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確定自己是長的好看還是不好看。


    太後總是誇她,說:“憑兒越來越漂亮了。”蘇叱羅、珍珠兒也愛說:“貴人模樣出落的越來越動人了。”她不知道這些話是真是假。


    她知道自己不算醜,可以說眉目周正。不過她不知道自己美不美。


    常太後誇她美,應該當不得真。蘇叱羅和珍珠兒估計也隻是順著常太後吹捧她,不見得是真心話。拓拔叡就從來沒有誇過她好看。她打扮的再好看,常太後誇到天上去了,拓拔叡也很少看一眼。


    拓拔叡是那樣好美色的人,他不看自己,馮憑想,可能自己真的長得很平庸。韓林兒也沒有太誇過她美。


    韓林兒是不愛撒謊的人。


    馮憑不想把太多的關注放在自己的容貌上。人生下來就長成這樣,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了,在意一個改變不了的東西是沒用的,反而讓人沮喪。心裏明白這個道理,她還是會忍不住失落,這個念頭在腦子裏忽然冒出來。


    少女的胸脯晶瑩飽滿,上麵點綴著紅豔的花蕾。她對鏡注視了一會,又低頭去,拿起帕子,撩了水,愛惜不已地輕輕擦拭。少女身體的發育帶給她莫名的羞恥,同時還有隱隱的歡喜。


    她想長大,每天都長大,她羨慕成年女人的纖細豐盈,她不喜歡原來那個幹巴巴的自己,因為那樣醜。


    她不曉得那樣為什麽醜,反正那樣醜,她不要那樣,她厭惡那樣。


    她那裏開始長毛了。


    有點羞人,不過她知道女孩兒都要那樣的,那是長大成人的意思。她研究自己的身體,心裏有點隱秘的歡喜。


    她最近洗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一進去就是一個多時辰,不許人打擾,也聽不到聲音。珍珠兒一會進來,看見還沒好,悄悄問:“貴人還沒洗好啊?她沒叫人嗎?這都一個時辰了。”


    韓林兒守在簾外,道:“還沒呢,好了貴人她自己會叫人的。”


    珍珠兒納悶說:“貴人真奇怪,洗澡從來不讓人伺候,天天洗的,身上又不髒,怎麽要花這麽多時間。”


    韓林兒隻是笑:“我在著伺候著,你就不用擔心了。”


    韓林兒嘴上不說,心裏明白,因為裏麵有鏡子。


    小貴人長大了,越來越愛照鏡子了,有時候看到反光的物體,都會情不自禁的偷偷瞥一眼。她洗澡,主要是在裏麵照鏡子,翻過來反過去地照,有時還會做表情。韓林兒非常熟悉她的小動作和小心思,也不戳破。


    他暗暗裏,覺得她這樣挺可愛的。小貴人早熟懂事,其實還是個孩子,也有小女孩的心思,愛美,害羞。


    她穿上衣服,出來了,坐在鏡子前,韓林兒給她擦頭發。


    離開浴桶,身邊有人了,她的心思便能迴到正經事上來。


    馮憑說:“皇上要禦駕親征了。”


    韓林兒說:“征李效?”


    韓林兒說:“已經決定了?”


    馮憑說:“皇上說下個月,他要自己帶兵,要把李效人頭摘下來。”


    韓林兒說:“皇上才十五歲就要禦駕親征了。如果此次得勝,打敗了李效,皇上的威信會大大加強的。自從太武帝死,咱們大魏軍事已經屢次失利了,江淮一帶丟了許多州。皇上早晚都要親自帶兵的,上戰場的時候還多著呢。”


    大魏國,一直都是皇帝親自帶兵征戰的。從道武皇帝到太武帝,都是非常優秀的軍事將領。拓拔叡也以他的祖父輩們為榜樣,有建立戰功的野心。


    馮憑道:“我曉得,我隻是舍不得皇上走。”


    韓林兒道:“征個李效不難,這仗是必勝的,皇上幾個月就迴來了。”


    馮憑難過說:“可我還是不想讓皇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為什麽會特別地依戀他。也許,她是覺得自己要長大了吧……


    她知道女孩要長大了,要長胸,要流血。她從宮女,老嬤嬤們那裏聽來這些,女孩那裏流過血就是長大了。


    她迫不及待,還有點害怕……女孩子的第一次,初潮,她希望他能在她身邊。如果她變成了女人,她想要第一個告訴他。這個想法難以啟齒,實在是太羞人了,但是她心裏是那樣想的。


    那個時候,她想要窩在他懷裏,抱著他,輕聲告訴他,她已經成人了。他會哄她,安慰她,特別疼愛她,然後他們就可以圓房了。她想到那樣的場景,心裏會有點甜甜的。


    這個時候,他卻要跑去打仗,萬一到時候找不到他人怎麽辦。


    她很不安,晚上睡覺的時候,她總懷疑自己會流血,會弄髒床被。她覺得很羞恥,她不想被別人看見。她用一個方塊小墊子墊在身下,她不讓人進她的寢室,不許宮女動她的床。


    早上起床的時候,她要習慣性地摸一下屁股下麵有沒有那個血。


    這天下午,馮憑吃了幾片冰鎮的香瓜,突然感覺小腹痛。不是吃壞了肚子的那種肚痛,是肚臍下接近內陰的位置,一下一下,拉鋸般的抽疼。先是隱隱作痛,後來漸漸有點難忍,她疼的站起來,腹中一陣痙攣,痛的又蹲下了。


    韓林兒忙扶著她往床上去,拿著手給她按手上的穴位,說是這樣能止腹痛。結果按了半天,疼的越厲害。


    韓林兒將兩隻手合在一起,使勁搓的發熱,然後放到她小腹上替她打著圓按摩。


    他的手突然覆上來,那是男人的手,手掌粗糙寬厚,骨骼堅硬。馮憑嚇的心一跳,牙齒緊咬,眼睛一閉。


    猛然她又反應過來,他隻是個宦官,根本算不得男人的,她又漸漸鬆了氣,輕輕閉了眼睛由他揉。他的手心粗糙溫熱,和拓拔叡的手是一樣的,揉的人非常舒服,一時就完全忘了疼了。


    韓林兒看她表情鬆弛下來,不喊疼了,不由住了手:“還疼嗎?”


    馮憑聽在耳裏,感覺他聲音特別溫柔。她靠在韓林兒懷裏,閉著眼睛,不管是聲音,還是後背的觸感,她都感覺不到他是個太監。就好想是個真正的男人似的。


    她好像突然發現了韓林兒的新功能。


    倒不是有什麽想法,而是突然悟了一件事情。雖然這宮裏都是太監,但其實她並不太知道太監和正常男人有什麽區別,隻知道一個概念,就是說太監不是男人,沒有精脈,不能和女人結合並繁育子嗣。所以她並不把太監當男人看。


    可是,她時常又聽說一些宮中的汙穢事,曾經聽過,比如說太監和宮女苟.合,或者太監和宮妃如何。她就不太懂,太監不是不能生育嗎,怎麽會和女人苟合。她一直覺得很奇怪,不明白。


    也就這突然的一刻,電光石火間,她忽然自己悟了,突然想的明白了。


    太監也是男人,隻不過是失去了生育能力的男人,不過思想上,仍然還是男人,心裏大概也還是有男人的想法的。


    這讓她此時靠在韓林兒懷裏的心情就有點不同了。她是靠在一個男人懷裏的,男人的手還放在她肌膚上。


    她並不討厭韓林兒,她習慣了依靠他,也不打算就此爬起來,或者把他的手甩開。她隻是感覺自己又長大了一點,很多東西,不需要別人告訴,她自己也能明白了。這種感覺真奇妙。


    她一時還生出一種離奇古怪的想法。韓林兒會喜歡她嗎?她知道韓林兒是喜歡她,對她好的,不過她沒有想過這種喜歡是哪種喜歡。會是男人喜歡女人那種喜歡嗎?還是大人喜歡小孩?


    她知道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


    這種問題想的並沒有意義,她對韓林兒沒有多餘的心思,隻是天馬行空的瞎想罷了。對於馮憑這樣內向而寡言的人來說,胡思亂想是一種無聊的趣子。


    馮憑以為是“那個”要來了,結果床上躺了一天,什麽都沒有,被“那個”給耍了。她亂想了一天韓林兒和太監的問題,韓林兒不曉得她腦子裏裝了那麽多東西,已經把自己審了個遍,還一直關切她。


    第60章 喜宴


    馮琅和常小妹的婚宴,馮憑和常太後都出宮去了。說是馮琅的婚宴,其實更像是為太後辦的,一切都按照太後的喜好來,極盡奢侈。太後喜歡菊,馮琅從亳州運來了上千盆的菊,擺滿了廳院內外。用十多裏的錦障做屏風,圍成路障,地上鋪滿了紅錦地衣,一路不沾塵泥。酒宴所用的酒水,食物和點心,也依照太後的喜好,是太後定的名目。


    是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鴻雁成陣,非常符合婚禮吉祥如意的征兆。馮憑扶著常太後,小常氏,常英在側,眾人散步在堆滿鮮花的庭院中,鼻嗅著濃鬱芬芳的花香,耳聽著鑼鼓嗩喇、歡聲笑語,常太後感慨笑說:“今日一大家人聚全了。雖說都在京裏,其實一年又有幾天能這樣聚在一起說說話,散散步呢,也就是生辰,要麽逢年過節。隻可惜今日皇上不能來,不然更熱鬧一些。”


    常英說:“聽說皇上征李效大勝,捷報昨日已經傳迴京了,估計再半月皇上就要反京。這可是大喜事啊!皇上第一次親征得勝,肯定會大行慶功的!”


    常太後說:“咱們皇上年紀輕輕就這樣有為,這是大魏的福祉啊。”


    其他人也都紛紛稱頌,歌頌皇帝如何英明,如何年輕有為,將來必是一代偉主。馮憑自然也跟著稱頌。


    是稱頌,也是真高興。皇上打勝仗了,很快就要得勝還朝,她在宮中日思夜念,聽到這個事,哪能不高興的發瘋。


    馮憑挽著太後的胳膊,笑說:“這也是太後的功勞呢。”


    常太後笑說:“老身能有什麽功勞,老身連馬都不會騎呢,更別說上陣殺敵了。”


    馮憑笑說:“太後把皇上教養的好。不都說兒子肖母嗎?騎馬打獵,旁人可以教,可骨子裏的東西,卻不是師傅能教出來的。兒子的品性道德,全靠做母親的潛移默化,兒子的身體健康,也都是做母親的在日日關懷操勞。皇上而今有為,自然也有太後一份功勞。”


    常英笑:“這話說的很是。”


    常太後笑了,說:“不是馬屁,你這話可是實話。你看看劉襄那小子,你再看看他娘,真是有什麽娘就有什麽兒子!”


    常太後指了一旁妹妹小常氏:“瞧瞧,瞧瞧你這德行!你兒子就是從小被你給帶壞了!”


    小常氏近來和她丈夫打架,情緒不太好,馮憑早上見她的時候,看她臉上有幾塊烏青,妝粉都遮不住。小常氏苦著臉不高興:“你們說你們的,扯到我身上來幹什麽。那小子不爭氣,是他爹種子不好,怎麽能怪到我頭上。”


    小常氏花容月貌,表情涼陰陰,冷笑說:“你看他跟他爹一模一樣,窩囊廢,哪有一點像我了。他要是真像我才好了。”


    劉襄反正每次一家人聚在一起,都要把他拎出來罵,他早就無所謂不痛不癢了,全當沒聽見。劉襄本人,跟在他母親身旁,麵無表情,兩眼呆滯地神遊,隻盼大家能快點聊完,坐席吃飯去。


    他最討厭這種一大家人的場合了,無聊死了,偏偏大家還都高興的不得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他不想來,他娘非要他來,來了就要挨罵。


    小常氏和劉襄,對馮憑來說,都是很久不見了。平日沒什麽交流,隻是宴會或者節慶的時候能見到。自從兩年前劉襄因為那件事被拓拔叡責令不許入宮後,她跟劉襄就算見到也不會怎麽說話了。不過她還是會注意一下,劉襄這兩年沒怎麽變,模樣還是那個樣子,隻是長高了不少,性格也還是那個樣子,隻是更憊懶了一些。


    此時劉襄不是一個人,他身旁是他的新婚妻子,叫姚氏,姚氏十四歲,模樣挺清秀,不算貌美,為人挺有禮貌,隻是害羞不愛說話,乖乖低著頭。


    聽到丈夫挨罵,姚氏十分羞愧。隻是她的丈夫並不羞愧,所以她羞愧之上又添羞愧。


    馮琅穿著喜服,帶著幾位儐相,幫客,笑容滿麵地過來,迎太後和常家親眷入坐。


    馮憑有兩位多年前已經出嫁的姐姐,馮家抄家以後,為了免遭牽連,都是幾乎斷絕關係,再不聯絡了。此次封琅結婚,卻將她們都請了來。方才同馮琅一起的,便是他其中一個妹夫。馮憑坐在太後身邊,她兩個姐姐,馮媛和馮意帶著孩子過來向太後請安,向馮貴人問候,隨口聊了幾句閑話。馮憑還有一個弟弟,當初被人收養,改了姓劉,叫劉月,今年也十二歲,長的比馮憑還高,跟賀若那小子一樣,又是個紅顏禍水的相貌。馮憑對這個弟弟卻十分喜愛,同他問了許多話,還打算晚上自家姐弟再單獨聊一聊,隻可惜劉月為人木訥,全程苦著個臉,笑也不笑,言語遲鈍,好像不太善於跟人交流似的。馮憑隻好問了幾句便放他走了。


    結果劉襄卻好像對馮小弟很感興趣似的,一看到這人,眼睛都亮了,伸了脖子過來問馮憑:“這是誰呀?他叫什麽名字?”


    馮憑曉得他肚子裏沒好貨,瞥了他一眼,頗想給他個白眼。


    劉襄望著馮小弟兩眼冒泡,可以馮小弟始終愁眉苦臉,並沒有接收到他的秋波。過了一會,劉襄起身,高興地跟小常氏說:“母親,兒子去解手。”


    解了手迴來,就見他已經坐到馮小弟旁邊去,跟馮小弟親親熱熱拉上話了。馮憑看的一陣頭痛,原來還好好的心情頓時被這個劉襄破壞幹淨了。


    烏洛蘭延、賀若好像是和好了,攜手著手一邊說話,一邊捧腹大笑。進了園子,見太後和馮憑在,上來請安,完了也撿了席落座。劉襄和馮小弟說了一會,把愁眉苦臉的馮小弟逗的喜笑顏開。劉襄看到蘭延二人來了,拉著馮小弟過去一起找蘭延、賀若,四個人湊在一起嬉樂。馮憑遠遠瞧見,頭更痛了。


    新婦也到了,婚禮正式開始了。馮憑暫時放下劉襄,觀看婚禮。


    ……


    席上,小常氏和常太後又提起家務事。


    小常氏實在是受不了劉家人了。


    若不是因為她兒子女兒姓劉,當初真該由皇上將劉家治罪。


    常太後說:“不是我說你,你自己也應該收斂一點。你丈夫脾氣算不錯的了,平時看你做的那些事,他也沒吼過你。這次本來也是你錯在先,就別老抓著不放了。”


    這件事,馮憑也有一點耳聞。原因在小常氏,跟男人偷情,被自己丈夫捉奸在床,劉之孝氣壞了,就忍不住動了手,打了她一頓。


    小常氏心裏,非常看不起劉之孝。站起來也是個七尺高的男兒,人模狗樣的,其實就是個孬貨。他老婆跟皇帝睡,他睜隻眼閉隻眼,當不知道,還讓老婆幫忙給他求官,跟乖孫子似的,小綠帽戴的可歡喜。換了他老婆跟別的男人睡覺,他立刻就上來一副侵犯了他尊嚴的樣子,男子氣概頓時出來了,竟然動手打人!


    他自己不也天天在外麵喝花酒找女人嗎?也好意思說別人。


    小常氏真惡心這男人。


    要不是看在常家的麵子上,皇上當初登基,就將姓劉的滿門抄斬了。現在竟然指責起自己的不是,真臉大如盆。


    要不是因為一雙兒女,她幹脆就離婚了,看他劉家能有什麽好下場。她隻是不想兒子女兒受牽連。加上覺得劉之孝性軟弱,她比較好拿捏……


    而今,嗬嗬。


    小常氏現在已經跟丈夫分居了,她自己有錢,修了個莊園,帶著女兒一起住,愛怎麽玩怎麽玩。她是不想麵對那家惡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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