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村官的做法很讓人費解,知識青年下放農村三年,一旦有迴城工作的指標,工作帶頭埋頭苦幹的留在了農村,消極怠工拖拉嬉皮的卻迴到城裏。

    時下塘埠頭經常熱議這方麵的事,說吳畏高風亮節,自願放棄迴城工作,把指標讓給了別人。這樣的話傳到當事人耳朵裏,完全沒有以往的那種虛榮感,反而差點沒有把鼻子氣歪,幾度欲找村支書評理。這位要長相有長相、要文化有文化的年輕人,在那講究革命本色的年代,也算是少年老成,形象上全然撇開小資作風。或許上天特別眷顧這位剛毅而又熱血充盈的小夥子,高挺的鼻梁襯托著兩道濃眉,目光深邃,但他永遠保持樸實的形象,留著一成不變的小平頭,一套草綠色的解放裝,冬天當罩衣,春天當便衣,隻有夏天放在箱底幾個月。他是知青中的排頭兵,從下鄉那一天開始,一直堅守新青年的人生信條,在廣闊天地裏以身作則,不但生產實踐不落人後,工作學習也向別人取長補短,下地勞動和公社社員一樣戴草帽、打赤腳,風風火火地在農村接受再教育。可誰都不曾想到,現在迴城指標卻沒他的份。

    直到後來才知道,這一切是村大隊在使壞,他們認為新農村也不是勞改場,為什麽非得要接納這群不入流的人。吳畏認為這個冤大頭做大了,他很沮喪,每天都在琢磨如何向後進青年靠攏。農田最繁忙的“雙搶”過後,他癱在床上裝病三天,沒想到村支書和大隊長相繼到床前看望,走後還叫來了赤腳醫生。想起來都可笑,以前那幾位搗蛋鬼身體不適,大隊幹部愣說是裝的,說他是有意逃避勞動。現在想起來他們的所為,是錯誤的時代做了對路的事。表麵上,貌似好青年大家愛,可農村那廣闊的天地一旦喜歡你,在城鄉差別的大背景下那就夠你喝一壺了。吳畏簡直腸子都悔青了,他想,這年代做先進也要掂量掂量,有時候會事與願違,適得其反。

    人的心理一旦不平衡,就會有極端的做法。入秋後,那天生產隊分番薯,眼瞧著曬場上一摞摞根據戶頭人口分發的堆頭,吳畏欲做壞青年的想法終於付之實施,他把兩個正勞力的份量裝進了自己的麻袋,然後從容不迫地扛走了。一個矮小娘們看到留下的番薯份少,知道被別人掉包了,惱得她在曬場上破口大罵:“哪一位斷子絕孫的偷番薯,你不得好死!”

    有人神神秘秘地告訴說:“可能是吳畏,有人看到過他在那個地方搗鼓!”

    娘們氣得雙腳直蹦,閉著眼睛朝吳畏住的方向加大分貝叫罵。

    鮑支書聞訊走過來,嚴肅地對她說:“你罵吳畏就等於詆毀毛主席的上山下鄉政策,你這樣夠得上批鬥的資格,他幹嘛要偷你的番薯,即使他拿去了,也是拿錯了,革命青年那種覺悟,會要你幾個番薯嗎?”

    村支書在那個時代很有威勢,幾句話說得娘們大氣不敢喘。而鮑支書並沒有就此收口,一臉惱怒地對她說:“跟我來,把地上番薯用籮筐裝上!”

    娘們不敢不聽,一臉沮喪地挑著番薯跟在支書後麵。

    來到知青營,吳畏正在做晚飯,他看著支書和娘們進來,心裏都想發笑。

    鮑支書倒是很認真,他也算是白麵書生熬出的老兵怪,稀疏的頭發,模仿偉大領袖的發型,把自己裝得扮很有革命氣息。這會兒,他帶著身後的娘們,從容不迫地走進吳畏的房門,笑容可掬地說:“吳畏啊,你可能把番薯拿錯了!”

    “是嗎?”吳畏故作驚歎,這個時候還真不能說是自己有意偷換,那樣會使村支書下不了台。他特意裝出一臉驚訝的表情,拍拍腦門說:“我說這一次番薯分給我會這麽多,害得我硬撐著挑了迴來!”

    鮑支書微微一笑,斜眼看著娘們:“是不是啊,我說是拿錯了,他如果是偷你家的,為什麽全部都放在這裏?”娘們一臉尷尬,抖抖索索地迴話:“我錯怪他了!”鮑支書還不消停,乘勢教育她:“以後遇上問題,要調查清楚了再說,在曬場上哇啦哇啦,到時候我在村大會讓你到台上檢討!”

    娘們一邊點頭認錯,一邊用籮筐把番薯換了挑走。支書也沒時間在這裏磨蹭,打了招唿後轉身就走。

    吳畏癱坐在木板床上,看到一堆番薯好不惱人,好青年做了三年,偶爾做一次壞事別人愣是不相信。

    人心浮動就會用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對待生活。吳畏雖說每天都和社員們一起出工,但已經沒有以往的熱情。現在的知青隊伍裏,他是頭號的老資格,一個組長的封號幾次也辭不了,想離開農村的衝動已經使他的精神瀕臨崩潰。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村幹部,全然感悟不到年輕人迴城的訴求,一度還想把他培養成為大隊黨支部班子成員。其實吳畏也知道這些長者對自己好,但紮根農村的表態,隻是在開會時放出的煙幕彈,在人前拚命地表現自我,就是想快點離開農村。現在,他不想把先進青年這個光環繼續套在頭上,覺得這個光環把自己拖累了,他要讓自己在人眼裏成為一個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那樣的話就可以輕鬆自在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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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要想達到標杆性人物不容易,但讓其走向另一麵卻不難。生活在古老的村莊裏,不知不覺的會沾染某些惡習,特別是一些小夥子,會在看露天電影或者在田間沒有眾目監督下對姑娘們出鹽豬手,這樣的陋習經常搞得女孩子哇哇直叫。

    吳畏剛下放農村時,發現這樣的事還鄭重其事地向大隊支書匯報,要求整治這種不良風氣。後來才知道,這種舉動是農村的一種陋習,它的存在有那樣淵源背景,說是女孩子沒有被男人掐過,就等於這個女孩沒有吸引力,有的女孩在看露天電影時,還故意擠到前麵去招惹。

    吳畏以往總是對這種陋習做針鋒相對的鬥爭,管不了生產大隊的小夥子,就嚴加管束自己的知青組,在每星期開會學習中都強調這一點,一經發現有那樣的行為,大夥兒會開足火力批判,批完了還當作知青內部矛盾的新動向“一幫一”促膝談心,直到思想上徹底糾正才罷手。如今,那些曾經犯錯的人都走了,留下一個“清教徒”般的組長依然在這裏守候。

    在知青隊伍中,長時間不讓迴城工作也會被新來的知青笑話。吳畏就體味到了這樣的尷尬,他經常被一幫人詫異的眼光攪得無所適從。那些已經參加工作的老知青星期天來重遊故地,趾高氣揚的樣子把吳畏損得沒地方鑽,特別是曾受過吳畏批評教育者,更不顧口德。弄得他們一來吳畏就不敢迴到住處休息。

    某星期天,吳畏擔心那些無所事事的老知青又來“度假”,萬般無奈的他躲在田間沒敢迴去。心中的惱怒,很想找一種方式來發泄,他甚至有寧可去坐牢也不願再呆在這裏的想法。正在判逆思維中,鄰村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拎著精致的竹掛籃走在田間的小路上。吳畏發誓要做壞男人,他想給這個女人出個鹽豬手,隻要她一喊,有人看到向支書一告狀,自己就是個有作風問題的壞青年了。

    趁著少婦走過路旁的一片甘蔗地,他往路中間一欄,伸出手往她胸前摸了一把。少婦隻是在遭襲的時候嚇了一跳,她沒有喊,也沒有叫,反而輕柔地說了一句:“讓人看到多不好,你這麽陽光,也不嫌我老?”

    吳畏都傻了,不相信自己碰到的是一個騷貨,上去將她攔腰抱住,順勢把她放倒在地上。

    少婦照樣沒有喊,反而問說:“你是這個村的知青吧?有一次你在宣傳毛**思想匯演中看到過你!”吳畏腦袋一陣空白,看來真是個騷貨。他感歎道:“看來自己這輩子離不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了!”將她從地上扶起,擺擺手讓她上路了。

    少婦滿臉不解,三步一迴頭地走了。吳畏看著遠去的背影,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輕聲地說:“我好歹是個童子雞,要給我也要給大姑娘!”

    精神垮了,情欲就會竄出來作怪。

    中秋節,知青們都迴家團聚了,吳畏不敢迴家,他擔心會被父母數落。別人都迴城工作,父母肯定懷疑自己不努力,難免也會訓斥一頓。

    村裏管婦女工作的村官是一個體態肥壯的中年婦人,大家管她叫慶嫂。因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當時的基本國策,她站在村領導的高度,也很關心知識青年的成長。得知吳畏沒有迴家過中秋,趕緊叫女兒鳳芝送點月餅柿子等中秋果品去慰問。

    鳳芝是村裏數一數二的靚姑娘,個子不高,但她身上透著**鐵姑娘的精幹,標致的五官,健康的膚色,渾身洋溢著一股鄉土氣息。多少年來都是一頭運動員式短發,高興時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在炎熱的夏季裏,總愛穿一件運動衫,有心要去關注女孩那個部位,誰都能感覺到她的豐滿和堅挺。

    她顯出的自信徹底鎮住了村裏不安分的小夥子,和女夥伴私下侃談,總能自負地說:“我是從來都沒有遭哪些混小子的觸摸過!”憑著她的身材和麵容,她無須在乎別人懷疑自己的魅力。不過,在知青集中營吳畏麵前,她的自信就大打折扣了。

    鳳芝有事沒事的也喜歡到知青營玩,母親叫她送月餅,她就拎著竹籃風風火火趕到那裏敲門。

    吳畏懶得去開,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鳳芝知道他在裏麵,跑到屋後的窗戶去探視。吳畏無法藏身,隻好開門迎候。鳳芝做著鬼臉說:“是我媽叫我送來的!”說話間,把一小籃中秋果品遞了進去。

    知青營排屋簡陋得像個綜合體,二十來個平米,吃喝拉撒睡全在裏頭,最顯眼的是挨著門框砌成的小鍋灶台,鍋灶邊的牆上掛著一個由知青辦統一發放的木製小菜櫥,菜櫥下麵堆放著柴火,牆角豎著幾根扁擔;房另一頭窗戶下安放著一張小書桌,書桌邊是一張簡易木板床,床對過牆上貼著一張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的畫像,屋裏麵隻有床前一塊是空的,這也是知青營典型的擺設。

    吳畏沒再客套,坐在桌前的木椅上,對慶嫂送來的中秋果品還是顯示了該有的熱情,他毫不客氣地吃了幾個。

    鳳芝在床上坐下,她在同村的小夥子麵前顯得很自信,可在吳畏麵前就沒有那麽自然,人家長得帥,又是城裏人,上台能唱樣板戲,下台能給村裏生產出謀劃策,大會發言無需講稿,可以說這個時代男青年所有的優點他身上都有。

    可吳畏隻對月餅感興趣,一口氣吃了好幾個才想起旁邊坐著小女孩,他拿了一個遞給她說:“你也吃一個!”鳳芝趕緊搖頭:“我在家裏吃過了,吃不下了!”

    “那就吃個柿子,我一個人吃不好意思!”說著吳畏就抓起幾個遞了過去。

    鳳芝接過了一個,剝了皮不聲不響地吃了起來。看著吳畏一臉不開心樣,起身想走。

    吳畏無聊得實在沒法打發時間,對鳳芝說:“月亮升起了,我們到水渠邊玩好嗎?”鳳芝沒有拒絕,也沒有更多的想法,點頭迴道:“好的呀,我也正沒地方玩,我在水渠邊的小橋上等你!”

    他倆沒有一道從村子裏走出去,因為此時還知道如果被人看到,那就是第二天塘埠頭的第一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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