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半,吉時在高雲騰的帶領下來到了郝立銘的家。


    郝立銘目前獨居在一棟小房子裏,這是他的婚前個人財產。


    郝立銘失明後的最初兩個月脾氣暴躁,不可理喻,還保持著短視頻裏那種囂張跋扈的狀態。


    妻子必須要獨自承擔家庭重擔,還得照顧孩子,哪還有耐心和能力照顧這樣一個盲人?於是忍無可忍的妻子提出離婚,孩子的監護權自然是歸妻子。


    郝立銘一怒之下同意離婚,現在漸漸迴過味來,後悔了,可是再想改變自己迴歸家庭已經是奢望。


    房子歸妻子兒子,郝立銘獨自迴到婚前的小房子居住。郝立銘是獨生子,父親早年過世,母親在養老院,自己都不能照顧自己,根本不可能照顧郝立銘。


    沒了工作,郝立銘隻能吃老本。好在前妻並沒有趕盡殺絕,既然他們母子得了房子,於是家庭積蓄就全都給了郝立銘。可郝立銘是盲人啊,沒法自己管錢,於是妻子還得給郝立銘請保姆,每月給保姆打錢,包括生活費和保姆工資。


    敲門後,開門的正是這個保姆。


    保姆名叫郭曉茹,是個40歲的農村婦女,她認識高雲騰,但明顯不喜歡高雲騰,而且很不客氣,沒禮貌,開了門連招唿都不打轉身就走。


    吉時跟著高雲騰進門,路過廚房的時候不禁皺眉。廚房裏亂七八糟,郭曉茹一邊擇菜一邊對著手機看各種粗俗段子短視頻,聲音開得老大,郭曉茹自己也動不動哈哈大笑,聒噪至極。


    “看來這個郝立銘是真的變了,這也能忍。”吉時小聲對高雲騰說。


    高雲騰撇嘴,“有啥辦法?他一個盲人,還能自己去家政挑人換保姆?別說折騰不起,就算他願意折騰,又怎麽能保證下一個保姆不是這樣?說到底,保姆就是欺負他看不見。你是沒看見這郭曉茹做的飯菜,我敢打賭,郝立銘要是能看見,一口也不會吃。”


    “唉。”吉時一聲歎息。照顧一個盲人,時間長了哪怕是親人都會有不耐煩不周到的時候,更何況是無親無故的保姆?照顧一個健全人,保姆都免不了要藏心眼占便宜,更何況是一個盲人?碰見人品糟糕的保姆,那還不是能占多少占多少?


    高雲騰朝臥室的方向望去,用細不可聞的聲音感歎:“郝立銘一定悔到腸子都青了,如果當初沒有欺侮盲人和導盲犬該有多好。當初他不懂什麽叫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現在他經過這些日子,雖然嘴上不說,但我覺得他應該多少懂了點。”


    吉時無奈搖頭。


    高雲騰敲了敲門,報上自己的名字後推門進去。


    臥室裏坐在床邊的男人果然跟一年前視頻中的判若兩人,身材瘦了一半,臉上的橫肉不在,全變成了鬆鬆垮垮下垂的皮膚,他戴著漆黑的墨鏡,抬頭衝向門口的方向。


    “高老師,跟你一起來的就是你說的吉老師嗎?”郝立銘一說話更是跟視頻裏判若兩人,客氣又禮貌。


    吉時趕緊自我介紹。


    郝立銘伸手跟吉時握手,頗為激動,真的是把吉時當成了救命稻草。


    “吉老師,你一定要幫幫我,救救我!”郝立銘說著就要哭。


    吉時趕忙安慰,說自己一定盡力。他告訴自己,眼前的男人是個受害者,他已經為曾經的狂妄付出了慘痛代價,出於人道主義精神,自己不說拿出百分百的同情吧,至少得像易文翰那樣理性對待。


    “別急,郝先生,你的情況高老師大概跟我講了,”吉時的聲音裏沒什麽溫度,沒有主觀情感傾向,表明自己就是來調查的,“但就你為何認定打臉大師,也就是那個傷害你的家夥就潛藏在你周圍這一點,他沒說,還請你再跟我講一遍。”


    郝立銘立馬控製不住激動的情緒,身體微微顫抖,緊咬牙關,顫抖著說:“因為那首歌,那首歌!那首歌變成了我的手機鈴聲!是他,是他,我沒有出過門,所以隻能是他進來了,他用我的手機改了鈴聲!”


    吉時越聽越糊塗,“什麽歌?”


    郝立銘一時間不知如何說起。


    高雲騰提議,“郝先生,你先冷靜一下,然後你就從頭講起吧,我講得不夠細致,你是當事人,你再細致講一遍,有助於吉老師了解詳細情況。”


    郝立銘極力克製,用了兩分鍾平靜下來,然後從頭講起,從10個月前講起。


    距離地鐵腳踢導盲犬辱罵盲人之後的兩個月,郝立銘在網上的熱度漸漸退去,他以為他的生活很快就會恢複正常。


    彼時的他仍舊沒有意識到自己犯錯,仍舊理直氣壯,認為是盲人不對,網上少部分支持自己的人跟自己一樣是對的,大部分反對自己的人跟盲人一樣是錯的。


    至於說法律對於殘疾人的保護,法律給予殘疾人的幫助,給予導盲犬的通行證,郝立銘認為那不關他的事兒,沒有他在的地方,盲人和導盲犬愛去哪去哪,但是如過被他碰見了,礙了他的眼,他就得發泄,就得管!


    以自我為中心,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有一晚公司加班,加班後郝立銘跟同事也是好友何俊生一起去吃夜宵喝酒。雖然喝了酒,但郝立銘當時認為酒駕也沒什麽,他從前也酒駕過,沒出事兒。他更擔心的不是酒駕出事兒,害人害己,而是酒駕被查扣分。


    喝得暈暈乎乎,郝立銘跟何俊生分道揚鑣,何俊生沒車,打車迴家,郝立銘上了自己的車。上車就是他那晚最後的記憶。


    再次蘇醒,郝立銘被綁在一張硬邦邦的板子上,周圍一片黑暗,隻能隱隱聽到風聲。他大聲唿救,沒人迴應,隻能從聲音的擴散反射得知他所在的空間很空曠。


    等到他叫到嗓子幹啞,用力掙脫到全身無力,熟悉的聲音傳來,那是車庫的卷簾門開啟的聲音。隨著卷簾門升起,戶外的涼氣和清冷的月光進來,他才發覺自己置身於車庫之中。


    卷簾門再次落下後,車庫裏的燈亮了。


    郝立銘無法抬頭,因為他的脖子和額頭都被布帶牢牢固定住了。他隻能盡力朝自己腳下去看,看看開燈的人是誰。


    “你是誰?快放了我!”郝立銘的聲音嘶啞,已經無法再唿救,隻能小聲抗議,哪怕這樣還不忘在最後加一些髒話後綴。


    緊接著是腳步聲漸漸靠近,那人站在床尾,郝立銘的腳下,郝立銘終於能夠看到那人的長相。


    頭頂白熾燈的照射下,那人的麵色慘白,看不出年齡的外貌,可以說他20歲,也可以說是40歲,再平常不過的寸頭,再平常不過的五官,眉毛不粗不細,不長不短,雙眼放著寒光,形狀不長不圓,看起來像單眼皮,鼻子不高不矮,嘴巴不大不小。


    沒有任何一處有顯著特征,所以郝立銘形容不上來他的相貌,盡管那張臉已經印在他的腦海裏。


    男人穿一身黑色運動服,身材也是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大概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間,體重130斤到150斤之間。


    他麵對郝立銘低聲下氣的求饒和憤怒的辱罵,一言不發,甚至一絲表情都沒有,就隻是那麽冷冷地注視著他,像個機器人。


    男人就這樣陪著郝立銘呆了一個小時,直到郝立銘的體力徹底耗盡。


    郝立銘又渴又餓,他猜測此時距離跟何俊生喝酒應該已經過去一天,是第二天晚上了。無論他怎麽說,對方都不理會,一個字也不迴應。郝立銘徹底放棄了,無奈之下隻好乞求索要水喝。


    這次男人終於有所行動,他在郝立銘的頭旁邊放了一杯水,還貼心地插了吸管,把吸管的一頭塞到郝立銘嘴巴裏。郝立銘認為他並不想馬上殺死自己。


    郝立銘把一杯水一飲而盡。


    男人也離開了一會兒,他沒有離開車庫,隻是離開了郝立銘的視線範圍。郝立銘能夠聽得出,他就在自己不遠處的角落,似乎是忙活著什麽。他能夠聽見金屬撞擊的脆脆的聲音。一種非常糟糕的不祥之感襲來。


    郝立銘嚇得尿了褲子,不停哀求男人放過自己,詢問男人自己到底哪裏招惹了他,他是不是找錯人了之類。但不管他如何說,對方就像是聾子啞巴,完全不理會。


    突然,車庫裏傳來了音樂聲。那個男人竟然在播放音樂!那是一首悠揚的英文歌,女人唱的,旋律好像有點熟悉。但郝立銘哪有功夫去聽音樂,他像是案板上的魚,死命撲騰,嘴裏又開始不幹不淨地咒罵。


    半首歌的時間過去,男人終於忙碌完畢,他推著一輛金屬小車朝郝立銘而來。隨著金屬小車在地上顛簸,車上發出了更多金屬撞擊的聲音。


    男人走近,郝立銘轉頭一看,心徹底涼了。小車上竟然是各種手術工具!


    “死變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別,別這樣,求你,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兄弟,我到底哪惹到了你了,我都要死了,你讓我死個明白行不?”


    “不,不要……要不你給我個痛快吧,要不你給我先打個麻藥也行啊!你到底想怎樣啊!天啊,救救我!”


    在郝立銘的叫嚷聲中,男人緩緩舉起一隻注射器。郝立銘的手臂突然傳來針刺感。


    這就是那一晚郝立銘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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