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說什麽,最後那名女子還是跟他迴去了。

    徐寧的家裏,一下子就多了兩個人,一個徒弟,一個丫鬟。

    這兩個人說是照顧他的,實際上都是要他養活的。

    他以前一個月十兩銀子,日子還過的舒舒坦坦,要是哪個月喝酒多了,真差兩頓吃不上,也能出去混一下。

    不管是找賈明淵,還是厚著臉皮去找唐庚,他們總還是管他一頓的。

    現在可好了,一個人的錢,三個人花,要真吃不上飯,他也不能帶著兩人一起去別人家裏混吧?

    有了家的男人,立刻多了壓力。

    徐寧連酒也不太敢喝了,平時要計算著怎麽把一個錢掰成三分花。

    這還不夠,可有節流是不行的,還得開源,於是他去大理寺也更積極了,幾乎要搶了唐庚的工作。

    一個恣意瀟灑的男人,帶著兩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小朋友,從此過上了居家好男人的日子。

    再說唐庚,天問宗的事情結束,也意味著還他一個清白。

    他在淩天成那裏又得一份信任,和銀子。

    好大一筆銀子,卻不是現在就能拿走,要等到他把那群人都安置好了地,才能分到手。

    銀子這東西,人人都想要,可要是拿起來太麻煩,或者過程太艱辛,想拿的人便會少很多。

    若是如火中取栗,很多人會連想要的想法也放棄掉。

    唐庚也想放掉,他恨不得把滿院子的天問宗人都趕出去,愛咋咋嘀,他不管了。

    可……他隻是一個大理寺卿啊,難道還真造反不成?

    幾個月後,最後一個天問宗的人,也有了去向,唐庚原先微微發福的身形,瘦了一大圈,兩眼都深陷了,走路似飄,雙目無神。

    韓嬌看著他也心疼的不行,剛把一杯茶捧過去,唐庚趕緊接過來說:“別忙了,我沒事,你小心身子。”

    你問唐庚為何這麽累?

    對了,這幾個月來,他白天為天問宗的人該去哪兒,做什麽,怎麽勸說他們順利的去做發愁。

    到了夜裏,就為自己的子孫後代愁。

    這不,經過幾個月的辛苦耕耘,韓嬌的肚子終於有了動靜。

    人到中間才得一子,那種開心激動感慨等各種心情,時常湧上心頭,令他半夜都睡不好。

    也為了此事,家裏本來沒請下人的,現在硬是為了韓嬌請了好幾個下人,專門貼心服侍她。

    而唐庚,隻要一從大理寺迴去,韓嬌貼身的所有事,他就全攤包辦。

    水是他端的,韓嬌吃的飯是他親手做的,鋪床疊被,梳洗換衣,連晚上的洗腳水都是他打他倒的。

    唐庚倒沒覺得多累,隻是這所有的事加起來,極其耗時間,他便整日奔忙。

    自己一忙起來,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左餓一頓右餓一頓,這就瘦了下來。

    這會兒,他將茶杯接過來,先把韓嬌安置好,然後又起身去給她拿了一些果子點心 ,放在身邊,才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韓嬌看著他的樣子,還是有些心疼的:“忙了這幾個月,這事總算有了結果,你也該鬆口氣了。”

    唐庚搖頭:“哪裏鬆得了,這邊的事雖結束了,得寫文書呈上去,那些人的資料,一點不剩的都得交到皇上那裏。

    這不,也馬上要過年了,宮裏肯定又是宴席,又是聚會的。

    皇後娘娘隻要在,就沒有折騰完的事……”

    說到此,他又站起來,剛才的涼凳子都沒暖熱。

    “你先坐著,吃幾個果子,一會兒叫春花陪你在屋裏走走,別去外麵,風冷雪大的,再著了涼。”

    韓嬌也跟著起身。

    唐庚卻忙著迴來,將她重新送迴椅子邊:“我去準備一些年禮,咱們這兩天得去一趟嶽丈家裏,最近光是忙衙門裏的事了,也沒去看過,還不知道大舅哥的傷怎樣了呢?”

    韓嬌順著他的話迴:“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也沒什麽大礙,倒是我爹,經過這事人頹廢不少,更少出門了。”

    唐庚心說:他早該老實了,一把年紀了,不好好積德行善,還在皇上麵前搞這些小動作,能饒他老命,已經是皇上仁慈了,但他若繼續作死下去,誰也不知道他還能活到什麽時候。

    可嘴上他不這麽說,至少不會讓韓嬌憂心,忙著勸她道:“許是天氣冷的原因,沒什麽事,誰又願意出門呢,到了明年開春,天一迴暖,嶽丈大人也就好了。咱們先去一趟,辦些年禮什麽的,他要實在心裏悶,就陪他說說話。”

    韓嬌聽他這麽,心也寬下來不少,臨他出門了,又叫住囑咐道:“你也別太累,今日辦不完,明日再辦,晚一兩日也沒什麽的。”

    唐庚隻管安慰他,然後自己出門去辦事。

    既是唐庚在心裏對這個嶽丈十分不屑,可有韓嬌在這兒,他便也真把他當成自己的父母一樣。

    年前去辦年節禮,自己是按著兒子的標準做的,光是豬羊肉就帶了幾百斤,還有家禽米穀,各類糕點布匹等物。

    總之,唐庚從來沒有這麽奢侈過,他從前一個人過慣了,節衣縮食,隻要能過得去就行了。

    就是娶韓嬌的時候,辦的也就是能過得去,不算特別大方。

    他這個人低調,有才也不外露,自己的婚事弄到滿京城關注,又是皇上賜婚,他隻要弄的不要看上去太丟皇上的人,別的方麵都可隨意。

    今年 卻是不同,今年他們有喜,而韓家又發生這麽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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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辦這些事,不是為了韓家如何,而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媳婦兒煩心。

    以韓英現在的情勢,過不幾年,他如果自己識趣,便主動辭官,還能保得了名聲,如果不識趣,淩天成也不會讓他繼續占著大學士的名。

    他幫著燕國質子偷換消息,還跟天問宗來那麽一手,直接把自己的幾個兒子也坑了。

    淩天成不會再重用他們。

    反而是唐庚這個女婿,一直站在皇上那一邊,又在天問宗這件事上立了功,很得賞識。

    如今韓家還能立著沒馬上倒下去,說有他的功勞都不為過,淩天成有時候也會看麵子。

    也正因為此,唐庚反而比從前更柔軟了。

    別人瞧不上他的時候,他不上前巴結,別人比他落迫的時候,他也不趾高氣揚。

    把一大堆年禮備好,對齊清單,除了給家裏用的,每個人的份數都有,一個人也不能漏。

    對完以後,又讓下人們裝上車,這才迴屋去。

    韓嬌看到他迴來,忙道:“外麵多大雪,還非要這個時候……”

    唐庚已經攔住她:“好好好,你別過來,我身上都是寒氣,還有雪,等會兒去了寒氣你再來。”

    等他站在門口,抖幹淨了身上的雪,又喝了一杯熱茶,把自己弄暖和了,才往裏麵走。

    先把清單給韓嬌:“嶽丈家的情況我不太懂,你看看這上麵還缺什麽嗎?缺的話,我讓立馬去辦,明天就是小年了,咱們就趁這個時候去一趟,接下來就該是宮了。”

    韓嬌把禮單接了過去,卻沒打開:“你辦的我都放心,明兒一早咱們過去就是。”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唐庚已經起來將車馬備好,裏麵放了暖爐,放了護肩護膝的衣服,放了可供韓嬌吃的零嘴。

    明明就是一座城裏,他弄的好像去幾百裏外似的。

    一輛車拉著年禮,一輛車坐著他們二人,輾著厚厚的積雪往大學士府而去。

    自己作的死,到頭來自己吃苦頭。

    韓英玩了一世小聰明,一直覺得沒人看出他的厲害,沒想到最後被淩天成製的服服貼貼。

    一招悔悟,反而老實了。

    心態一變,連帶著看唐庚也沒那麽討厭了。

    外門上才一傳小姐和姑父迴府了,他便叫著韓夫人說:“外麵這麽大雪,嬌兒還有身子,他們還來做什麽?

    你快去,帶上老二老三一起,好好招待他們,要是他們願意,住一兩日再迴去也行。”

    韓夫人踮著腳出去,他又喃喃自語道:“怕是住不下來,這幾天宮裏也忙……”

    過去這種時候,韓英是很忙的。

    大學士嘛,朝中重臣,皇家有什麽宴席活動,都離不開他。

    今年就不用了,一堆等待已久的年輕人,取代了他的作用,把整個皇家要做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條。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都是淩天成信任的,根本不用多心去防。

    韓英閑下來了。

    他做了多半輩子的官,自認深諳此道,可以遊刃其間,卻不想這個時代,跟他年輕的時候已經不同。

    淩天成不是先祖皇帝,他手裏的朝臣也跟過去不同。

    韓英通曉的那條道,在他這裏沒走幾年就落寞了。

    他沒事的時候,也會坐著迴想自己的一生,想自己曾經走過的官途,悲哀地發現,其實這個皇帝真是仁慈了。

    他做過的那些事,根本不叫秘密,甚至有許多許多,淩天成都是知道的。

    他隻是沒有當場要他難看,沒有立馬下了他的官,沒有讓他死的像駱柯他們那樣而已。

    他慢慢磨他,把他的銳氣磨光,把他的精力磨光,把他自豪的一切都磨的差不多了,然後還要遞給他一個台階,問他:“是自己下,還是我推你下?”

    韓英搖搖頭,起身走到書案邊上。

    辭官吧,這是他早就該做的事,現在已經晚了,但還有用。

    他一筆一劃地寫了辭官的折子,每次落筆提筆,都好像重新書寫自己的人生似的。

    寫到最後竟是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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