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郝立銘隻覺得自己更加虛弱,快要虛脫。他還是老位置,身下傳來惡臭,那是自己的排泄物。頭旁邊還有一瓶純淨水,嘴邊還有吸管。


    喝完水,郝立銘艱難地感受著自己,觀察著自己。還好,除了快要餓到虛脫,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緊接著,又是重複的一套流程。男人放音樂,擺弄手術器具,推過來,拿起注射器,任憑郝立銘說什麽,對方一言不發。最後郝立銘被打針,昏迷不醒。


    又一次醒來,又是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是那麽一套流程。郝立銘猜想,這個變態要如此往複很多遍,讓自己多體會幾次瀕死的恐懼。


    又一次醒來,郝立銘眼前一片漆黑,就在他以為他又要再經曆一次那樣一場惡夢流程的時候,他恍如隔世般地聽到了有人,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在說話!


    “好像是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叫張醫生他們過來。”


    這一次,郝立銘身在醫院。他被告知今天上午,他在郊區湖邊被拍攝婚紗照的人發現。發現時,他雙目流血,昏迷不醒。此時距離郝立銘失蹤已經過去了七天的時間。


    很快,妻子趕來,郝立銘徹底恢複意識,有了力氣,問妻子自己的雙眼受損到什麽程度,什麽時候能恢複視力。妻子告訴他,他的眼球被摘除,餘生都得在黑暗中度過。


    郝立銘恢複了體力,便開始在病房裏大喊大叫,又砸又鬧。他無法接受事實的心情大家都能了解,但是醫院畢竟是醫院,醫護和病患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他。


    妻子跟郝立銘的感情本就一般,郝立銘這麽一鬧,她借口得迴家看孩子,逃了。也是從那時開始,夫妻關係的裂痕開始蔓延。


    直到警察到來,暴躁的郝立銘才能好好說話。


    負責這案子的是分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馬隊。郝立銘對馬隊講述了自己的遭遇,然後便命令馬隊一定要抓住那個變態,他要親手挖去那人的雙眼為自己報仇。


    馬隊又問了郝立銘很多問題,是否有仇家,是否認識行兇者,車庫的特征等等。郝立銘暴躁得很,一開始拒絕配合。等到他被馬隊教訓了一頓,打算配合了,又想不起什麽有用信息。


    馬隊讓郝立銘描述行兇者的樣貌。郝立銘說了半天,等於沒說。


    如果郝立銘還能看見,那麽根據形容做個拚圖,郝立銘就能得出畫像跟真人像不像的結論。現在的問題在於,就算根據郝立銘的描述做出了拚圖,也沒人能夠說得準這圖跟行兇者有幾分相像。


    馬隊覺得,這就是行兇者對郝立銘露臉的原因。因為前兩次的案件,這個家夥全都沒有露臉。


    既然郝立銘說不出自己有什麽仇家,警方的初步排查也沒什麽結果,馬隊便正式並案,郝立銘的這起傷害案跟五年前的蔣某失蹤感染hiv,三年前邊某失蹤自己刺穿耳膜導致耳聾串並,為係列案件,行兇者為同一人。


    出院後,郝立銘迴到家,仍舊是衝妻子兒子發脾氣。整天咒罵那個打臉大師;嫌棄妻子照顧不周,根本不會照顧盲人;嫌棄兒子不懂事,不懂得安慰自己;責備警察無能,一直抓不到罪犯;責備醫院無能,讓他這麽疼……


    最令妻子無法忍受的是,郝立銘總是問妻子他的事兒是不是已經上了網,網民們怎麽評論。


    妻子一開始就說這事兒根本沒上網,還體貼地不想讓郝立銘被網上的評論幹擾。可是郝立銘自己有手機啊,他用siri成功上網,利用網頁的自動閱讀功能,聽到了網上有關於自己的報道和評論。大部分人幸災樂禍,說郝立銘活該。


    於是郝立銘又逼著妻子給自己讀更多的報道和評論,妻子說網絡暴力不用理會。但郝立銘不依不饒,非要聽。聽完了,他便在家裏不停咒罵那些網暴他的網友。


    那些日子,兒子郝顥也成了學校裏的名人,被同學們議論,甚至覺得老師都對他另眼相看。


    郝顥雖然才10歲,但也會上網,看到網上那些有關郝立銘的各種信息,難免會受到負麵影響。再加上迴到家就得麵對父親的暴躁和病態,小小年紀的郝顥好幾次跟母親提出不想要這個爸爸了。


    最後,妻子忍無可忍,提出離婚。郝立銘責罵妻子兒子,一氣之下同意離婚。妻子離開時提出給他找個保姆,他也說用不著。可是自己才過了三天時間,郝立銘便後悔了。


    一周後,郝立銘接受了前妻的提議,雇了保姆,也就是郭曉茹。


    三個月後,冷靜下來的郝立銘終於意識到自己對家人造成的傷害,對前妻道歉並提出複婚,前妻不同意。


    “我終於能夠理解盲人需要導盲犬的心情了,我已經有半年沒出過門了,”說到這裏,郝立銘已經淚流滿麵,“我現在是眾叛親離,每天隻有一個郭曉茹陪著,她除了能給我做難以下咽的一日三餐之外,還給我帶來了無盡的噪音,我時刻的警惕和擔憂。我終於意識到,我需要一條對我絕對忠誠,能夠24小時陪伴我的導盲犬,作為永遠不會拋棄我的朋友,我的眼睛。”


    吉時無奈搖頭,打臉大師的目的達到了,郝立銘現在說這番話可謂是自己扇自己巴掌。當初他說瞎子就不該出門給別人填麻煩,如今,他渴望出門,卻沒人有那個耐心去陪他。當初他咒罵導盲犬是瞎子的狗兒子狗祖宗,滿身病毒,如今,他奢求一個這樣絕對忠誠24小時陪伴的朋友。


    “我也查過,網上說中國有八百萬盲人,卻隻有兩百隻導盲犬,訓練一隻導盲犬非常難,對我來說,想要擁有一隻導盲犬的難度跟我想要重獲光明一樣。我死心了。我真的很羨慕地鐵上的那個盲人。”


    吉時能夠理解郝立銘現在的心情,但是他此行的目的並不是來慰問殘疾人的,於是便問:“那個,你說那個打臉大師一直潛藏在你身邊,這是怎麽迴事?”


    郝立銘抹了把眼淚,意識到自己跑題了,“不好意思,我的這番感悟一直沒人去說,你們來了,我就忍不住……”


    高雲騰衝吉時使了個眼色,無聲地說:你看,判若兩人吧,還知道不好意思呢。


    接下來,郝立銘便講到了最近一個月發生的變故。


    一個月前的某一天晚上,郝立銘正躺在床上準備入睡,突然便聽到了一陣音樂聲。前幾秒,他還沒反應過來,幾秒後,他突然一個激靈彈坐起來。


    那是一段有些熟悉的旋律,是英文歌,女人唱的!就是在車庫裏,那個打臉大師幾次三番播放的那首歌!


    音樂聲不大,還有點悶悶的,聽聲源好像是就在他的房間裏,又像是從隔壁傳來。郝立銘已經練就了聽聲辯位的本事,他明顯感覺到聲音來自房間的北側,但他不敢靠近尋找。


    在床上足足顫抖恐懼了十幾分鍾,郝立銘已經是大汗淋漓,他甚至不敢大叫,隻能緩緩挪動身體朝北麵摸過去。


    房間的北麵是巨大的衣櫃,郝立銘的腦海裏,衣櫃裏正站著那個打臉大師。他努力克服恐懼,用理智告訴自己不可能,白天這個家裏隻有他和郭曉茹,郭曉茹每晚7點做完晚飯下班,一直到明早7點,這個房間裏就隻有他自己,他沒有聽到有外人進來。


    郝立銘打開衣櫃,把裏麵的衣服一件件掏出來,在裏麵摸索著,想要尋找到能夠發出聲音的東西。


    連衣櫃他都一寸寸地摸過,然而他畢竟是盲人,觸摸也肯定會遺留不少死角,一番忙活後是一無所獲,最後隻能再把衣服一件件塞迴去。


    是錯覺嗎?郝立銘能夠肯定,絕對不是。冷靜下來思考,郝立銘又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首歌的事情他隻跟警察提過,並且提的時候他也沒說出歌名,也沒哼過旋律,就隻是提到那是一首英文歌。


    郝立銘自己想不起歌的旋律和歌詞,警察也不覺得這首歌有什麽特別之處。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隻有打臉大師知道那是一首什麽歌!


    也就是說,這不是什麽別的人想要嚇唬自己,搞的什麽惡作劇,這就是打臉大師在恐嚇他!他就在自己身邊,曾經偷偷進入自己的家中,藏了一個播放器,遙控著它在大半夜播放那首能夠瞬間帶自己重迴恐怖記憶的音樂!


    對,打臉大師一定進來過,因為臥室北側的牆壁後麵不是什麽鄰居家,而是戶外。聲音如果從那堵牆後傳來,那一定是播放器就處在那個位置。


    郝立銘花費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讓自己暫時脫離恐懼,繼續理性思考。都有什麽人有機會進入自己的家,偷藏一個足夠隱秘,至少是他一個盲人無法找到的播放器?


    郝立銘有了四個人選:前妻、兒子、高雲騰、郭曉茹。


    前妻和兒子自然排除在外,剩下隻有高雲騰和郭曉茹。


    郭曉茹是個女的,而打臉大師是個男的。等一下,郝立銘疑惑了,那個家夥真的是個男人嗎?或者說,郭曉茹真的是個女人嗎?


    郝立銘也不顧此時是大半夜,立刻給前妻打電話,問前妻郭曉茹身高體重,相貌特征。


    得到的答案是,郭曉茹身高一米五五,體重140斤,皮膚偏黑,大眼睛雙眼皮厚嘴唇,而且是通過家政公司找來的保姆,身份信息肯定是真的。


    郝立銘並沒有徹底放心,郭曉茹不是打臉大師,但不能保證她不是那家夥的同夥。


    高雲騰的嫌疑也不能被徹底排除,雖然前妻說高雲騰是圓臉大眼睛,身材偏矮微胖,跟郝立銘看見的行兇者不同,但是郝立銘覺得身材和樣貌都是可以偽裝的,他嚴重懷疑他當初看到的不是真實的臉,而是人皮麵具,否則為什麽一點表情都沒有?


    “等一下,郝先生,你說你不能完全排除高雲騰的嫌疑,”吉時聽到這忍不住打斷,提出疑問,“那你還通過他找我來幫忙?”


    郝立銘略顯尷尬,“這麽說吧,在見到你之前,哦不,是聽到你的聲音之前,我對高老師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的,這一點高老師也清楚,他理解我的立場和心情,畢竟,我是盲人,又有過這種經曆,處於驚恐之中。”


    “我的聲音?你聽過我的聲音?”吉時不解。


    “不久前高老師跟我提起你的時候,我非常感興趣,但也不免擔心,所以我特意打電話給馬隊,也就是之前負責我案子的那個分局大隊長。我特意讓他幫我打聽,市局是不是有個名叫吉時的顧問。”


    “分局的馬隊都知道我?”吉時有點得意。


    “是啊,馬隊當即就說他聽說過你。而且馬隊說如果我能找到你幫忙調查也是好事,他覺得是我多心,他沒辦法打消我的顧慮和恐懼,有其他人,而且是比較專業的人來幫我打消也是好事兒。說實話,直到那時候,我對高老師的懷疑已經打了對折。”


    高雲騰自嘲地笑,“還剩一半啊?”


    郝立銘尷尬地說:“不好意思,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當時還是擔心,如果你就是打臉大師,也許會找來一個同夥假冒吉老師。所以我便向馬隊求助,說想要聽聽吉老師的聲音。馬隊便從網上給我找了一段吉老師公開課的視頻,讓我聽聲音。”


    “所以剛剛我一說話,你就聽出來我就是吉時?”吉時反問。


    “是的,經過這大半年的訓練,我對聲音極為敏感。我能夠確定,你的聲音跟馬隊給我聽的吉老師的公開課的聲音,一模一樣。你就是能幫我的顧問偵探,吉老師。”


    高雲騰大笑,“所以打從你確認了吉時的身份,對我的懷疑也就徹底消除了?”


    郝立銘用力點頭,麵對兩個他能夠絕對信任的人,他整個人都是放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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