傅姐姐會做人,我瞧著也是如此,但不知怎的,總覺得難以走進她心裏去。傅姐姐總是笑容可掬,反叫人覺得她身上籠罩著一層迷霧,看不分明,而且愈走近愈危險。”


    原來她和厲蘭妡的感覺一樣。厲蘭妡笑道:“如果傅夫人隻是不安於閨閣,想要到戰場上大展身手,如今她算是做到了,咱們該為她高興。”


    “但願她要的隻是這樣,”聶倩柔頷首,歎道:“可是我總為你擔心哪!傅夫人這迴出盡風頭,等她迴來後,不知陛下會升她怎樣的位分,你該如何自處呢?”


    “還能怎樣,莫非將皇後之位都與了她不成?”厲蘭妡強自微笑,“我也不希圖什麽皇後之位,隻是陛下若真有這個盤算,太後第一個不依的,何況還有淑妃呢!”


    聶倩柔正要作答,在一旁玩耍的蕭忻驀地抬起頭,睜著兩隻圓溜溜的黑眼睛道:“母妃在談論傅娘娘麽?”彼時他亦與蕭慎兩軍對壘,兩人手裏各自攥著一套木頭精雕細刻而成的兵戈將士,是由宮中的良工巧匠打造的。俗話說得好,三歲看老,從他們玩弄木頭小人的姿態已可約略看出長大後的性格,蕭忻大開大闔,勇進急退,是睥睨天下的氣概;而蕭慎始終沉默,很少說話,舉動謹慎,思慮良多,是盛世謀臣的風度。


    厲蘭妡撫了撫蕭忻的頭頂,“是在說你傅娘娘,她一介女流在戰場上竟絲毫不輸男子,對你父皇助益良多。”


    蕭忻驕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膛,“兒子早知傅娘娘有如此本事,她身上流著漠北的血液,自是與尋常大慶女子不同。”


    厲蘭妡聞言大驚,與聶倩柔麵麵相覷,急問道:“這話你從何處聽來?”


    蕭忻頗有些赧然,“就是有一迴在湧泉殿外,隔著窗戶聽到的,傅娘娘與雪枝姑姑偶爾說起的,後來兒子進去,她便沒再說了。”


    幾歲大的孩童知道什麽,自然是覺得這話頗有氣概,有模有樣地學了來,卻不明白其中是什麽意思。


    蕭忻見她神色兩樣,疑惑地問道:“母妃不舒服麽?”


    厲蘭妡勉強鎮定了臉色,安撫道:“沒什麽,你與弟弟好好玩罷。”


    她與聶倩柔一徑步出殿外,聶倩柔見她憂心忡忡,便勸道:“其實娘娘也不必太擔心,大皇子或許聽岔了也不一定。”


    她自己也知道這話不足為信,又轉口道:“再者咱們大慶人與漠北通婚的也不少,不見得有什麽妨害。”


    尋常人是無所謂,可似武威將軍這等曾鎮守邊關的將領,一旦有個什麽舛錯,便是萬劫不複之禍。


    厲蘭妡沉著臉道:“姐姐請先迴去罷,此事我必得查個清楚呢。”


    厲蘭妡先往湧泉殿去了一迴,雪枝是傅書瑤的心腹,已經由她帶去,剩下的隻有一個雨柯。然而雨柯年紀尚小,諸事未見分明,厲蘭妡察言觀色試探了幾句,見她一問三不知的,知道傅書瑤未肯對她加以重用,隻得失望而歸。


    蘭嫵陪著她來來迴迴跑了幾遍,腿腳也酸了,不知她對此事看得為何看得如此重,“娘娘,即便傅夫人真有個什麽,鞭長莫及,咱們也照顧不到,何必如此費神呢?”她隻當厲蘭妡見傅書瑤如此風光,認真吃醋,立意要找出她的錯處。


    厲蘭妡也懶得糾正她,使勁瞪了她一眼,嚇得她不敢作聲,這才緩緩道:“蘭嫵,勞煩你出宮一趟,為我將將軍夫人請來。”


    權傾後宮的貴妃盛情相邀,將軍夫人當然不敢不來——她是有誥命在身的,也是一位傅夫人,不過是老傅夫人。


    在幽蘭館擺好了果品酒饌,厲蘭妡一臉誠懇地請將軍夫人落座,令她受寵若驚:“貴妃娘娘折煞臣婦了,這叫臣婦如何生受得起!”


    厲蘭妡舉杯而笑,“武威將軍征戰沙場多年,為大慶立下汗馬功勞,將軍的女兒如今也陪王伴駕,獻陣禦前,既如此,夫人吃本宮一杯酒,又值得什麽呢?”


    細細看來,將軍夫人的容貌與傅書瑤並不相似,她是真正的京城閨秀,氣度雍容,衣飾華貴。傅書瑤在□□上倒有點像她,一樣的舉動守禮,溫柔可親。但還是稍稍有點區別,在傅書瑤流動的眸子裏,隱藏的是堅冰和迷霧——你永遠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將軍夫人不勝酒力,酒過三巡後,話漸漸多起來,“書瑤她看著柔柔弱弱,其實性子很像她的父親,柔中帶剛。打小兒她身子不大好,將軍逼著她練武,我那時也說了,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似咱們這樣人家,凡事也不必她親力親為,弱一點沒什麽,何必吃這些苦頭。連她父親都有些猶豫,書瑤倒是一口答應下來,她也真吃得苦,那些訓練的法子,我看著都心驚,難為她怎麽一樣樣忍下來……”


    厲蘭妡見她絮絮叨叨,趁便問道:“不是我說句笑話,夫人與傅妹妹長得實在不像,性子也大不同,她真是您的女兒嗎?”


    她以開玩笑的口吻問出,將軍夫人無從戒備,隻伏在案上道:“她是臣婦的女兒,卻並非我親生的。將軍一向鎮守在外,我與他相見無多,且我一向體弱,大夫也說了,此生未必有生育的機會。那時他剛好從外麵迴來,還帶了一名容貌昳麗的女子,我心中雖有些不快,可是男子嘛,三妻四妾的也是尋常,何況將軍如許年來對我禮敬有加,也未置個妾室,我更不好多發一語,於是由著那人住下。”


    厲蘭妡算是聽明白了,將軍夫人的確不是傅書瑤的生身母親,她真正的母親是那個外來的美女。


    將軍夫人複唏噓道:“她也是命途多舛,住下來沒幾個月便有了身孕,後來生產的時候卻又難產,拋下書瑤便撒手人寰,連個名分都未掙得。我一則見她可憐,二來那女孩子實在可愛,於是將書瑤收養在膝下,隻稱是我所出,她也孝順,母女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紅過臉的……”


    這麽說來,傅書瑤一出生便養在嫡母膝下,那她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還是別人有意告知?


    厲蘭妡笑道:“聽夫人一語,本宮對傅妹妹的身世倒有些好奇,若來日有空,想親到將軍府,見一見武威將軍。”


    將軍夫人醉眼朦朧地擺了擺手,“還是別見了,將軍的身子近來竟大不好,十日有九日昏睡著,醒來的時候也頗昏聵,往事一概憶不起,連人都認不全,這幾日也時有人去看他,隻是懵懵懂懂,隻有我跟他過得長些,勉強記得一個我罷了。”


    厲蘭妡不覺愣住,武威將軍既變成這副模樣,想來是探不出什麽了,一麵也自有些欣羨:當一個人把什麽都忘了,獨獨記得你一人,這種看似荒誕的場景其實也有幾分動人罷?


    厲蘭妡嚐試問道:“夫人是否打聽過那女子的出身?”


    將軍夫人懵然抬首,“娘娘說誰?”


    厲蘭妡提醒她,“就是書瑤妹妹的生母。”


    將軍夫人輕笑一聲,“我不認得她,將軍從未對我說起,他這一生樣樣坦誠相告,唯獨這樁事瞞了我,我也沒有問他——夫妻之間,原不必事事相問。”


    這位將軍夫人倒是個明白人,可惜造成了她的不便,厲蘭妡試探道:“那麽夫人是否留意過那女子的相貌,與大慶人是否有所不同?”


    將軍夫人微微皺眉,“這個麽……那女子雖容貌豔麗,然肌膚粗礪,不似大慶女子膚質細嫩,更近乎漠北一派,但認真說起來,比尋常漠北女子卻又精細些,似養尊處優之輩。”


    厲蘭妡心中一動,或許這位來曆不明的女子竟是漠北貴族之女囉,那麽傅書瑤的身份就更加可疑。她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麽,而將軍夫人也已沉沉睡去,於是吩咐擁翠和小安子好生送其迴府,自己卻坐在案前,立刻蘸筆研墨,蘭嫵替她將信紙鋪開,問道:“娘娘要修書一封送去邊關嗎?”


    厲蘭妡頷首,手上卻不停,一揮而就,也顧不得字跡潦草。書畢,她將信紙小心地折起來,用黃蠟密封好,遞給蘭嫵道:“待會兒你找幾個可靠的侍衛,命他們送去驛館,再快馬加急將這封信遞到陛下手上。”


    蘭嫵依言接過,“娘娘是要告發傅夫人一事?但此事咱們隻是疑心,未必能肯定,何況縱然傅夫人真有漠北血統,她也未見得會與大慶敵對呀!”


    厲蘭妡的臉似秋日陰雲密布的天空,穩定而沉重,“防人之心不可無,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你將這封信送出去就好,信與不信全在於他。”


    潛意識裏,她希望自己的猜想沒錯,如若證實了傅書瑤的奸細身份,她才能肯定她是個壞人——如此才能心安理得地恨她。


    不管外間如何波濤洶湧,碧波殿始終平靜得像一灘死湖。賈柔鸞自己不出去走動作耍,把身邊的宮人也都賓住了,個個無精打采地悶在宮裏,白日裏也不住地嗬欠。


    秋雁看著這位主子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憔悴——除去給太後請安,賈柔鸞臉上簡直沒個笑模樣。她是知道賈柔鸞的心事的,偶爾也十分勸道:“娘娘再怎麽不快活,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您這樣鬱結在心,腹中的小皇子也不會舒坦呢!”


    ☆、86.第86章


    賈柔鸞沒有說話, 而是一手扶著桌子,兩眼直直地望著窗外,那裏隻有一片空茫。


    因四下無人,秋雁說話也無需避忌,她歎道:“奴婢知道娘娘還在掛念肅親王, 然則斯人已去,萬事不可挽迴, 再您也知道,肅親王心中, 從來都隻有一個甄婕妤, 如今他們倆算一道去了, 娘娘您何必為這些人不值呢?”


    說到甄玉瑾,賈柔鸞臉上雖仍慘白著, 總算有了點活氣, 她咬牙切齒地道:“那賤人有什麽好,生得一副狐媚相貌, 將男子迷得團團轉。肅親王真是鬼迷心竅,死了都要去陪她。”


    “可惜甄婕妤對肅親王沒有半分情意, 一心想著爭寵, 先頭還想出假孕這種下作手段, 若非娘娘洞察先機, 一早將那嬰孩扼死,甄婕妤也不會落到後來下場……”秋雁說來頗覺快意,賈柔鸞與甄玉瑾不和, 她也沒少受先頭那位貴妃的氣,甄玉瑾死了,她自然隻有高興。


    賈柔鸞卻越聽臉色越難看,“住嘴,別說了!”也不知怎的,最近她越發疑神疑鬼起來,她雖然做了虧心事,可是一點都不後悔——甄玉瑾該死,這一點她一直相信,可是那個孩子……賈柔鸞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肚子,她命人扼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哪怕不是她親自動的手,這筆罪過也會記到她身上。


    她從前不相信神佛,隻覺得那些都是虛妄,許是這些日子往慈頤宮去得多了,看著那位姨母虔心禮佛,心裏難免有所觸動。青煙嫋嫋的香爐,寶相莊嚴的佛像,神明看似無知無覺,也許在冥冥中早就洞察了一切因果。


    興許老天爺會選擇一報還一報呢?她害死別人的孩子,也許竟連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這麽想著,賈柔鸞覺得腹中隱隱作痛起來。她勉強壓抑住不安的心緒,看著紫檀桌上那個獸角猙獰的香爐道:“這東西氣味熏人,以後不要用了。”


    秋雁擔憂道:“娘娘臉色不好,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看看。”


    “什麽大不了的事,一天三遍地請他來,沒那個必要。”賈柔鸞無力地揮了揮手。如果說之前她還存了用這個孩子爭寵的念頭,蕭池去後,她卻連半分心思都沒有了。她留住這個孩子,本意是作為蕭池的牽絆,既然風箏那頭的人都不見了,她還留著線做什麽呢?也許哪日還會招徠禍患。


    可是她不能對不起太後,太後這樣喜歡這個孩子,她隻好拚盡全力保到他生下來,至於以後,她不願去想,也無力去想。


    忽見厲蘭妡笑盈盈地走進來,“姐姐在做什麽呢,這樣安靜?”


    賈柔鸞一驚,忙整理出一副笑臉,“貴妃娘娘怎麽來了?”一麵嗔著後頭跟進來的春鶯:“你們也不早些通報!”


    厲蘭妡眉眼彎彎,笑容如春風拂麵,“是我讓她們不要通傳的,恐怕你在休息,沒的驚擾了人。”她素手微抬,看著潔淨的桌麵上一方素淡絹帕,“這花樣倒別致,是姐姐親自繡的嗎?”


    原來那上麵繡的是小橋流水,靜池寒鴉,厲蘭妡是善於聯想的人物,立刻與那兩人的名姓關聯起來,眼睛也變得富有含蓄意味。


    賈柔鸞自己心虛,忙將那方手帕折進袖裏,賠笑道:“我嫌尋常的花鳥蟲魚太過俗氣,便照著古詩裏的意思試著繡了一筆,終究不得其神-韻,妹妹不要見笑才好。”


    厲蘭妡也不深究,流暢地岔開話題,“陛下在邊塞險勝幾場,聽聞傅夫人出力不少,照這樣來看,傅夫人迴宮之後,隻怕有的晉封呢,姐姐你的意思呢?”


    賈柔鸞顯然沒聽過這消息,便聽了也不注意,她心不在焉地道:“封就封罷,四妃上隻有你我二人,的確冷落了些。”


    從碧波殿出來,蘭嫵便泛起了嘀咕,“賈淑妃何時這般大度了,若說是裝的,也裝得太像了罷,竟看不出半分醋意。”


    “也許她根本不在意,”厲蘭妡抿嘴一笑,“又或者,陛下不值得她吃醋。”


    蘭嫵聽她這話說得古怪,咦道:“娘娘此言何意?”


    “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想,甄婕妤受到那般羞辱,若是有人指使,那人一定是個女人,隻有女人才會抱有這樣強烈的恨意。”厲蘭妡悠然向前,冬天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令她覺得十分舒服。


    今歲的冬天十分暖和,邊關的消息卻漸漸讓人生出寒意。先前的幾場小勝原來不是勝利的號角,而是走向衰落的征兆。好像新手初到賭場賭錢時,溜滑的莊家總得讓他先小小地贏幾把,等到勾起他的勝負之念時,再一鼓作氣手到擒來,那時新人縱然發覺上了當,也已在網裏越陷越深了。


    情勢一日壞似一日,邊關甚至有噩耗傳來,說皇帝在對戰之際中了敵軍的毒箭,眼看著性命垂危,於是鬧得京城人心惶惶。甚至有官員開始稱病不朝,致使前朝和後宮一樣冷寂。


    厲蘭妡自己絕不相信這種傳聞,她不確定蕭越有沒有收到她的密信——也許中途會被人攔截也不一定,可是她相信蕭越不會蠢到置自身於險地。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死,她的任務還沒有成功,她的孩子也不該失去父親,不管她與他是否真心相對,這個人總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能沒有這個人。


    靠著堅定的信念,厲蘭妡將不安的情緒收起,開始相應的措施,第一步是說動太後——這種時候,太後的作用就顯露出來了。太後的地位擺在那裏,有她坐鎮,朝臣們總得給三分顏麵,因為她代表的並非自身,而是先帝的發妻,當今聖上的生母。


    太後再不喜厲蘭妡,此時也隻好與她站在同一戰線——國事當先,私人恩怨隻能暫且不提。太後到金鑾殿走了一遭,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講話,眾卿家見有了主心骨,自然不似先前沒頭蒼蠅般亂轉,紛紛迴歸正位。


    隻有甄丞相仍臥病在家,無法返朝。丞相是朝廷的招牌,沒有他,即便諸事穩當,總是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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