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準備工作做得足,否則,阮業山還真有可能一去迴不來。有了迴經驗,再次出發,就省心了些,這趟用了近七個月就返迴了源河村。


    阮業山就靠著商隊起家,走南闖北的到處都去,僅兩年有餘的時間,攢了豐厚的家底。他在縣城開了近十間鋪子,費了大半年的功夫才買齊所需要的人手,在縣城穩穩的站住腳後,他就解散了商隊。


    走南闖北錢來得快歸快,就是太危險了些,簡直就是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商隊裏有願意跟著他的兄弟,他都安排在自家鋪子裏幹活,待遇相當不錯,他自來不是個小氣的人。手裏有了錢後,對阮家各房都相當的大方,也是間接的迴報著曲常倆家。


    幾年過去,賈家越發的不成氣候,完全無法跟剛剛崛起的阮家相比。數年過去,阮業山實現了自己當年說得話,他替母親報了仇,在商言商的正當手段同,打壓排擠著賈家,賈家迅速落敗,前後不過短短半年。


    賈地主得知阮家的來頭,從往事裏挖出前因後果,氣出了身病,沒幾日就撒手而去。賈家沒了當家人,賈家唯一的兒子,隻會吃喝玩樂,又過半年,曾經的風光無限的賈家,也僅剩下良田不足三十畝。


    阮業山到底沒有趕盡殺絕,還將當初的五十兩送還給賈家的少爺,曾留下話,他若不甘心,盡管報複迴來。


    賈家少爺賣掉剩下的良田,帶著妻兒老母遠走他鄉。後來,聽人說起,賈家在鄰縣開了個絲綢錦緞鋪子,剛開始有點艱難,慢慢的,賈家少爺摸出點門道,生意還不錯,能養家糊口。


    多年後,還能依稀的聽見十裏八鄉的老人,將這段往事徐徐道來。


    善惡終有報。人呐,應當惜福。


    *


    阮業山建商隊時,特意去了趟大房,問業興業浩兄弟倆願不願意跟他走南闖北。阮業興念及兄弟倆都走的話,家裏就剩下父親,不太妥當,再者,倆個孩子還小,他也不放心,便讓業浩跟著去。


    阮業浩隨著阮業山的商隊,出了趟遠門,迴來後,掙了近百兩銀子,他送了三十兩給阮嚴氏,還有張和離書。


    “三十兩就想打發我?門都沒有!要和離,行啊,給我一百兩銀子。”阮嚴氏獅子大開口。要是手裏捏著百兩銀子,便是和離她也能逍遙自在的過著。


    別說沒百兩銀子,便是有,阮劉氏也不會給這毒婦。能拿出三十兩,還是二兒子心善,到底是夫妻一場。“嫌少啊?那行,那咱們慢慢的耗著,再耗個兩三年的,多年無所出,就讓業浩休了你。”


    “等等。給我五十兩,我願意和離。”阮嚴氏見狀,有些心慌。


    阮業浩在外麵跑了近一年,終究是不同些,沉聲說了句。“三十兩,要就簽字。”說得果斷利落。


    最後,阮嚴氏還是簽了字,拿著三十兩喜滋滋的迴了娘家。


    阮劉氏要給兒子重新找個媳婦,阮業浩拒絕了這事,二個月後,跟著阮家商隊再次出發。


    四年後,阮業浩成親,是同商隊裏的兄弟介紹,自家的妹子,阮業浩和他處的好,見過他家妹子,也覺得好,便成了親。成親後夫妻倆過得很是和美幸福,次年便生了個大胖小子,把阮劉氏樂得不行。


    和離後的阮嚴氏拿著三十兩銀子迴到娘家後,大手大腳的花著錢,對哥嫂侄子侄女也相當大方,都知道她有錢,足足三十兩銀子呢,家裏人對她好得不行,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阮嚴氏著實過了幾年美上天的舒心日子,在家什麽都不用幹,自有人送到跟前來。


    幾年過後,手裏的錢花光,阮嚴氏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嚴父嚴母受不住兒子兒媳的逼迫,將嚴氏嫁給了個四十有六的鰥夫,出嫁時,嚴母將這些年閨女給她的錢,都偷偷的給了閨女當嫁妝。


    阮嚴氏才進夫家門,嫁妝就被丈夫搶了個空,自此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她時常能聽見村裏人說起源河村阮家的事,想起在阮家的日子,想起她曾經的丈夫阮業浩,如今想想,都像是個夢,忒不真實。她甚至會想,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女人,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得作天作地,活該啊。


    從溪水裏望見張蒼老憔悴的臉,她麻木的看著,麻木的想。可不是就是活該。


    要說後悔,早已晚矣。


    *


    常榕和婧姐迴到源河村時,悠悠明吉已經三歲,平安和蓉蓉都一歲多,會走會跑會說話,三孩子能從早上鬧到晚上,精神別提有多充沛。


    小孩子家家輕著呢,把小灰小黑胖墩當馬兒騎,悠悠將狼狗讓給了弟弟妹妹,她膽兒肥的直接騎家裏的小黃,覺得倍有成就感,相當的威風。常小榕迴來後,她就喜歡上了騎馬。


    常小榕個頭高大威風凜凜,能一口氣帶四個孩子,四個孩子最喜歡的就是它,連三個狼狗都比不上。常小榕帶著孩子們在外麵遛彎,小灰小黑胖墩就在旁邊護著,防止孩子們摔下來。


    不過,悠悠和明吉很是懂事,一人護著一個,還真沒出過事。再者,常小榕也聰明著,走得特別穩當。有著這些小夥伴,家裏的大人都要省不少事,隻要在旁邊看著就行,不需要操心太多。


    陳子善搬來源河村,蓋了三間茅屋,一間草廬,草廬即學堂,取名笑癡。


    阮家的三個孩子便沒有往鎮裏讀書,都想著要進草廬讀書。


    陳子善自然允了這事。


    學生們在上課時,騎著常小榕到處遛噠的四個孩子,都會很注意的避開草廬。待著草廬課間休息時,悠悠就會使著常小榕過去。找倆個小舅舅玩,明誌哥玩,找姑父玩。


    “爹,吃糖。”小蓉蓉見著父親從草廬出來,咧著嘴笑,從兜裏掏出蜜角子。


    小明吉趕緊護住她的小身子,怕她傾斜的過份了些,從馬背上摔下去。


    悠悠鬼精鬼精的嚷嚷。“姨父吹笛子啊。”姨父的笛子吹得可好聽了。


    “今個不吹。”陳子善走過來,笑著從閨女手裏接過蜜角子,還真放進嘴裏含著。“真甜。”撫了下閨女的發頂。


    “為啥?”悠悠茫然的問。


    “今個天氣好,適合講故事,給你們講故事罷。”


    剛給學生上完課的陳夫子,又開始給四個小娃娃講起書上看過的神話故事。


    陽春三月,便是白天日頭也不烈,暖暖地,帶著微微灼意,曬著舒服極了。陳夫子拿了個草席出來,擱在幹燥的空地上,幾人就坐在草席裏,享受著明媚的春日。連小灰小黑胖墩都老老實實的趴著,喔,還有常小榕,黑黝黝的眼睛,似是聽得津津有味。


    “……感覺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這時候,它就下山來到村子裏,見到什麽就吃什麽……”


    “有這麽大麽?”小小的蓉蓉伸著短短的胳膊在空中畫了個大大的圈,奶聲奶氣的問。


    悠悠則好奇的問。“它是不是跟大貓似的?”


    “它還吃人啊?”小明吉有點害怕。


    平安接著話。“叫爹和叔叔殺了它。”


    “……就這樣,這隻年獸,年複一年地來到村子裏吃人,弄得大家人心惶惶。阿寶住的村子……”陳夫子沒有迴答孩子們的問題,隻靜靜的聽著他們說話,待他們說完,他就繼續講。


    “我有糖,給它吃。”小蓉蓉往兜裏掏出蜜餞。


    她把甜的都當成糖。畢竟年歲還小,就算是跟有個話癆姐姐,她有些字還是不會說。


    悠悠篤定的迴了句。“肯定不夠。”


    “應該抓住它,殺掉!”平安說得霸氣,奈何嗓音軟糯糯的。


    小明吉軟軟的道。“它會吃人。”


    陳夫子見他們又開始自顧自的說起話,便停下來,聽著他們講,眼角眉梢含著笑意。


    不遠處,阮初秀推了推在做繡活的堂姐。“不知道陳夫子在給孩子們講什麽,瞅瞅一個個說得麵紅耳赤。”


    “大概又是在講神話故事,淨扯些有的沒的。”阮如秀嘴裏這般說,嘴角卻一點點的彎成了新牙狀。


    村民們看不懂這對夫妻,要說他們不是夫妻吧,蓉蓉喊陳夫子叫爹,阮家的孩子喊他姨父姑父。要說是夫妻吧,可倆口子不住一個屋,年頭到年尾難得說句話。唉!他們啊,是真心鬧不明白。


    有些人還想著給陳夫子說個姑娘呢,見到這情況,都紛紛熄了心思。這倆口子的事,不能隨便往裏頭摻和啊,一個不注意就沾了一身腥。


    他們就這樣過了一輩子。


    相互惦記著,卻從不往來。


    她送他的衣裳鞋襪,他送她的首飾畫卷,皆由著家裏的孩子幫忙傳遞。


    旁人不懂他們,他們卻知曉彼此的心思。


    還深愛著,隻是無緣再續夫妻。


    *


    阮初秀二胎生了個兒子,那會,悠悠已經五歲。對弟弟很是愛護,知道弟弟小,不能帶到外麵玩,她倒也收的住心,不再整天往外跑,總會留下小半天的時間陪著弟弟。她留在家裏,平安就跟著她,也不愛出門玩。明吉和蓉蓉要稍好些,照樣玩得開心,也會時不時的跑進曲宅瞅兩眼。


    男孩取名歲然,曲歲然,小名然然。


    然然兩歲的時候,阮老頭離世,他死的時候,嘴角都帶著笑,透著滿足和得意。


    臨死前,他看著滿屋子的子孫後輩,念叨起往事,說起他年輕那會兒,是個特沒出息的漢子,都說白瞎了他的名字。他是沒出息,可他的子孫後代相當的有出息啊。便是到了地底下見著祖輩,他也能挺起胸膛來。


    他叫阮大為,他對得起這個名字。


    阮老頭離世沒幾天,阮程氏也跟著去了。都以為她會走在阮老頭前麵,卻不想,是她追著老伴去的。


    阮程氏臨死前,將家裏的小輩叫到了床邊,每人分了好幾百文。阮家如今富貴著,這點錢壓根不算什麽,可這是老人給的心意,得好生收著,能不花就別花出去,這是福氣。


    三個老人裏,胡大夫活得最久,他活到了悠悠出嫁,悠悠嫁給了平安,在跟前長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是個好孩子。胡大夫很欣慰,他拚著股勁,等到了曾孫孫的三朝迴門,才笑著閉上眼睛。


    沒能看到悠悠的孩子出世,他是有點遺憾的,可悠悠嫁給了平安,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他心裏頭踏實。平安定會好好待悠悠,他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平安,本來是要教給悠悠,可悠悠對醫道不感興趣,且天賦沒平安好。


    悠悠從武,學了她父親的本事,又學了伯伯伯娘的本事,能學的她都認真的學著。


    胡大夫死後,悠悠就在家裏呆不住,她早就想和平安攜手闖蕩江湖,隻是顧及著太爺的身子,怕趕不上見他最後一麵,這才一直忍著沒行動。


    雙方父母都沒有拘著,想要去就去吧,趁著年輕到外麵闖闖也好,總得有些經曆,人生才算精彩。


    阮永氏有點意見,她年歲大著,越發的愛碎碎念,好在阮文豐是個清理的,總能及時拉住老伴。


    悠悠和平安倆口子手牽著手恩恩愛愛的去外麵闖蕩。明吉跟著父親在自家鋪子裏幫忙,往後家裏的生意交給他,大哥明誌已經考上了秀才,陳夫子說他再考舉人事情不大,往後沒有特殊情況,就是要走官場。


    蓉蓉嫁給了父親的學生,陳夫子很看重的一個弟子,家裏情況本人性情,都摸了個一清二楚,才放心的讓閨女嫁過去,說是嫁也不算,嫁人後,蓉蓉和丈夫依舊住在源河村。生了三個孩子,三個姓氏。分別是夫家李姓,娘家阮家,父家陳姓。都是成親前,早就說好的事。


    阮業康考取舉人後,也不知他是怎麽的,竟跑到了邊關,對於當官他更喜歡當軍師,且還混得不錯。


    阮業守也沒有當官,覺得阮家有明誌當官很是足夠,他想要走遍山川大澤大江南北,他要將整個天下都看一遍,將看到的都寫下來,他這輩子定要寫完這本遊記。


    他學得雜,什麽都有點興趣,胡大夫教平安醫術時,他也跟著學過。曲陽常榕教著孩子們練拳腳時,他也跟著練了好久,一直在堅持著。掙錢吧,他也會點,經常會幫著大哥寫寫算算的。他什麽都學點,就是不精而已。


    知道母親不會同意,阮業守清晨天未亮,他就背著個包裹離開了源河村。


    反正該說的他都說了,母親不同意,他還是會走。


    時光匆匆如流水,數年過去,當初的少年郎,早已成長為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們心中的執念皆已現實。


    勇者往往更容易達成所願。


    *


    世間最最公平的,大抵便是生老病死。


    嬰兒新生,老人離世。孩童變少年,少年變青年,青年變中年,中年成老者,老者垂暮。


    年輕的時候,總會想著,一輩子可真長呐。如今年老,迴望歲月,一輩子可真短呐。


    “咱們都老了。”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阮初秀,樂嗬嗬的伸手戳了下旁邊老伴。


    曲陽握住老伴的手,握在手心裏,不輕不重的力道,防止她掙脫。“不老。”


    “老了就是老了,別不愛承認啊,我曾聽過一句話: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說完,阮初秀輕輕的哼了起來。


    沒想到,她還記得呢,竟然還記得這首曲子。


    曲陽靜靜的聽著老伴哼完,笑著接了句。“這不是最浪漫的事,還有更浪漫的。”


    “是什麽,你說出來聽聽。”阮初秀有些好奇。


    “你親我下。”曲陽老不羞的指了下自己的臉,眼睛裏含著笑,透著深深的情意。


    十年如一日,愛她愛到心坎裏。


    阮初秀嗔了句老不羞,紅著臉不看他。“不說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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