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瑞長出了口氣:“多謝姐姐教誨,我決定了,迴去後就繼續整軍,早晚再打一仗!”


    淩欣笑了:“你真棒!你沒扔下傷員,就憑你這良心,定會得到將士的全心擁戴,得勝隻是早晚啦!兩軍相逢勇者勝,你又是勇王,你的軍隊幹脆叫勇勝軍吧!”


    柴瑞現在對“真棒”卡已經免疫了,但是聽到“勇勝軍”名字,在黑暗裏對淩欣拱了下雙手,說道:“謝姐姐賜名。”


    淩欣擺手笑:“什麽賜名呀!就是信口一說,你喜歡就好,一口一個謝的,別這麽客氣。”


    柴瑞輕輕地說:“姐姐,不是客氣,我們五天前就已經斷糧了,這些天,將士們吃的是野草和地鼠,後來峰頂連草都沒有了,我們隻是靠著山壁上滲出的山泉維生,堅持不過這兩天了。”


    淩欣看向他,黑暗裏,青年的眼睛裏閃著山縫上空的星光,淩欣笑了笑說:“最該感謝的,其實是杜叔。沒有他,我大概過不了戎兵的包圍,也走不過那條崖路。”


    柴瑞點頭說:“杜壯士的確是大功第一人,可是姐姐也是我們的救命之人。”


    淩欣忙說:“救你們的何止我們,有許多城池都派了兵前來為你解圍,呂城的上千援兵全被戎兵殺了。我杜叔說江湖上有許多俠義之士也來救你。山下,許多人為了你們付出了生命。我隻是取了個巧,那些為你們而死的人,你得幫忙讓朝廷撫恤他們的家人。”


    柴瑞點頭:“好,姐姐,我一定記得。”


    他答應得這麽乖巧,淩欣倒是不好再說什麽了,兩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淩欣才意識到柴瑞靠著山壁睡著了。


    淩欣盤腿坐了,開始打坐行氣,不知不覺間,一絲灰蒙蒙的光亮從溝上透下,淩欣起身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舒了口氣:天終於亮了。


    柴瑞一下醒來,猛地坐直,淩欣忙笑著說:“沒事,我吵醒你了?”


    柴瑞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才又鬆垮地靠迴山壁。


    淩欣說道:“我知道你們累,可還是別這麽睡在石頭上,會著涼的。再堅持一兩夜吧,我們出了這山區就安全了。”


    柴瑞疲憊地點頭,淩欣也知道她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要艱苦得多。見有人過來問柴瑞話,淩欣懶得再同人招唿,就說自己要上崖看看,離開了眾人。


    淩欣爬上了山縫,四周看了,果然沒有見到任何戎兵的影子,幹了些自己的事。


    她一夜沒吃東西,又渴又餓,想起柴瑞說的靠岩壁的流水解渴,就來迴巡看,這裏本來就是泄洪的山縫,她不久就找到了一線水流,順著岩石流淌,淩欣喝了些,一向不畏寒的她,都覺得涼到了肚子裏,不敢多喝。她下了山壁,到了溝底,告訴了柴瑞上麵有水,柴瑞讓幾個兵士隨她上去,用水袋接了水下來。


    等大家收拾好,淩欣再次領路,柴瑞緊跟著她,順溝往下走。


    就像前一天,他們走得很慢,有些地方近乎垂直下落,兵士們要將傷員一個個地用繩子順下去,但淩欣沒有聽到後麵有一聲抱怨,兵士們默默地跟隨著她,在山縫中蠕蠕前進。


    沒有糧食,自然不用停下吃飯,眾人隻靠著喝水維生。


    淩欣盡量不去顧及自己的饑餓,專注地感謝上天此時沒有下雨。


    她一路小聲嘀咕:“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柴瑞好奇地問:“姐姐在說什麽?”


    淩欣說:“在謝天謝地沒下雨,這是排洪的溝渠,隻要一下雨,咱們就沒法走了。”


    柴瑞笑:“的確是,我們是幸運的。”


    淩欣說:“當然啦,這肯定是跟你的名字有關啦,瑞,沾上就是好事呀,瑞雪,瑞風,瑞氣,瑞雨……”


    她沒想起皇家有名諱這麽迴事,平常人不能直唿皇子的名字,就這麽一再稱唿柴瑞的瑞字。


    柴瑞倒是沒惱,跟在淩欣的背後感歎道:“我該去好好謝謝父皇……”


    淩欣眨了下眼,忙停下,不再說什麽了。


    柴瑞有些不好意思了,邊走邊說:“姐,我還從沒有對別人稱過姐呢,可是不是有許多人這麽叫你呀?”


    淩欣笑著揮手說:“當然啦,我的山寨裏有快兩百弟弟了吧?”


    柴瑞又歎:“對不住姐姐,當年賀相讓人查出了姐姐的身份,也知道姐姐被逼去落草,我們都沒有援手,讓姐姐受苦了。”


    淩欣驚訝地說:“怎麽是苦呢?這十年是我最快樂的十年。”還是兩輩子加起來算的。


    柴瑞不出聲,淩欣知道他不信,就說道:“重建雲山寨,真的是我喜歡幹的事。像玩遊戲一樣:一步一步地設計,然後實施,在現實裏看結果。”


    柴瑞有些不信地問道:“姐姐重建的雲山寨?當初姐姐上山時,不過十歲吧?”


    雲山寨是淩欣的驕傲,一打開這個話題,淩欣的話就特多,加上在山溝裏走路也是十分乏味的事,他們走一段,就要停下來等後麵的人跟上,淩欣就邊走邊與柴瑞聊天:“當然是大家的努力呀,可是我也出主意了!”


    柴瑞感歎:“姐姐十歲就非得讓人都得聽姐姐的了?”


    淩欣知道他覺得自己太霸道了,笑著辯解道:“那是因為我說的有理呀!比如,我說要是想建山寨,就要得人心哪。一般來說,該以情動人,再給予物質的好處。可又怕有不良之輩,升米恩鬥米仇……””


    柴瑞點頭道:“這點,何止山寨,到處都是如此。施恩之時,自己要強大,能震懾住別人,所謂有威而立……恩威並施。”


    淩欣說:“當然,你們皇家講的是製衡,是手段啦。我們就是個山寨,寨裏大家團結一致,寨外以義結交江湖,讓人們知道雲山寨不是為惡之輩,內外和諧,我們就站穩腳根了,很簡單。”


    柴瑞問:“姐姐當年就這麽說的?得人心者得天下,姐姐人小心可不小。”


    淩欣揮手道:“什麽天下呀!我才不管!我隻想要個能讓我放心的山寨。如果沒有人心,那多可怕!比如我可以造出最好的強弩,可如果大家不向著我,多麽厲害的武器,都無法保護我,反而會成為災難,因為隨時可能有人將武器對著我……”


    柴瑞了然地嗯聲:“所以姐姐有了二百弟弟。”


    這真是個明白人!淩欣嘿嘿笑,小聲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險惡呀?”


    柴瑞很鄭重地說:“我覺得姐姐人很好!可姐姐怎麽養活這些弟弟們?”


    淩欣說道:“當然得做買賣呀!西域買玉石,南邊購茶葉,還在山上種植果木,放養家禽啦,現在我們不僅自己夠吃,雲城都靠著我們山寨的豬羊雞肉過年呢。我們的糧食,根本吃不完,就拿去換馬——不然出山後,接我們的那些馬是從哪裏來的?”


    柴瑞嘖聲道:“姐姐真是富有,我朝馬匹奇缺,朝廷向邊境換馬,每年也不過萬匹,平常人家哪裏有……多少來著?三百匹馬?”


    淩欣笑著說:“我們不是朝廷,反而好辦事。夏國那邊有許多人都成了朋友……你可莫對別人說去呀!我們躲在雲山過小日子,特別舒坦,你看,你根本用不著覺得對不起我們姐弟。”


    柴瑞沉吟半晌,說道:“但姐姐畢竟是安國侯的嫡長女,如此落魄,實在天理難容……”


    淩欣哭笑不得,對柴瑞說:“你要真是我弟弟,我該揪你耳朵了,我方才都白說了嗎?”


    柴瑞嚴肅地說:“就是姐姐的山寨再興旺,也頂著‘落草之寇’的名聲,有礙子孫後代,姐姐怎麽不看長遠?”


    第19章 邀請


    淩欣無所謂地揮揮手:“我可想不了那麽多!兒孫自有兒孫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過好這輩子才是重要的,那些名利都無法決定我們的靈級……”


    淩欣從一塊大石上跳了下去,落地腿一軟,一下跪倒,雙手著地,才意識到自己兩天沒吃飯,大腿肌肉已經沒力氣了。


    柴瑞在上麵見了,著急地問:“姐姐怎麽了?”


    淩欣忙向他擺手:“沒事!你別跳!容易崴腳,你慢慢下,我等著你。”她索性翻身,坐在了地上。


    柴瑞從石邊慢慢地爬了下來,兩個人發現他們又把大家甩到了後麵,柴瑞就在淩欣身邊坐下,問道:“姐方才說的靈級是什麽意思?”


    淩欣看著兩手泥說:“這是我胡說的,就是靈魂的級別吧。”


    柴瑞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姐,十年前,我還記得,開始時,你還是傻傻的,你娘擋到你身前時,你都沒出聲,可是後來,你怎麽突然講話了?”


    淩欣說道:“我不記得過去的事,隻記得娘在我耳邊說,讓我照看弟弟。突然之間,我就什麽都明白了……”


    柴瑞打斷說:“那時候,你說了一句話……”


    淩欣問:“什麽話?”


    柴瑞說:“你說,你是來找死的……”


    淩欣噗嗤一笑,又輕歎了口氣——那時她剛剛從深淵邊閃迴,心中充滿了要犧牲自己,讓靈魂擺脫厄運的強烈希望,可是現在十年過去了,她不知道若是再出現那時的場景,她是不是還有勇氣急切地迎接死亡。淩欣想說個謊話,但忽然看到柴瑞正盯著她,充滿了紅絲的眼睛神色認真。她意識到柴瑞也才經曆了生死的考驗,雖然現在下了頂峰,可也不能說完全脫離了險境,也許死亡的陰影還沒有離開他的心頭。


    淩欣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平淡地說:“也許你不信,我醒來之前,感覺就在地獄的邊緣,覺得冥冥中,有種力量掌握著靈魂的歸屬:如果人在生命中奉獻出了自己,靈魂就能飛升。如果耽於自私,就會沉落黑暗。我那時剛醒來,覺得如果為了救你們死了,許就能上天了,所以當時挺想找死的。”她忽然想起朱瑞說過基督講,任何人,如果隻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就會失去靈魂……是不是這麽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柴瑞靜默了片刻,說道:“這麽有意找死,可不也是交易?人說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有惡不罰。你那麽做,為了自己升天而救人,算不算蒙騙神靈呢?”


    淩欣嗬嗬笑起來:“當然算啦!所以我當時沒死呀!一定上天看穿了我的把戲,說你這不是還是自私嗎?不收我呀!我想哪一天,一定是我特別不想死的時候,上天就……”


    柴瑞打斷道:“姐姐成親了嗎?”


    淩欣一愣:“怎麽了?這跟我們現在說的‘找死’有關係嗎?”


    柴瑞一下子笑了,又噓了口氣,說道:“隻是問問。”


    淩欣用眼角看著柴瑞笑:“你多大就關心這事?這一般是有了孩子……”她想起韓娘子,沒有孩子,接著說:“或者三十歲以上的婦人才問的。”


    柴瑞說:“我臨出征前,我的兒子剛半歲,所以我能體會那些有孩子婦人的心情——有家有子,的確是很美的事,至於那些沒有的,也一定是夫妻幸福……”


    淩欣驚訝了,正眼看柴瑞:“你才幾歲?!已經有兒子了呀!你真太棒了!”她歎了口氣:“你讓我覺得老了,你這麽大的孩子都有孩子了……”山寨裏十七八歲的青少年們就是成婚了,也還沒有生子。


    柴瑞對“太棒了”徹底無視,笑著說:“這是什麽話?我怎麽算是孩子?當然,我也是早的。我十一歲時,我母妃就開始給我看親事了。晉元城後,我開始學武,十二歲就每日去軍中操練。我母妃老早就說,如果我沒有兒子,就不許我出京。也許是那次我被圍晉元,把她嚇壞了。沒辦法,為了隨軍出京,我隻好趕快生兒子。”


    淩欣哈哈笑,剛要說什麽了,但突然想到柴瑞口中的母妃可是當朝皇帝的寵妃夏貴妃!她趕緊把話茬兒全咽了下去。


    柴瑞瞥了眼淩欣,轉眼看他們麵前的大石頭,說道:“也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雲弟比我隻小一個月,不僅沒有孩子,退了親後,現在也沒定親……”


    淩欣又不知該說什麽了,暗道你們兩個感情可夠好的呀,動不動就說起這個人,可這人跟我有關係嗎?輪不到我指三道四吧?她隻能也看大石頭,正好,上麵出現了一個人的半身,淩欣忙喊:“別跳!走下來!”


    不久,好幾個人下了大石頭,淩欣和柴瑞起身,繼續往山下走。


    走到天黑,他們已經快到山腳下了,臨出山縫,淩欣更加謹慎,她對柴瑞說道:“我們再等一夜,算來,明日雲山寨的兄弟們該到了戎兵外圍了,他們縱火佯攻,就能吸引戎兵的注意力,這邊如果沒戎兵最好,就是有,也該不那麽警惕。”


    柴瑞點頭,對他身後的人傳達了指令,大家又一次布崗休息。


    淩欣覺得前肚皮已經完全貼在了後背上,看到有兵士從山石間挖出草根吃了,自己也想試試,可是又怕傷了腸胃。前世她節食減肥的時候,經常餓自己兩三天,現在想來,太不知好歹!最讓她後悔的,是臨出發的那天早上,她怎麽選了個小的紅棗餅呢?應該挑個最大的饅頭啊!真是作啊……


    柴瑞走過來,看見淩欣的眼神,問道:“我讓他們給你弄些?”


    淩欣搖頭:“這才幾天?我讀過書,人餓上十多天都不會死的,就是莫要吃壞了,拉肚子就不好了。”有證據說是四十天,但淩欣覺得到最後,人雖沒死,髒器肯定全成幹兒了。


    柴瑞對周圍的人大聲地說:“聽見沒有?!我姐說了,十多天都餓不死,我們還有那麽幾天活頭,就是你們吃東西的時候弄幹淨!……”他停住,人們哄笑,有人接著說:“別沒餓死,卻拉……”


    柴瑞打斷:“閉嘴!沒看見我姐在這裏嗎?!”


    人們一片聲音:“對不住!”“他就是這麽個口沒邊的人!”“我替您打他了!”……


    淩欣一笑,大度地表示自己不在意。


    柴瑞再次示意淩欣和他坐一起,山溝裏陰寒,柴瑞打了個寒戰,又抱了雙臂。


    淩欣說:“你趕快想想別的事,思維決定身體反應。”


    柴瑞嗬嗬笑起來:“姐姐總有些奇談怪論。”


    淩欣挑眉問:“我說的不對?”


    柴瑞點頭說:“很對!我是聽了姐姐的話,才走過了那懸崖的。”


    淩欣得意地笑:“聽人勸,吃飽飯哪!”


    柴瑞又笑了,笑過問淩欣道:“出穀之後,你去哪裏?”


    淩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迴雲山寨啦,還能去哪裏?”


    柴瑞哦了一聲,有些捉狹地笑著看淩欣:“姐姐這麽急著迴去,是不是去找婆家呀……”


    淩欣突然想起韓娘子說杜方會帶迴來五娘子的一個遠方侄子,還是個秀才,自己走得匆忙,不知道這人來了沒有……一下子用手背擋著嘴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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